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的四个时刻

李桑柔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早晨——请相信，明天早上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打开收音机，推开窗，迎来一天中最新鲜的时刻。清<br />新而湿润的微风拂面而来，仿佛情人温柔的嘴唇吻在你刚刚梳洗过的干净的脸上。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斜洒<br />在你还未来得及整理的书桌上，昨晚疲惫之中懒于收拾的残局：一本摊开的凡高画册，一本留有铅笔末的<br />素描本，一把七零八落散开的彩色铅笔，一张未完成的画。。。鸟儿鸣啾着，和收音机里长笛吹奏出的美<br />妙音符遥相呼应，整个世界也因为这乐声而欢跃起来。楼下的市场传来阵阵人声，人们早早地忙碌起来。<br />新鲜的蔬菜叶上还带着昨晚的露水，活蹦乱跳的鱼虾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晨练的老<br />人甩动着胳膊，摇着稳健的步子双双离去。你将自己定格在书桌旁，灰烬已给扫除，麻痹了的地方又灵活<br />起来。你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在阅读过的段落中重新搜索起点。记忆的偏移像一次没有重心的滑翔，<br />你思忖着，天啦，一切都该是新奇的。阅读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你知道你所勾画出的只是仅作了解的部<br />分。那些看起来眼熟的英语单词，你怎么也记不起来它们的含义，只得再次翻查字典。不自觉中，手又伸<br />向那杯热气已消散的咖啡。抿一口，尝试咖啡和奶精混合的芳香在舌尖细腻的宽慰。一切都是崭新的。早<br />晨，象一本书的扉页，上面工整地书写着：未经修饰的年月，谨此纪念。<br /><br />&nbsp;&nbsp;&nbsp;&nbsp; &nbsp;下午——你想起时间不可能完全属于你。你得分一些出来，给你的亲人。他们在远方另一个国度。你相信<br />他们生活得很好，身体健康，自给自足。他们挂念你远比你挂念他们来得频繁和深切。因为对他们而言，<br />你就是他们的全部。你愧疚于自己总是忙碌，尽管你已经将琐碎之事减到最少。你想起给他们挂个电话以<br />示问候。谈话的内容难免重复，可终究还能从话筒里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声音的强弱，气候的转<br />变，电视频道的更换，买客进门的打断。。。那为你所熟知的一切。你尽力在昏昏然的下午降低你的兴奋<br />点，找一些新鲜的话题，正如他们在你儿时为你搜集和讲述的故事。你想起下午过后还有黄昏。你想起夕<br />阳无限好，想起苦乐掺半的暮年。你以为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你的心已过早地老去。你想起这旅途，<br />无止境的漂泊。你想起无人问津的阁楼，人去楼空。烈日当头，你的思绪凝滞，像一条湿润的毛巾，无力<br />拧干。<br /><br />&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黄昏——斜阳西照，五彩的晚霞漫过天际，透过积云洒向楼顶、屋脊、树丛、花园、池塘、铺满鹅卵石<br />的小径……由橙到紫到玫瑰红，由强转弱，由明到暗，仿佛一幅水墨浸染的画面，浑然的色泽，而轮廓<br />却无法分明。散步，听花的絮语，闻青草的芬芳，看觅食的小鸟收拢翅膀用双脚在地上笨拙地奔跑。那<br />微凉的晚风是忠实的信使，总为等待的人捎来佳音。一路用微笑代替沉默。黄昏于你有着无与伦比的美<br />，如诗，如画，如歌，如酒，如梦。然而你知道，美好并不总属于你。正如这醉人的黄昏转瞬即逝。你<br />感到岁月在灵与物之间流逝。你几乎还没进入生活就已经成了旁观者。你不认识什么永恒的事物，你觉<br />得凡是碰到的都是命中注定。你迷恋这持久的散步和告别，并在其中旋转，象一片叶子，象风中慢下来<br />的尘埃。你忘了当初是什么对你发出了跳舞的邀请。你看着丢满硬币的池塘，人们许下的愿望日积月累<br />，高过了所有的想象。<br /><br />&nbsp;&nbsp;&nbsp; &nbsp;&nbsp; 深夜——掌灯。世界变为黑白二色，像刚被双手抚摩过的琴键。音乐已经停止，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br />再没有什么可以填补你贫瘠的想象。深夜，这巨大的空洞，庄严的时刻。收拾好白天里细微的感触。“<br />整理”也许意味着有些事物只能收藏。回到理性中来，追溯久远的年代，与古贤先哲们对话，你发现你<br />的内心从未如此苍白。早慧的孩子们有着忧郁的眼睛，洞见人性的脆弱；饥渴中的人有着永远干裂的嘴<br />唇，探索一切隐秘之处；信教的人有着善于聆听的耳朵，倾听教诲和祈愿；离群索居的人有着清晰的掌<br />纹，谙知天命……黑夜是一面镜子，你羞涩地对着它注视自己裸露的灵魂与躯体，每一次都是陌生的：<br />时而形同枯槁，时而象吸满水的海绵，你无法使其最柔软的部分也拥有金属的质感。黑夜，是带有魔力<br />的面具，你推开那道沉重的门企图分辨真实与扭曲之间的距离。黑夜，你枕着呼之欲出的欲望，望而却<br />步。你在幽暗的灯光下变成某种飘忽之物和白色粉尘，变成幽灵，在夜的底处你渴望坠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