水中刀：四个故事[原创]

hooxi

      一
      法国南部的一片荒漠上，有一位孤独的牧羊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每天从岩石中捡出100粒石子，用布袋子装回家后，摊开在干净的桌面上。他凝视着其中，细心地挑拣，把其余的都扔在山下。剩下的是大小相等、色泽相同的10粒石子。第二天，他带上它们，赶着羊群，去往新的地方放牧。当太阳烧灼着他的羊群的时候，他吃完了午饭，然后，把这10粒石子埋在羊群的周围。晚上，他带着新的100粒石子回家，挑出另外10粒大小相等、色泽相同的10粒石子，准备明天把它们埋到一个新的地方……第二次世界大战来临的时候，他几乎踏遍了这片荒漠的大部分地方。50年代，有一位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记者偶然进入这片荒漠，发现这里出现了一条形状怪异的小河，是地图上从来没有标记过的。河的两岸长出两排青翠的橡树。他沿着橡树走着，直到河的上游。他发现了一位老者，白胡须已经长及地面，坐在一块岩石上用他的午餐。老者的身边有四只羊，和无数张羊皮。他象发现了远古时代的经文一样，兴奋地买下了这些写满奇怪符号的羊皮。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一位饱学的教士读懂了其中的大部分文字。如同每一部史前民族的史诗，这部羊皮的经典里写着一个消失已久的部落从开拓到兴盛，再到衰落的全过程。这个有着独特文明的部落发明了迄今为止最为神奇的农业种植术——他们把石子当作橡树种子，把石头上的纹理当作水中的波纹，把死亡当作新生，把孤独当作爱情，把沉默当作诗歌。而这部经文的作者，那位孤独的牧羊人，是个死去很久的孩子。法国作家让•吉奥诺据此写出了一篇小说，俄罗斯一位动画作者根据这篇小说创作出了手工动画，获得当年的国家奖金。

      二
      丝绸之路的末端真的有一块丝绸。是一位公主的遗物。清朝末年，一位西方教士和探险队失散，在饥渴之时，他发现了这块丝绸。他先是看到了丝绸的一角，以为是死人的衣物；他凭着仅存的体力和教士的信仰，向下挖掘着。他想，在他死去之前，他可以为这位死者的灵魂做一点祷告，尽管这可能是一位不信教者的灵魂。他挖掘出了一整块丝绸，足有一米长。然后，一窝湿润的沙漠蜥蜴逃了出来，其中一只还没有睁开眼睛。太阳很强烈。他不再向下挖掘，而是把丝绸放在脸上，试图遮住阳光。当他睡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听到了一阵弦乐，接下来，是一首诗歌，最后，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那是从地底深处传出的叹息。他想起了他家乡的妻子和孩子，水井的汩汩声，村口小教堂的钟声。他想，他的家乡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而他，已经10天没有吃一片面包了。他又睡了一会儿，天黑了。他决定不再醒来。在这段漫长的睡眠时间里，他梦见了这位公主，以及无边的驼队，一阵风暴袭来，海市蜃楼，葵花朵朵……监狱里，那位唯一逃脱的士兵化名秦布衣开始撰写回忆录，通篇都是关于那位消失的公主的容颜，丝绸一样的纹理，丝绸一样的肌肤，丝绸一样的孤单和哀怨。皇帝终生都没有放他出来。他的回忆录后来流传到民间，成为众多文人墨客排遣余兴的材料。18世纪的葡萄牙组织了探险队，名叫卫斯理的乡村教士决定出发，去寻找这位公主的踪迹。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睡在了公主的文胸下面。葡萄牙诗人何塞•奥里维拉据此写出了伟大的情歌，拉丁情歌王子依格莱希亚斯巡回世界各地，用他的盲眼接受各种肤色少女深情的凝视。他获得的丝绸可以环绕地球两周。

      三
      太平洋岛国汤加王国的一个村子正在流行一场疾病。得过这场疾病的人，终生都将陷入口腹之灾。村子里的所有动物都被宰杀。连蝙蝠也没有幸免于难。生殖率奇高不下。人们终日交欢，文明开始崩溃。国王得到这个报告，命令军队开进这个不幸的村子，去执行一项秘密的任务。大屠杀的当晚，村子里唯一的智者开始召集10岁以下的儿童组成童子军，连夜背诵一段咒语。军队陷入奇怪的幻觉中：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听到刚刚说出的话再次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枪口纷纷掉转过来，朝向自己的鼻子。军队中的智者紧急宣布停止屠杀，开始发明另一套咒语。第二天，双方在村口再次对阵，村子里的智者看到童子军纷纷尿裤子，并且跑回家中，钻到各自母亲的乳房下吃奶。第三天，这些可怜的孩子被惊讶的母亲们强行从乳房下拽走，交给智者重新整队。新的咒语被发明出来。观战的村民看到，军队开始跳舞，并且互相亲吻。有些没见过大世面的村妇笑得前仰后合，她们还从来没见过胡子拉查的男人们如此滑稽。第四天，军队中的智者和村子里的智者开始谈判，地点设在村口的一条河边。双方暂时无事。谈判是艰难的。但结果终于出来了：最后一天，人们看到了一台磅秤出现在村口，军队和村民各出五名站在旁边执行任务，人们按照张贴在树上的新法律，自动从这台磅秤上走过，然后回家吃晚饭。这条法律莫名其妙，但毕竟带来了和平。后来，这条法律成为整个王国的宪法，规定，凡是体重超过200磅的国民，有义务让他身边的五个人也达到他的体重，否则，他将被判叛国罪而遭到监禁，在监狱里，他将在狱卒的严厉监视下，每天做五百个俯卧撑。这个岛国后来又经历了历次战争和叛乱，独裁和专制。在西方的干预下，汤加王国开始实行君主立宪制，议会在每五年一次的大选中，将推举出全国最胖的三个人，进行全民公决，普选出他们的王。王后是从全国的选美中产生的。公民独特的审美观开始受到西方的鼓励。生产减肥药物的西方机构从未在这个国家有过分支机构，尽管有过多次经济制裁都不起作用。以上报道摘自一位华裔汤加籍女士的长篇自传《上海人在汤加》，作者不愿透露真实姓名。

      四
      发现秦始皇兵马俑的老杨已经很老了。三年前，他受到了美国总统克林顿的私人接见。为了安排这次接见，中国官方临时把他从村子里调入博物馆做看门人。那是一间小屋，有一张单人床和电视机。兵马俑进驻了大批考古专家和军队之后，他再没有到过这里。整个西杨村都被迁走了。晚上，老杨睡不着觉，便爬起来，走到一号坑的边上。当年，这里是一片柿子树林。他还记得和村子里的小胖曾经在这里一起挖过野菜。小胖现在有五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和她男人整天吵架。老杨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现在是一个孤老头子。他拿着手电，摸到一号坑的边上。整个一号坑象地狱一样黑。有几个不甘寂寞的考古工作者彻夜不眠，在远远的俑群里游荡。临时搭起的照明设施从佣群背后透出微微的亮光。老杨凭着已经不太好的记性，摸到当年发现第一块兵马俑碎片的所在——现在，这里是处孤独的深井，井沿上有一个牌子，上写：“发现兵马俑之处——1974年3月29日。而当年，他想从这里打出的是水。天气大旱。阶级斗争如火如荼。他必须在紧张的政治斗争之余浇灌一下家中的菜园。他站在深深的井里……他此刻，站在虚幻的井沿，突然开始挥动铁锹——一个伟大的发现，能不能被再次掩埋？老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是幻想：能。而事实上，这座大坑在老杨的有生之年看来是越来越大了。老杨只好回去睡觉了。远处传来一声欢呼：一个夜里工作的考古人员又发现了一具秦朝的男兵士。

文沁可人

很喜欢你的东西。也很喜欢你的签名。：）请多来多贴。

hooxi

”伟大让俺作呕“——《野芦苇》中的一句台词。
再谢你。

客人

有意思。

500

好奇hooxi从事什么工作。——语言非常训练有素。

hooxi

当老师，教电影。没受过啥语言训练，呵呵。
凌丁，我没瞎编吧？只有一个小节：那个动画获没获国家奖金鬼才知道。

500

恩。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