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endlesshappy

什么是武汉有，而海南没有的？
这么多沙尘啊。
还有呢？
嗯……还有你咯。
那海南有，而武汉没有的是什么？
我。但现在只有海了。
你来武汉，就像武汉这么多沙尘中的一粒。
我要是回去，这一粒更会淹没在大海里。

我在KTV的VIP包厢里，用地刮清理地板上的水迹时，脑袋里演练着这样的对话。西瓜皮、橘皮、牙签、花生壳、瓜子壳、骰子、还有碎掉的啤酒瓶等一些无力辨别的杂碎，已经被我用扫把归拢，堆积在漆黑的大理石地板的一角；没有呕吐物，我将沉重的抹布拧干，俯身擦拭沙发膝部以下的啤酒渍；同事推着“宝马”车赶了上来，我将垃圾尽数收入簸箕，继而投入车载的巨大黑色塑料袋里，酒瓶的碎块则小着心，洒在垃圾的中央；我从车上挑了较湿的拖把，虽然刮水的时候麻烦，但弄完会很干净，而且用抹布清理桌脚、沙发脚、柜子底部的边缘时，可以在黑色地板上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这边的我会坐在那边的我的屁股上，这边的手掌支撑着那边的手掌，这边的抹布擦拭着那边的抹布——在穷极无聊的时候，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玩笑。

这一条走廊的清洁，由我和同事负责。这会儿客人很少。我们一人一边，没有领班的催促，也没有速度的比拼。方才我从一间情侣包厢出来以前，在几个小女孩的注视下踉跄了几步，闭门的时候，似乎听见她们轻声地笑。到“化妆间”去洗了把脸后，我就发现：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洗把脸，你就是新的自己。这一排包厢，大的不多、小的不少，每间包厢储藏着我的一些片段，我得接着把它们打理规整。

凌晨一点左右，我的工作接近尾声，小猪过来了，带着巧克力。

高中那会儿，室友们都知道我喜欢巧克力。但当我看到巧克力在我的周记本上用蜡笔画的心形以后，我对她就没感觉了。我还记得那时候，身边的人都把巧克力说得人尽可夫，说得谁谁谁都能追到她似的。室友们都说自己亲过巧克力。他们说，巧克力有哮喘，亲得时候不敢太投入，怕会让她窒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说得绘声绘色。他们那么说的时候，巧克力还没在我周记本上画心形，我认为那不可能，但是不自觉地产生画面感。画面中，喘息着接吻的女孩是巧克力，男的则可以任意替换。是美是丑，巧克力都吻得同样忘我。我只把自己替换进画面里一会儿，下身就硬得发痛。

我用优惠价开好包厢，让他们先进去等着。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后，脱下沾满汗腻的衬衫和西裤，把它们卷进塑料袋里，再提着塑料袋走去他们所在的包厢。除下工作服，我即是客人，但工作中的同事并不会对我点头，谁都没有力气多点一个头，然而在有些交情的同事身上，微笑确实存在。

当我唱《你的背包》时，巧克力说，从来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我表情有点尴尬，因为接下来的高潮我唱不上去，再下来，我就不大点歌了。其间，巧克力唱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而且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让我发觉她不像我想得那么肤浅。小猪一直在调动气氛，怪腔怪调地唱了好几首。当唱到《突然的自我》时，我和小猪夸张地模仿着伍佰的口音，把巧克力乐坏了，我们自己也笑得肚子痛。空调已经调高过两次，仍然觉得冷。小猪抵不住困意，就倒在沙发上睡了。

这时候，我直直地看着巧克力，巧克力也看着我，但并不用力。我不知道哪儿来的想法，对巧克力说，我要亲你咯。巧克力说，你敢吗？说着，下巴微微地扬起来。我想我是敢的，但是我又想，何必呢？回过神来，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

我说，巧克力，巧克力。

她没有醒。这时候，我竖起一根食指，像电视剧里感知人有没有死一样，横着一根食指靠近她，但我的手指是往她的嘴唇上贴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好像挺猥琐的，但是我又觉得是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是我周遭的环境以及经历过的所有晦涩的事件迫使我这么做的，因为我做得如此自然而然。我的感觉都集中在食指上，那上面一根体毛都没有，碰触到她嘴唇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微微地睁开眼，既不厌恶、也不鼓励，但我猜想她是知道我在这样碰她的，我怀疑她是装的，她的内心在思忖着什么，但我要是不拆穿她，我也是装。我想我或许能睡到她，到旅馆去开一间散发清新的打着空调的还算干净的旅馆，跟她大睡特睡，不留遗憾地尝试每一种体位，从已经褪色的想象之井中打捞出现实，将积压的欲念一饮而尽。小猪或许是把她带来让我睡的，他或许相信我能睡到她，甚至以为她愿意和我睡。

如果是这样，那么小猪和巧克力在聊天的时候，巧克力一定说起我了。我从前就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会说我什么，何况我们有两三年没见了，见了面，就都这么装着。以前不装，但那不是自己；现在装，却是我们本身。我抽回手指，发了一会儿呆。她应该真的睡过去了，我几乎能从被调低的音乐里听见她轻轻的鼾声。看看手表，我差不多要上早班了。

你是不是累坏了？
嗯，我真累。我真想抱着你睡，不那个都行。
那哪儿行呢？
怎么不行，我想你想得都要哭了。不过，没未来的事儿太多了，不差我俩。
……
告诉你，我觉得这个世界聒噪透了。别说我工作的地方，就是我出去，躲到图书馆里去，那些看不见的声音也在折磨我，你知道它们都在说什么吗？
你别来找我。
……为什么？
我没安全感。

本来应该回去睡觉，却贪玩了一个通宵。早班的任务是打扫昨夜唱完的所有包厢。抹地板的时候，我不停地点头，为对讲机里偶尔传出我的名字而吓得直冒冷汗。我洗了好几把脸，借着上“化妆间”睡了十几分钟。对了，KTV里的服务员都管“卫生间”叫“化妆间”，大家经常在对讲机里喊“我去一下化妆间”，而我喜欢喊 “我去化个妆”。有一次在高峰时段，特别忙，我不巧肚子疼，为了强调我要用比较多的时间，避免被问责，我就说“我去化个浓妆”。相应地，小便就成了“化淡妆”，有一段时间，这个说法在KTV里几乎成了流行，好在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把对讲机关掉的。

段林

可以在黑色地板上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这边的我会坐在那边的我的屁股上，这边的手掌支撑着那边的手掌，这边的抹布擦拭着那边的抹布——在穷极无聊的时候，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玩笑
这一排包厢，大的不多、小的不少，每间包厢储藏着我的一些片段
…………………………
这两句妙透了。
整个小说敏感、忧郁，准确和克制也做得比较到位。但是内核和架构还是弱了一点，这个问题在小篇幅的格局下可能会更刺眼一些，总觉得还有更多可以放开的情节和细节，人物的释放也可以不用这么“内敛”。
读的时候让我想到了阿穗哥早两年的打工小说，都是有要变好的苗头那种作品。

endlesshappy

段林 发表于 2013-5-27 10:11
可以在黑色地板上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这边的我会坐在那边的我的屁股上，这边的手掌支撑着那边的手掌，这 ...

收到你的评论总是很高兴，而且还是这么快，再加上刚才自己哼《爱江山更爱美人》时，不自觉地哼成“人生吹个大气球呀，不吹不罢休。”于是就在办公室里笑得流口水了。
我想现在开始，尽量写出满意些的东西再弄上来，不愿意破罐子破摔了。这一次，自以为开始有点质地了，写这篇时开始有跟自己较量的感觉，时常哽住、重写什么的，我以前觉得这样不好，现在似乎可以接受了，想看看接下来会怎样。各种纷杂总也免不了的，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