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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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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象一把刀子

作者:短铅笔 登记日期:2001-11-25 23:44:00阅读次数: 3

  

                     ──向崔健致敬
   我喜欢火车,这种喜好无可厚非。火车在经过一段行驶后,需要在车站停靠,这是必然的,无法抗拒的。在站台上停靠下来,有一些人要下车,另外一些人要上车,扛着行李,拎着包,手别忘了搀着你的小孩柔软的小手,人多别走丢了,丢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回来。还有带好你的票,这和带好孩子一样重要。与另一些肩膀,或宽或窄的,撞击或轻擦;与另一些胸或臀部,挤压或轻抚;与另一些面容或眼睛,凝视或一瞥,然后尽可能快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或出站的出口,开始你的旅程,或者结束它,这也是必然的。火车或卸下一些贷物,或装上另一些。司机先生需要撒个尿,或者在站台的某个角落与妻子或情人会一面,默然相对一会儿,交流一下目光或身体上的柔情。
  “哪一天能回来?”她会垂着眼睑,轻声问。
  “很快。”他只能这么回答。
  “我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等你,每天都做。”她很坚决地抬起眼盯住他,他的脸脏乎乎的。
   他没有说话,扭过头,眯着眼睛看着铁轨,锃亮的两道线向远方直刺,虽然有些地方不得不蜿延,但仍然象两把刀子,坚决有力。她伸出手,这是一双白净细软的小手,轻抚在他那双又黑又黄的脏手上。他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动,仍然看着那两把刀子。细腻雪白的抚摸,沾着黑乎乎的煤末的沉默,这颜色的相映足以让人为之落泪。
   汽笛长长的叫喊了。这车也装备足了煤炭和水,深深地吸一口气,挺一挺胸,就要出发了。白色的蒸汽开始升腾,缭绕,弥漫。


    对火车的喜好,使我无法忽视站台,原因如上所述。在没有火车的站台上散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长长的站台上几乎空无一人,一二辆售贷车后坐着呵欠连天的售贷小姐或先生,目光散淡神情厌倦,百无聊赖叫人同情。冷清的站台在等待。有时会有清洁工用长扫把扫地,那声音“刷刷”,回荡在空寂的站台上,让人想起曲终人散的余音,这时你不得不想起音乐会散场后的音乐厅。每次听完音乐会以后,我总是喜欢磨蹭着不走,直到音乐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了,不得不走,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灯一盏盏的暗下来,传来刷刷的扫地声,以及清洁工听上去象远远传来的说话声,恍然如在梦中。那时我的心里就在想着站台,寂静的站台,列车出发以后的站台。这充分表明我这个人的二重性,既想做参与者,又不愿放弃观察者的乐趣,当然这纯属个人爱好,不足为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火车和站台的爱好与日俱增,这可能是因为我疲惫和厌倦。我从不放弃接近火车和站台的每一个机会。这么说吧,即便是去那个离我居住的城市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我也会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到火车站,买好票,然后花上近半小时呆在候车室里,兴奋地等待着我的那班火车的来临。那种心情有点象五岁时在十字路口等待父亲回来,他答应替我买一个玩具。在黄昏,在夕阳下,在慢慢浓重的暮色苍茫中,我兴奋急切,瞪大了眼睛。坐在候车室里,周围嘈杂,空气混浊,我周围晃动着各种各样的脸和心情,他们也在等待。他们的心情和我千差万别。比如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姑娘。虽然说作为姑娘她有点儿胖得不象话,身躯丰肥庞然崐,胸脯象气吹足了的气球,大腿象两根大理石柱,但她仍然是个姑娘,因为她的目光仍然是干净的。她看上去就有些茫然,就象她是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放在这儿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儿等着,即将到来的列车又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她的疑虑和茫然我洞若观火,而且,这么说吧,还有一点儿同情她。她穿着对她的身材来说简直是灾难的粉红衣裙。粉红色的波浪随她的呼吸起伏。我对她微笑。
   一个小男孩张开双臂从我眼前疾跑过去,嘴里叫喊着:“呜呜,火车来了,快让崐开。”或许在他看来,火车就是一只飞翔的鸟,嘴里喷着白烟。


    车厢里太挤了,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抽烟,广播叫的声音也挤进来,在每一个人与人之间细小的缝隙间穿插着,她在念叨我们的方向,目的,以及此刻我们应当遵守的规则。她尽量温柔地说:“旅客们,祝您旅途愉快。”当然她对每节车厢里的情况很清楚,所以她的祝福有些无可奈何的,不得不流露出一种事务性。不过没有人怪她。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安排好自己的位置,行李塞满了行李架,然后是座位下面。安排好行李就去打开水,不断地叫着劳驾,对不起来开道,侧身抬腿使劲挤,每一次落脚都要小心别踩着什么不能踩的。厕所门前站着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焦急着。总之,车厢里象飞着一万只苍蝇,嗡嗡。嗡嗡。
    我当然把自己安排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报纸,然后盘腿席地而坐,把包放在两腿间,掏出一支烟点上,再从包里摸出一罐啤酒,打开。然后抽一口烟喝一口酒,我的自在是从容的。我的周围站着一群人,我想他们都在看我,我甚至认为他们都在羡慕我,于是我的从容自在带着浓厚的表演性。我喜欢这种即时上演的戏剧。我进而认为他们的羡慕会升华成为一种敌意,对此我并不觉得意外,我们总是痛恨那些我们没有的,或者因某种原因暂时得不到的东西。对此我颇有些心得:我们总把自己的从容自在看得太重。其实自己的从容自在并不象我们想得那么重要到不可缺少,做为一个旅人,我们总是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太长时间,而这是不正常的,与我们旅人的身份是不相符的。
    不管自在不自在,每个人在安顿好自己的位置后,打量和观察你身边的人就是必需的了,旅程是乏味寂寞的,交流是最基本的需要。于是本不相识的人们开始互相搭话,试探,然后在一定的层次和范围上,大家结成了伴。旅伴这个词是恰当的。有缘修得同船渡,出门在外靠朋友等等,都是此种情境下的优秀创作。你和你的旅伴相互敬烟、让水,然后深浅得当地攀谈关于家乡、家庭、工作以及无伤大雅的关于时局、经济、世界或种族的看法,谈话甚至可以扩大到火星及其大气层给人类带来的安慰。以及等等。于是车厢里在飘着烟雾的同时也飘起了喜人的融洽。
   “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把牛肉和西红柿杂交到一块儿。那西红柿吃起来居然有牛肉味。”一个男人这样对他对面的另一个男人说。他长着一双溜圆的牛眼睛。
   “真的?”这个秃顶的男人适时的惊异将保证对话继续下去。
    在烟雾缭绕下,我周围的人模糊而扭曲。火车开了,车厢剧烈地晃动,努力挣脱着自身的沉重。我身下的两个车厢的连接处剧烈地撞击着,扭动着。我的身体随之摇摆。我听任这种摇摆对我身体的牵引,这是不可抗拒的,但我可以尽力地握紧手中的啤酒罐,保护它不被洒出来。我们出发了。或者说旅行开始了。



    我的身旁可能正巧站着一个女人,我不抬头就看不到她的脸。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长裙,小腿裸露着,洁白光润细腻,为了把目光从这美丽的引人遐思的腿上挪开,我不得不抬头看她的脸。
    每一个独自乘车出行的男人,最容易产生的幻想莫过于碰巧遇上一个女伴。这是种可以宽厚待之的幻想。车窗外不断掠过树林、农舍、稻田,旅途的单调寂寞除了内心丰富的活动外,没有什么可以很好的加以调节,而能够充分引发一个男人丰富的内心活动的,莫过于女人的“巧笑倩兮,明眸流转”。如果说在旅程的开始阶段,由于我们对旅程的新鲜及有所期待的心情可以被比喻成一只新鲜水光的桔子,那么随着旅程的不断展开,我们的眼睛和心情都会难免产生累感,这时这只桔子就会慢慢发焉,失去诱人的光鲜,而代之以一种干巴。这时的我们就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这只干巴巴的桔子,脸上绷上一层干巴巴的疲惫和厌倦。这时,有一个女人出现在干巴的眼中,一种滋润的可能蓦然从天而降。这女人或健谈可人如春风沐面,或沉默难测如秋叶覆盖的深潭,或大红大紫夺人眼目如夏天的晚霞,或清纯雪白任人眼心驰骋如冬日的雪野,皆大有可观,足可怡心怡情,醍醐灌顶。大凡男人于此皆无法免俗。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我挥发是男人的一种可笑,更是一种可爱。对这种荷尔蒙激发的综合症你以为如何?
    这个女人有一张清秀白哲的容颜。两道深黛色修长的眉,一双美丽的眼睛。或许这眼眉并不如我说的那么美,但它们配合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观感。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她脸上流动。我知道她疲惫,而且我还知道她疲惫不仅仅是因崐为她站着。我之所以这么简约地述说她的容颜,有两个原因:
  1、我想她的容颜是美丽的,是足以化解万年冰雪的。对此我认为只能少说废话。
  2、我不愿意自己或别人把情绪长久地停留在这张脸构成的美丽幻境中,因为与这张容颜相比,她整个的身体姿态呈现出一种更高的美丽。可以说她身体的语言是一种天籁。当然就这一点而言,我为自己设置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天籁是不可能由人传达的,这是人的限度决定的。另外对天籁的谛听也是一个时代性的难题,原因同上。我可以这么说吗?她的身体语言,就象一把刀子,直刺每一个男人的灵魂最深最隐秘之处。对此我深表无可奈何。
  我喝了一口啤酒。我的喉咙是干燥而荒凉的,我的声带充满了裂纹。我想我有一种物理性的感伤。她被我在旅途上遇见,使我产生一种溶解之感。或者被溶解。
    列车在摇晃着前进,我在摇晃中前进,她在摇晃中前进,整个列车中的人都在摇晃中前进。在同一的摇晃的节律中,我不得不对所有的人产生一种同舟共济的认同。我看着她。我想我对她的认同还有另一层深意,那就是写在她的眼睛深处和她身体姿态上的那种疲惫和厌倦。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这种信息,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们何其相似。这疲惫和厌倦不是因为我们对旅程的厌烦,不是因为我们对目的的茫然,实际上正相反,我们热爱这段旅程,我们对目的早已看清,根本就不在乎。这疲惫和厌倦是从我们出生那天起,就深深刻印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只需在一次又一次的旅程中,不断发现并加以确认。或者说是被发现而不得不确认。我手中的啤酒不断地被饮下,一口接一口,或徐或疾,结果其实都一样,一个空罐,抛出去,一个抛物线,咣当一声。
    我竭力稳住自己的身体摇晃,站起身,把包搁到一旁,然后蹲下,把铺好的报纸展开,铺展的面积更大一些。我做得很细致、周密,铺好后,坐下来,把包又拉过来,放到腿上,然后抬头,看看她,歪一歪头,示意她坐下。我认为她是我的老朋友,无需通常有的那些客套虚礼。她与我有同感,对我笑一笑,坐到我的身旁。可以说和我靠得很近,彼此可以感到对方身体的气味和热量的那种近。车厢的摇晃足以让我们的肩臂不时亲热的撞击,对此我们并不大惊小怪。她的柔软和温热正与我想的一样。我从包里又摸出一罐啤酒,拉开盖,仰头喝了两口,然后递给她。在我的包里还有啤酒,可以说还有很多,但我只拿出了一罐,这是因为我们应与自己的朋友共同分享一切,而无需考虑什么卫生问题。旅程中有一种接触应与细菌什么的无关。我坚持认为至少有一种接触应当如此。她看了看伸到眼前的啤酒罐,当然她不是在权衡什么,她只是通常地那样一种打量,然后接了过去,仰起头灌了两口,她的长发在颈背后洒落开来,与雪白的肌肤和衣裙相映成趣。啤酒又递到我的眼前。就这样,来回递了几回,一罐啤酒又空了。她仔细小心地把空罐放到角落处,用手背抹一抹微湿的上唇。
  “谢谢。我正感到失望呢!”她轻挑修长的眉,仔细打量着我。
  “哦?失望什么?”我迎着她的目光,向她眼睛深处走去。
  “是这样,我以为这段旅程又会象以前有过的很多次那样,由期待开始,再在变质变味的期待中结束。这种事以前有过太多次了,我都有点儿习以为常了。”她移开目光,中断我的前行,轻轻地笑了。
  “那你一定是期待什么特别不同的东西。我们不能对每一段旅程期待的太多,这显得有些贪心。”我也低下头,把啤酒向她那边递过去。
  “我知道。但我无法不期待一点儿什么。不管什么,只要是稍稍有点儿不同就行。如果不期待,这段旅程就显不出有什么必要了,不是吗?”她的目光又流淌出那种淡漠和疲惫。她扫视着车厢,目光在烟雾弥漫中茫然地漂泊着。
  “这并不难。每一段旅程中都有不同的人,不同的脸。车窗外有不同的风景,车窗里有不同的气味。”我用指甲在包背带上划过,一下又一下。
  “不,这不一样,我指的不是这种不同。其实这种不同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她说的很坚决,不容驳斥。她又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她忘了把罐子回递给我了。
  “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这种不同,它也同样是我期待的。而且我相信这种期待不会总落空。我已经可以看见了,几乎可以看见我与它相遇时的情景”。我伸出手去,在她柔软的手背上轻抚了一下,这是一种安慰式的抚摸,她没有动。她接受了。我从她手中拿下了啤酒,举到嘴边。我想告诉她:她是芬芳洁净的。她的期待也是。我这么说了,说的同时,我紧紧盯着她,似乎我的这句话有可能会是一阵狂风,把她卷得无影无踪。我的凝视可能会帮助她,臂如狂风中一棵大树。
    她笑了,笑得美丽又温柔,击穿我的凝视,如同子弹击穿一只苹果
    她侧过头,俯身用花一样的嘴唇轻触我的头发。我扭转自己的上身,让过她的唇,用自己干裂的唇迎上她的唇。我的唇需要她的湿润的养护。我们的嘴唇轻触、挤压,她的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唇,滋润着我的干裂。如果说我的干裂是与生俱来的,那她的湿润也是。如果我在用唇说着什么,那么她就是用唇在听。我们尽可以顺应着车厢的摇晃,调整我们嘴唇和身体的角度,向最密切的形态努力。背包从我的腿上拿下,放到身后。在旁观者的眼中看来,我们俩的身体姿态别提有多别扭。我们的双腿都并拢屈着向前,上半身向对方扭转,四只手臂在上半身密切相贴的努力下,显得有些多余,一会儿伸向后背,一会儿又要躲让另一只手臂的挤压。想到旁观者,我才想到身体姿态的别扭根本就无足轻重,他们会怎么看我们的拥抱亲吻。我知道在这之前,已经有敌意在他们心中溢出到眼中,我们的自在,从容,我们的啤酒和交谈,包括我们身下垫坐的报纸都是触发敌意的眼中钉。现在是不是敌意已成燎原之势了,烧成了熊熊大火了?对此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虽然我的头顶和后背已有灼热之感,似乎火就要烧上身来,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和恐惧,此刻没有什么比她的唇,她的柔软温暖,她的雪白乌黑,她的芬芳洁净更重要的。她微微的喘息,轻轻的扭动是一切。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惊呆了,这些旁观者们。他们的眼睛由于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而睁大,瞪圆,最后眼角都裂了,他们的嘴张得大大的,再也合不拢,最后也裂开了,由裂角一直到耳根,裂成一道鲜红的深深的伤口,刀割的一样。想到这里,我想笑。
  “你走神了,为什么要笑?”她没有停下嘴唇的活动,抽空问了我一句。
  “我在想周围人看见我们时的感受,就想笑。”我抽空答了一句。
  “他们看不见的,他们根本就看不懂寓言。不管是寓言的前奏,还是立意。寓言的寓意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她用双手捧住我的头,象捧着一张照片或者一块石头,嘴唇有节奏的啄在我的唇上、鼻尖上、额头上。象一只鸡在啄米,象一只渴极的鸟在汲水。
  “为什么说是寓言?”我紧闭着眼,感受着她柔软的触动。
    她停下来,微皱着眉,仿佛在打量着想说出的词句,挑拣适当的串接成一串项链,套上我疑惑的脖子:
  “我们从不知道的地方出发,遇到一些人和事,构成了我们这段旅程的原因和理由,然后在这段旅程中,我们躲闪开最基本的规则,不是,是击碎了规则,就象用一只榔头敲打一个核桃,我们的好奇、不满足,我们对核桃的外表的不满意促使我们敲打它,然后打碎它,看一看里面有什么。有没有我们期待的,有没有什么完全不同的,又能被我们读懂的。其实我们的相遇就是寓言意义上的相遇,相遇以后的一切都是一个寓言的展现,象一个舞者,用身体的语言诉说们的一切。他们,旁观的人们只能看见一只核桃,对此他们已足够满意,他们是看不见我们敲打核桃的。他们看不见,就象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外表:穿什么衣服,头发的多少,胖瘦。他们永远不知道在对方的心理屏幕上放映着什么。你看他们漠然的目光。我们无法创作寓言,每一个寓言都是提前被设定好的,幸运者只能被挑中表现它。它的寓意也是无法修改的,除了读懂它,我们不能做其它的。能读就是幸运的。我的感觉对吗?我不太有把握。”
    我看着她,她的美丽芬芳离我如此的近,伸手可触。她是飘动的,不停留的,象一缕风。我明白了她说的寓言,深以为然:
  “你就是寓言,一个关于美丽的寓言,一个关于终点的寓言。我真的想读懂你。”
  “你当然可以。你已经开始,别疑惑,继续。”
  “你穿着外衣。我是说虽然这也算是一件美丽的外衣,但毕竟对阅读有些障碍。”
  “寓言是不穿外衣的,它是赤裸的,你看到的只是阅读过程中一些必需克服和剥脱的曲折。寓言从来不是轻浅直白的,曲折是寓言的天性。”
  “是的,我想我克服了曲折。我看见一些情节,这情节是起伏不定的,柔软的承启,转折处有一些阴影。质地如此细腻,色调黑白分明。立论和展开都有一阵有吸力的热气向我蒸腾。我想我是不是已到了一个关头,如果此时停止,那么这寓言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些材料组成的一个故事,虽然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也只是为寓言做的一个铺垫,一个引子,一段序曲。寓言深藏在一个核心里。我看见这核心,它在等待我进入,进行真正的探寻。”
  “你当然会探寻。任何一个寓言的阅读,缺少了对寓意的探寻都将不成立。缺少寓意的寓言是无法存活的。”
    我,不。确切地说是我们,我和她。我们一起认真地看着我们的身体。它们以各自的方式,高举着一面旗帜,呐喊着相互接近。试探,分开。再试探,再分开。孜孜不倦地探求着,探求着一种相互阅读的方式。我可以这么说:在她身体的中心地带,在一片雪白的起伏上,有一块绿色的丝绒,芬芳丰润,散发一种散步的情怀。你可以想象自己是一个遥远年代的侠客,仗剑独行,踌躇满志,唯我独尊。一声长啸足可以惊天地,动鬼神。你对自己不畏艰险,独闯幽境充满了自豪和一种少年人的兴奋。当然你也可以进一步想,自己是一个历经千难万险,冲破层层阻碍,翻越千山万水后终于回到了自己家的浪子。你沐浴在家的柔软和贴切里,倒上一杯酒,看一眼妻子两颊的酡红,在温暖和湿润的厚恩中颓然醉倒,象一座山峰,因一朵云的轻柔,轰然坍塌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我们各自的身体,自行其是,津津有味地运行着一种机械往复,对我们各自的感受不闻不问,也懒得关心。我们都低着头,认真仔细悄然地看着自己和对方的身体,我想我们都有一种惊异的感觉。我想我们过高地估价自己头脑的力量了,我们通常认定我们的身体总是在头脑的指挥下运作,我们的每一个行为,哪怕是眨一下眼,我们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一声长叹,似乎都是我们头脑深思熟虑的结果。但此刻,我们的身体急不可耐地表达着它们各自的独崐立性,表现它们抗击一切指导教育安排的义无反顾的决心。我轻轻地移动自己,这移动有一种事不关己的陌生。她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我不知道她在观察我,还是在观察自己。我想她会惊异于这种分离的局面,但她和我一样,无力对此施加影响,这种不能控制的感觉是全新的,未曾被体验的。寓意被探究,翻弄;品尝,玩味,被重新命名,整合,被调动;升起或落下。寓意在被发现时完成它自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过雨,就是下雨的过程中,雨的旋律节奏的变化。雨水在向大地怀抱中投入时,或骤然急促,或娓娓道来、从容不迫。就是说,雨水向大地宣讲它的爱意时,是张弛有度的,有滥畅,有舒柔,唯其如此,才最终可以完成与大地的真正融和。
    有雨水在我和她之间飘荡。
    她突然紧闭上眼,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痛苦不堪,喘息着,几乎是喊叫:“我看见崐了,我的美丽。我摸到了,我的美丽。”
    她的声音是喜悦的。有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里涌出。
    我也闭上眼。心里想,现在,我可以死了。


    一个小站的站台总是显得冷清,尤其是在夜晚。当火车停靠时,只有寥寥几个人下车,然后很快就消失在笼罩着站台的黑暗和寂静中,基本上不会有人上车。站台长长的走廊上,只亮着几盏昏暗的灯,周围一片寂静黑暗,象是一片荒野。如果此刻下了车,你会茫然,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出站口在什么地方?你想找个人问一问,但长长的站台里,昏暗的灯下,只站着几根水泥柱子。你看看它们,又看看自己孤立的影子,疲惫和厌倦如潮水向你涌来,一种深不见底的累,从骨髓中溢出。除了黑暗,空无一人的站台,还有你的影子,你什么都没有。你有点儿苦痛,可是除了咽口水一样咽下它,你还能做什么呢?现在是夜晚,而且夜深了,你在旅程中,你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小站上,黑暗和寂静围绕着你。你能如何?
   “哎,你在这儿干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闯入。一个黑影随之如风中的树叶飘到你的眼前。你吓了一跳,但又禁不住感到欣慰,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到底出现了。无言的黑暗对人的神经的考验是巨大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尴尬的。那人立在阴影中,你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喘息和他的声音表明他的健硕。那声音满脸横肉。
   “人怎么能如此糊涂,不明白事理?你怎么能放任自己在一个不适当的时间,来到一个不适当的地方,还站这儿发呆。人怎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呢?”他的语气焦燥,有些狂怒。你有点想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他用得着这么上火吗?
   “不是的,我是个行路的人。我喜欢没有目标的游荡,到处走走,看看。”你尽可能和风细雨地说,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对方的对立情绪,这是个基本常识。你懂。
   “混帐说法。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喜欢什么,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闲荡。这是不被允许的。你在出发之前,就应该弄清楚到底去哪,怎么去,在何处下车,什么时间转另一趟车。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严格执行。这样随一己之好恶,随意安排行程,方向,目的是不能容忍的。如果每个人都象你这样...简直气死我了,如果都这样,没有人遵守规则了,那简直是灾难。”他越说越气愤,最后几句话几乎是被吼叫出来的。你被这吼叫吓了一跳,但你绝不慌乱,你知道自己并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对方是有点儿小题大作了,可能他的心情不佳,有一种烦乱想渲泄。这没什么。如果指责和教训你一顿可以让他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心气清明,你也感到是一件功德。
   “我不反对别人象你说的那样安排行程。但我有自己的方式。闲荡没什么大错,于人无害。”虽然你从心里谅解他的粗暴强横,但这并不意味着放弃据理力争。
   “你以为于人无害就万事大吉了?你把真理放在什么位置?”他陷在黑暗中仍然狂怒。气息啉啉有叮铛的撞击性。
   “你说的真理是什么?我当然有自己的真理。而且在适当的地方放着。”你的声音也高起来。此刻,你不能不感觉到滑稽、幽默: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黑暗的站台上,一个站在阴影中的人与你说到了真理。并且这个人火冒三丈。
   “真理永远是认可并遵守一切规则。这是不可以讨论的。”黑暗中,他挥动着手臂。这手臂象一株枯树桩上的一截枯枝。
   “你错了。能够自由选择的才可以称得上是真理。我上了这趟车,在这儿下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安排自己的行程,并且对自己负责。你说的那种真理只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每一个人都得被撕得粉碎,和别的人混成一团,这种血肉模糊崐的真理不要也罢。”你对自己流淌的侃侃而谈颇为自得。你感到自己有把握说清人与真理之间的物理学意义上的关系。
   “你入魔道太深了。你不可救药了。”他突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语气不再粗暴、蕴籍着一股不胜惋惜的伤感。黑暗中他轻轻摇摇头。他的这种变化是你始料未及的,从狂怒到悲天悯人,他的情怀在短短的时间里上下奔驰起伏,在两个相距甚远的感情点上收放自如,这让你有些吃惊。隐约的你有些愧疚。虽然你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让人伤怀与你宽厚的天性是相抵触的。你低下头,没法再说什麽。
   “你看这是什么?”他从阴影中走出来,向你伸出手,向你逼进。
    昏暗的灯光下,你看见他的脸。这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表面浑圆光滑,如同一个鸡蛋,在昏暗的灯下闪烁着一种无可置疑的质感。你只是惊惧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张脸是恰当的。在一个无人的小站上,一个人向你宣讲规则和真理的密不可分,那么这个人没有五官就是恰如其份的。你低下头,向他伸出的手看去。你看见一把刀子,尖锐细长,散发着冰凉的水光。这刀很锋利,因为造型朴实,拒绝装饰,直接了当。你当然知道这是一把刀,也知道刀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你坚持认为刀是不能用来换取妥协的,这是对刀的污辱。再者与其向刀妥协,不如向一朵花下跪,这两者的差别如同天壤。从刀闪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不会有妥协,对此崐你十分清楚。你抬头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你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无从通过表情进行辨别判断,也无需判断,你很清楚他的想法,也知道他在等什么,你只是有一些遗憾:他看不见你对刀的正确看法。不知道为什么,你认为这很重要。你抬起头,仰看天空。这时你才发现天上布满繁星,在此之前它被你忽略了。星光满天,灿若宝石,密密麻麻的悬挂在眼前,仿佛伸手可摘。你感到惊喜,久居都市,陷身钢铁丛林,如此星光灿烂不能不让人恍然如在梦中。久违了,你心神一阵清爽。现在你知道,笼罩着这小站的并不只是黑暗和寂静,这里并不完全是一片荒野,天空有星光奏鸣曲在奏响,这音声随空气流转,遍及四野,只要凝神谛听,只要抬起头,一切都会显得不同。你深吸一口气,心神俱醉:有她相伴,夫复何求?
    你低下头,这是必需的。你必需面对着这张脸,哪怕它没有五官(没有五官也能叫脸?):
   “你手里拿着一把刀。”
   “你知道刀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然不是只用来吓唬人的,这是对刀的亵渎。”
   “你决定了?”
   “决定了。”
   “自作孽,不可活。”
   他把手向你的腹部一递,明亮的刀身就不见了,只剩下一截乌黑的刀柄象一根断枝,长在你的肚子上。你没感到疼痛,只觉得肚里冰凉。你低下头,那截刀柄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这颤动是刀的快感。然后你看见血,暗红温暖,先是细细的然后是突突的奔涌。你抬起头,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他没有五官,这样想让你觉得安慰。火车汽笛突然长长的鸣响,象一把刀子刺破了黑暗和寂静,久久地在天地间震荡。这时你才想起,那趟车一直在等你,等你继续你的行程,现在它知道你已经不需要了。火车缓缓开始移动,喷吐着浓浓的白烟,白烟翻滚着、旋转着向四周的黑暗扩散。你看着它,深情地瞪着它,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在眼前流转,就如同那慢慢远去的火车,还有车头上如喘息样呼出的白烟。远了,越来越远了。你想:我如果能上车去,那会有多好?
    最后,火车完全离去了,从你眼前消失了,黑暗带走了它。对着它去的方向,你说:“我想上去。我真他妈的痛啊。”然后你向大地轰然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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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墓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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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8 |只看该作者
看得出你的心理~~~~
我也曾写过一篇关于火车的小说,可是半途而废了。BUT,你的风格我喜欢。
哥们,咱俩同一类的。
这社会黑暗,前途黯淡,心情惨淡……嘿嘿——
只一刹潮水汹涌然后消退,一刹开始,一刹失去。一刹我看见你,而你从容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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