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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了一小把
大三的这个冬天,一千米长跑考试又开始折磨我们。一千米是谁都能跑下来的,但是我们的考试叫达标测验,是有时间规定的,必须在几分几秒内跑完。所以可怕的不是一千米,而是这个被死死规定了的时间,它是那么残酷,不可能改变哪怕一点点。
测验是全校性的,从大一到大四,所有的学生,无一幸免。操场上锻炼的人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多了起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跑道上总有人在跑着,人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一般以女生和体弱的男生为主。我们宿舍终于有一天集体下定决心去练习跑步,大家一边跑一边抱怨。我们就坚持了这么一次。因为我们得出来的结论是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如何我们是不愿意每天这样糟蹋自己的,我们只愿意在考试那天痛苦一下,哪怕考不及格也不在乎了,反正我们的意思就是不能天天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长跑对于我们这个以女生而且是极其娇气的女生为主要构成的班级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有时候我们就相互安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跑几步嘛,大一大二时,不是都撑过去了么。可是鬼知道那时侯我们是怎么跑的。我们的达标测验总是一拖再拖,到最后,其他的班级都考完了,我们无路可逃了,才硬着皮头上去。大一时,我们全军覆没。因为我们都跑在跑道的圈子里,我们以为老师站在远远的那一头是看不见的,但是老师这么多年下来也积累了一大堆的经验了,她不动声色地等我们跑到终点了,才宣布你们这是作弊,是无视老师的存在,是对老师的极其不尊重。于是我们只能重新跑一次。大二的时候,我们都是有人陪跑的,被陪跑的人拽着拉着往前拖。我们联谊宿舍一个体育系的男生,对落在最后的那个女生实在是绝望透顶而又忍无可忍了,他抱起那个女生就替她跑了起来,跑了一两百米之后,却一不小心狠狠地摔了一跤,摔断了女生的腿。
我们越把长跑测验当成一个事情,它就越成为一个事情,当我们总念念不忘的时候,它就成了我们的心病,成了一块消不去的疙瘩。宿舍里的阿戴接连几个夜晚在梦中尖叫,闹得人心惶惶的。有关一千米的痛苦,大家都记忆忧新,它要求速度,可是我们的腿迈不快,它不受我们的意识支配,往往跑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蹲在跑道边狂吐,有人当场晕倒,那是很可怕的经历,像秋天的寒霜对鲜花和青草的无情摧残,说死过一次也绝不过分。
胡青是我非常要好的一个朋友,我们俩整天混在一起玩,又都特别地爱闹,喜欢弄些很新鲜的东西来刺激自己,我们曾经在一个周末围太湖骑了整整一天自行车,晚上屁股痛得连坐着都不行了,只能躺着或站着,我们还在太湖旁边买了两只小鸭子,小鸭子一路唱着歌快乐得要命,可是还没唱到我们学校,它们就被活活地颠死在车篓里了。还有一次,我们在脸盆里种了睡莲,一天上完课经过学校东门的臭水沟时想起了要给睡莲弄点淤泥补充养分,于是我们就挖了一大块烂泥,又跑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捏着鼻子掏了半天,找来一只方便袋,装着烂泥回了宿舍。烂泥放在宿舍里特别地臭,引起了那层楼上所有宿舍的公愤,后来才知道那条河有毒的,是化学系的人专门用来倒做实验用剩的药品和废弃物的。
就这么一个朋友,突发奇想地说要在长跑前弄兴奋剂来吃,她说偶尔的一次对人的身体是没有影响的。她把这说得很玄乎,说吃了兴奋剂之后考试就肯定没有问题了。说得我非常好奇,只听说过运动员参赛是会吃兴奋剂的,自己吃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我不知道我吃了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是两脚生风,疾奔如飞,围着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吧。
胡青给我带来两粒小圆药的那天,我很是感动了一下,她是那么好的一个朋友。感动之后就是激动了,激动的后果是我们吃完午饭,就逃课搭着火车去了上海,一人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在南京路上逛了一个下午,我们什么都没有买,又搭着火车回学校上晚自修。那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冬日,太阳照得我很舒服,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下午。
在同学们没完没了地念叨达标测验的时候,我和胡青却盼望着考试快快来临,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兴奋剂的魔力,我甚至还担心再不考试,药品过了保质期了,吃了就没有用了。后来想想那真是杞人忧天。这么想着,我就一点也不怕了。古人说的温饱思淫逸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知道了跑及格没有问题之后,我就希望自己能够跑得优雅一点,我希望在其他的女生气喘如牛,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的时候,我却一枝独秀,跑起来姿势轻松优美,迎着太阳如自由女神一样,那样多好啊,多出风头啊,我将成为全场的亮点。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高昂着头的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和胡青为此特地去商场一人选了一套很漂亮的运动服,好象我们不是去参加考试,而是去参加竞赛,而且是选美大赛一样。渐渐地我带着一种优越感来听同学们谈论考试了,再后来我根本就不愿意去听他们说了,我觉得他们很烦,不就考试么,值得这样翻来覆去地说么,说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说得再多也不能让他们考好啊。
考试终于到了,安排在下午的体育课上。早晨的时候天是阴的,宿舍里的人都希望下午能够下雨,下雨了就可以不考试了。我没有参加她们的讨论,我心里也很紧张,但是我的紧张和她们是不完全一样的。中午的时候,阿戴的妈妈从老家赶到学校来了,阿戴太紧张了,所以让她妈妈过来陪着跑,她如此兴师动众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去上体育课前,我们发现下着一点小雨,那种像雾丝一样的雨,不注意是感觉不到的。我不知道雨会不会下大,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怀着某种很虔诚的心情把药给吃了,然后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运动服急匆匆地向操场上走了过去。在路上的时候,我遇到了几个同学,她们刚刚从操场上返回来,一个个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样子,我一看到她们,心就沉了下来。她们看到我,老远地就喊了起来,说回去吧,今天不考了,不考了。我胡乱地和她们打了个招呼,继续向操场走去,我相信只要我自己要求今天考,老师是不会拒绝的。
老师还在操场上,和几个同学说着什么,其他的同学早就溜得没有影子了。我问老师今天能不能考。老师说不能。我说可是我做好了考试的准备的。老师说但是今天的天气没有给你们做准备啊。我说不是有人在操场上踢足球么。老师说但是考试不一样,会影响成绩的。
我一下子急了,一急就觉得兴奋剂里的那些小微粒在我的血脉里翩翩起舞,又在我的胃里横冲直撞,要求释放。于是我说老师求求你了,就让我今天考了吧。老师说我今天连记分簿和秒表都没有带啊,你们班最好还是下次考。我说那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们呢。老师被我说得有点生气了,他说我早晨又不知道天要下雨。胡青很快就把我拉走了,她说你毛病啊,我再给你弄几粒来不就行了么。
因为不需要长跑测验,所以很多的人又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自修了。我被弄得一点心情也没有,胡青叫我一起出去玩,我也没有去,我觉得很烦躁,所有的计划都被改变了,一下子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我在宿舍里闷闷地躺了一会 ,感到心神不定的,对面低年级的宿舍里,有同学逃了课在看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我能听到紫薇在很幽怨地诉说着什么。最近好象全世界的人都在看这个电视了,昨天晚上我们已经看过了。她看的是昨天晚上那两集的重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看,可能是她昨天晚上有急事,错过看了,也有可能是她非常迷恋这个电视,一定要看两遍不可。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我突然也有了打开电视,躺在床上再看一遍的想法。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我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我刚刚服用了兴奋剂,那是多好的东西啊,可是现在我却躺在床上,听任它们悄无声息地消耗,和着中午的那些粗劣平庸的食物一起变成了我的呼吸和最基本的身体能量,英雄无用武之地,那是多么浪费和罪过的事情。我想我不能这样,我必须尽最大的可能把它们利用好。想想前几天,我天天把它们放在枕头边,我是多么珍惜它们啊。现在它们在我的血液里,很快就要消失了,我再怎样也要让它们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时间可以做什么,或者说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宿舍里很安静,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想了一会儿之后,决定洗衣服,我已经很久没有洗衣服了。原因就是一个,懒惰,不要以为只有男生才又脏又懒,很多的女生其实也那样。大家不知道女生的这些破事是因为女生从来不讲,不仅不讲,我们还要把自己标榜成很干净的样子。我想不起来我多久没有洗衣服了,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衣服洗一洗,也算是对得起胡青的两粒小圆药了。那些衣服早就该洗了,我不能再拖延了,洗衣服对我这样的懒人来说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啊。这么想着我就很激动,比长跑还要激动,于是马上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为了调动自己的劳动积极性,我先找了几件洗起来比较轻松的衣服。衣服其实是不用找的,随手拿几件就够我洗的了。已经是冬天了,可是夏天的衣服还没有洗呢,可以这样说,我所有的衣服都需要洗,但是如果我对衣服的卫生状况不那么讲究,所有的那些衣服又都可以不用洗。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很懂得脏和懒惰的人,能够把它们很好地协调起来,几乎上升到了艺术的境界。
水池边两个女生逃了课在洗衣服,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对洗衣服那么热衷。 她们一边飞快地用双手搓揉着衣服,一边在自来水很急的流水声中旁若无人地拉着家常,旁边除了我也确实没有人。她们用的是某种我听不懂的方言,声音也许本来不大,但是在水声的衬托下,就显得又快又急的,这让我的耳朵很不舒服,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两个人如此大声地说话。我和她们其实是认识的,不过是那种不友好的认识,就是几乎天天能在楼道或水房里遇到,即使遇不到,也能听到对方在楼道或宿舍里说话的声音,但就是从来不打招呼,甚至不会正眼瞧一下。长期下来,就隐隐约约地积累了一些鄙夷和敌意。好在她们很快就洗完了,否则我洗衣服的计划肯定要破灭的,没准我就会把她们的吵闹声作为借口而离开了。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还弄了点音乐听,这让我有那么一会产生了幻觉,我觉得自己不是在洗衣服,而就是在听音乐,这让我心情愉快。洗衣服的过程中,宿舍的电话铃响了,我没有去接,我想小便了,厕所就在隔壁,我也还是憋住了没去。我心无旁骛地在洗衣服,洗得那么认真,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去做过一件事情。
水非常地冷,我把宿舍里的热水瓶全部倒空了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下去。衣服那时候已经洗完很多了,我把它们全部晾在走廊里,很长的一排,好象这辈子的衣服已经全部洗完了一样。衣服里的水没有绞干,现在开始滴水了,走廊里很快地就有了积水,我只能停止洗衣服,又拿起拖把不停地把水拖掉,忙乎了很久。洗完衣服,我就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把我的勤劳事迹夸大了几倍之后向他炫耀了一遍。那时侯,他已经毕业回老家的一个报社里工作了,我们的联系基本上就是靠信和电话。
男朋友让我把他以前任社长的文学社里最近一期社刊寄过去。我当然很乐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拿了我自己的那本去邮局了。路上的时候,我又给他买了一大包的什锦水果糖。想着他刚才夸我的乖啊勤劳啊之类的话我就特别地高兴,高兴得大声地唱歌,高兴得想飞起来。
学校的邮局规模太小了,不能邮寄包裹,工作人员说学校附近的凤凰街上有邮局。我在街上找了很久,又厚着脸皮问了好几次人,一路上碰碰磕磕地总算找到了。邮局竟然位于一条很小的巷子里,我找到那里的时候,正好有一辆邮车开出来,它把巷子塞得密不透风的,那样子就像是按照巷子的大小来设计的。我和另外的几个人站在巷子口等它开走,等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一家叫一品香的包子店,店是对着大街的,买包子的人排了很长的队,一直排到了大街上,街上繁华热闹,有着各种各样的店,那些店对我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跑进去。
寄包裹的手续可能并不麻烦,但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邮寄过包裹,所以觉得那些手续复杂得让我眼花缭乱,要买纸盒,要填单子。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很多,但是大部分都在转悠,真正在营业台接待顾客的只有两个,顾客们在大理石的营业台前挤来挤去,争着先得到服务。我还没有到和他们去挤的时候,我得先把纸盒子封好,写上地址。
在我把东西往纸盒里装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工作人员忽然走过来,要检查我的书。我给他看了,他说这个不是正规出版物,不能邮寄的。我说它是合法的,是我们学校的刊物。他把社刊翻看了一会,还给我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把这些全部弄好,终于可以去排队交钱邮寄纸盒了,刚才的那个工作人又叫住了我,他说要检查一下。我说你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了么。他说刚才只检查了一本书,又说所有需要邮寄的物品都必须经过检查的。我说纸盒封好之前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难道要我再打开吗。他说这个是邮局里规定了的。
很多的人开始看我们,我被烦得一点耐心都没有了,于是我说我不寄了总可以吧。我说着就走了。
东西当然还是要寄的,而且还要今天寄,因为答应了男朋友的。我知道市中心有一个很大的邮局,在人民路上,我逛街经常逛到那里。它离学校比较远,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很快地就搭上了一辆中巴车。
中巴是由私人营业的,它不像公交车有那么多的规定,比如乘客可以随时地上下车,像出租车那样,不需要到车站去等。我就是中途上的车,上去的时候有人在吸烟,售票员是不会管这些的,你只要给钱就可以了。平时我也会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的,毕竟那是车主的事情,如果讨厌别人抽烟,可以选择搭乘公交车,没有人强迫我去坐中巴。可是这次因为刚发生在邮局的事情,我的心情就特别地不好,车里烟雾缭绕,呛得我很不舒服。我很烦躁,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就是想着香烟,并逐渐把我的怒火全部聚集到抽烟的人身上了,我还生其他的乘客的气,我认为他们应该联合起来声讨抽烟的人,那样就不会有人在车里抽烟了。所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叨着烟上来的时候,我就发作了,我很大声地吼了一句 “真烦。”有人朝我看,我才不怕他们,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纸来不停地扇动,想把烟扇走。抽烟的人也看到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他抽完一根又点了一根,车子开开停停,不断地上下客,售票员在忙着收钱。
天气已经很冷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车子里空气污浊。我看着周围这群麻木的人,忽然有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我把身边的窗子拉开,风猛地就灌进来了,它卷过我的头顶,又刮到其他的角落里去了。车里立刻骚动起来,有人不满地朝我看,我在等着,等待着不满的人向我交涉,我准备好和那么一个人狠狠地吵一架,我那么想发脾气,可是没有人说话。我看到有人头发都被风掀起来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对我说什么,车子还和刚才一样在前进。
我忽然觉得很没劲,我把头低到车窗以下,风刮不到我了,这样就行了,让窗子开着,让风去袭击别人吧,让他们着凉吧,让他们沉默吧,一切和我没有关系,那个该死的香烟味,只要它离我远远的,远远的。
邮局后来就到了,那是差不多五点钟的时间,工作人员都在准备着下班了,他们让邮寄包裹的第二天再去。我什么也没有问,就搭了公车走了,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知道生气也是没有用的。我觉得很疲倦,只想赶快回学校好好地休息一下。
后来天气就更加地冷了,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包裹已经到了男朋友的手中,我们的测验还是没有进行。跑道上终日结着冰,这样的跑道是不能再用来跑步了,如果硬要给它派个用场,也许可以溜冰。
寒假前的一段时间,气温倒是回升了,可是我们那么害怕跑步,于是派我们的班长去和体育老师谈判,我们的理由是要期末考试了,不能被长跑测验弄得心神不定的。班长凯旋而归,估计他没有把我们的理由向老师申诉,体育老师肯定会恨死那样的说法,那不明摆着轻视他么,体育难道就不能算是期末考试么。反正不知道班长对老师说了些什么,谈判的结果是测验推迟到来年的春天。
寒假里,有一天胡青打电话给我,她很激动地告诉我,那天我们吃的,只是治儿童多动症的一种药,它可以使小孩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所以严格说来是不算兴奋剂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我只兴奋了一小把,如果是真的兴奋剂,我还不像拳击运动员那样把那一车的死人全给揍活了。
2003/09/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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