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

oicit

如果可以，我可以穿上前后有兜走路兜风的帆布裤子，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打个响指它们就原地停下，我走出去一试，恰好所有的雨都停在我头顶上方5公分处，一眼望过去就像无数根琴弦悬而待沽，由此我知道天使的翅膀为什么如此难得了，它们想要弹多高的音多低的音都随意，多么庞大的合奏也行得通，只要它们扑扇着翅膀，随便飞飞手指头随便动动就好了嘛！于是我走到一家理发店，发现很多梳了高髻或是那种翘翘的寸头的人在排着队等候把头发弄平，不然他们没法走路了不是么。然后只有我一个人趾高气扬地从他们目光的暴风骤雨中穿行过去，走到那个会把头发弄高弄挺的手艺人面前，他之前风光无两现在门可罗雀。他手忙脚乱正想把头上的发胶洗掉，这样他的头发就可以软掉就可以平铺下来恢复原始的状态。他端起满满一缸水往自己头上倒（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哗”，简直比电视剧里最惨烈的雨天分手的场景还要惨烈，这个倒霉人连同他倔强的头发像一只疲惫的青蛙一样直挺挺地站立着。他染的头发倒是掉色了，还有他脸上的粉、眼影、口红，在如此强大的水流带动下统统背叛了他，毫无怜惜地弃他而去，他五颜六色的衣服也漂了白似的一律透着惨灰色，这整一个人无声无色像画片上揭下来的一层塑料皮，只有那束头发一如既往地傲立着，非常类似一株死去的大树身上爆出的新草，前者的腐朽与后者的生机是相辅相成互相加速的。
      我再没耐心等，上前一步小心地问：“先生，你可以……”没过多久，我和这位先生都无比兴奋地跃出店门，载歌载舞，旁边人以为我们疯了都不住嘴地叹气：“疯子，又多了两个。”其实，我和先生只是换了一下鞋子而已。我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的鞋跟这么高，先生没想到一个大姑娘的鞋跟这么没有高度；先生穿上我的鞋头发刚好碰到雨的下沿，我穿上先生的鞋头发也刚好碰到雨的下沿；先生想把头发弄低因为原来太高，我去理发店就是想把头发弄高因为想碰着雨的下沿而身高不够。我们换了一次鞋，事情多简单。
      我和先生一路唱着心情都高到极点。渐渐地我们对视的目光里除了深深的赞许默契又多了一丝温柔。“你真是太聪明了姑娘如果不是你发现我的鞋跟太高我也不会注意你的鞋跟太低。”先生越来越靠近，我感觉到他苍白嘴唇上下翻动附近的空气被他搅得疏密不匀，我说：“先生我们原先都只想着头发了不过还好现在我们的思维都提升了。”我们几乎要走到一起了，一不小心我那肥大的帆布裤脚被先生踩到了，我狠狠地摔在地上。先生赶快过来扶我，我从他的手臂间闻到浓郁的香水味不由一阵蹙眉。
      其实这一路的欢跃中我们每个人都在承受小小的苦痛。我们的头发正碰着雨的下沿，这一路摩擦过来我都觉得头顶震裂开了一道缝，先生一定也是一样的感受，从不时划过他脸庞的一道阴影我就能看出来。而对我来说，跌了一跤的疼痛并未遮掩这摩擦的涩痛，仿佛也一并放大了它。看来还是我们的鞋跟太高，虽然已经换了一次，我心想，一边发现那香水味愈加放肆地侵扰我的神经。先生不时望望我，发现我将起的心烦意乱，却什么也没说。
      突然前面出现了岔路口，大路分成两条仅容一人的小道。而且这两条道都比大路要洼一些，只是一条洼的更深些。我们站住了，两颗聪明的脑袋不假思索就知道要做些什么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先生一脚踏上那条更洼些的小道，眼睛里露出些让我看不明白的诚意。我没说什么，踏上另一条路，刚好头顶不受摩擦了，一阵彻骨的轻松让我更加说不出话来。先生显然也正好不受摩擦了，本来换了鞋之后他就还比我稍高些。见我没声响，先生转过身去，大步开始走。“本来我们就不是一类人，这个结局很好。”这句话飘过来时我已经转身在走了，它飘过我没作停留竟仿佛成了一种隐喻的方向标，它落地时我盯了它一眼开始把手插在裤兜里。
      头不痛了，我突然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在这条小道上走着了。好象只是想穿着这条裤子到处走走，手插在裤兜里，反正我的裤子有四个兜我有两只手，那么一算就有12种插法，当然这其中有些方法是不可行会妨碍我走路的，可总还剩下好几种可以让我换着来吧。我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出来走一走而已啊把手插在裤兜里眼睛四处看看看到新鲜可人的女孩子我也可以像男生一样吹个口哨就这么简单啊，我怎么跑了这么远还经历了一段莫名其妙的……
      有一只蝴蝶突然出现，不见它是从哪飞来的直楞楞地它就在这儿了。悬浮在空中它缓缓上升翅膀不动，“真是邪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它越升越高越升越快眼看要离我而去，我下意识地起跳伸手去捉它。
      一声凄厉的叫喊贯彻四野，我捂着头顶痛苦万分。我顶在一根雨柱上势道如此猛烈竟让它上移了一点，我的头皮仿佛真的裂开了。然而我立即又听到极其美妙宏大沁人心脾的一声响，从我头顶上方传来醍醐灌顶一样覆盖了我所有的伤痛。我仰头看见那根雨柱和那神奇的声音一起携手缓缓下落，我的嘴巴便再也合不拢了。我发现了这个巨大的秘密我的心里顿时一片澄明。我助跑，起跳，又一种战栗的痛苦灌输全身，随即庞大的温柔裹挟我整个身心。这种极苦极乐间的迅速转换的体验是我从未有过的，它简直成了我清醒意识的全部，我的世界扩展了因为它就是整个世界，我的世界浓缩了因为它再无延展的可能。我不停歇地起跳，蛰伏，有时像一只恶狠狠陷入绝境的困兽，有时像一片刚刚萌发纯真可爱的新叶。我甚至发现沿着那条路边跳边前进，就能“顶”出一支音调连贯的曲子，尽管单单一下撞击引起的一个音符就已经彻底美好，然而我越来越把自己禁锢在那条小路上，断断续续一支曲子圆润无暇地响起来了，我也发现自己其实是无力偏离脚下这条路了。我回头望望，小路从远到近仿佛有一驾装满五月草莓的马车经过一路不停地泄露鲜果；星星点点的红渐渐汇聚，直到整个路面没有一丝其他颜色。我发现一种温暖开始每时每刻陪伴自己，那种温热在头顶盛开，妥帖细致地收服身上每一寸尚存异心的距离，无声无息。我没有抱怨，我把两只手分别插入裤子后面的两只裤兜，我知道，这种姿势我最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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