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窗帘就像一层面纱,罩住了窗框,窗框的影子在窗帘上面移动。房间里面一片漆黑。时钟挂在墙面上,里面的小齿轮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喀嚓喀嚓声,圆形的钟摆在钟面下方的一个小长方形的空格里左右晃动,发出一长串嘀嗒嘀嗒声,时间是五点三十分。时针和分针就像是两条高悬在半空中的瘦骨嶙峋的腿。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用上等木料做成的大床,床垫柔软富有弹性,人如果站在床垫上面,用力蹦起来的时候,床垫将会给人一种巨大的向上的烘托的作用,当人落下来的时候,它总能够把人给稳稳地接住。
他现在正躺在床垫上面甜蜜地做着梦,身上盖着几条厚实的棉被。小齿轮的喀嚓喀嚓声和钟摆的嘀嗒嘀嗒声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温暖的小虫子沉睡在果核的最深处。
天空中浮上了几片曙光。两只小鸟停在从屋顶上面平伸出来的一根树枝上互相啄着翅膀,就像是两张在风中上下翻动的彩色纸片。太阳正在爬地平线。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般地口渴。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它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过来。他想要喝水。
他把一只手从厚实的棉被丛中抽了出来,缓慢地靠近床边桌子上面的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手臂的有限的长度显然并不允许他作出如此雄心勃勃的选择。他不得不改变一下原来的睡姿。他掀掉了覆盖在身体最上面的一条棉被,上半身外旋,偏转了一个角度,换了一只手,去接近桌子上面的玻璃杯,差一点就要碰到它了,于是他派遣另一只手在背后起支撑的作用。他的身子向上弯曲着,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他喜欢上了一个弯曲的动作。他不停地变换角度和方向,作着各种各样的尝试和努力。玻璃杯如愿地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他将玻璃杯移到嘴边,杯沿和嘴唇相互碰撞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杯子里面并没有水。什么都没有。
他的握杯子的手,像片树叶一样飘离了树,从空中飘落下来。
太阳爬出了地平线,挂在天空中像是一只正在发酵的又大又圆的面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轻飘飘,没有一丁点儿的重量,胸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小洞,风在那里面穿进穿出。
银灰色的河流上面烟和雾气在飘动在灰暗朦胧中沿着河流奔跑一边脱衣服一边奔跑一条鱼奔跑的鱼赤身裸体的鱼游进水里面去河流从身后消失干涸的土地一条一条的裂缝沿着天空的方向扩展延伸。
天色放亮了,太阳趴在窗台上面,透过窗玻璃上面的一条裂缝,往房间里面张望,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四周很安静,只有时间走动的声音。时间是七点四十分。
他依然感到口渴,下意识地将一只手从棉被丛中抽了出来。他幻想这次一定有满满一玻璃杯的水正在等着他。
黑漆漆的森林里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枯藤从树枝上面垂挂下来触摸风是一根鞭子在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处来来回回地游动走在树林里面脚底下是一层软绵绵的厚厚的青苔腿在上面移动是针尖在玻璃上面滑动。
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胸口有点郁闷,呼吸跟不上心跳,四肢疲软无力。太阳爬上了窗框,伸出它那绵长而又带有韧性的触须紧紧地缠住了上面的铁条。钟摆发出一长串嘀嗒嘀嗒的声响,就像是从屋檐上面滴落下来的泉水的声音。小齿轮的声音渐渐地被钟摆的声音淹没了,时间仿佛在瞬间迷路。时间是九点五十分。
他依然感到口渴,他想要喝水。他想爬起来去倒一杯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的力量。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去回想一些往事。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块浸透了水正渐渐地沉向大海深处的海绵。
沼泽边两头白色的犀牛背相叠在一起一颗活蹦乱跳的雨点在狭长的山洞里面自由地飞行天花板上爬满了蜗牛玫瑰色的外壳上面长满了红色的小眼睛一只身穿红袍的老鼠飞上了天空长腿蚊子在墙上爬陀螺旋转的陀螺疯狂的陀螺阳光在雨中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小溪流里面爬满了松毛虫镜子里面有一个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厚实温暖的棉被覆盖在他的身上,他躺在一张柔软弹性实足的床垫上。这是一张温暖的床,但是他却感到一阵一阵的不适,不是因为不可理喻的幻觉,而是那突如其来的口渴。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从床上滚到了床底下。
太阳像个吸盘一样,紧紧地粘在了窗外的墙壁上面,房间里面依然一片漆黑。
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在了十二上面。
时间继续在寂静中孤独中行走着它漫长的旅程。
(这个曾发于《萌芽》,但我自己对它不是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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