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蟹沟

哈萨雅琪

午后的青蟹沟，是死寂的。一如我们身处的现在，在漫漫寒冬的午后，我们的精神跟着落后。
午后，论时空流转停歇，一种可怕的懒洋洋的静，你无法左右。它静静地淌在青蟹沟的小溪浅滩，静静地挂在山里人家的屋檐，也静静地驻扎在小山的心里。
小溪浅滩边常有一只只大大的青蟹从溪里鹅卵石堆中爬上来，挥舞着大钳，在空气了抓狂；现在，这一只只大大的毛茸茸的钳子，正在挠着小山的心窝窝，小山再也无法归静，尽管，午后的一切是懒洋洋的。
小山翻身下床，努力绷起倦怠的脸，张着模糊的眼，跌跌撞撞地抢出了屋外。
小山，不是我不想和你好，阿爸已经答应龙海哥了！   我不管！菊子跟我走——
山路两旁是绵延的果树，熟透了的果子争着往下坠，通圆通圆的果子在吻及地面的一刹那，被粉碎，连皮带肉开出一朵异样的花。
咣铛——柜子上的花瓶被摔得五光十色，宛如千万星星在点缀山沟了平素的地表。菊子——小山欲喊无声，欲哭有泪。
停在枝头的小鸟唧唧喳喳独享其乐，小山与菊子在林子里躺着，身下厚叠叠软绵绵的金叶。
小山疾步如飞，赤着脚狂奔在凹凸山路。耳边树叶沙沙振动，鸟儿也振翅凌乱地飞走。
人群被吓呆了吓傻了吓得不知道谁是谁了。菊子的阿爸眼露凶光像一把利刃直刺小山。小山的视线交织着爱恨缠绵着无奈转向菊子。阿爸无声的命令使菊子不敢抬起头来。
秋风乍起，又乍息。
光从每个人的眼睫毛掠过，阴影紧接着投进了每个人的视网膜。
所有人抬头看天。
太阳，并没有什么变化。
阿爸啊的一声，小山轻蔑地哼了一声，人群啊——的一声。紧接着声带里强扯出三个字——杀人啦！
我恨你——这是菊子对小山说的，也是三个字。
树上果子扑通扑通地落下，全然不管这山沟沟里原来就不好的收成。也许，这只是为地上贪吃的虫子，比如蚂蚁，比如···
当然不会是青蟹。
小山站在中央，没有动。
菊子扶着阿爸，泪水浸透阿爸的衣裳，也化淡刀上的血迹。
又一阵光闪过，在砍刀的露白的锋面上。
菊子哆嗦了一下，那是小山回敬啊爸的目光吗？
人群也没有动， 只是不自觉地圈成了一个极归整的圆形，小山是圆心。
菊子和阿爸在圆心的不远处，他们更像指针，停在了某一处风景，惟有一种安乐，惟有一种哭泣。
小山顽强地嗫嚅了一下，他是在喊菊子吗？
啊——小山终于扯开了嗓子，那个大圆圈也终于被这一声冲破了梦幻防线。
小山不顾一切地狂奔，狂奔在菊子的世界里，狂奔在青蟹沟的山路上，狂奔在城市的喧嚣里。
当他记忆起这些，他对所有人的印象已经残缺，这些记忆拼凑成的，还是那一条他走过跑过惊慌过的路。
那一天，他慌忙地逃离了菊子家，居然还会跑回家里去睡觉！但他睡不着，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跑出了青蟹沟，跑进了大都市。
他不知道，所有人都在那天惊呆了，都被这宁静小山沟里的大事情吓呆了！
今天，当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小溪上，鲜血流向菊子家的方向，目光却朝着城市的边缘。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们只看见在他身上，爬着一只只青蟹···
山里曾经找他的人或忘记了，或死了，或老了；城市里认识他的人却还在找他，在城市和城市交界的地方，在永远不会有青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