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绕圈 白夜寒在绕圈，他从A单元绕到B单元，又从B单元绕到A单元，把方形、圆圈、弓字、人形各种路径都尝试过了，A栋十楼上的灯终于灭了，他略松一口气，转头回家。 白夜寒的老婆窝在沙发上抱着盘瓜子看电视，一瞥见白夜寒的双手，脸刹地黑了。 我去了……白夜寒双手并用地解释：黄主任不在家…… 不在你去那么久！他老婆一脚踢翻了面前的茶几，脸上的肌肉如波浪花般颤动起来，口中的唾液像坦克大军远远直射白夜寒面门。如果这是一个慢动作，白夜寒绝对可以看到一场微观的沙尘暴，他渐渐萌发了自己在这次自然灾难中大施拳脚、坚持抗争、最终拯救全人类于危难中的美好畅想。 但他只呆呆畅想了一秒，便转身晃进了浴室。 晚上老婆背着他，翻了几个身就把被子全卷了去。白夜寒蜷着，不吱声，莫名其妙想起了刘馨。 刘馨说，白老师，你的名字好有侠气，你肯定是个特别浪漫的人。说完，还一笑，朱亮的彩唇一弯，就反射了一道太阳光，晃得白夜寒整张脸都眯了起来。 为了符合刘馨这句话，白夜寒把影响他侠气的800°眼睛给摘了。 刘馨有只喜欢反射太阳光的小嘴，水嫩、饱满，像刚从水里拎出来的溜溜紫葡萄，每次被它一反射，白夜寒的牙床就发酸。 他们说刘馨傲着呢，谁都看不上，只跟了主任黄鹤楼。 白夜寒不说话，转过头就啐了一口：鬼才信！ 钱广一拍白夜寒的肩膀，眼睛笑得贼亮：白老师，你还真别信，每晚十点美术室的灯都准亮着呢！ 白夜寒的老婆经常念叨，你怎么这么没用！当了十年讲师也没评上个副教授，看看人家黄主任，只比你早进大学三年，连教授都评上了！ 白夜寒的眼睛炯炯发亮，露出了大侠才有的嫉恶如仇，别跟我提那畜生！ 这天，白夜寒候着美术室楼下，看见黄畜生进去了，怀边还挂着一摇一摆的刘馨。准十点，灯亮了。 白夜寒的心透亮。 十二点，黄畜生总算出来了，那款锃亮的脑门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荡漾得白夜寒立马惊醒。他的五脏六腑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眼神中崩发着仇恨的侠义，他想象着自己是亚马逊草原上的豹子，喘喘地盯着前方远去的粗脖子，似乎随时准备撕扑上去、将其毁成二维图片。但他只热血澎湃地想象了一秒，眼珠一转，便晃上了楼。 门半敞着，到处都是白白的雕塑，刘馨被横放在白柜上，身上也只盖了件盖雕塑的白布，整个人就像个有色彩的静物，又艳又寂。门吱嘎一声响，那双疲惫的眼睛眨巴眨巴了两下，懒懒地睁开了……啊地惊呼了一小下，她拼命就往布里缩，下唇颤颤，马上梨花带雨。 白夜寒一时间冒了汗，像被抓奸了一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用汗湿的手无措地在空中比划，我……我恰巧回来拿眼镜，我忘拿眼镜了……我眼镜度数800……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边说边手脚并用地翻腾着，在哪呢，在哪呢，好像找不到了…… 刘馨干脆哇地一声放开嗓门大哭大喊。 你别哭啊，我走行吗，你别哭…… 白老师，连你也要欺负我…… 我…… 突然，刘馨毫无征兆地撞进了白夜寒的怀里，白老师，他们都欺负我，他们是坏人…… 隔着几件衣服的布，刘馨的体温无孔不入，白夜寒两只手僵僵地半举着，嗓子发痒，却发不出声。 我只能靠你了，白老师，你要保护我！ 一双玉手牢牢地缠在白夜寒的猴腰上，嘤嘤的眼泪让他胸前一片玉凉，霎时间万丈豪情冲上脑门。好！我保护你！ 刘馨说，黄鹤楼常自比罗丹，将女学生带到这里来引领创作艺术的激情。她大四读完就马上出国，永远逃离这伤心的魔窟。 畜生！白夜寒义愤填膺。 白老师，刘馨扶着他的肩，凄楚楚地唤着，为了不打草惊蛇，你千万不能声张，我们要学会隐忍，等掌握了敌方的全部软肋，再将他一网打尽。 对，一网打尽！白夜寒为刘馨的深谋远虑所感染，整个头晕呼呼地荡了起来，他此时觉得自己好比范蠡，坐拥西子颠簸湖上，灭吴大计已在囊中，一层一层的涟漪荡得他浑身上下都圈出花来。 第二天，黄鹤楼的表弟许教授给白夜寒递了根烟。 白夜寒愣了一下，心虚了起来，手一波三折哆哆嗦嗦地接过了烟。 黄鹤楼的表弟许教授给白夜寒点了火。 白夜寒的心抽了一下，僵着没动让他点了。 黄鹤楼的表弟许教授嘿嘿一笑，笑得白夜寒直发毛，这么快草就惊蛇了？他闭着眼猛吸。 白老师，你星期三下午没课吧？新办公室的那间美术室正好借我用用，我这还有几个学生。 白夜寒五脏六腑瞬间有了着落，原来蛇还没出洞。我那天有课啊！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舌头。 黄鹤楼的表弟许教授又嘿嘿一笑，是吗，黄主任还跟我说你没呢，莫非他记错了。说完便不动地杵那儿吐圈。 白夜寒的舌头差点就条件发射地接了腔，没事没事，我那课也就瞎混，学生不爱上，你爱用多久就用多久，我带他们出去写生去。 但此刻他并没有说出口，他的舌头破天荒地受了理智的束缚，胸中又砰砰涌上了熟悉的豪情，他猛地一掐烟，挥刀拔剑飞上长板桥就是一声吼：不行！ 表弟浑身一颤。 白夜寒紧跟一颤，舌头立马颤断了半截，不……不……也不是不行！是这事……这事我们讲师说了不算，许教授，您得找院里，让院里打条子…… 表弟二话不说，又嘿嘿笑了两声，这两声儿听在白夜寒耳朵里就成了两把嗖嗖的刀子，一颗心被劈成了四瓣，脑门上直淌汗，望着那与黄鹤楼截然不同的背影，他彻底愤怒了，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畜生！一帮畜生！ 晚10点准，灯又亮了，白夜寒靠在楼下，告诉自己，刘馨在忍辱负重！ 为了符合忍辱负重的心态，白夜寒选择面向月光，他胸膛挺得老高，腮帮子充得通红，一双手还在墙角的青苔处留下了隐忍的抓痕。此时他的脑灰质中流淌着无数历史人物的血液，有范蠡，有吕布，有罗密欧，有在野史里背着昏君与娘娘暗许终身的某朝太监……他猛然感觉到今夜的月光夹杂了些许狼性的野味，专门照亮了他人生中的悲剧光辉。 脑门出来了，意外没反光，白夜寒又望了望月亮，充满了感激，忽地飘了上去。 刘馨这回穿着衣服，镇定多了，冲他嫣然一笑：白老师，你说，我们像不像背着昏君暗接终生的苦命妃子和多情将军？ 白夜寒心头一热，只顾点头。 白老师，我听说了，你拒绝了许教授占用你教室的事，我早就说过，你可千万不能为了我偏激，这样做除了会打草惊蛇还会毁了你的前途命运的！我不能害了你！ 白夜寒一拍胸脯，不关你的事！许畜生仗着他表哥到处占用教室搞培训挣外快，我早就看不惯了，这事儿换以前，他来一百我拒他一百零一！ 刘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白老师，你真是一个正直的人！温肉软骨扑扑而来。 白夜寒眉毛与眼角齐飞，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与地球同转。 刘馨却倏地把他推开，表情庄重严肃，神圣不可侵犯。白老师，你虽是个英雄，却英雄得不够彻底！ 白夜寒大骇。 因为真正的英雄是要承受千难万险的艰辛和千磨万击的考验的！刘馨又倏地凑到他面前：真正的英雄不是那些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也不是那些前线冲锋陷阵的战士，更不是那些殿堂上以死进谏的忠臣，你知道是谁吗，白老师？！ 白夜寒成了无助的婴儿，呆呆地看着如圣母般的刘馨！ 真正正直的人是那些忍辱负重打入敌方内部的地下工作者啊！刘馨沉重地握住了白夜寒的手，双眼噙着泪水，像在感化受苦受难的革命同胞：既要帮黑帮头子挡子弹，又要帮人民警察供情报；既要往肛门里塞白粉，又要在指缝间救人命；既要与坏蛋人渣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又要与正直大义合二为一不离不弃！一面是水，一面是火；一面是地狱，一面是天堂，白老师，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方？ 白夜寒感动地热泪盈眶，我选择天堂！ 那就选择了水深火热！ 我甘愿热，我要卧到最底部！将他们一网打尽！ 英雄！刘馨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老师们在抽烟聚会中说，黄畜生又乱扣工资。 白夜寒摊手：学校注重精神文明建设嘛，我们做老师的也应该出一份力。 钱广说，呸！都建设他自己的腰围了！ 白夜寒赶了赶烟尘：黄主任也是校代表，建设建设自己也是应该的，把他建设好了，我们走出去才有光。 刘馨进一步谋略，许教授是黄鹤楼的猪脚，把蹄子捆严实了才好磨刀宰膘。白夜寒点头立赞。于是许教授要占他教室，他就让他占；许教授要占别班的教室，他还帮他占；许教授有事，他就帮他代课；许教授没事，他也主动帮他代课；许教授累了困了，他就帮他捏胳膊捶腿；许教授精神抖擞，他还给他端水泡茶……全校所有老师看白夜寒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 白夜寒的妻子和蔼地眯了眼，什么时候学长进的？ 白夜寒在她背后挥了一拳：你知道个屁！ 学校又要评选高级职称了，黄主任和许教授都是评委。白夜寒有了莫大的危机。他等这个机会等弯了背，但现在身份特殊，有了组织，他可不想做一丝一毫背叛组织的事。 他挠破了头皮，捶闷了胸腔，感到自己已经到达了每个英雄都要抉择的大义时刻，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厘水深火热，他深陷焦灼之中。 他不知怎么焦灼的，就晃到了美术室楼下，还没到十点，灯就亮了。白夜寒有些疑惑，刘馨这么早就开始忍辱负重了？ 但他突然感到了海阔天空。刘馨，还有刘馨！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刘馨可以去帮他吹吹枕边风，只要当了副教授，他就可以忍更多辱负更多重，卧到更底部。他们双双卧底理应互相掩护共度难关！ 白夜寒感到自己的思想层次又提升了一个台阶，他已经把卧底的底线都卧没了，确保了万无一失地迷惑敌方。他脚步轻了，脑袋飘了，什么都忘想了就溜到了美术室门口。 门大敞着，一眼就见了刘馨落寞的背影，像蜡一样打在背光处。白夜寒停住了。 刘馨。他虚头虚脑地唤了一声。 刘馨咬着下唇眼角挂泪地转了过来，白老师……转眼又撞进他怀里。 白夜寒霎时神清气爽，什么恼都没了。怎么了，刘馨？ 刘馨不答话，眼泪吧嗒吧嗒落个不停。 我妈妈病了，在手术室里，她千辛万苦供我读书，还指望我出人头地，可我却……白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我真恨我自己…… 白夜寒小心翼翼地摸着刘馨的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边帮她顺着气，边断断续续说着一大箩筐的废话。 刘馨蹭了白夜寒一肩的眼泪鼻涕，总算舍得离开。白老师，你人真好，在这个险象跌生的狼窝里，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和依靠，白老师，我只能靠你了！ 白夜寒一拍肩膀侠气冲天，尽管靠！随便靠！ 哦。我差点忘了，刘馨一转身，从包里翻出一叠钱，这2000块是许教授给你的，说是要感谢你这两个月帮他代的课。 白夜寒愣了，看看钱，再看看刘馨，刘馨别着身子，绞着手把钱伸了过来，眼神望向远方，沉痛而忧伤。 白夜寒霎时冷汗泗起羞愧难当，他连摇着脑袋直摆手：不不不！我从来都没有收过许畜生的一分钱！我对组织忠心不二，这肯定是许畜生的阴谋，反间计！卑鄙小人！ 刘馨陡然握住白夜寒的手，深情款款：白老师，我不需要你解释什么，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渐入深渊，如果连你都堕落了，我的身心和病重的母亲还能依靠谁呢？ 刘馨是使了蛮劲了，握得白夜寒双手无法动缠，白夜寒此时头不晕了，眼角不齐飞了，温香软玉也不扑扑而来了，他看看刘馨，再看看钱，感到那泛着红光的一叠犹如佛堂圣光，将拯救他于此刻的水深火热中，白夜寒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这钱……这钱我怎么能收呢，收了不就眼睁睁地坠入深渊吗，你母亲不病了吗，正好，拿去给你母亲治病吧。 刘馨又呼地撞进了他怀里，白老师，你真是个大英雄，你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在路上，那叠红老在白夜寒脑袋里晃悠，佛堂圣光变成了滚烫的电磁炉，烙得他头皮心口一阵阵发麻。 突然，他惊得一跳，脑袋里的思维抡了个回马枪，许教授为什么会给他补课费呢？为什么会叫刘馨给他？那是刘馨啊…… 大会上，黄鹤楼突然把评副教授的事端出来讲。 有些老师兢兢业业工作十几年，不为名不为利，教学成功，论文可嘉，做出了不少成绩，这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不能因为他的踏实淡泊就忽略了他的优秀。像这次评副教授，我们就应该多关注和提拔这样的人才。对吧，白老师？ 白夜寒惊得六神保不了五主，脊背直刮阴风。 会后，白夜寒被单独留下来交代工作。 黄主任，我…… 黄鹤楼摆摆手，自己人，没必要讲那么多。 白夜寒突然看到了黄鹤楼眼中熟悉的悲怆和疲惫。 黄鹤楼点了一根烟，示意他坐下。小白啊，你是个好青年，你有大好的前程，我可不想看着你眼睁睁地坠入深渊啊！ 白夜寒大惊，黄主任，刘馨她…… 黄鹤楼点点头，长叹一口，她下周要出国了,你放心吧，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白夜寒的头嗡地大了。 对了，小白，这次评选副教授我认为你是最有资格的，你也不能总淡泊，人嘛，还是要适当争取一下，我反正跟院里说了，这次小白要是当不上，那咱们学校谁都没资格！还有，你帮了小许那么多，先前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他是个粗人，什么都放在心里，不善表达，就会一个劲儿在我面前说你课上得好，论文写得好。现在呢，他也在准备出国，代课的事还得托付你啊，大恩不言谢，你放心，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我管得比自己都上心。 白夜寒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人又晕乎乎浑噩噩了起来，像游魂一样飘忽不定。 那天白夜寒一回家就跟老婆说：我们给黄主任准备准备东西吧。 老婆听后异常激动，直夸他突飞猛进。白夜寒蒙着头，一宿没睡。 第二天，白夜寒还没进黄鹤楼家的门就被轰了出去。 小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我是真当你是个人才，拿走拿走！今天的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下不为例！砰地一声，门触到了白夜寒的鼻子尖上。 他老婆似乎忘了他昨日的突飞猛进，也指到了他的鼻子尖：没用的东西！ 白夜寒垂下了头颅，良久，缓慢地说，黄主任嫌礼少吧。 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买！这次我们得趁热打铁！加大分量！重拳出击！ 白夜寒又噢了一声。 在一天，两手的东西把白夜寒垮成了锥形，门却依旧“砰”地触到了鼻尖。白夜寒失魂落魄地下了楼。远远地，竟看见了刘馨。 刘馨见了他的锥形，深深地一笑，白老师，好久不见。 白夜寒又垂下了头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没出国…… 刘馨更加百媚娇生，你还是那么可爱，白老师。我出国你舍得吗？ 白夜寒默默不语，从她旁边滑走了。 从此，白夜寒得了过敏症，对光过敏，他只要一出门，总感觉所有的光都对准了朝他反射，他只能蹲下身子研究一些花花草草，看着那些矮植物长大了又被剪矮。 钱广来看过他，依旧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这次副教授应该是你…… 嘘——白夜寒对钱广做了个手势，露出了一个侠骨柔情的满足眼神。 |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7-9 00:02:34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