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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朵新写的小说——《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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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从北京到鲁地,坐快车只要七个小时,但是我决定在齐下。齐那里有汽车可以到鲁地。那是我18岁时候的事情,我买了一张去齐的票,这张票将使我半夜三点来到齐,然后在那里等到天亮。买票的时候,我就知道它到达的时间。我来到火车站,买了这张票,就坐在那里等待上车。到处是人。因为这是五一劳动节。
在等待上车的时间无事可做,我就来到地铁对面的恒基中心。穿越拥挤破旧的地铁通道,一扇崭新的自动门打开了,走进去,有好几节扶梯在那里,扶梯分两边,两边都有上下,我从一边上去了。
恒基中心是一栋刚刚建好的建筑,里面还非常的空旷。但是非常华美。亮晶晶的道路两侧有很大的金属柱子,和金属的放火箱,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我从那里走过,看见了无数的影子,从前面走过来,侧面的,……都是我。我穿着一条橘黄色的裤子。
这条橘黄色的裤子印着鱼的花纹,很瘦,是一条初夏穿的裤子。我对这条裤子印象很深,但是不知道它后来到那里去了。也许是跟老J分手的时候,丢在他家里了。这条裤子是在一个有木头门的服装店里买的。那个店主对我说,“这是今年从香港最新到的款。”它挂在墙上,跟一件土黄色的长衬衫一起。我连那件长衬衫一起买下了它。这件长衬衫跟这条橘黄色的裤子一样,都让我想起那些依稀仿佛见到过的时尚杂志。现在,我走在恒基中心有很多镜子的通道上,看见了自己的无数条橘黄色的腿。
我很年轻。这很不可思议。橘黄色的腿瘦长瘦长,上面是一件土黄色的短夹克,再上面是我瘦削的面孔,披散的长发。就是这样一个影子追随着我,从四面八方流动,被我看见。人们走过我的身旁,但我只关心自己。
恒基中心的底层是一个跟好莱坞有关的游艺厅,站在上面可以往底下看。我便在那里看了一会。离开那里,我又来到一个糖果店,几个外国人在那里买糖果,还有水果。我坐扶梯到楼上去,有一排IC卡电话挂在墙上。后面有一家饰品店。我看见很亮的银饰,我最喜欢那种吊下两根长的链子的式样,但那些都很贵,我买不起。
老J是一个老年人。每当我看见他,就感到羞愧难当。他肥胖、丑陋、粗俗。他45岁了,无正式职业,也没有钱。他是北京文化界一个著名人士的儿子,曾在俄国居住了七年,是最早的那群去俄国淘金的人之一。他没有淘到金,反而变得一贫到底,就这样他回来了,除了对俄国的爱,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20年前他的父母希望他成为一个好工人,他也是那样做的,那时候北京还是红彤彤的、喜兴、热闹的北京,他每天早上去北海锻炼身体,晚上在工人文化馆唱歌,生活得无忧无虑。后来改革开放,他开了家烤鸭店,有了点钱,再后来他就去了俄国。
我跟老J是如何混到一起的……说来话长。我十七岁出门远行并没有经过妈妈的允许,他们都没有料到我会从高中退学,但是我退了学,成为了无数流浪街头的不良少年当中的一个。我的第一个男人叫做木豆,他是一个坏家伙,他离开我,没有料到我会深受刺激。在那之前,整个暑假我在引诱一个叫冯彬的好学生,他不会上钩,他连什么是男女都说不清。后来木豆就来了。他是一个顽劣的少年。他帮我解决了焦灼,后来我每天都去找他,我想让木豆跟我好,可是他不。
他们发现了我的事,并公开了它。就这样,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也许是木豆自己说的,木豆对别人说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女生已经被他玩过了。老师们也隐约听说了,但是还不敢张扬。我感觉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压力,他们不说,他们不说,但他们知道,就这样。他们给我无声的嘲笑,并故意让我感觉到这点,感觉到鄙视。后来我就有点精神失常。离开学校之前我干了一件这样的事。我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学校,这个决定是经历了三天的失眠之后做出的。木豆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别人都把他看做毫无希望的,最初我对这点感到心疼,因为他有白皙、美丽的面孔,高大的身材,我对他缺乏了解。他们说他是坏人,那么必定是真的,我的过错在于怀疑这一点。我怀疑大多数人认定的真理,所以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开木豆,并捉弄他,怀带着道德上的优越感。我觉得我并不比他优越。我想了解他,就是这样,我想靠近他,离开众人的道路,我想要爱情。就是这样简单。
木豆偷东西,跟比他大十岁的女人来往,还嫖娼。从书上,我知道,他这种人是善良的少年,我的爱情应该从他开始。这年暑假我认识了木豆,很快就有了那件事,然后他就离开了我。
我离开学校是在寒假左右。这时候我的事情已经几乎人尽皆知。我已经无力维护我好学生的形象了。那天早上大家都来上学,他们发现教室后面挂着一面大红的横幅,上面写着,“苏醒。真理。自由。”人们纷纷诧异,有人走到教室后面大声把它念出来。他们都认为那很可笑,并且奇怪。老师来了。老师问,“这是谁干的?”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发白。经历了三个晚上的失眠,我已经准备得非常充分,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讲。我要讲出来,我要讲很多话,很多事,我要解释一切,镇静、大声、有条理地解释一切。但是我站起来,脸色发白。老师说,“你那几个字什么意思?”教室里安静极了。我的声音急促而可笑,我说,“这是很重要的几个字。”老师说,“你给大家讲讲。”我站在那里愣了一阵子,说,“你们都该明白。”老师说,“我们该明白什么?”我又愣了一阵子,我在努力地想我那些准备好的言辞。但是他不再给我机会了。他说,“滚出去。”
我泪如雨下,这很丢脸。我哽咽着大声说,“你没有权力让我滚出去。你应该出去。”老师说,“你说谁应该出去?你在这里扰乱所有同学的学习,你还有良心吗你?你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任,但是别的同学还得学习呢!”我以泪眼怒视他的样子让他害怕,他并不敢把我拖出去,像他对待那些差生那样。我在那里站了十分钟左右,在这段时间里,我想到最尖锐地伤害我的字是,“不负责任”;他们说我对自己不负责任。那么好吧。
从那天开始我就有了摔碎自己的愿望。造成我这个愿望的人还有我的母亲。我并不反抗她。从不。我发现挖自己的胳膊能够让我得到安慰,在那之前,我的办法是激烈地用头撞墙,这让人们害怕,于是他们停止骂我。这不好。我不应该这样丢脸。所以后来我学会了那一手。当她悲伤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当她骂我的时候,我就一言不发,暗地里用指甲挖自己的胳膊,后来我的胳膊上就出现了无数月牙形的伤口。
后来我就离开鲁地,来到北京。第一次呼吸到北京的空气我很激动。我是第一次来北京,我从来没有来过北京。北京并不属于我,我是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单位的人,想到这点我首先感到了自由。我漂浮在空气中,漂浮在这世界上。


老J并不送我上火车。这是我出门后第一次回家,我必须回家,因为我外婆死了。我有点不相信她的死。很多次,当我想起她时,我都觉得她必死无疑,她的脸陈在我面前,非常的大,让我害怕。现在她真的死了。我毫无感觉,并不伤心。我跟外婆不生活在一起,每隔几年见上一次面。她有精神病。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去年,她从老家搬到鲁地,搬到一个租来的破旧的楼房中。屋里一点光也不透,因为她用棉被把所有的窗户挡上了。她那次精神病发作很厉害,整夜大声说话,骂人,认定有人在打她。并且还不止被人打那么简单,有人用尽各种办法使她饱受折磨。现在,她死了。
我接到家里人给我发的CALL机信息的时候老J不在身边,我匆匆给他打了个电话就出门去火车站了。我们的家在一个破旧的阁楼上,这并不是他那著名的父亲留给他的房子,而是我们租的。我们把那大房子租给别人,用租金中的一小部分钱租了一间小房子。一开始,我们的生活来源基本上就是这个。现在他在一家涉外的餐厅里找到了工作,工作的内容是管理库房,餐厅地点在大使馆附近。老J每天都高高兴兴地上班去,再高兴地回来,我去接他,一路上他唱歌。他唱的多半是俄国的歌。老J小时候参加过很多演出,他会弹钢琴,在我们的大房子里就放着一架漂亮的钢琴。他还会唱歌。我上火车的这天之前的那晚,我们就从他工作的餐厅走了回来,我们路过繁华的街道,马路上流光溢彩,两边是高大的楼群。老J告诉我那些楼的来历,和他小时侯看见的它们的样子。他边走边说,边说边唱,他的声音很大,很洪亮,很专业。我并不十分愉快,因为我并不爱老J,我托身于他是生活所迫。我怎么会爱那么一个难看的、肥胖的老头呢。可是现在,老J是我男人。
现在我一个人,不跟老J在一起。我外婆死了。我要回家。火车是下午三点开,我就来到恒基中心,在那里转来转去,到处寻找自己的影子。这地方空旷华美得让我高兴,我的脚踩在大理石的地上,走过甬道,影子从各处流转。我看见了外国人,和举止优雅的中国人,他们必定是读书人,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是我梦想的那种吗?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们看看我。
有人看我了,我的眼睛并没有向他看,但是我知道他看我了。那必是因为我美。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因为我此刻感到的平静和幸福,都是浮在生活的表面的,那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空虚,因此,再走几步,再过几点钟,它就要离开我了。

时间终于到了,我上了属于我的那列火车。


火车向南开。这是一列非常破旧的火车,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上面所有的人都穿着跟泥土差不多颜色的衣服,在这中间,我橘黄色的裤子十分显眼。真是奇怪,上了这火车我感觉到的仍然是,“自由”。没有座位,我便到两节车厢的中间站着。我看到来来往往无数陌生的面孔。在我对面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不停抱怨火车走得太慢,人太多,一边抱怨一边把头靠在车厢的铁皮上,唉声叹气。她的样子仿佛是无数辛酸熬成。就在那里,我感到了火车走走停停,无数个异乡经过我的身旁。
这里是抽烟处,不停有人到这里抽烟,烟味很大,四处很肮脏。我回想起从前坐火车的时候,经常感到害怕。有一回,我短暂地离开家到亲戚那里去,妈妈送我,她给我买了一支冰棍。火车开了,冰棍在手上迅速融化,满手都是。妈妈在外面站着,渐渐地火车开了。等到走出几分钟后,我把冰棍扔出窗外。这一动作令我突然间极其心酸,怆然欲哭。现在我仍不知道为何心酸,现在我在火车上,我在走,我要回家。我闻到烟味,混杂着火车的气味,车上跟车下大不相同,跟恒基中心大不相同,跟齐,跟鲁地,跟北京大不相同。对面的女人露出疲倦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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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有旧心消不得,偏题彩笔对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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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贴个开头。后面的还贴不贴哩?
尚有旧心消不得,偏题彩笔对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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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再贴一段。
虽然时间过得很慢,但是齐终于到了。齐到了,半夜三点,我下了车。人群急匆匆地走过,他们都要到出站口去。由于晕车,我犯上一阵恶心,在站台上站了半天。好一点之后,人已经走光了,我在考虑着去哪里给妈妈打个电话。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售货的亭子。
我走过去,里面的那个人一直在注视着我,现在他开口了,他说,
“小姑娘,你要点什么呀?”
“电话,请问你这里有电话吗?”
“有。”
“在哪里?”
他拍着腰间的手机,说,“用手机打,不一样吗?”
我说,“啊?手机啊?”
他说,“快进来。”
他说让我进到他的货亭里去。对此等事情我已经有了一些经验。我犹豫了一秒钟便走了进去。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连一秒钟也不必。我正要顺水漂流。
我在他那里买了一碗面,和两根火腿肠。他用开水为我泡了面。我坐在他的小凳子上,趴在纸箱子上面吃面。由于晕车,我吃不了几口,但事实上非常的饿。我吃完面,没有再喝汤。在此期间他一直对我说着话,声音洪亮,带有口音。他扯东扯西,我胡乱答应着,我想他应该是一个非常邪恶的人,或者,淫乱的老手。我一直没有用眼睛看他,但我感到他很高大,很老。
他说,“你在上学啊?一看你就是个学生。”
我说,“我没有上学,我高中没毕业就去北京打工了。”
他说,“不对,我看你就像个学生。”
我说,“也差不多,一年以前我还是学生。”
他说,“你有男朋友吗?”
我说,“有。”
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没有问,“你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而是问,“你的男朋友比你大多少?”
我说,“大不少。”
他摸着我的手,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他的床在局促的货亭内,是旧纸箱子拼起来的,上面盖了厚厚的报纸,和一件军大衣。躺下之后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能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我,我刚见了你几分钟,怎么知道呢?”
他说,“你说说吧,对我的印象。”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是,白夜,你看过白夜吗?陀斯妥耶夫斯基。”
我心里一动。过了一会我慢慢说,“看过……看过白夜。陀斯妥耶夫斯基,是的,我喜欢他。”
他说,“我就是那样的人,你知道吗?”
我,我已经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就是这样。在货亭中,我遇见了“陀斯妥耶夫斯基”。他摸着我的手,跟我说“白夜”。他在我的手上一摸再摸,我没有抬眼看他,但是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他很高大,是个红脸膛的人,他有秃顶,脸上带着笑容,他的手指上戴了一个巨大的绿宝石戒指。
过了一会他说,“你看,关心我的人太多了,他们都让我结婚。你知道吗?”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说,“我没有结婚。”
过了一会,他又说,“她们都给我介绍对象,很多大姐,她们都很关心我,想让我结婚。可是我都不见。”
我说,“你为什么不见呢?”
他说,“我为什么要见呢?我很有钱,你知道吗?”
他把我的手放下,从口袋里掏出很多钱,在我身边数着。那是一摞一百块的钞票。他翻来覆去数它们,带着微笑。
有一个人进来了,是车站的值勤人员,穿着制服大衣。我很局促。他们像没有看见我一样交谈。陀思妥耶夫斯基炫耀他的皮鞋,他的大皮鞋亮闪闪的,我看见了那光,他踩着它们说,“大楼上买的。”
这一带的人管百货商场叫大楼,这我知道。后来那人就出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我的身旁,他要求我在那破纸箱子上躺一会儿。我拒绝了。他继续要求。后来我就躺了上去。
他把灯拉灭,屋子里却并不黑,因为外面路灯很明亮。火车的声音震耳欲聋。过了一会,我感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伸手摸我。他轻轻拉开我的橘黄裤子的拉链。后来他的手就伸了进来。我醒着,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做声。后来他摸了一会就停住了。他在一边,我知道他在看我。就这样看了一会。他说,“你不要走了,你留下,我们结婚吧。”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真好,你真是好,我喜欢你。”
我可以料到他说喜欢我,但却没想到他说结婚的事。这很奇怪。我很困难地说,“你为什么要求一个过路的人跟你结婚呢?”
他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说,“为什么呢?”
他说,“你一下火车我就看见你了。后来我就看见你到这边来。”
他说,“我二十七岁了。我没有碰过女人。”
我说,“你是处男?”
他说,“我是。你不信吗?”他转身走到另一边,面对着墙对我说,“我没有碰过女人。我是……很好的学校毕业的,我在这个地方,我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关系,所以只能在这里。你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吗?”然后他大声又颤抖地说出了那个学校的名字。
我说,“那是个很好的学校。”
他说,“你跟我结婚好吗?”
我说,“我有男朋友,他要带我到俄国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阵沉默。



老J要带我到俄国去,他跟我说了无数遍。他要重返俄国。他给我唱很多俄语歌,告诉我俄罗斯人有伟大的灵魂。他说俄罗斯姑娘全都漂亮,能干,诚实。他工作的那家餐厅旁边有俄国餐厅,那些都是非常好、非常好的餐厅。老J带我去俄国餐厅吃饭。老J没钱,但他有钱过。他熟悉俄国和俄国菜、俄国姑娘。那家俄国餐厅的服务员是白人姑娘,老J跟她们讲俄语。我们坐在那里吃饭,各样的菜摆了一桌子。一个俄国乐队在演出,漂亮的白人女歌手唱着爵士乐。有几个白人来到我们后面的桌子上。他们吃饭、交谈,说着英语。老J也跟我吃饭、交谈。老J说,“你看,国内的歌手都是些什么啊,人家的歌手的素质,你见过没有?那哪是谁谁能比得上的?”我表示同意。
这时候我们就看见了妓女安妮亚,她一个人向白人坐着的桌子走去。她很胖,但是依旧很美。她很高大,有一米八还要不止,走路的时候晃动腰和肩膀,样子轻浮,目光茫然而肉感。她跟白人们搭茬,他们请她喝酒。白人们走后,她就来到了楼下,有一个女同伴在等她。女同伴很瘦,颧骨很高,跟安妮亚傻乎乎的肉感相比,她看上去较有主意。她们一起喝酒。后来安妮亚喝得醉熏熏的。她们开始吵架了。女同伴站起来离开了,一个白人跟她一起。安妮亚一个人在餐桌旁哭,她非常难过,但她哭的表情和样子都很美,让人想起那些俄国的庞然大物。俄国的女人庞大,建筑庞大,俄国人的心灵深沉而庞大。我看见了庞大的安妮亚在那里哭。就是这时候老J告诉我了她的名字的,他听她们说话知道的。安妮亚离开了,她在门口,对着餐厅的人讲,下回她来的时候再结帐。她一个人醉熏熏地出了门。老J让我去扶住她。
老J对她说,“安妮亚,你醉了,我们送你。”安妮亚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她要走到一个通宵的迪厅去。大街上寒冷无比,安妮亚穿着毛皮的大衣,在夜色中泪光荧荧。我搀扶着她。我的手伸到她的腋窝中,那里一片温暖。走了七百米左右我们来到了那家迪厅。安妮亚昂首进了门,我却被保安拦住了,——她们这些俄国的妓女对维持迪厅的生意很重要,她们是不用买票的,而我要买。安妮亚发现我被拦住了,便转过头来,用她有力的胳膊拉着我的胳膊,一下子把我拉了进去。
老J在外面为我买了票。我看见了安妮亚在拉我时执拗的神情,像豹子一样,眼睛又大又美丽。我看见她回过头来,表情执拗,微有怒气,一把把我拉了进去。
进了迪厅之后安妮亚便趴在了桌子上,音乐震耳欲聋,她却在睡觉。有服务生来叫醒过她,怕她睡不好。但安妮亚那天晚上在迪厅里整夜都在睡觉,多响的音乐都吵不醒她。



陀思妥耶夫斯基再次把灯拉灭。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他压在了我身上。他试图进去,但是柔软不举。他努力了一阵子便只好放弃了。他从我身上下去,趴在我的床边,我感到他在哆嗦。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我有个坏毛病,你知道吗?”他哆嗦着说,“我手淫。”我说,“我知道手淫不是坏习惯。”他说,“真的吗?真的吗?”我说,“我从书上看到的。”他就拉过我的手,让我摸他。我摸到一个柔软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他让我摸它。我的手无力地放在那里,过了一会,他就用自己的手摸,并用另一只手抓紧我的手。过了一会他说,“哦出来了,哦出来了。”我疲倦地收回了我的手。陀思妥耶夫斯基站起来,他要洗手,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一个中年女人问路。他走到门口,用又大又抖的声音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我这边来,他对我说,“六点钟有一趟火车,你在我这里睡一会,到了时候我叫你。”
我便睡着了。六点他叫了我。他仍旧爱说话,并且打开了很多东西让我吃和喝。我很难受,想呕吐,想马上离开这里。我便马上离开了。他把我送到通道口,对我说,“在一站台,你在这里下去。”我蹬蹬地在通道的楼梯上走着,天光微明,他站在站台上送我。我回头看他最后一眼,他站在那里,我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现在也是,我看见他穿着制服大衣,身材非常高大。


我回到鲁地了。我回到鲁地,看到鲁地的样子我感到害怕。我很害怕。在鲁地下了火车,我向家走去,一路上走得很慢。
到了家。家门外摆满了花圈。家里有很多人。那是些亲戚们,我的舅舅、舅妈、姨妈和姨夫,还有妈妈单位的人,还有一些老家来的,我不认识他们。妈妈坐在沙发上,看见我回来了她没说什么。我很胆怯,同时感觉到她的目光峻烈地向我刺来,每当有人在的时候她就这样,鄙视自己的孩子。九年前,我爸爸生了一场大病,他死了。所以她完全一个人生活。这让她变得非常软弱。比我更软弱。
我姨说,“微微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被淹没在一片喧杂中。我进门的一瞬间很多人的眼睛看着我。他们的表情都变得冷漠并尴尬。我在屋子里呆了很短的时间,便到阳台上去。后来我听到了舅舅跟妈妈在吵架。
舅舅说,“哎,你孩子上哪去了,怎么跟谁也不打招呼。”
妈妈说,“微微!微微!”
我侧耳听着,但是她很快就不喊我了。舅舅说,“你孩子上北京干什么去了,高中也不上完,到处浪荡,还真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妈妈说,“当着那么多人,你以后再说我孩子的事行不行?”舅舅说,“怎么了?你怕别人说?你孩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妈妈说,“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然后我听见她哭。她大声哭。我很难受。我听见砸东西的声音。有人来劝。
我的胳膊上又多了很多月牙形的小伤口。
晚上,我睡在自己的床上,感到寒冷、紧张,便想起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一下子就到了冬天。冬天跟秋天毫无过渡,一下子就到了。我的小房子里很冷。我没有工作,钱要花完了。这是一个破旧的主题,多么破旧,很多人沦落街头,很多人下岗,很多人受穷、挨饿、死亡。但是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例外的。即使是此刻我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例外。在北京,我只有去找那些服务员、收银员之类的工作,甚至去做清洁工,打扫两个小时,但是要骑一个小时车到那里。反正都很辛苦,并且时时感到自己的微贱。我在一个中介公司付了一百二十块钱,让他们为我介绍工作,他们却只介绍我去打扫卫生。我在一家饭馆干服务员,很不愉快,尽管我很乐意辛苦干活,可是感觉到别人的排挤。为什么呢?我不明白。这跟先前在学校里所受的排挤还不同。完全性质不同。这些人也跟学校里的人不一样。先前,我上的是省重点高中。我丢了工作,没有钱了,没有那些灰色的票子,我没有钱,以前我以为钱的事跟我没太大关系,现在,因为没有钱的缘故,整个世界是一大片危险,在我的小房子外面,压在这小房子的屋顶上,从窗户、门缝偷偷挤入。我怕。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那些舅舅和姨夫们。我的舅舅是一家工厂的工会主席,业余练书法。他自以为因为会书法的缘故,在鲁地他可以称得上是个人物,并且是清流,因此在举止上竭力表现得清高狂诞,不近人情。姨夫是个官,在省里的机要部门当处长。他有一个很大的肚子,像老J的一样大。舅舅对姨夫的态度一向充满不平衡和蔑视,仿佛他傲视权贵,但其实,他只在背后嘀咕,当面从来不敢发一言。今天他欺负了妈妈。妈妈受委屈了。
妈妈终于看见我的时候一言不发。那时客人都已经走了,外婆的丧也已经发完。她坐在那里,脸色灰暗。我发现她已经老了。她受了很多苦,这让她老。我很想留住她的青春,愿望非常迫切,可是她就好象一滩终于要淌下去的泥巴,在我手里漏了下去,我无法再捧着她。并且她现在如此难过,都是为我的缘故。


第二天白天,大人们还有很多事情。外婆的骨灰盒要葬到公墓去。我们来到一片墓地。墓地在一个山洼里。墓碑林立,我们在其中找着我外婆要去的那个位置。找到了。后来我们就在外婆的墓前照相。妈妈、舅舅和姨照一张,他们这些人加上舅妈、姨夫再照一张。只有妈妈是独个的,因为爸爸死了。又加上他们的孩子照一张,连同我。没有人可以笑。大家都仿佛很沉痛。
外婆是怎么死的……我有无数次想到她的死,觉得那是完全可能的。她活着,我担心她就要死了,现在,她死了,我不胜悲伤。那不是因为我想念她。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去年。她为精神病折磨最为激烈的时间,我去看她,为她做饭。屋里密不透风,充满老年人的陈腐气味,让人压抑。我不会做饭。天知道为什么他们让我去看我外婆并为她做饭。这原本应该由我舅舅做的,但是他很鄙视外婆,他很怕麻烦,不再来了。我妈妈讲好下午三点左右来看外婆,并接我。现在是中午,我有一点青椒,要为外婆做一顿饭。我把油下到锅里后发现还没有洗菜。于是我洗菜,洗到一半的时候一回头,发现油锅里冒着熊熊烈火。我一害怕,就马上把手里带水的青椒扔了进去。火苗马上蹿起更高。我不顾危险把锅端了下来,放在地上。过了好一会火终于灭了。我的脸很红,手足无措,不敢走到外面去。后来我还是走到厨房外面,我看见外婆坐在沙发上,始终相当威严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灼灼。我没说话。外婆站了起来。她拿出一个塑料袋,把锅里的东西,连青椒带水,一起放了进去。她把那个塑料袋递给我,说,“扔了它。”我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还可以,再吃的。”外婆马上变得非常愤怒,她说,“他们说的话你都马上听,我的话你就不听!”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就是那些迫害外婆的人。外婆整夜与之对骂的虚幻人物,他们的名字也是她虚构的,一个叫严公,一个叫刘道本。
我拎着盛着青椒和水的袋子走到外面去。这是一个贫民窟,这条街叫做回民街。这条街有种羊肉的膻味,到处很肮脏。我把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回来后,外婆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要出门。我说,“外婆你不要出去了吧,我妈妈一会就来了。”外婆执意要出门,我无法阻拦她,只好跟她一起走。我们来到大街上,路过刚才倒垃圾的地方。外婆一边走一边大声咒骂。她走在马路中间。我说,“外婆,我们走路边吧。”她拨开我的手说,“怕什么!”她继续走在马路中间。有车开过来,她就向边上躲几步。后来开过来了一辆警车,外婆冲着警车使劲挥手,让它停下。警车开过去了。我很发愁,不知道怎样能让她回家。
现在外婆已经躺在坟墓里了。这下好了。她不会跑出来。原来有这样简单的方法,本来我以为她的痛苦是无穷无尽的,我以为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现在死亡解决了她的问题,我却仍然禁不住悲伤。
回去的路上姨夫、舅舅和妈妈互相谁也不理谁,这种气氛感染了大家。我顽强地控制着表情,表现得冷淡而自然。我们要坐姨夫开来的车回家。由于座位不够,妈妈给了我几块钱,干巴巴地对我说,“你去坐公共汽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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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这个小说是越往后越精彩,或者可能是开头有些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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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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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同意你的观点,再贴的一段好看得多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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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后面还有好多,可是我不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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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我的头像怎么没改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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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8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刘丽朵在2003-12-5 22:32:36的发言:
后面还有好多,可是我不贴了
知道为什么吗,这就是原因~~[em12]
http://www.blogcn.com/user6/jojo6517/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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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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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19 |只看该作者
第一次发现你如此幽默 哈哈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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