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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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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沉   睡   者
                                               
你们姑且沉睡,敌人尚未攻占城池。
                     ----《圣经》
拉拉
两只鳗鱼,一只雄的,一只雌的。雌鱼的手凉,雄鱼的手暖。他触到她掌心兀着三粒茧。后来,是的,后来,他僵硬的身体随着爵士乐不经意着摇摆,抵贴住了拉拉的臀。他呼吸暧昧起来,“她到底在不在这儿?”
“什么?大声点!”她把右手挡在耳廓后做扩音器状。他们看不清彼此脸部肌肉拉动时的神情。他眼睛真小。他眼睛除了黑,仍是黑。只不过这黑被音乐肢解得狐疑,仍有些光亮从他瞳孔中散涌出。
他不吭声。还好,他们终于在一位身坯肥大的女人身边停住了。拉拉和她简单地拥抱。这女人就是拉拉所说的“大河马”了。如果她潜入水池,没人会怀疑她不是只擅长游泳的两栖动物。这只大河马牵着拉拉,拉拉牵着他,穿过那些水淋淋热腾腾的游鱼。在吧台大河马点了三杯薄荷冰治。拉拉和大河马挤挤眼睛,“这是我男朋友!”她嚷道,“我们想用一下你的房间钥匙!是钥匙啊!不是房间!”
一只肥硕的大河马。她似乎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被一个臃肿性感的女人如此打量过。他舌头忍不住舔着嘴唇。他几乎快渴死了。每次喝完酒他都会有那种快渴死的感觉。
“这么好的男朋友也不介绍给我!”大河马揪着拉拉的鼻子大声嚷道,“你这只没良心的狐狸!”她俯下身体扒着拉拉的脑袋唧咕什么,“好了!”大河马扔给他支香烟,“你们去吧!这么冷的天,有个身子暖暖心暖暖肝暖暖肺,真好哇。”
他没接大河马的香烟。拉拉亲亲大河马的头发。她笑的时候嘴巴有点歪。这样这个歪嘴巴女人牵着他的手,出了“粉红水底世界”吧。她心满意足地牵着他的手,仿佛一位牵着孩子过斑马线的母亲。

豹子
豹子头下火车前就被这座城市迷住了。从玻璃窗上他晃到对面的女孩不时瞥他两眼。两个女孩是从辽阳站上的车。在四个小时的旅途中,她们的嘴巴一直不肯消停。当然,这个年龄的女孩最感兴趣的便是八卦新闻:那个有恋姐癖的香港男歌手最近和他姐姐分道扬镳了;而布拉德.皮特和珍尼佛在佛罗里达州的海滩浴场游泳时被狗仔队发现没穿泳裤,他们说他长着一只优雅的香肠;还有,那个最近在2000年世界超模大赛中获得亚军的律小芬竟被称为E时代美女。“跟日本能剧里的女人似的!可他们竟然说她是古典美人,我的妈呀,”一个女孩咂摸着嘴说,“是不是美人得男人说,我觉得她还没贞子好看呢!”说完她吐吐舌头。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也笑了。豹子发现她们长的确实正点。接下去,这两个女孩开始讨论最近发生的一起明星刺杀案。那个喜欢穿紧身裤露脐背心的男歌手在大街上被俩彪形大汉朝心窝扎了六刀,“听说他正在协和医院抢救。他不会死吧?”一个女孩说,“要是我能腾出空,会去北京给他送花篮的。你们都说他老,可我就是喜欢老点的男人。”            
在两个女孩亲密交谈中,刚才说话的女孩似乎属于那种倾听者。豹子留意到她眉毛很淡,睫毛黑粗,将瞳孔圈围在森林中。她似乎悄悄地打量着豹子。她皮肤白。他向来对皮肤白皙的女孩有种天然亲近感。豹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真会跑到协和医院,给那个过气明星送花篮?他点上支香烟。这时对面的一个女孩子说,“你哑巴吧?”
豹子溜她一眼,这是那个喜欢说话的,“你不是哑巴吧?”她盯着他问。
“不。”
“哦。你声音倒很中听,”女孩说,“我为什么这么说?四个钟头啦,你一句话都没说。你没生气吧?”
“没。”
“你来蓝城干吗?我看你象中学生。”
豹子咧着牙齿笑,没应答。对于这个饶舌的女孩他尽量保持着应有的礼貌。没准这姑娘已喜欢上他了,这不是他自作多情,象他这么帅气的小伙确实能让那些内分泌失调的姑娘砰然心动。上次去杭州的火车上,那个自称是电台主播的女人竟主动握了他的手,而他们只不过在火车上面对面地聊过半小时。他至今还记得她身上那种迷人的香水味……杭州……他以为再也不会想到这座城市。可他仍把它的名字念出来。接下去G的脸随着火车的隆隆声一闪即逝。他能感觉到眼眶紧紧箍着瞳孔。
“你不舒服?”
听声音不是那个噪舌的女孩子,“是送花篮的那个,”他睁开眼,“没什么。”
他连声谢谢都没说,女孩子似乎有点失望。另一个大声尖叫起来,“到了!火车到站了!还楞着干吗?我眼看就能吃上我妈做的炸酱面咯!”她尖锐的嗓音让车上的旅客同样兴奋起来,人们开始纷纷从货架上搬行李。豹子坐着未动。车厢喇叭里列车员提醒大家做好下车准备,“你的行李呢?别落车上啊,”女孩子把背包揽肩膀上,“我们是学生,回家过元旦来的。你呢?你做什么的?你来这里旅游吗?冬天的蓝城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宾海公园,别处都那么难看。象个秃子。”
她好象对自己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感到害羞。豹子用手摸了摸她背包上的小熊。这是只没有尾巴的小熊,也许是时间长了,尾巴磨掉了,也许是被淘气的人揪掉的,总之这是只没有尾巴的熊。“我的行李不会落车上的,”他抑郁寡欢地说,“我根本没带行李。”
女孩子轻轻地“哦”了声,说,“你知道吗?你很象《流星花园》里的那个道明寺。”
豹子点点头,这时女孩子已把手伸过来说,“你也是学生吧?在哪个学校读书?”当她把手松开时,豹子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张纸条,“有时间电话联系,”女孩子盯着他说。

拉拉
拉拉和男人从酒吧里出来时,大街上竟然铺了层白色,“下雪了,下的还不小。”拉拉裹了裹衣领,嘘哈着说,“我们打车还是坐公共汽车?”
“随便。怎么下雪了?”他酢着眉头说,“去年圣诞节就下雪了。”
“去年的圣诞节你干吗了?”拉拉拽着他的胳膊问,“去年圣诞节,我和姐们去教堂了呢。那个教堂比我们老家的城隍庙还漂亮。”拉拉说,“你不信啊?真的,我跟小乔、大乔,恩,还有大河马,跟信徒们一块唱赞美诗。不过,那些赞美诗很饶口,我可一句都没记住。”
拉拉对这个有点不耐烦的男人并没多大好感。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这么着攒着眉。对这种心事重重的男人拉拉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越是这样郁闷的男人做起事来越是不饶人,没准就会玩出什么离谱花样。对于一位实战经验丰富且转战百床的女人而言,拉拉的预感还是蛮准的。她鼻子也很灵敏,他头发上那种洗发水是最便宜的,而他的那件灰色长羊绒短大衣无非也是水货,不过他手腕上的那块罗西尼手表倒货真价实。这个男人,可能是某个外企公司里的小职员,大概三年左右工龄,既不是经理也不是那种刚上班的毛头青。他的工资应该不会很低,但也高不到哪儿,大抵将够他每个月的房租、洗衣费、手机费并且保证不会每天吃方便面和盒饭。另外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女人有些经验,或者说,经验已经保证让女人有快感,但快感不会很强烈。总之这个男人既不吸引她也未让她彻底厌烦。
“我从不过洋节,”男人说,“我讨厌和洋人有关的一切节日,包括情人节、愚人节、母亲节、父亲节、万圣节和圣诞节。”他好象并没想证明什么道理。拉拉抿着嘴唇笑了。她拽住他的胳膊象孩子荡秋千似的摇晃着,她的脸在路灯下显的红润光洁,那些细琐的雪在接近她的脸庞时便被呼出的气息融开去。男人被她这样软软晃着,亦不说话。等他们钻进出租车,拉拉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男人的肩膀很宽。
“白云路173号,”拉拉对司机说,“大哥,来点音乐好呢?”
“我不喜欢听音乐,”司机说。
“那你打开收音机,听听王危主持的灯火阑珊吧。”
“我讨厌王危,”司机说,“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晚上忽悠一帮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有什么劲啊。他要是有能耐,把那些女人的男人都忽悠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那才叫牛B。”
拉拉就不再说话,去摸男人的手。男人的骨节粗大,几乎没有肉,攥住那些坚硬的骨骼时,自己的血管似乎被戳爆了。拉拉把手掌扶住男人的腿。她感觉到他轻微地颤抖下。后来她发现司机开始放音乐了。是个外国人唱的,“你不是讨厌音乐吗?”
“谁说我不喜欢音乐?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瞎掰活。”
拉拉觉得这个晚上糟透了。在这个所谓的狗屁圣诞节,她遇到了位寒酸的客人。这客人似乎喝酒了,他的欲望必须从他身体的某个器官排泄出来。他这么急,又这么漫不经心。在得知包间已客满的情况下,他央她另找地方,“房钱我出,”他醉醺醺地说,“小费加倍。”拉拉没有理由拒绝真诚的顾客。但他对她兴趣好象也不是很大,如果不是他喝酒了,拉拉相信象他这样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出门叼野食。而这个让人生无名火的出租车司机多么可恶,“这样的男人,一辈子只配为别人开车,”拉拉诅咒了两句后马上开心起来,“你放的谁的歌?我听着耳熟呢。”
司机推开车窗吐了口吐沫,窗外的雪花旋着打进车窗,男人喃喃着说,“雪这么大。妈的,蓝城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他说这话时出租车停了,拉拉猫着腰身迈下来。她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栋二十来层的高楼讲,“看到没,面朝我们的那个窗户,四楼的那个窗户,开灯的那个窗户,就是大河马的家。”
                        
豹子
豹子走出火车站的出口时才发现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没带表哥的手机号。这念头仓皇着升起时他突然想撒泡尿。舌头有点凉,下雪了。嘈杂的人流中已有人扯着嗓子喊,“华安旅馆!华安旅馆!服务热情!饭菜可口!价格低廉!热水洗澡!”有个中年妇女问道,“兄弟,住我们旅馆吧,国营的,决不诓人。”
他摇着头。在灯火和人流中他哆嗦着又将衣服的兜搜索一遍。结局和第一次搜索的结果一致:一只天蓝色的BIRD手机、一张写着陌生人电话的纸片、一个黑色牛皮钱包(里面有186元钱)、一板消炎药(吃了四粒,还剩下八粒),还有,三只粉红的、局部挂颗粒凸痕的、荔枝味儿的避孕套。
在意识到这个错误的严重性时,他开始拼命地回忆那个手机号,这时他又意识到,自从表哥调到这座城市工作以来,他只和他联系过一次,那唯一的一次联系是他父亲叮嘱他给表哥打电话,要他从蓝城买一种德国进口的小型收割机……那串毫无个性的号码让豹子伤透了脑筋。他开始后悔这次出行的仓促性了。如果他父亲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他现在两千里之外的蓝城,打死他们也不信。早晨他还把药片强行塞进母亲的牙齿,希望被脑淤血拴住嘴巴的母亲能象聪明的鹦鹉那样喋喋饶舌。上午他还和小雷在美容院的值班室偷摸着打扑克,他记得小雷手气特好,连着六把皇帝……他只是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去的火车站怎么买的票怎么上的火车?这些关键性的细节让他头疼。
再次被那个国营旅馆的女人打扰时,他说了句,“我很想住旅馆,可我没钱啊。”
“你连十块钱都没有吗?”
“我只有四块钱。”
女人没敢再次骚扰他。他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外,突然害怕起来。他这是第二次出门。十八岁以前他一直待在那个以盛产小偷而闻名全国的北方城市。作为一个学业无成的男孩,他似乎还有另外一些让别人羡慕的地方:有棱有角的相貌、和许志安一样好的嗓音以及一手以假充真的耽美漫画。
在他十九年的佳木斯生活中,春天的那次杭州之行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异地旅行。和这次的蓝城之行相较,杭州之行无疑由于准备充分而底气十足。豹子记得G和他约好10点接站。结果G由于塞车晚到半个小时。在这半小时中,他站在杭州火车站的第三个出口左边的柱子上---这是他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扫视着公共汽车、诈骗犯、乞丐和警察。他并不紧张,这座大城市图片性质的缩影早已在他的梦里闪现过无数次。当那个男孩从一辆红色夏利蹿出时,豹子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他模样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窄小的脸庞、细小的眼稍和一双玩具老鼠一样的大耳朵。男孩盯着他,大概有一分钟。后来G是这么问的,“你知道我干吗看了你一分钟吗?”豹子说不知道。于是G说:“我没认出你,我印象里,你头发是黄的,很长,但你现在的头发又黑又短。而且在你身边,有个三十岁上下的老男人,我以为那人是你。”豹子问,你后来认出我了?G说没有,“我是硬着头皮上的,我想人家大老远的从佳木斯跑杭州看我,就算对我隐瞒了年龄,至少也得坐一起喝杯绿茶吧。”
蓝城的火车站决不会出现一个G那样的人。他表哥根本不知道他已到达蓝城。他只是在半个月前和表哥打过招呼,说要来蓝城打工,希望表哥能提前给他联系份工作,美容院也行,广告公司也行。表哥在电话里不是很热情,只是说先办着看。在豹子印象里,表哥就是这种一路顺的人:小学中学当班长,考名牌大学,在大都市找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这样的人生来便是享福的……豹子第三次摸索着自己的衣服,象已经失望的那样,他再次失望了一次,好在这次失望是有准备的。他沉默着踱进候车大厅。超级屏幕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播音员在介绍一条长达2米的丝瓜,“兴城市万全县古德镇农民刘吉祥正式书面申请上海市吉尼斯记录,”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总结道,“祝福他的丝瓜能榜上有名。”
冬天怎么有这么长的丝瓜?豹子的眼睛凝望着屏幕上碧绿的丝瓜,“世界上有这么长的丝瓜很正常,”他想,“就象有人天生就是左撇子”。

拉拉
拉拉和男人没坐电梯,而是走着上了四楼。黑暗中男人很冷静,拉拉以为他可能会迫不及待地做些亲昵举动。上楼梯之前,她从包里摸索出瓶香水,偷偷地往呢子长裙里喷射着。这两天“大姨妈”来了,下面被包卫生巾勒着,滴答着血渍。她必须用香水的气味将那种腥气遮掩住。“我会把他料理四致的,我会让他不碰我,也心满意足。什么样的牛人我没碰到过呢?”
他们没坐电梯。在一楼到四楼之间的楼梯间没有灯光,拉拉在前面走着,只听到自己高跟鞋的响声,“这男人真瘦,走路连音儿都没有。”他们到达四楼时,男人闷闷地问道,“你知道从一楼到四楼一共有多少阶楼梯吗?”拉拉说不知道,“我从不做这么无聊的事,”她笑着说,“我记性也不好,数数的时候,经常是数着数着就忘了。我小学的时候,数学老考三十分。”
男人说:“你开门吧。还磨蹭什么呢。”
拉拉就掏出钥匙开门。她鼓捣了很长时间。黑色的防盗门没有动静。拉拉确信自己手里的钥匙有问题了。她把钥匙递给男人,男人把那枚钥匙攥到手里,没有去开门。
“你试一下。男人的手一般比女人的手巧。”
男人说:“我手笨,”他似乎怕拉拉不信,“真的,我对机器和器械特迟钝,电灯的保险丝烧了,我不会接,煤气灶漏气了,我也不会修。”他又问,“你老笑什么?你不信吧?”他说着边把那枚钥匙展开,在手心里掂了掂,钥匙插进门孔,似乎要证明自己愚蠢一样,手腕象征性地转了转,然后,他们听到声钝响,门被打开了。
拉拉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她觉得这男人蛮有趣。他绷着脸,说出些可笑的话,但好象并不是故意说的。也许他就是这么一类人:木讷、遵循规矩---即便做爱时他们也很严肃,通常使用那种最古老的姿势达到快感,而且在达到快感的过程中他们通常保持沉默,只有丝丝缕缕的喘息声伴随着他们的身体机械运动,直至出现蝶震。在六年的皮肉交易中,拉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但是少,一般说来,这样的男人即便有钱,也不出来搞女人,即便出来搞了,也搞的很拘谨。这种人通常自己携带避孕套,而且是那种加厚的那种,在作爱过程中,他们沉滞的发泄声让拉拉想起农村的牛。
男人显然对门被打开颇为意外,在拉拉的笑声中他自己也笑了。这样拉拉察觉到这个男人笑起来时还算蛮好看。只是他牙齿生的乱,人牙齿乱,说话也就乱。另外他的牙齿发黑。他肯定是个烟鬼。“我们进去吧,”拉拉拉着他的手说,“先换拖鞋。”
拉拉和这个男人站在门口换拖鞋时,他们听到了有人唱歌的声音。如果没听错,声音是从洗澡间传出的。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正被热水烫的毛孔张大,他高八度的嗓子象是鸭子被剃毛时嘎嘎挣扎的叫声。拉拉从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歌。她大声地喊了声,“谁?谁在家里?”
歌唱的声音微弱了些,水流的声音也小了,然后在拉拉和男人的注视下,从洗澡间走出个男人。这是个壮实的男人,头发稀少,或者说,他好象已经没有头发了。这样的男人通常肚囊肥大,臀部浑圆,而且胸部装饰性地镶嵌着黑色体毛。他浑身湿淋淋地愣在那里,对两位正在换拖鞋的不速之客不知要说些什么,“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当他反映过来时他先用手挡住了黑糊糊的裆部。
拉拉:“这不是大河马的家吗?”
男人愤怒地吼叫道:“什么大河马!我们家又不是动物园!出去!你们给我出去!”说完男人自己害怕起来,如果这两个人真是小偷,赤裸裸的他好象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是那男的,长的又高又榜,沉着双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扫着房间。他语气缓和起来,“你们……是不是……走错了房间?你们……你们是怎么打开房门的啊?”他机警地逡巡着两个人,防止他们会突然袭击或者做出些意外之举。
“这不是白云路173号3栋2单元401房间吗?”
“是啊。”男人说,“没错啊!”
“那大河马不住在这里吗?”拉拉狐疑地问道,“你和曹秀芬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曹秀芬,你们肯定找错地方了!”男人颤抖身体着问,“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可打电话报警了。”
    拉拉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裸体男人。他们为他轻轻代上房门,拉拉说:“我给大河马打个电话,这个家伙怎么搞的!耍我啊!”她赌气似地按着号码,眼睛却瞥着男人,“你可真厉害,能随便用把钥匙把别人家的门打开。”
    男人对自己的技艺完全出乎意料,他撮着手说,“你别给她打了。”
   “我得找她算帐。她以为她谁啊。开玩笑没这么开的。”
   “她在舞厅里,肯定听不到手机响。”
    拉拉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看着男人。楼梯里的灯光昏暗迷离,在这个下着雪的夜晚,拉拉想,我为什么还要接客呢?她来月经已经三天了。她是那种例假闹的很凶的女人。每次都要死要活的,且情绪容易暴躁。“要不是为了300块钱,我才不伺候他,”拉拉想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没有代价的事情肯定是坏事情。她甚至开始有点喜欢起这个男人了。这男人很笨。
   “我是没辙了,你回家吧。”拉拉摆摆手,“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妹妹,你可以带他们回家做。我不行,我从不和客人回家。”
    男人点上根香烟,一个个白色的圆圈喷吐出来,他一共吐了24个圆圈。他的身体依靠着墙壁,脑袋仰着,露出细长的脖颈和硕大的喉结。他的下巴很尖利,这样就使他的脸显的刻薄而略带些忧伤。“我们去教堂吧,”男人闷声闷气地讲,“我们,上去年你们去过的教堂。在哪条街来着?我很想看看他们是怎么纪念耶稣的,我很想吃他们发的奶糖,还有荞麦粥,也想听他们唱赞美诗。我想过过洋人的节。”
                       
豹子
豹子留意到候车大厅外的雪越来越大。在他的印象里,蓝城是个不会下雪的城市。他开始考虑是否给家里打个电话,把蓝城下雪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八成会气死。尤其是父亲,这个轧钢厂的工人会从电话线里鬼魅穿梭,揪他衣领,扇他耳光,“你这个坏种!”他会吼着踢他两脚,“你把你妈气成脑淤血了!还想把我气死啊?!”
其实母亲犯病和他倒没多大关联,但多年来,父亲好象习惯把家里一切不顺心的事当成是他的恩赐,譬如他的工资越来越少,米面越来越贵,亲戚们越来越人情似纸,他就差把佳木斯经济衰颓工人下岗的帽子扣他头顶上了。母亲一辈子没工作,天天靠和小区的老太太们搓麻将度日。他那次去杭州,回来时已没钱买车票。他给家里打了电话,要他们邮寄钱,“我在这里找不到工作,我想……你们,我要回家。”而他去杭州之前,对父母的许诺让父母对他的前途甚为惊喜。他告诉他们,杭州一位朋友在那边为他在漫画公司谋了差事,月薪两千,年终有红包的,他许诺过三两年他会携带着个漂亮姑娘回佳木斯完婚。
现在他没有勇气打电话了。他后悔来时干吗那么匆忙,连通讯簿都没带。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他也没有发现这个致命错误。即便给家里打电话又能如何?父亲对表哥的联系方式还没他清楚。他模糊记得表哥象是住在黑石礁一带。表哥在家日本电梯公司当代理商。在很长一段时间,表哥在豹子想象中,就是个长的象电梯那么细长的家伙,瘦而猥琐,缺乏激情的脸上那块暗黑色胎迹就象是商品廉价的标签。表哥做为舅舅的儿子和豹子并不亲近。表哥似乎没有亲近的人。小时他们还一起堆过雪人,驶着柴狗拉过雪橇,长大后他们连堆雪人的机会也没有。表哥是否已给他找份差事?他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这些问题在豹子看来无关紧要。他必须先捱过这个晚上,明天等天亮了,自然会有办法。他相信自己是个有办法的人。
他只是觉得诺大的候车大厅冷的够戗。那些旅客从不会注意别的旅客,当然也不会留心一个红发男孩。他们在读报纸,在用手提电脑上网,在偷摸着吸烟,在听MP3,在搂女友接吻,在忙着往哭闹着的孩子嘴里塞挤乳头,在闭着眼睛假寐,在边脱袜子边抠脚趾缝里的泥垢和死皮,这样候车大厅的空气夹杂着各种旅客制造的气味:悠闲的,窃喜的,美妙的,湿润的,干燥的……豹子坐塑料椅子上,摸着椅子上可口可乐的英文字母和红色桶身,发觉自己的脸干迸的快要龟裂。
在候车大厅他花五毛钱买了票,趁那个寡脸女人找零钱时顺手抓张厕纸。在洗手间他拼命用手指肚蹭着鼻翼两侧。他是油性皮肤,鼻子旁边是皮脂腺格外集中的地方。在家里洗脸时他喜欢闭着眼睛用手指细细摩挲脸部的每处器官。这些器官是他赖以自豪的资本。洗完脸他喜欢注视镜中男人。镜子里的男人五官帅气,只是皮肤毛糙。这是让他时常忧伤的事。十八岁之前的最大愿望便是等有了钱,每个礼拜五到海拉尔区的美容院做脸部按摩。除了这张脸,身体的其他器官都是他值得骄傲的。他不游泳,不打篮球,也从不刻意去健身,可他的小腹和腰身光滑得犹如涂了蜂蜜。那次,D和他睡觉时,每次摸到他小腹都会不可抑制地激动。后来D打开台灯,对他说,你背上有两个暗疮,我帮你挤出来好吗?D的话听起来可笑,可D真那样做了,他把挤出的液体蹭到一块橘子皮上……冬天时他喜欢用白色“美芙莲”牌唇膏涂抹嘴唇,这样会防止红润的嘴唇在零下20多度的空气中变成紫桑葚。豹子盯着镜子。那扇巨大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空旷的镜子,已经把他的影子隐匿了。他好象什么都看不清了。也许他真的饿了。饥饿时最好抽烟,别抽一根,抽一盒,一根接一根不间断,让舌头的味蕾麻痹到最佳状态,那样胃部的痉挛会因为味蕾的麻木而变的轻微。
“哥们,借个火。”
豹子转过身。是个男人。男人穿着警服,手里掐根香烟。他好象是个警察,一个皱纹泛滥、突着双金鱼眼的老警察。
“我……我没打火机。我不吸烟。”
老男人扫扫豹子手指。手指间半截香烟袅袅冒着烟草香气。豹子激灵着将烟头摔地板上踩灭,“我又没在候车厅吸烟……”他喏喏着解释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我看看你身份证。身份证带了吗?”
豹子抬起头,拿眼觑着老男人,“没带。”
他从佳木斯出来时,什么都没带。不是不想带,而是来不及带。他突然想起来他是怎么去的火车站的。他在大街上奔跑时遇到了B,那个曾经和他有一腿的出租车司机。是B开车把他送到火车站,并托熟人买了张半价车票。
“那你跟我走一趟,”老男人说,“你这样的小流氓我见多了。走!”他口气变的不容争辩,“你在候车大厅里转悠了快两个小时,我早卯上你了!”
老男人伸手揪他衣领时豹子忽然抬腿朝老男人揣过去。他的腿抬的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正中男人裆部。老男人哀叫着跌扑瓷砖地板上。豹子转逃出厕所。他跑的不快,已经有几个旅客闻声狐疑着赶来。“他要是抓住我我就死定了,”豹子不想死定,他还没找到那个电梯表哥还没来得及挣点钱美容,他绝不会让这只老狐狸得手。
身后传来抓小偷的喊声。豹子无心去听。在闯出候车大厅时,一股胁迫着寒气的雪霰飞旋着刮进脖颈和袖口。他打着哆嗦。他打着哆嗦时仍在撒鸭子奔跑。他想如果万一跑的慢,他这辈子就毁了。他不想被毁了,他还想好好谈场恋爱呢。如果运气好的话,他没准会在这儿遇到他的第二十三个恋人。如果用英文字母来表示,第二十三个恋人的名字,应该就叫,Z。是的,Z。念起来的时应该是这样:上齿和下齿相依,在上唇和下唇象征地分离时,雪白的板牙会隐隐翘出,同时会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含混的音节:箦~~讹~~德~~~
    箦~~讹~~德~~~
拉 拉
“我们来晚了,”拉拉有点遗憾地说,“人多的象蚂蚱。”
他们达到北京街小教堂时才发觉他们的选择并非正确。虽下着雪,来过圣诞夜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在这座以哈韩自居的城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信基督:男人女人,戴耳钉的男孩和寸头女孩,政府职员和公司白领……当然,现在又多了两个,一个小姐,一个嫖客。
“我记得教堂还有后门,”拉拉说,“上次就是大河马带我们走的后门,她和后门那个牧师很熟。”
“是吗?”
“切。你想哪儿去了?你不知道大河马是基督徒吗?她可是每个星期五都来做礼拜,雷打不动的。都三年了。三年啊!”
“她真信这个?她今晚上干吗不来?”
“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我信菩萨。”
“我信穆罕默德。”
“姆什么德什么?哦……是佛祖的名吧。你也信佛?咱俩都成知己了。是不?”
男人笑了。黑暗中的雪落在身上也是黑的,惟有这男人的牙齿在暗中刺出些亮光。拉拉从不和客人对视。但在那天夜里,拉拉记得,她确实和这个男人在教堂后门口,在黄色灯泡下,彼此对视了大概十秒钟。男人的瞳孔在雪与灯的班驳映衬中是优雅的浅蓝。男人的黑头发毛扎扎的,用目光也能触到那股硬朗劲儿。男人的唇边蜿蜒着两道深且长的唇线,按照荞麦乡的说法,这样的男人不是短命鬼便是长寿翁。另外男人身体离她很近,她闻到他羽绒服上呕吐物的酸味,可拉拉觉着,他们又离得不是一般的远。这男人,和以往那些男人不同,和那个养了六头奶牛种着六亩神州水蜜桃的乡下男人也不同。
“你知道不?你长的很象韩国电视剧里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就是爱上了他表妹又患了癫痫病的那个,喜欢打拳击和吃冰激凌,老穿着黑色风衣,有事没事跑海边写诗的那个?我们那儿的姐妹都可心疼他了。真的。不信啊?她们在接客时,都想着是和他做爱呢。”
“你呢?你也喜欢他吗?你也这么想?”
“坏蛋,”拉拉详装羞涩地垂下头,“你说话咋这可爱呢?”
拉拉就和这个可爱的男人从后门进了教堂。运气并不象他们想象的那么坏。他们找到两个空位。糖果好象已经发完,身边的两个孩子,正咀嚼着什么。稀饭好象也吃不到了,拉拉记得去年吃圣餐是在分发糖果之前。基督徒、宗教爱好者和那些什么都不信的人,已将教堂塞成蚁巢。拉拉半倚男人怀里。灯光已灭颂声已起。基督徒在烛光中开始唱赞美诗。拉拉一句都不会。她听到男人附和众人,小声叨咕着“伟大的主啊”“神明的父啊”诸如此类的雅肃言辞。她干脆把耳朵贴上男人胸脯,这样,她的耳小鼓被他的体热和心脏安静的跳动声敲响。她怀疑自己在会这么宁静而快乐的合唱声中会沉睡过去,合唱者的声音洪亮而低沉,男人的手抓着她丰腴的臀部,她还是害怕自己在教堂里睡着。她一睡着就会梦到边大强。她一梦到边大强就要流泪。她最怕的便是在梦里流泪。
“别这样,”拉拉低声说,“不干净的。”
男人的手挪开。圣父以被赞众人已落座。拉拉晓得那个牧羊人就要上场。他一上场先响亮地甩动皮鞭,然后抖动白须,从胸腔颤悠出话剧演员那样深情地吟诵,“圣子就要降临!圣母即将分娩!”这个穿着臃肿的演员会环顾四周,将手搭在破旧的毡帽之下,继续朗诵:远方寻找光明的流浪者啊/你们的眼睛/会因为你们的虔诚/变的睿智/你们的身体/会因为你们卑微的心/变的清醒
可这次和去年不同,拉拉没看到牧羊人。拉拉看到好多人围绕圆桌次第而坐。一个男人命令另外一些男人祈祷、发表感慨。弟子们咀嚼着马铃薯、胡萝卜,晚餐响动着男人嘈杂的吞咽之语。后来男人终于发问,他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中间的一个将出卖我。”男演员的嗓子醇厚朴实,浓重的鼻音以及被震碎的琴声拆揭的恰到好处。拉拉没料到他站她身后。一双冰凉的大手顺着底裤突兀地撩拨进去。拉拉一阵眩晕的恐惧。她害怕他的手突然伸到私处。她晚上在房间换衣服时,卫生巾没找着,又懒得下楼去买,顺手揪了截卫生纸敷衍了事…..她迅速去按男人的手,可隔着裙子她发现了另外一些更要命的危险:男人的身体已硬,暧昧地蹭着她后臀,他手腕的动作只不过是种象征性的补充而已。
“别这样。在这里不干净。”拉拉喘息着说。接下去她开始在男人怀中挣扎。她的挣扎是谨慎的,没得声息的,她只想警告他别太放肆。及至后来她发现如果还这么黏黏糊糊抵挡,男人那条蛇就要破镜而出了。她冷静地想是否给他个耳光。但也只是这么想了想。晚餐已终结,耶稣率领信徒失踪了。凝红帷幕默默拉起,演员不由自主退场,舞台上还残留着马铃薯片芬芳的甜美味道,男人还在小心动作。拉拉疯狂地推搡开他。她听到自己在充满愤怒和羞涩的小声叱喝:
“不要脸!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我操你妈的!”
                                 豹  子
    豹子是在电车上想起那女孩的。他忘了她什么模样。他记得她背包上尾巴光秃的玩具狗熊。他哆嗦着又将衣兜搜索一遍:天蓝色BIRD手机、一张写着女孩电话的纸片、黑色牛皮钱包(里面有186元钱)、消炎药(吃了四粒,还剩下八),还有,三只粉红色的、局部挂颗粒凸痕的、荔枝味儿的避孕套。
    他把那张纸片就着电车外明灭的灯火看,看不清楚,就掏了打火机。打火机没气了,只听得火石干燥着摩擦,却无火苗。他索性扔了火机。最后一班电车是十点。十点后做什么?旅馆住不起的。手里这点钱不能动,要是找不到表哥,还能支撑着吃喝三两天。他将女孩的地址贴电车玻璃上。纸片很快被水气洇了。他将额头抵住玻璃,彻骨的冷就一尾一尾浸入肝脏。那些流离的灯火缓化成针,随着哐当哐当的车厢运动声,一下一下扎着他的泪腺。他便什么都看不清,灯火消怠,雪色消怠,游车消怠,好些人,或者说,那些从字母A排到字母Y的人,却异样清晰。也许现在想的不该是他们,应该是患脑淤血的母亲,或者那个患腰脊劳损的父亲。也许现在谁都不该想。现在最应该想的,是如何找到表哥。可是怎么才能找到表哥?怎么才能找到那个神情如面具、身材如电梯、脖子熨烫着胎记的家伙?
也许该去那种酒吧,或者那种澡堂溜达溜达。每座城市都有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是幽灵们的福址。在那里找个主顾,卖个一百二百不成问题。豹子自信还是能卖到这价钱的,如果碰到阔绰的,三五百也有了……
豹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是为了还债。小雷天生是多事的脓包,没什么能耐却擅长惹茬。在游戏厅和人拌嘴打仗,被人一顿爆揍。豹子恰巧路过,上去照打小雷的家伙就一腿,正踹那小子鼻梁骨。谁让他长那么矮?鼻梁骨被踹折,还差点豁个后天兔唇。豹子没料到他叔叔是开元区警察局的。人家发了话,要豹子赔三千医药费,要是不赔医药费,不见兔子也撒鹰,让他尝尝牢狱之灾。这种事不能向父亲张口,父亲会一刀劈了他。亲戚的钱是借不得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全下岗,天天连做梦都捡百元大钞。他只有向D开口。当时他在D手下干活,给人搞装潢。D算是他老板。这是个喜欢养鸽子的男人,他总共有102只斑点鸽,他有24只鸽子能飞到哈萨克斯坦再顺原路飞回佳木斯。豹子当时是这么想的,即便D手头没那么多现钱,把鸽子卖了,也够医药费了。那个曾经在床上给他挤过暗疮的男人甩给他二百块,对他说,他只能帮到这份,他孩子要上学老婆要上美容院的。是的,那天D确实是这么说的,D说完去用玻璃刀裁玻璃。玻璃刀滑过玻璃的声音很和阳台上喧闹的群鸽咕唧声让豹子走了神,他把一株牡丹的花瓣全涂成黑色。他盯着黑牡丹哭了。
就那样有了第一次。豹子记得那是头黑熊,足有两百斤。他至今还能想起黑熊嘴里一直嚼着口香糖,可口香糖仍遮不住他口腔里腐肉和葱蒜的臭味。黑暗中豹子一直小口小口着呕吐。等黑熊穿衣时骂了声,你吐个吊?妈的,真把自己当雏了?说实话他当时最怕自己的身体被那个痴呆症似的黑熊压扁……之后他再没嚼过口香糖,一闻口香糖的味就呕吐。在杭州动物园看到笼子里的狗熊时他也呕吐过(G轻柔地捶着他后背)。他当时跟这头熊要了三百块钱。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二次是个帅小伙,自称是某政府部门的部长。部长租了间旅馆。也许当官的都能折腾,豹子就昏睡了过去。天亮了,部长不见了,豹子下楼时服务员叫住他,让他付昨晚的房租。他兜里总共装了三十块钱。他只好先把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抵押在那里。
等三钱块钱到了手还了债,豹子就收了手。以后就正儿八经地和人谈恋爱。谈一个崩一个,崩一个谈一个,圈子里那点人,也没什么劲。他就是在那种心态坐着火车去杭州看的G。
可现在,豹子想也许该问问小雷关于佳木斯的情况。小雷这时该在网上吊着,让他搜索下,哪个地段有那样的酒吧易如反掌。这样的人不多,但每座城市都有四千五千的。白天他们是人或者神,到了晚上就成了幽灵。左撇子再是天生的,再怎么快乐,也不如那些使用右手的家伙快乐。
“豹子?是豹子吗?!”
手机里小雷大呼小叫。这孩子除了脓包就没别的优点。豹子想说话,可嗓子却发不出声。兴许是电车不时“滋啦”的电火花声干扰了谈话的勇气。赶后来出了声,小雷那边似乎又听到不到他说什么。手机信号受到干扰了。他只听得小雷扯着嗓子嚷:
“你说话啊?你怎么了?我知道是你豹子?干吗不吭声?听我说,你可千万别回来啊!警察正找你呢!那小子还在抢救!还不清楚是死是活!在外边混段日子吧!等风声松了我再通知你!”
豹子关了手机,跳下电车。雪真是不小,都赶上佳木斯了。他手里抓着女孩的地址,想要是她能给他找个免费住处,晚上就不必在大街上睡马路。他多希望能在有灯光的房间里,安稳地睡上一宿。哪怕睡死。

拉  拉
“别碰我!干啥呀你?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那男人一直尾随拉拉。教堂远远抛在身后。拉拉觉得饿得前心贴后心,她现在多想吞下一只烧鸡。只有甩掉这男人才能吃顿丰盛的晚餐。她转身和男人对峙。男人把衣领戳起,下巴和嘴唇被遮掩,单只露出眼睛。“他真象只家雀,灰扑扑的,”拉拉心里浮起一种怜悯。她觉得这男人不象是变态的家伙。变态的家伙拉拉也不是没遇过。曾经有个秃顶中年男人把拉拉捆绑在床上,脚上和手腕上扣上脚镣和手镣,往她乳房上滴答蜡油的同时还拿条精巧的皮鞭抽打着她大腿。这样的钱最不好赚。现在对面的这条雄鳗,竟想在教堂和她做那种事,除了惊讶和恐惧,拉拉更感到一种损害高贵物品的内疚,或者说,这男人强迫赐予她的内疚感,远远超越了性方面的恐惧。
“你别老跟着我,我回去了。”
“对不起……”男人闷着嗓门说,“刚才……真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那地方。会弄脏了那地方。”
“……”
“我给你找辆出租车,你回吧。我现在心情不好。我一心情不好,那种事我做不来。”
“我们……我们……去别的地方坐坐吧……去咖啡厅成吗?”
“不。”
男人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一摞厚厚的钱币。拉拉捏着钱。她真喜欢手里攥着钱的感觉。每次从客人手里接过小费,她心里都会升腾起这种细碎的满足感。这满足感会支配她翌日到邮局给家里汇款。她打电话告诉丈夫,让他给孩子买最好的儿童食品和衣服,给婆婆公公买他们最喜欢吃的年糕和蜜糖。公公婆婆满口都是假牙。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不过,不会去你家的。”
“那我们去海边。去滨海公园坐坐。晚上那里比街上暖和。”
“我们会冻死的。”
“不会的。晚上海边的海鸥特别多。我们逮些海鸥烤着吃。”
拉拉“噗嗤”声笑了。她把钱塞进袜子,“我喜欢吃海鸥。”
他们打了辆出租,去了他们希望能逮到海鸥的海边。公园守门人已睡熟。这么冷的漫雪之夜,除了他们这种游客,谁还会来海边呢。公园里的路灯没亮,除了隐约着的酥软白色,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一切似乎都这么远,远的让人惶惑着伤感。当他们肩并肩坐在沙滩上,这种伤感变的格外动人。男人拉着她的手指,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哆嗦,犹如初恋的男人第一次试探着抓女友的手。拉拉快被冻死了,细琐的雪花不停溜进脖子,瞬息融化,点滴的寒气钻进胸口。要是晴朗的日子来看海该多好,哪怕是和一个嫖客……晴朗的日子,在海边能看到海尽头黑色的岛屿,来往的船只,驾驶着快艇冲浪的游客和冬泳的老头。可在黑夜,一切都是奢侈的,连海鸥的叫声都没有,只有海水温暾的呻吟。在雪夜,连大海都没了高潮。可这男人,却带她来到这么个鬼地方。拉拉开始后悔先接了那笔小费。双腿间糜烂着的气味和刺痛更是让让她难受。
“平时,天一擦黑,我就来这儿。”男人拉她入怀。拉拉没拒绝。她现在很希望有个男人箍紧她腰身给她些温存的抚摩。他瘦了点,可这毕竟是个男人的胸脯。
“我喜欢海,”男人的手缓慢地伸进她上衣,隔着乳罩挤压她的乳头,“我们老家没有海,只有山。毕业后我在广州待过段时间。广州有海,我不喜欢。在广州时……”他的手已匍匐至她胸后,熟练地解开了乳罩的按扣。看样子他是情场老手,他解按扣的动作很轻柔,大拇指和食指揪开按扣的同时,他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一直跳跃着、机械地弹着拉拉的肌肤。在抻乳罩时他似乎犹豫了。拉拉放平身子,尽量让他顺手。让拉拉奇怪地是,这个男人的手停在那儿,再没别的动作。是的,他在说话,他在想些过去的事,他干吗和她扯这些?拉拉并不渴望听陌生人讲陌生的故事。拉拉喜欢熟悉的人讲熟悉的故事。
“在广州,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没意思,真的,没意思透了……天黑了,喝酒的朋友都找不着,我就随机上辆出租车,告诉司机,他愿意往哪儿开都成……我坐车里,打手机里的弱智游戏。我想,要是哪天我被司机抢劫该多好,把我的钱全抢光,把扔到没人的地儿……我从没这样的好运气,”他的手抽离了拉拉的身体,拉拉打了个寒噤,“有次,我被司机扔到了一个火葬厂门口,我在那儿蹲了一宿,”他似乎有点忧伤,“第二天,天亮了,我醒了,去公司上班。太阳刚出来,我就对着它吼叫了一通,我的声音把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吓坏了。我一点都不开心。”
讲到这里他站起来,拉拉听到他用那种商量的口吻说:“我们走走吧。真冷。我都成木乃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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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8 |只看该作者
这个小说比较成熟,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但是它确实很成熟。
http://16388.5166.info/for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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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9 |只看该作者
谢谢小狼的批评。我知道这个故事有些另类,可能会引起我们内心的某种厌恶。不过,我会把它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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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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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9 |只看该作者
最好写完了贴,以免造成对小说的误解或误读
——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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