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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师傅，晚上走不走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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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献给马鞍山的几个朋友）

我的护身符掉了，是我女朋友送的，我决定回去把它找回来。
我在写这篇小说前，手又不小心摸到了脖子里的护身符。想起当时我从马鞍山刚回南京，一下车就感觉到脖子里好象少了点什么，一摸，确实没了。我和女朋友已经分手了，这个护身符是她和我的唯一信物，所以我必须、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天很晚了，公车已经停班。我只有拦出租车。我站在十字路口拦到了一辆，红色的。绿灯亮了，我跑了过去。后面的几辆车都不停地摁着喇叭催促它，滴滴，滴滴滴，滴——
  司机是个小伙子，透过玻璃看到他正端坐着，一动不动。我试了几次，门没能打开，于是敲敲玻璃，他听到声音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帮着打开了门。红灯又要来了，后面的司机按捺不住，统统绕过这条车线从旁边往前开去，其中一个中年胖子打开车窗朝这边喊道：你妈个X。
  师傅，晚上走不走马鞍山？
  司机在看骂他的中年胖子，目光跟着那辆车跑远了。我又说，师傅，走不走马鞍山？
  司机掉过头看我一眼，说，哦，去。
  多少钱？
  你说。
  红灯又亮了。我和他进行了讨价还价，我说120，司机说，150，我说，130吧，司机说，好。
  于是车顺着公路开始往东。车里放着邓丽君的音乐——《小城故事》、《甜蜜蜜》等。
  还有1个多小时才能到呢，我觉得应该主动跟司机说说话，解闷闷，我说：
  你是什么照？
  什么什么照？小伙子掉头看了我一眼。
  驾驶执照啊，是A还是B？
  问这个干什么？小伙子说。
  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既然问了，肯定有原因吧。
  没原因。（随便问个问题还要考虑动机？）
  你就直说吧，为什么问我这个？小伙子明显降低了开车速度，直盯盯地朝我看着。
  我操，你他妈小心点看前面！我瞪了他一眼骂道。一辆卡车鸣着笛擦肩过去。
  他冷冰冰地盯着我看了一会，慢吞吞掉头继续看着前面。
  大脑有屎。我想。
  我害怕这种大脑里有屎的年轻司机，不够稳。在这点上，我更信赖我父亲，如果哪天我有车了，只请父亲来当我司机。他开了二十年的车，手持A照（也就是面包车卡车轿车大客通吃）。二十年来，从没出过什么漏子，唯一一次有惊无险的事故还是在他25岁时：他把货车停在一个山东小镇的坡上，人跑去买烟，结果走时忘了拉闸，人一走卡车就顺着坡度，也就万有引力，慢慢向下开去。底下是一条街道。幸亏速度不快，路人们不知道车里没有驾驶员，还给这车让路。卡车继续往前开，前面是池塘，卡车掉了下去。街民们大叫，不得了了，快救人啊，快救人。大伙都往池塘处跑，父亲叼着烟看着人群也跟着跑，跑到池塘前一看，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街民掉过头来愤怒地对着父亲说，人家落水了你还笑，你他妈的什么素质啊……所以，所以年轻人，我问你是什么照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你作为司机能开车稳重，象我父亲那样。
  可是我开车稳不稳重又关你什么吊事呢？小伙子忽然把车停了下来，掉过头瞪着我。
  你脾气怎么这么倔啊，不就问你个问题吗？
  我不喜欢，怎么着？
  ……行，我不问了，开车吧。
  我撒泡尿！
  他说完真的开门走到路边撒起尿来。
  不能跟这种人发火，我认为。外面月亮已经斗大了，我也想撒泡尿，于是打开门，走到他不远处的一条线和他一起撒了起来，尿喷在草地上沙沙的，我的余光发现他看了我一眼，抖了一下。随后他穿好裤子，快速钻进了车里，我裤子来不及穿，也抢着也钻进车里。对这种神经质的人要保持警惕，你说不准他是否会把你丢在半路。
  刚才……对不起。他冲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被他说愣了一下：哦，没关系没关系。
  他递来一根烟，给我点上，车启动，继续往东。他这种脾气真让我受不了。
  老板你不是南京人吧？小伙子说。
  不是，你呢。
  我也不是。
  哦。
  我忍不住追问了他一句，哪的？
  遂阳。
  怎么，苏北人？
  是啊，你呢？
  我也是，响水的。
  哦？响水，我去过。
  气氛融洽起来，我们开始聊聊共同的话题——苏北。先是苏北和苏南经济差距，后是南京有不少苏北人等等，小伙子告诉我，他来南京开车才三个月，市区的路不熟，而且里面红绿灯多，干脆就跑起了外线（包括我现在坐的南京到马鞍山线路）。我告诉他，我连夜去马鞍山做一笔小生意。
  气氛好了，我们边聊边抽烟，小伙子关掉了邓丽君，放起了车里的广播。
  扑面而来的是一个南京老太太正在说话：“是诶，我一听说需要输血就打电话来了，我肯定就是那个血型。”
  女主持人的声音：“听了您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您的腿脚不便，身体也比较虚弱，还勇于献血救人……”
  老太太：“谁叫我是那个血型呢，我不救那个人，谁救呢，你说阿是啊？”
  女主持人：“恩，请您再把您的具体地址说一下好吗？”
  老太太：“天津北路六条巷18号2幢107号。”
  女主持人：“天津北路，六条巷，18号，2幢，107号。请热心的出租车司机朋友尽快赶到这个地方接老太太，等待输血的地址是省公民医院……老太太，您现在在家不要走，呆会就有车接您去输血，好吗？”
  老太太：“好，好。”
  挂断电话，女主持开始了一番感慨：“我们对外发出求救献血不到三个小时，就已经有很多人勇于报名参加，在此我们感谢那些勇于献血的人，你们的行为太让人感动了……说到这，我们不能不提一下今天救人到医院的司机，据医院的医生说，他的车牌号是苏G-1-0-2-8，我们刚刚通过出租车总公司查询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下面我们来接……”
  “啪。”小伙子忽然切掉广播，手忙脚乱地往怀里面掏东西。
  迪迪迪……
  迪迪迪……
  迪迪迪……
  小伙子不动，手握方向盘看着前面。
  我说，师傅，你手机响了。
  小伙子看了我一眼，掏出手机啪一声，挂断。
  迪迪迪……
  啪，又挂断。
  我说，怎么，广播上说的那个司机不会是你吧。
  小伙子笑了笑说，操，那会呢，不是我，不是我。
  我说，那怎么那么巧，刚说完你手机就响了？……哈哈，你就承认吧，做好事还想不留名啊，真了不起。
  去你妈的。小伙子忽然愤怒地瞪着我骂道。
  又把我骂愣住了。
  他脸色不大好，好象脸布肌肉在抽筋，动作也开始不自然起来：先是打开邓丽君的歌，再打开窗子，风直灌。吹了一会，又关上窗，关掉音乐。
  刚才对不起……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道歉。
  算了，我说，你他妈个X安心开车吧，我下面不会和你讲话了。
  我刚说完，车忽然停了下来，连火都熄了。
  （我操，又怎么啦！）
  小伙子奇怪地看着眼面打火，打了几次，摸了摸头说，操，肯定没油了。
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聚集很久的火一下爆发出来，操你妈个X个！怎么可以没油？你他妈怎么当司机的，没有油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他妈不知道给车加油啊？你他妈个X的……
我骂的时候，小伙子冷静地看着我，出奇地冷静，好象我骂得根本不是他一样。我骂完，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朝我说了一句：“老子还就不想开了呢。”
他走出车外，我也走出车外。我不骂了，骂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似乎离马鞍山已经不远了，隐约能看见路边几户人家。
小伙子站在路边抽了几根烟，走到我面前，说，老板，是不是要找个旅馆落个脚？
我早就等他这句话了，总不能睡在路边吧。我说，可以倒是可以，钱必须由你出。
小伙子点头同意，带着我往前走。对这一带地形，他似乎很熟悉。地面上逐渐有雾了，我们走了半小时左右，找到了加油站，加油站旁边是旅馆，灯火通明。
我们来到旅馆的柜台，小伙子要了两个房间，他说，来一个高档的，一个低档的。他这么说时，我盯着他看，他拿到钥匙对我说，你住高档间吧。
这点倒是我意外的，算他还有点人性。我走进房间躺了下来，看电视。

醒的时候是凌晨，我觉得有点冷，正要摸被子盖上身的时候，听到隔壁有动静，“咣铛”一声，什么东西敲在地板上。
我跑到门口听了听，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和脚步声，我关上灯，回到窗口看了看，过了一会，果然是他——狗日的司机，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从路灯下经过。我立即穿上衣服跟了下去。对这个脾气怪，有点神经质的人，必须摸清底细，尤其是现在这幅鬼头鬼脑的样子，不象个好人。弄不好他是个杀人犯之类的人物，死在他手都不知道。
想到这，我就觉得这场跟踪有点精彩和刺激了，他走出旅馆，开始往西走，我在后面跟着他。有点我很放心，有雾，他看不到我。雾比较清新，把我笼罩得睡意全无。
这个方向是去车那个位置的，路灯下他的身体一闪一闪的，脚步快而稳健。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他走到了车前，停了下来。
我躲在离车不远处的地方蹲了下来看着他。他站定后，四周看了看，掏了根烟点着，放下塑料袋子掏东西，从金属撞击的声音判断，应该是扳子之类的东西，他蹲在车牌下面拨弄着什么。我的眼睛有点近视，看不清车牌号，但想起了刚才广播里广的那个事。
是不是和那事有关？
我忘了应该看一下他的车牌号。一个人在下自己的车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有谁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原本车牌号？小偷，杀人犯……总之不是什么好身份。如果他是做了好事，有必要这么干吗？
他在前面拨弄了一会，又跑到了后面。不一会，他站了起来拍拍手，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灯一亮，车发着，走了。
这个狗日的！
我并没有看到他给车里加油，也就说，他的车里还有油，那么他刚才说没有油显然是骗了我。他骗我的目的，就是把车停在半路，这样可以腾出手来换车牌，狗日的！
我回到旅馆的时候，看到楼下正停着他的车，车牌和广播里说的并不一样。
赶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没多久，他跑来敲门。
老板，老板，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也不搭理他。他叫了一会，大概觉得没有动静，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门又响了，我看看外面天已快亮，于是装出睡意朦胧的语气问，谁啊？
他说，我，司机。
我说，干什么？天还没亮呢？
他说，走吧，就快亮了。
我说，好，你等我一会。

我梳洗了一下上车，他正眼圈发黑地等着我。我故意问道，你怎么眼圈发黑？昨晚没睡好啊？
他点着火启动油门，废话少说，干完你这笔生意，老子就不干了。
我说，不干了？不干去哪？
车开出了旅馆，他大手一挥，得意地说，回老家。
车继续往东，天气真好，车上放的还是邓丽君的歌，声音很大。
我说，对了，那人死了。
什么？
那人死啦！
你说谁？
广播里说的那个人死啦！
他立即把音乐关掉，直勾勾盯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广播里那个人死啦。
哪个人？
就是大家准备献血救的那个人呀。
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晚看电视，南京零新闻说的。
真的！？
他说“真的”的时候，眼睛里露出激动的目光，同时他又立即做出掩饰内心的表情，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了，他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兴奋，不，是无比兴奋，兴奋得要死的样子。
唉，他又显得很难过地说，人这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哦。我说。

200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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