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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芄兰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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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22:24: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芄兰之叶

门檐上红色的小灯笼照着地垫。左边是北,右边是南,脸朝西时倒过来,熟悉的地方本不必如此。几株树在右边不远处的暗影里向上斜斜地伸展着粗疏的枝,节日遍地的喜庆中,灯光不及的安静和寂寥让左辰觉得温暖,他转过身,走下台阶,朝它们走过去。一道铁栅挡住了他,他伸手够着栅栏上方的横杆,手上刚一使劲,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大过年翻朋友家后院算什么?他松开手,从栅栏阔大的缝隙间探进去,似乎触碰到树杆的粗糙表皮,沉淀在季节变换里的沉默就能顺着手臂传染给他。树隔得远,左辰缩回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站了几秒,走回小红灯笼照亮的门阶。

锁柄在门内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左辰下意识地将右手伸向门铃。苏炜杰推开门,左辰的右手食指刚刚碰到门框边突起的白色小圆钮,并未按下。

“是小辰啊,快进来,”苏炜杰往里退了退,让左辰进去,“我出去有点事,你先跟你高阿姨坐会。”

左辰用右脚内侧顶住左脚鞋跟,把左脚从鞋子里抽出来,放进一只松软阔大的浅蓝色绒拖。动作的迟缓并不改变时间的流逝,然而沉浸在迟缓中的人常常觉得时间和动作一起延缓了,左辰此时便如是。在因为速度而错开的时间节拍里,左辰嗯嗯啊啊地回答着苏炜杰的寒喧,苏炜杰关上门出去后,左辰突然觉得这位行动敏捷的长者,仍然让他如沐春风。父亲所言不虚,他想。

把右脚也放进拖鞋——一件事总在另一件事之后,如果事件的主体只有一个人,在换完鞋之前左辰不会进门厅——但是高弘可能走出来,那时左辰的失礼以及这失礼的被预先原谅会让他随后越来越不知所措。

沙发上的线毯有些旧了,啡色和乳白随着光照和摩擦彼此渗透,日渐模糊,高弘把身边皱起的部分拉拉平,半旧织物的自然服帖让她感到家居的随意。她戴着玳瑁框眼镜,细碎的绿松石缀成的眼镜链从耳后沿着起伏的波浪,隐没在衣领处染黑的头发里,蒙着纱罩的落地灯发出浅橙色光线,落在她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上。左辰走过来时,她正从针上褪下五个线环,与另外五个交换顺序拧成一个麻花。她把双手抬到眼睛能平视的位置,往眼前移近,一边把褪下的针环穿回针上,一边说:“回来几天了?要不是前天碰到你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他说,你说你怕见人。”

左辰尴尬地笑着:“我就是顺嘴一说。”

“无心说真话,是吧?”高弘穿好了针环,放下手中的针,拍拍自己右边空出的沙发,亲昵地说,“坐过来。怕见人是什么意思?连高阿姨也是怕见的人?”

“没有……”左辰坐下来,心想哥哥大概也是无心说了真话,这种别扭得让自己尴尬的话,在听的人那里并不严重。就算他真的跳了后院,大家也不过笑一笑:小辰快三十岁了,过年还跳我们家后院。左辰低着头看着地板,地板是新的,带有深红色色点的瓷砖切割成渐大的方块在米黄色瓷砖里旋转着扩散,在最外层连接成封闭的边框——部分被沙发、盆栽和落地灯挡住了,但那逐渐稳定的趋势让人肯定它们连续而封闭。

“地板好看吗?”高弘问。

“好看,尺寸很合适。”

“图纸是我画的,返了三次工。切割出来经常不合意。”高弘自得而略带遗憾地说。

“已经很好了。”

高弘看一眼左辰的深褐色仿麂皮外套,突然想起什么来,站起身拉住左辰的胳膊:“我找样东西给你。”

左辰下意识地把手臂往回缩了一下,高弘拽得很轻,左辰缩得更轻,衣袖还是留在高弘手中。高弘若无其事地往楼上走,手仍然放在左辰手臂上,任由年轻人搀扶的长辈那样。左辰希望在楼梯上碰到苏宇昕,他想知道她的手伸过来时,他是否也会下意识地回缩,也许不会。

高弘掀起旧樟木箱子的顶盖,在里面翻找。昕昕外婆的箱子,左辰小时候很喜欢它的气味。高弘打开它的神情和年少时苏宇昕偷偷打开它的神情带着类似的仪式感,神秘而温馨,虽然左辰知道她们会从中拿出一件他并不喜欢的东西,佩戴在他身上,就像他是过家家游戏里的玩偶。但是,如果他的祖父参加过某次战争,当过将军,遗留了一把佩剑悬挂在墙上,而他在无人时垫着凳子取下它,也许也会是这种神情——由是他不能拒绝她们,即使哭笑不得。

高弘关上箱子,看看手上的小别针,之字形线条流畅得如同名家的草书,适合小辰的气质。她满意地把它别到左辰毛衣上,半压着外套的翻领内侧边线,退后半步打量着他,慈爱如同他的母亲。我会被当成急转弯标志牌,左辰想,但是整个过年期间我都不会取下它。

对面是苏宇昕的房间,在那里左辰可以沉默,坐在床头的地板上吃她剥好了递过来的柚子,听他不喜欢也不反感的歌,顺手翻起磁带的封套,她会略带羞涩地说:“他送的。”左辰无意地问一句:“他?”三(二)班的体育委员、某个乐队的吉他手、计科系的书呆子、未来的战斗机飞行员,或者,有一次是他的哥们。当然,他问过他:她是你女朋友吗?不是,他说。

“昕昕还住在那个房间吗?”左辰问。

“她今年回来住在楼下。我们下去吧。”

在楼梯最后一级左辰看到苏宇昕,匆匆地朝厨房走过去:“水烧开了,你坐一会。”

“她在煮艾叶。”高弘解释说。

左辰觉得跟往年不同,往年她会放下别的事情,也许不是这样,也许以前也有过,自己没有在意,和往年不同的也许是自己。

高弘走进客厅,打开电视,在靠近楼梯的圆椅上坐下,左辰坐到正对着电视的沙发上,沙发在右边拐过弯,连着脚凳,靠背斜下去,看着像一只被称作“太妃椅”的榻连接在转角沙发上,这些摆设无论在家俱店还是设计书上都容易让左辰觉得似是而非。左辰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芦柑,电视里在放广告,屏幕上的灯笼跟他左边长窗外的树上挂着的一样。

“韬韬今天回来。”高弘说。

“几点到?”

“十二点一刻。”

“我去接他。”

“跟司机说过了,不过你去也好。”

“我换个台?”左辰说,高弘把遥控器递给他。

“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高弘说,“刘莉是你们同学不?”

“是,我跟她不熟。”长着一头天然小卷发,黑人那样的,但是脸色苍白,坐在第二排,左辰回忆着跟那个名字对应的人。

“她父亲跟我一个单位,她现在在比利时。”

左辰更换着频道,很多台都在重播春晚。她的母亲死于红斑狼疮,我们高二那年。小卷发从绑得紧紧的辫子里不屈不挠地膨开,彭岩在后排看着她头顶的黑色发卡说你能想到为了让它们贴服一点她费了多大劲。有几次左辰碰到她一个人背着书包沿着路边走,彼此都知道同班并且同住一个大院,事隔多年这么记起来,不熟悉里带着怀旧的亲切。

“黄皓在麻省理工,他高你一届吧?”

“还做物理?”

“看戏曲频道吧。”高弘建议,继而略带不平地说,“大概吧,他们家里都挺有办法的。”

“黄皓成绩一直比我好,他们兄妹俩都很刻苦。”也许我应该像他那样,左辰想。

“你们一起做过竞赛?”

“嗯,他很沉稳。”

“有乃父之风,比较虚伪。”高弘笑起来,“你是个没心眼的。昕昕,你的水烧完没?”

“第二锅了。”苏宇昕从浴室探出头,水雾从门缝里漫出来,带着艾叶的香气。黄皓家的小楼在院子那头,跟这里一样的结构,他父亲也在屋后种树,母亲也在客厅里插花,也许他妹妹也会煮艾叶水浸浴。左辰在院子里碰到他母亲拿着一束扎在报纸里的花经过,也会礼貌地叫“张阿姨”,但她不会对他说起韬韬如何,也许只因为他们不那么熟。也许她不会说,左辰想,也许。

“他爸……”左辰不了解黄皓的父亲,“跟他爸关系不大吧?他高考成绩是全市第一。”

“你哥哥也是。”高弘说。“不过他们家家教算好,跟你们一样,至少不像李超,有阵子老放昕昕的车胎气,都一个院子住着,怎么能这样呢?”

“后来我和韬韬打了他,他就没放了,他就是好出风头。他现在在哪?”左辰看看电视柜上的钟,快九点,或者说才九点,他已经有了困意。

“我是你的包打听?到高阿姨这调查开老同学们的情况了,说说你自己吧,你现在怎么样?”

“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您现在还做丁香卤肉吗?”

“我现在做豆蔻卤肉,上次方红霞也问起丁香卤肉,她也是你们班的吧?”高弘说,“这孩子,唉,也算是昕昕来往得最多的女同学了。可是……”

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高弘叫苏宇昕来听电话,苏宇昕伸出头:“你帮我听一下。”

“找你的。”

苏宇昕裹着浴袍,头上包着毛巾出来,左辰盯着电视里咿咿呀呀的须生,余光瞟见粉蓝色浴袍袖子伸过面前,拿起已经不再响的电话。

“中信的那个。”苏宇昕说。

“哪个?”高弘问,“上次开会见到的那个?”

“对。”苏宇昕往浴室走去,左辰看着她浴袍的底边,被轻视的感觉使他想起身告辞,继之又暗自笑话自己的多心。

“她结婚的时候你去了没?”高弘问。

“谁?哦,方红霞,她结婚了吗?”

“已经离了。这孩子,也不想想清楚,找了个没工作的男孩子嫁了,结婚半年,果然过不下去,这下好了,多少闲话要听。”高弘慢慢悠悠地说着,“谈谈恋爱也就算了,结婚之前,怎么分手,别人都不能说你有道德问题。到结了婚,过不了穷日子,人家就要说你嫌贫爱富……”

左辰无从反驳高弘的话,他越无从反驳,那些话和它们被说出来的语气就越让他反感,他几乎想尖刻地说:“不把他们纳入考虑对象,更无可指责。”他抚弄着沙发边上盆栽叶子的边缘,让自己和缓一些,这絮叨着的妇人,曾经教他在木盘上滚雪球一样做过元宵。把切开的果酱巧克力轻轻按在乌木盘子上均匀铺开的喷过薄薄一层水湿润但不粘着的元宵粉上推过去或者双手端着盘子摇晃巧克力慢慢变大变白。他自己的母亲喜欢用花生和黑麻做馅,把元宵粉和成泥状,捏成小圆球,摁一个小坑,把馅料填进去,再搓圆。

“那是昙花。”高弘留心到左辰在看盆栽。高弘想,左辰不像别人以为的那么粗心,恰好相反,他比多数男孩子更容易看到细节,甚至是完全无意——比起那些有意的,出于礼貌或显示品味而对她的地板和花表达的赞美,左辰的无意令她感动。

“开过吗?”

“夏天晚上开,真是一现。”高弘接着说,“婚姻还是得门当户对,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寓言,瓦罐爱上了铁锅,要跟它永不分离,铁锅要去旅行,瓦罐也跟它同去,可是旅行完了,铁锅回来时身体健康,精神奕奕,瓦罐回家时只剩下碎片……”

门厅里响起脚步声,左辰转过头,苏炜杰看看他,再看看手表,皱起眉问高弘:“昕昕呢?”

“在洗澡。”

“还在洗澡?洗了几个小时了?”苏炜杰提高嗓门,对着浴室叫道,“昕昕!”

“就好了。”苏宇昕答道。

“你快点。”苏炜杰在楼梯边站了一会,跟左辰聊了几句,回到楼上。

苏宇昕用右手食指在蒙着雾汽的镜子上画个圈,再从圆圈顶部往返着抹出一小块清晰的镜面,看到自己的额头和鼻子出现在镜子上,觉得惊悚而怪异,她抓起毛巾迅速拭去镜子上的水汽。父亲叫声里的责备是因为左辰在外面,为什么刚好在我洗澡的时候来?她想不紧不慢地再躺回水里。为什么他来的时候我在洗澡?以往她会关掉火,让水冷下去。但是明天上午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叔叔过年也还是那么忙?”左辰问道。

“瞎忙。”高弘说。

“充实。”苏宇昕坐到高弘和左辰之间的沙发拐角上,脚缩在棉袍的底部,头倚着沙发靠背。洗发水的气味被暖气蒸薰着,有形一般钻进左辰的鼻腔。左辰侧过头,棉袍的小青果领在苏宇昕脖子上围成半圆形,紧抵着下巴,他目光往上走,扫过被热汽蒸红的脸颊——她没有看他,双眼微眯望着天花板,密实的黑发在靠背顶上松松地拢成8字曲起的环形。她的面容随着成年益发姣好而日渐陌生,左辰注视着那头乌云般的发,她年少时的模样又在眼前,从旁边饱满成熟的身躯中脱离出来,笑盈盈地望着他。他抬起头时她就站在讲台边,穿着深红色套装,外国电影里贵族学校校服那样的套装,厚密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学校规定女生不许披发上学,但她是第一天来,校规与她无关。他把头低下去,看到她的雨鞋,红色半透明塑料雨鞋,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从头到脚穿着红色,却既不耀眼也不躁动,倒是一头乌木样的头发似乎在沉静地燃烧。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她来之前全班五十一个人,他没有同桌。

那消磨了他少年的莽撞的身影与眼前的躯体仍能重合吗?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脚跟绞进轮子旋转的幅条里,她叫起来,他刹车,但是已经绞破了。后来他在自行车后轮外装了两块护网。她眼泪汪汪地盯着脚跟,没有责怪而更加楚楚可怜,因此大半个月他来等着送她上学,而她不紧不慢地冲牛奶,先加半杯水,搅匀,再加半杯水……这些无聊琐碎的小习惯在她身上显得慵懒迷人,他站在门外的树荫下,扶着自行车把,隔着纱门看着她,慢速的滴答声滑过没有形状的钟面从头顶的树叶上落下来,一秒秒过去。洗发水的气味不再刺鼻,左辰从苏宇昕的头顶收回目光,这不是她靠他最近的一次。滴答声消失了,她正在说:“哦,妈,你就像伽利略一样……”

苏宇昕把手伸向高弘,放在她的腕部,继续着下半句:“超过时代的人是不幸的。”左辰试图在她的话音里听到一丝玩笑口气,然而她的声音一如高中课外活动他独自在操场上拍着篮球时听到的,他停住脚,把球托在手掌上,喇叭里传出他熟悉的声音, “呵,不幸的你……” 【1】,毕业以后他才问她:播音室里是你?耳语般的气声低沉而深情,句首动听的叹词,“哦,妈……” 在他听着滴答声时伽利略说了什么?一丝轻柔的忧伤落在他的嘲讽上,像那些夜深人静时突然蒙上眼珠的薄雾——把一束光打在端坐的妇人身上,她便是适时奏响的孤独琴弦:“生活在平庸的人群里……”每一根弦都想发出独一无二的旋律,彼此背离又情非得已地落入和声。既无法逃离平庸,也无法逃离孤单。

以前总觉得她不像我,现在看来不是,高弘宽慰地想。苏宇昕握着母亲的手腕,思忖着如何开始被她延迟的话题。三个人都沉默了,暖气片咕噜了几声,电视机里包着深蓝色包头的正旦抬起长袖作拭泪状:“……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

“谁去接韬韬?”苏炜杰从楼上走下来。

“小辰。”高弘说。

“会不会太晚?”苏炜杰问左辰。

“没事,早上又不上班。”

“景涵明天上午到?”苏炜杰在另一张圆椅上坐下,跟高弘隔着小几。

“他本来可以跟韬韬一起回来的,”苏宇昕说,“自己搞错了站,都说是北京西,结果去了北京站,只能开车过来了。”

“他们几个人?”

“四个伴郎,还有他妹妹,六个。”苏宇昕侧过头对左辰说:“我后天婚礼。”

“不叫婚礼,只是来迎亲,我们给你送行。”高弘纠正道,“按说不该在正月嫁娶,不过现在也不讲究这些。”

“你也不早点说,我都来不及准备……”

“你准备什么?当伴郎?”高弘打趣左辰,“你也不用担心见人,我们家在这里没亲戚,朋友也不多。”

“我是说礼物。”左辰解释着。

“现在说也不晚啊,托红霞给同学发请帖的,谁都不知道你在家。”苏宇昕说,“我们吃宵夜吧,我有点饿了。”




雨声渐渐稠密得让人心安,窗外的草地上积了一小洼一小洼的水,左辰先前搁在浅处的睡眠被声音裹住,重又缓缓地沉下去,和岛屿船只一起沉没在不断升高的水平面下。昏沉的意识被云承托着摆脱了重力,听觉通道里弥漫状的淅沥声在玻璃屋顶上卷成片状永无止尽地下落,没有地平线阻挡。不知多久后,尚未醒来的人在迷糊中等待着挂在檐下的水滴慢慢变大,突然跟屋檐分离开,一声响亮清脆的“滴答”落在耳膜上,再全神贯注又忐忑不安地等待下一声,漂浮的身体有了重量,马里亚纳海沟的底也现了出来,落到底时左辰骤然惊醒,感觉自己睡横了,上半截身子下面没有床板——可别掉下去,他双手同时摸索着床边,却发现自己并不曾横着。身体向大脑传达着它和床以及房间的空间关系,即使在黑暗中,我们并不确知身外是什么,仍需完成“身之所在”感,记忆紧随其后填充细节,不算可靠,只说明你在苏醒。直到眼皮感觉到光线的压力,左辰才明白他听到的不是雨声,是楼上浇花的水滴在阳台伸出的铁皮顶上,和父亲一样,楼上阳台靠外的一半和伸出的防盗网上都摆着盆栽,不同的是他们拉一条胶管冲洗阳台般喷淋而父亲用壶。

左辰睁开眼,床和门顺在一边,窗帘被阳光照射成透着亮的浅绿色,他还不想翻转身体或头部,只从窗帘上收回目光。夜里他也是这样躺着,父母的房间仿佛隔得很远,虽然依稀听到属于老年人的粗重鼻息。从枕边拿起手表,二月十号,八点四十六分。雨天积水的草地在十多年前旧家的窗外,昨天九号,前天初四,今天是初六,母亲昨晚说今天去二姑家吃饭……逐一回到意识中的事件琐碎得让左辰失去了赖床的兴致,他掀开被子穿上衣服拉开窗帘。天气晴好。

餐桌上的盘子边父亲留了字条,他们要到晚上才回来,他自己做晚饭吃或者去姑姑家。盘子里的饼已经冷了,左辰把盘子放进微波炉。电话铃响过两次,门铃一次也没响,父亲退休后,家里没有多少来访者,左辰一边啃着饼,一边想着自己对年节热闹的抱怨并没有来由。

手机响时左辰正用父亲的老式剃刀刮脸,他带着半张脸的肥皂沫回到房间按下免提键,回答高弘说他早就起来了,半小时内就可以过来。在他挂断之前,高弘问他:“你报了今年的评估师考试吗?”

“报了。”

“那你有建筑工程评估的教材吗?”

“有。”

“昕昕没买到,你看,她就剩下最后一门了,放弃了也挺可惜是吧?”

左辰伸手捂住下巴上往下淌的肥皂沫,一时语塞。高弘继续说着:“你是昕昕最好的朋友……”

“我一会带过来给她。”左辰说。她是母亲,母爱总是自私的,左辰想,幸好他自己的母亲没有听到这些。

“真是谢谢你了。”高弘的语气放松下来。

左辰挂掉电话,跑回卫生间,用毛巾擦掉手上脸上的肥皂沫,看着镜子,半张脸上还是胡茬。你想她怎么说呢?理直气壮?从她那边,总是委婉一些更容易开口吧,他把毛巾扔进脸盆,拿起刷子重新刷上肥皂。至少她对女儿的爱是真实的,刀刃经过脸颊时有轻微的凉意和痛感,很快就会过去,只要小心别刮破。

搓完毛巾,晾好,左辰走进书房,意外地发现左原坐在书桌前。“你没去姑姑家?”他问。

“你要去参加婚礼?”左原答非所问。

左辰靠在门框上,“你有没有过一些会害怕的事?”

“谁都有过。”

哥哥的回答让左辰感到安心,他的平静越来越近似父亲,而这平静也令左辰感到害怕,无论他将和他们一样或者永远不能和他们一样。他走近书桌,找到那本教材,回到客厅拿起外套下了楼。

竖起那道院墙之前,朝北直走300米就到了他要去的地方,现在要朝南再朝东走出大门转向北走进另一个大门再向西。空荡荡的院子里几个小男孩站在路上玩摔炮,看到人经过,有意摔在行人脚边,吃吃笑着散开逃进月亮门后的楼房门洞,行人却未必以为意。那里以前是竹林,青幽幽的,枝叶婆娑,晚间凉得生风,现在只余一两蔸散在路边,月亮门却还在,匾上也还是题着“翠竹园”。草坪隔在了北边大院,贴着地面匍匐的绊根草大半已枯黄,左辰转过弯走到草地边上,穿着婚纱的苏宇昕已然在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左辰走过去站定,刚想开口,一篷白缎挡在身前,苏宇昕伸开双臂,头略往后靠,错开他的脸,发髻贴在他肩下。“奥古……”,左辰的头颈突然僵住,石化了一样不得动弹,她拿着纸巾擦他额上的汗,他便楞楞地不能拒绝,双手兀自搬着辆单车。左辰犹在疑惑那声轻唤是此时听到的还是记忆里的重播,苏宇韬笑嘻嘻地走过来给他看数码相机上的显示:“老大,你帅过迪卡普里奥。”

显示屏上他站在张开双臂的露丝背后,左辰看着照片,右手握住后颈,转了转脖子,无法发作的被挑衅感充塞着胸口。苏宇韬恍然不觉地陶醉于自己的拍摄:“配上席琳迪翁的once more……”You jump I jump? Never let go? All life is a game of luck……左辰嘴角向上扬起,目光从相机上移开,与另一个男人的目光相遇——左辰稀里糊涂被拉入取景框时,他往旁边退了几米。苏宇韬姐弟俩翻看着照片,男人走近左辰。

“徐景涵。”男人伸出手,笑了:“你是左辰?”

左辰也笑了:“是。”

徐景涵和他身高相仿,左辰的目光触及徐景涵的笑容时,内中的打量或探寻便荡然无存,被挑衅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一见如故并非过份的亲昵,而是无谓的遮掩都可以略去,徐景涵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他们并肩往草地边上走了几步,左辰问道:“你们举行完婚礼就回北京?”

“是啊,我手头还有好多事要办。”徐景涵说。“回完北京,我还得去上海。”

“你做哪行?”

“IT。自己开了间小公司,在上海。”

“将来打算在哪定居,北京还是上海?”

“温哥华。应该六月就能办好了,我结束了公司。”

“在国外重新开始挺辛苦的。”

徐景涵停下脚:“昕昕喜欢多几个孩子,加拿大环境好一点。”

左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愿意为之努力的是你所不愿的,然而你不能不喜欢他的诚恳和从容。他站在你面前,就像形象化的信任和承诺,把你从某种想象的义务中释放出来。

“你们快点,别尽在外面呆着,小心感冒。”高弘打开窗子伸出头叫他们。

“你先进去吧,我们再照几张。”徐景涵说。

左辰走进客厅,沙发上坐着四个小伙在聊天,窗边站着的高个子姑娘回过头,五官跟徐景涵相似但更为秀气,她好奇地看着左辰。别这么看着我,你哥哥才是铁锅,左辰迎着她的目光望回去。徐景榕礼貌地笑一下,转回头重新看着窗外,他的眼神比他领口别着胸针还古怪,她原本注意的是那枚胸针。那枚胸针很别致,但怎么会有男人往自己领口别胸针,除了小说里的和拍封面广告的,可他看起来哪一种都不是。她没有想太久,因为她看到哥哥嫂嫂在往回走了。

左辰把书递给高弘,高弘接过书,犹疑了一下:“或者这样,我复印一份。”

“不用了,我本来就不太想考。”左辰只想把那本书塞出去,再不讨论跟它相关的事。

“那你明年还接着考吗?”

“再说吧。”左辰说,“他们回来了。”

“你自己先坐会。”

左辰望着高弘的背影,一如既往的优雅掩不住衰老,这使他不愿意她为那本书多做什么,复印,或者愧疚。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衰老,倘使她为了借他的书奔忙,他便觉得他的生命也在那不值得的奔忙中流逝。左辰在前晚高弘坐过的圆椅上坐下,苏宇韬胸前挂着相机,跑进来挤在他旁边的扶手上,把茶几上的大纸盒推向他:“稻香村,我排了四个小时队买的。”

“还没吃完?”

“就没人吃,我妈次次非得要我买。”

“韬韬,你上来拍照。”

“哎,来了……”苏宇韬答应着往楼上走去。

左辰坐在椅子上,看着伴郎们闲谈、整理西服口袋上的花饰,楼上下来两位穿长裙的姑娘,其中一个朝他笑笑,他认出是苏宇昕的表妹,过了一会她们又上楼去了。徐景涵和伴郎们被关到门外,沙发上现在坐着四位他不认识的长者,门外响起长笛声“月亮代表我的心”,左辰回忆着是否见到谁带了装长笛的盒子。门开了,隔着客厅和楼梯分界的窄窄过道,礼花、彩带、人群和喧闹声拥上楼。又一扇门开了,欢呼、彩带、礼花。徐景涵抱着苏宇昕走下楼梯,苏宇韬和另一位摄像师举着器材,后面是伴娘伴郎,再后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的什么人。左辰站起身跟在最后面走出去,人们上了车,门口扎着彩结的车一辆辆开走,只剩下苏炜杰和司机在往最后一辆车上装着纸箱。

在酒店门口左辰才看清苏宇昕的模样,硬发胶粘着的发髻像她床头柜上的芭比,眼睑半垂着,长而卷曲的假睫帘幕般掩在幽深的黑眼珠前面,恰如其分的娇羞。左辰向他们道贺,先前虽已见过,举行仪式时碰面又不同——左辰不再觉得徐景涵是站在草地上跟他说话的那人。他是新郎而他是贺客。反之亦然。

左辰往里走去,刚到门口,两桌围坐着的人就朝他招手。彭岩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人都不曾坐直,高举的手臂和声音里却透着兴奋:“左辰!”左辰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前,还没坐下,彭岩就指着他领口大笑起来:“你在哪里弄到这个急转弯标志的?”左辰把手伸到彭岩头顶,顺势按下去揉了两把,松开手坐下,语气平淡地说:“双龙宝星,交警支队新授一等恪靖伯左蚊香公。”

满桌的人都笑起来,大家问了几句什么时候回来的,几时走,过年都去了哪等等,这些事不难回答,问的人也不一定需要答复,左辰支吾着,大家也就换了话题,就近攀谈或者吃糖喝水。彭岩往左辰的杯子里倒上雪碧,问道:“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左辰看着他,不作声。

“不要一脸深沉。吃完饭我们去打魂斗罗?想不想试我的新车,二冲程四缸750CC,最高限速200。”

“停下来呢?”

“地震都有停的时候。”彭岩提高声音接着说:“先生,感谢你的星宿,一切情况总算不太坏【2】。”

听到这句,张俊峰隔着桌子笑起来:“彭岩你不背书会死吗?”

“你就当那是他自己的话。”李晓阳说。

“彭岩你说什么了,再说一遍,我没听到。”杨健问道。

“他说兔子有什么不对?”王炜说。

李刚补充:“第85页。”

“饿狗记得千年屎。”杨健骂道。

左辰找服务员要了杯茶,从桌上的双喜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把火机竖在桌面上,右手食指搁在顶上,拇指和中指顺着往下滑,滑到底便翻转过来再竖在桌面上,一边走着神一边听彭岩和同学说话。

“我们该带副麻将来。”杨健说。

“说起麻将,宝儿前天来看过我。”

“带着他那个港姐?”张俊峰把椅子拖转方向,挤在这一桌的外围。

“那是去年的事了。”李刚说。

“我怎么没见过,李嘉欣的妹妹?”杨健问道。

“今年呢?”张俊峰追问。

“今年跟我讲高尔夫……”彭岩话没说完,另外几个就哄笑起来:“嗬……”

“你们安静点。”宋琼皱着眉头说,“新娘新郎进来了。”

“就是,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个样。”方红霞说。

苏宇昕挽着徐景涵的手臂经过他们身边往台上走去,杨健在婚礼进行曲中感慨:“宝儿永远是风云人物……” 左辰继续翻动火机,心里却丈量着通道的长度,数着步子。该走到了,他抬起头,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偏胖的男主持人挡着新娘,右手拿着话筒,左手捏着一张向下翻卷的纸,时不时扫一眼,抑扬顿挫地说着:“各位亲友,各位来宾,今天,我们坐在这里,见证徐景涵先生和苏宇昕小姐……”

菜端了上来,桌席之间穿梭着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张俊峰把椅子拖回自己桌边,李晓阳开了酒瓶盖,问他们谁没开车,左辰把雪碧倒进茶杯,将空杯子放到转盘上,彭岩也把杯子放上去:“我陪你。”“你的摩托车?”“酒醒了过来拿。”

徐景涵单膝跪了下去,苏宇昕小姐,你愿意……,举杯举杯,先碰一个……,麻烦让让,小心菜汤……谁叫你坐在上菜的位置……不喝酒的用雪碧……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在玻璃杯的碰撞声、掌声和混成一团的说话声中,左辰听到苏宇昕清晰的回答:“是”。

张俊峰扭过头问他们:“你们觉不觉得主持人说话像神父。”

“他没问我们有没有异议。”李晓阳说。

王炜对坐在他右边的李刚说:“你有吗?”

“我永远保持缄默。”李刚回答。

“你们不觉得自己很烦人?你真有什么要说吗?”方红霞不满地说,简直为自己给这些人送了请帖感到懊恼。

“……今天,我满怀欣喜地看到,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说到这句,高弘侧转头看了一眼女儿,话音里带着感动的哽咽。

“她长得也太慢了。”彭岩带着些许不耐烦,把手中的杯子在左辰酒杯上碰了碰:“喝一口,但愿高处的讲话稿不要太长。”左辰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子,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高弘眼睛里是否噙着泪珠。

对着门口坐的杨健站起身喊:“李超!”

“李超……”王炜也跟着喊起来。

宋琼再次皱起眉头,李晓阳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要喊李主任,他才听得到。李主任!”

“哎,你们这桌还有空位没有?”李超问。

宋琼站起身:“你过来坐吧,我去旁边。”说着叫服务员帮她搬张椅子放到旁边那桌,和几个女同学讲起新娘的发型和妆容,婚纱点缀着百合图案的蕾丝,应该是手工缝上去的,你们谁看到戒指?太远了看不清,宇昕过来敬酒的时候看她手上。她在北京摆酒会比这边人多吗?婚礼简单一点也好,真的。

“……首先感谢我的岳父岳母把这么优秀的女儿交给我……”虽然是早就拟好的词,徐景涵此时仍然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出来。

“你应该感谢我们。”李刚说。

“没错,我们要是早动手的话,就没你什么事了。”王炜接着说。

方红霞不屑地看着他俩:“这是人家的婚礼,有你们什么事?”

“那他应该感谢左辰。”李超说。

左辰正在想着喜宴之后要不要去跟徐景涵和苏宇昕告别,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感谢我?”

热闹的气氛在他冷淡的声音里冻住,左辰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他明了他们并无恶意,也不针对具体的人或事,只是另一套陈词滥调,用以反对习俗的陈词滥调。突如其来的安静像学校里朝读课上,大家不约而同地在某一刻无缘由地停止诵读或闲聊,一秒之后又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再度人声鼎沸。李超说:“要不是你打了我,我就动手了。”

“你活该被他打,”彭岩说,“你是不知道严鹏翀追苏宇昕?还是不知道左辰跟鹏翀有多铁?”

“你们不吃鱼皮的话,把它放到我面前。”李晓阳说,“鱼皮下酒很爽口。”

“喝一口?”李超对着左辰端起酒杯。左辰在转盘边上碰碰杯底,喝了一大口,他打他是因为自行车轮胎的气门芯。杨健拉着李超打听他挨打的事,王炜和李刚跟着起哄。彭岩小声说左辰:“你太认真了。”

“吃完饭别散了,晚上我们接着喝,去我老婆的酒吧,叫她请客。”李超说。

“把宝儿叫过来,他不来没有新闻。”杨健说。

“你们谁跟六班的张勇熟?”李晓阳问。

“左辰,他们小学初中都同班。”王炜说。

李晓阳站起身绕到左辰边上,挤在彭岩的椅子边坐下,对左辰说:“你叫他出来吃饭,他会不会来?”

“应该会吧,不过我没他电话。”

“我有,你就说同学叙旧。也就是叙叙旧。”

“嗯。”

李晓阳拿起彭岩的酒杯,跟左辰碰一下,喝了一口,回到自己座位上。左辰欲言又止地对彭岩说:“我有点小问题……”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左辰小声说,“我会想,我现在混得还不算太差,我还能……如果哪天……”左辰没有说下去,端起酒杯把里面的酒一口气喝完了。彭岩迟疑片刻,也很小声地说:“你太认真了。不会有那天。”

“你需要一点激情。”彭岩往左辰的杯子里再倒上酒。

激情,左辰注视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此时我就有从这里走出去的激情,拿上你的车钥匙,把油门往里拧,听到引擎的哼鸣声,骑着它冲上山坡,从渡槽架空处我们熟悉的那个地方,飞过去,再也不回来。不,我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想飞过去,然而这城市的天空只允许鸽子飞过【3】,它并非为我准备,伊卡洛斯也只能落下来,落在死亡的大海里。倘若我撕碎最后的怀念与温情,倘若它只是面纱,我将与我自己,与我过去的生命,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空旷的断崖,其间不曾长着一根可以攀援的绿藤。在四周喧闹的声浪里,左辰看见一股飓风,将狼籍的杯盏盘碟卷入平地而起的漩涡,还有他自己,在漩涡的中心被拉长、扭曲,从杯中泼洒出的液体绕着他旋转,他伸出手指,探进玻璃杯,追逐着杯壁上晃荡着的液面,听到彭岩说:“他喝醉了。”



【1】:《泰戈尔诗选》第40首:……呵,不幸的你,/ 敞开心怀独自发言吧。/如果他们在穿过旷野时自己走开,背弃了你,/呵,不幸的你/把荆棘踩在脚底,沿着血迹独自前进吧……
【2】《唐璜》第一章第二二零节:然而,由于我一向爱穷究哲理,/我常自慰说:“呜呼,生如白驹过隙,/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随意收割;/你的青春总算过得差强人意,/即使照你的心愿再活一遍,/它仍将流逝,——所以,先生,该感激/你的星宿,一切情况总算不太坏:读你的《圣经》吧,照顾好你的钱袋。”
【3】这城市的天空只允许鸽子飞过:柏仙妮《总有人在远方大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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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12:04:03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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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谢谢,很闷的小说。但愿有人能看完:)  发表于 2013-7-9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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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13:06:1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比多 于 2013-7-9 13:06 编辑

看完了。小说弥漫着“蛋蛋滴忧桑”。婚宴和同学聚会是文青最哀怨愤恨的两大主题,我最不喜欢去这两种场合。满溢着浮夸。小说用主人公的意识流和回忆对抗了这种浮夸。本来可能讽刺的主题,处理起来竟有些许的沧桑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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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侃  我感觉整体都有点沧桑且无奈,出生于一团混沌,流向另一团混沌。  发表于 2013-7-12 02:50
镇州大萝卜  谢谢看完。  发表于 2013-7-9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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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溅恨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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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22:43:36 |只看该作者
不错,挺讲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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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谢谢谢谢~~~~~不过讲究这个事,我不是特别在意。真说讲究,写《真实的叙述》时我比这篇要讲究。  发表于 2013-7-9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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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15:27:17 |只看该作者
昨晚睡前看了个开头,感觉写得好像是美国小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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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我的物质描写很容易引发误解。我自己的态度是:物质,甚至某种“优雅”生活方式,都不是人生活的目的。但是换个角度看,正常生活中正常人有享受物质的权利。我同意伯利特里说财富是成事的机会。我自己选择当失败者~~  发表于 2013-7-10 16:02
镇州大萝卜  虽然我一向在文学上反对中产阶级,但是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改变的。我少年时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即使我一千次向我父亲宣称有一天我要去种地,我父亲仍然说:包括你种地的理想,都是小资产阶级的~~~~~  发表于 2013-7-10 15:46
镇州大萝卜  中国非一线中等城市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  发表于 2013-7-10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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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16:21:42 |只看该作者
镇州大萝卜  虽然我一向在文学上反对中产阶级,但是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改变的。我少年时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即使我一千次向我父亲宣称有一天我要去种地,我父亲仍然说:包括你种地的理想,都是小资产阶级的~~~~~

有其父必有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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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16:31:46 |只看该作者
陶北 发表于 2013-7-10 16:21
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跟他的想法不完全一样。他说我是拿种地当好玩,不知道农民的艰辛。但我认为生存的艰辛正是人类文明进步中要改变的事情。

包括中产阶级这个词我也曾经想过很久。确实,从思想和文学上,这个词几乎跟无病呻吟、一潭死水、虚伪、缺乏激情……等等等等关系紧密。

但是反过来说,又有多少人真的是完全的无产阶级并且确实不希望自己有产?包括“革命”,在社会财富层面,也只是一次重新分配,并非真的消灭财富。

我倒是一急起来就想当流氓无产者……但是我真不认为我的流氓无产者加无政府主义愿望是可推广的社会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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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16:48:35 |只看该作者
如果我写了物质和某种生活方式,我只是它将做为背景——确实有生活在此种背景中的人。完全没有将之作为追求或者宣扬物质生活的意思。

其实我想过回避写这些内容,免得有人把我跟安妮宝贝之类的名作家们扯到一起。但是最终我还是写了,始终我们会要理性面对物质、虚荣、庸俗以及一切不纯粹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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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08:36:51 |只看该作者
1、芄兰:多年蔓生草本植物,断之有白汁,可食。叶对生,心脏形。花白色,有紫色斑点。茎、叶和种子均可入药。
2、诗词《芄兰》描写一个童子尽管佩戴着成人的服饰,而行为却仍幼稚无知,既不知自我,又不知与他人相处,讽刺了童子的无能。诗善作细节描写,外表上庄重却掩饰不住内心幼稚,“垂带悸兮”,颤动的垂带就透视了全部的本质。“芄兰”枝叶的起兴,不仅在于引起童子佩饰的描写,或正在它的外露而不含蓄,隐寓童子的不成熟。是人民对统治者骄横幼稚装腔作势不称其服的讽刺。芄兰亦是萝藦科的一种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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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谢谢  发表于 2013-7-11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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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08:46:3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3-7-11 08:48 编辑
陶北 发表于 2013-7-11 08:36
1、芄兰:多年蔓生草本植物,断之有白汁,可食。叶对生,心脏形。花白色,有紫色斑点。茎、叶和种子均可入药 ...

嗯。其实我不知道我的人物里哪个是童子,似乎大家各有自己的幼稚,对这幼稚我也没有嘲笑。

诗经原句,我也没能确认是爱情句,还是爱情句下隐政治。

确如比多所言,讽刺主题被我染上了沧桑——玩笑地说,我五行属木,桑松木,天性里同情多。所见人或事,无论“好”或“不好”,总生同情。

也就因为这点天性,我达不到毅然冲脱出去的高度。所以阅读别人的小说,我反而喜爱强烈甚至偏激的——我说的不是人力笔夫先生那类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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