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十首）

俞昌雄

旁观者（十首）


面具

是谁在暗中偷窥，当我看见虚假的身体被
分成两半。阳光把光芒都凝到了指间
没有人回头，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
树木变矮了而空出来的手又是那么得长

找面具的人长着和我同样陌生的脸
他有假币、废弃的礼券和过期的贵宾卡
他憎恨秘密生活里的高脚杯和圣诞舞会
他遇见我时，我是孤单的，如橱窗上仍未刷新的广告标语

人群里有人饿了有人瘦了有人闭上了
眼睛。飞雁从他们头顶掠过，白云卷起了
他们的身影，而我，我惊讶于熟人脸上的一颗黑痣
笑容浅而再浅，从这一个街口晃到下一个街口

整个世界是喧嚣的，逃离春天的彩蝶慢慢
死去。它褪尽色泽时露出了光滑的翅膀
它曾经路过这座城市，它低头时
看到的却是另一个我

2004.11.26



那个好心人   

他的手提包是黑色的。路过天桥时
流浪的乞儿缠住了他，逃亡的苍蝇飞在中间
我想起口袋里多余的硬币发出的
脆响。这个冬天从空气里漫溢出来的味道
总让好心人记起身后的一声叹息
就像他无法抹除存款票据上一滴失手的墨痕
但他可以施舍，用三十秒思考
用二十秒面对，而剩下来的十秒是留给我的
那些蜂拥而至的乞儿使我想起一行诗里
不愿等待的一个词，说吧！
我的世界我的穷人
快乐只停留一瞬，而悲伤
总要在阳光的缝隙里悄悄地穿过

2004.11.3



暗夜里的蝙蝠

暗夜里只有三只蝙蝠
一只瞎了，把黑夜撞出了个大窟窿

另一只扑进了我怀里。它曾经飞过灯塔和遥远的
地平线，现在只剩年老的耳朵了

它看不见这个世界的变化，但它听见了
我心脏里愤怒的声音

最后一只还没长出翅膀
卑微，瘦弱，它用尽了力气

在某个角落里轻轻地叫了一声
从黑暗中挤出细嘴和流泪的眼瞳

2004.11.13



九只昆虫

蚂蚁路过时，你要小心
它们驮着故乡奔走在你的脚下

彩蝶飞舞时，你要小心
它们搬出一座春天你就会迷失双眼

蜜蜂飞临时，你要小心
它们的翅膀折了你就找不到甜蜜的方向

蝉儿鸣叫时，你要小心
它们闭上嘴时你就看不到内心孤独的枝掗

蚊子虰咬时，你要小心
它们追赶新鲜的血液就会让你成为无依无靠的困兽

水蛭跳跃时，你要小心
它们的仇恨滑过水波就会阻挡你的憧憬

飞蛾扑火时，你要小心
它们做好了离去的准备你便看不到光的奇迹

苍蝇吮吸时，你要小心
它们笼罩着躯壳你就无法摆脱沉重的肉身

春蚕翻身时，你要小心
它们吐尽了白丝就会死在你惺松的床上

当我看见九只昆虫时，你更要小心
如果我一言不发你就回不到灵魂的居所

2004.11.28



吊兰  

我有一盆神秘的吊兰
多余的叶片早被剪除，审判对它已没有意义

当我像信徒为人间布下祷告和祝福
天空一次又一次试图把它压低

早死的鸟雀和过路的行人也暗自窃笑
春天犹豫了。吊高些，再高些

冥想沉了下去，将模糊的诗行轻轻打开
这次，是一封写给上帝的长信

原谅我吧！我只是心神不宁
并不想在居室里独自尖叫

2004.11.19



美容院

我站在商场门口，被人群推挤，盯视
等着我的女人从对面美容院的窗口探出头来
昨天，我们商量好改变生活质量
可能换一张脸孔说话，换一副躯壳
行走。可能有更多的人和我们十分相似
芒果树掉光了叶子
被人丢弃的报纸随风飘落站台后面
满大街的漂亮女人都迷恋化妆品和美容院
这不可思议的生活
数不尽的睫毛、手饰和美人痣
她们飘过遍布灰尘的城市
本身就是一阵掠夺的风，而她们开始争奇斗艳
这多像一个跨时代的魔术
我爱上了全世界的女人，脑子里
却只留有一个人的身影

2004.11.21


带狗的中年女人  

带狗的中年女人在广场上散步
身后跟着两个四川民工和一只摇摇欲坠的
风筝

街头音乐飞来飞去。我在公交车上想着
遥远城市里刚刚发生的一起车祸
和某个客户手机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头像

此刻，整个城市更像一座空城
它是静止的。只有幻想、性欲和一道狭长的阴影
唯一的声音是属于那只狗的

它挣开绳索后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中年女人十分着急，但她那臃肿的身体
已赶不上一阵自由的风

2004.11.29


屋顶上的花园

依然是那些令人惊羡的花草和春天的气息
冬天来得迟了我就很难在屋顶上看到
长眠者的身影。雪好白
它在子夜带来了另外一种声音：
大地是属于我的，但我爱着的世界却属于你

2004.11.26


二十点二十三分

钟表停在那儿，夜晚停在那一瞬间
你钻进火车消失在那一刻
二十点二十三分，风吹亮大地。昙花醒了
而我哭了

站台上的人群都散了
灯灭了，沉重的铁门也锁上了
思念来得太快，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只能在暗夜里感受它的呼吸

当爱情变得具体譬如在某个时刻
吐出芬芳，而那时的我是空的
残缺的，零乱不堪的，像一节旧车厢
我摸到了形状却留不住一丁点痕迹

二十点二十三分，那么多晶莹的泪水
都滑向心间，凝成了霜
亲爱的，我多么舍不得你！我长出了翅膀
但每一根羽毛下都裹着一片寒冷的星光

2004.11.8



夕光十四行

公园里的老人多么平静，他们看见了秘密的
走廊，看见了一对上升的翅膀
在更远的地方，一只归巢的鸟和一缕
在夕光中缓缓升起的炊烟
已攀到我想象的高度。我还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天边的路已经亮了而我手心里的文字
还残留着他们的体温，还残留着
不可抗拒的力量

也许，只有敞开的门和山坡上的背影
是属于我的。也许老人走远了又回来了
翅膀升起又落下，炊烟飘近又消失
而那深陷于夕光中的所有秘密
要陪我走过另一条孤独而又幽深的走廊
即便有人偷走了快乐让我的身体渐渐冰凉


2004.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