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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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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21: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疯人院
——我们是肉体的垃圾
我们是精神的皇帝
1．黎明
左床的大河马睁开眼看到了蓝窗户
用力地敲床，大叫爸爸爸爸爸爸
快来救我呀，快来救我呀
窗子后面有鬼，看我的脊背呢
爸爸爸爸爸爸你别骂我
那窗子后面有鬼，妈妈一样的鬼
她伸着手要拉我去，爸爸爸爸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还骂我

大河马捂着眼睛哭，
哭声是一口美丽糁人的水井
淹死一个年轻女人的水井
打捞的情景总是哗哗地响
像黎明一样飘满公鸡的啼声
在蓝色的晨曦里看那个女人的人
都跳井自杀
似乎看到了尽头的命的一朵花

大河马是闹钟
响出的时候就是黎明
像我们清醒的时刻
像我们混沌的时刻
于是
大家各行其是
建立自己的国家当皇帝
或者抱着枕头哭泣
或者笑
笑过后就哭，像大河马水淋淋地哭

惊醒了椅子和吊瓶和药片
吃力地飞进血管和喉咙

2．午饭
午饭不声不想
蠕动的肠子渐渐饱满
刷盘子的时候
花痴想起了花
不停地读诗
桃花燕子青蛙蛤蟆
哭着
念一个姑娘的名字
挖一个姑娘的尸体
一个活在过去的姑娘
现在嫁给了一个手提包
花痴咬手指的样子很可爱
一个护士偷偷摇头
她为什么摇头
真像一个拨浪鼓
这是那个疯子说的
不是我
我的盘子很好吃
他告诉我要少说话多做事
好好养病
别只顾看别人
对眼睛不好，容易近视
还有我的碗总喜欢叫唤
你叫唤个啥，瞎咧咧
不信，你听听
算了，他说什么你也听不懂
我现在想睡觉，不想给你翻译

3．黄昏
一匹马驮来的
你骗谁呀
你爸是个苹果
你妈是个梨
谁不知道

你这样出不去了
要不要我教你一招
给你搞一对翅膀
老李每天都在织
老李是织女转世

天快黑了
今天你跟蚊子商量商量
咬大河马去
他肉多

你怎么不说话
还长叶子，你不就是一只蚂蚁吗
装什么大眼他舅

4．午夜
今天怎么下雨了
老李的毛病又犯了
整天劝花痴
给花痴讲故事
讲牛郎织女
梁山泊与祝英台
罗密欧和朱丽叶
花痴哭了
整天哭
哭的有鼻子有眼的
哪儿像个病人

外面下雨了
我们去刨丁香吧
把她连根抱进屋来
他要是哭起来
唐朝和宋朝的人都不好受
我的耳朵疼
一堆堆的煤往耳朵里灌
外面的雨太大了
我们快要被淹死了
你看这煤，真黑
你说说煤和乌鸦哪个黑
不行我们把丁香抱进来
问问她，去不去
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机会

5．生
没听说吗，八床的哥哥生了个枕头
我给他起名叫小八哥

你读过《圣经》吗
他就是亚当
他不在的时候你去问问吊瓶
问问他的床单
他们都知道
就是你不知道

还有那个老李的事你知道吗
我不告诉你
他老婆是个同性恋
你想想老李怎么老是追花痴
还摸花痴的脸
我们得小心老李
小心老李的爱情故事

6．死
一棵丁香被杀了
一具雨淋淋的尸体
铁锨知道这件事
知道经过

死很简单
但选择死的方式很难
跳楼很舒服但最后那下很疼
上吊很简单但死后的样子很难看
最好的死是等牛头马面
或者天使的呼唤

大河马想自杀
想跳那口井
井水里住着很多人，很热闹
老李跟我说的
他说河马的手机在耳朵里响
声音很大
比河马的叫声还大
老李想偷河马的手机
让我帮他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
因为我有经验

7．发作
二十一床发作了
在遇到的每个物体上画圆
他是个数学老师
来的时候很年轻
胡子长长的很好看
都说他有心脏病
我看不像
他看上去很健壮
竹竿一样
他的血管一团团的像蚯蚓爬在外面
他不说话
嗓子很哑地咳嗽

有时看报纸上的征婚广告
然后就偷着笑
据说他在中南海有一处房子
很宽敞
他的小老婆住在那儿
大老婆住在乡下的一块石头里
孩子得白血病死了

他画的圆总是封不上口
他咬牙切齿地画
眼睛像刀子一样凉
让人看了害怕
他看着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说话

8．徘徊
蚂蝗很会走路
月亮短的时候
蚂蝗就下床撒尿
然后揪自己的头发
想心事

在病房里来回走
嘟囔着一些奇怪的话
然后停下吸烟
然后笑
然后再吸烟
没有烟就找烟屁狠狠地吸
吧嗒嘴
然后挨个地摸我们的头

蚂蝗原来杀过猪
后来不杀猪吃低保
蚂蝗不爱吃蒜和葱
喜欢在深夜里来回走

9．长椅
长椅上的护士小姐很可爱
今天她喂我吃药
长椅很短坐不下更多的人
做多了人没有情调
长椅也很疼

老李在织翅膀
老李说他织好了一对
压在床底下
他说再织一对他就不织了
他说送给一个人
我猜他说的是花痴
他说他想送给小护士

小护士坐过的地方
爬过一队蚂蚁

10．窗
坐在窗前不动的是一棵橡树
他喜欢在那儿望天空
一望就是一整天
他看到的天空像彩虹一样
他自己在天上飞
他的嘴里总有吐不出的飞机在响

11．床
有一天我的床摇晃得很厉害
像呕吐的船
我想：不会是我自己的床摇
大家的都摇得很凶
整个地球都摇得很凶
我就笑得很黑
就感觉不到床的摇晃

无论你是谁
你的床都要摇晃
直到倒塌在黄土深处

但心里总有一条叫布什的蛇爬过
真凉
不过，所有的心在某一刻都有一条叫布什的蛇爬过
都是这么凉

12．眼睛
眼睛的病是绝症
就是看到的只有一样事物
比如钱，比如姑娘，比如火
关键是看到什么都一样
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佛的境界

我们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我们很俗很无耻
我们拿着石头当宝贝
我们抱着枕头睡觉
我们活在遥远的回忆里
回忆的一个断片
反复上演
我们就反复温习
一遍遍抚摩
想属于自己的那个名字
彻夜不眠

13．手指
手指是生活的皇帝
是感觉的皇帝
手指和手指恋爱
和万物恋爱
手指繁殖手指
花痴的手指一定是个少妇
老李的手指是仙女

我的手指是几根木柴
等待着燃烧，写诗，唱歌
或者思念
我的手指在生活里很轻
在我的意识里很重
我用手指摸到雨水
从月亮的脸上流下来

我的手指会断，会流血
会在键盘上哭泣
向着江南
看到院子里的燕子
我有理由这么想

我想的时候，另一个我在砸石头
或者变成一条鱼学习在空气里游泳

14．剪刀
剪刀剪断了和前生的联系
本来可以通长途
或者顺着脐带回去
现在不行了

只好在这里转转
听听大河马哭，骂骂肥胖的大树
不过
这个地方的生活似乎
很温暖

15．吊瓶
大河马吃掉了二十一的吊瓶
送进急诊室
大河马的胃是农民的胃
装个吊瓶本来没问题

但大河马吃的二十一的那个吊瓶是最后一个
医院里的五十四个病人的吊瓶他吃了一半

本来他打算吃一个就结束
因为他自小有吃玻璃的习惯
但吃的时候
他看到吊瓶像一口水井
于是他就不停地吃
秘密地吃
直到
他的母亲从吊瓶里伸出头来说话
他抬头看看一切
窥视的目光像大鸟
纷纷飞去
一地的鸟粪和羽毛

16。想象
想象的过程很疼
只想一件事
一个名字
一个场景
一个片段
这是我们的本事

我们活得很简单
自由地表达自己
针却和我们作对
还有药瓶
总有很多的药被关在里面
怎么也吃不完

他们说
吃吧，吃完了病就好了
可他们也有病
他们却不吃
他们很坏
很会骗人

还很同性恋
我看到他们互相抚摩
我不敢说
说出去就被杀掉
埋在时间里回不了家
就要变成疯子
我们可不是疯子

17．鸟的来临
大河马和二十一先看到了大鸟
大鸟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大鸟对我们叫
大鸟有七根羽毛
眼睛很蓝

大鸟让我们都爬到他的脊背上
让我们跟他走
我们害怕
我们不去
大鸟笑了笑就飞起来
笑声黑黑白白的

大鸟说：你们想想怎样下去吧
大鸟飞得真高
我们都尖叫着掉下来了
掉在各自的床上
满身冷汗
床摇晃
心里爬过布什，很凉

18．春天
春天是一匹带绿毛的小兽
四处游荡
像我们可爱的蚂蝗一样
春天很凉，像我的耳朵里你的手机的声音
但春天很舒服，让我想到丁香的血

那个小胡子医生问我的时候我这样对他说
他说，你快要出院了，不过还要等你把这道题答好
你先回去，让老李把你耳朵里的手机取出来
把你刨的那棵丁香救活
我觉得他比我还疯

19．飞走
老李不见了
我找不到老李了
还有一个小护士
刚说过的那个小护士也不见了

我跟河马说
河马不理我
河马很伤心
比碎了的瓶子还伤心
河马为瓶子们伤心
他忘记了老李是谁
“老李，是一只吊瓶吗？”

我找蚂蝗，蚂蝗茫然的摇头
茫然的点头
蚂蝗不像以前那样有条理了
我只好走开

老李真的不见了
还有他的翅膀也不见了
大墙很高
想不见的话只有飞

老李是一只鸟
小护士是另一只
老李拐上小护士飞走了

20．乐园
子宫，子宫，子宫
很多的红花开着
小鸟叫着
十三床却空了
被担架抬出去了
直挺挺硬梆梆
有人在耳朵里走动
有人在眼睛里逃跑

二十一要出院了
据说他答对了一道关于春天的题
要到外面去
外面是乐园
一个叫卡夫卡的外国人却要住进来
这是个好机会
可以开展跨国友谊了
如果是女的更好
搞个跨国恋爱

21．一条腿
八床的哥哥还剩一条腿
自己砍的
因为枕头长大了不交抚养费
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管

八哥金鸡独立了一整天
还脸红脖子粗地学着鸡叫
“你看看现在的孩子
连老子都不认了
连一条腿的老子都不认了……”
很气愤。

22．风雪
一天早上，冬天来了
先来的是雪，后来的是风
然后这个世界就冷了
冷得硬梆梆的
跟木头差不多
跟石头差不多

院长带领我们堆雪人
堆的雪人像院长的小老婆
院长的脸很白净
一个五十岁的小白脸

院长很和蔼的冲我们笑
院长的肚子很大
装了很多的知识和计谋

院长在大雪里滑倒了
没有人去扶
蚂蝗说，雪下的很浅
八哥说，雪下的很轻
我说，雪下的很黑
风倒是很白
只是白的没有黑的多

院长冲我们笑，毛骨悚然

23．等待那个飞走的人
等待那个飞走的人
不如等待长出翅膀
老李的床位空了
有点吓人
有一种来到停尸房的感觉

大家各行其是
白天和晚上交替着
想的都一样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

我们做一样的梦
说一样的话
做重复的事
唱一首歌

梦到红色
梦到老李冲我们摆手

老李说，你们真可怕
想救你们也救不了
也许，很好救，救走一个就全都有了
等我想好了救哪一个再说
老李还在织翅膀
翅膀很白，很轻

老李说，我早晚会回来看你们
我们一起点头

24．一个气功爱好者
进来的外国人除了卡夫卡还有萨福
卡夫卡是个糟老头
一脸陶醉和兴奋
他说找到路真不容易
手续繁多，花费多多

那个萨福很可爱
自以为是的样子
整天在园子里找小纸片
嘟囔着
我一下子就爱上她了
主要是她的头发
我发现里面有很多的秘密

卡夫卡后来就跟着四十八床的老头下象棋
跟五十三床的学气功
据说学的是《易筋经》
卡夫卡好不容易进来
他要好好地锻炼身体
至少要比甲克虫强壮些

25．疯狂的时刻
不知谁叫了那么一声
大家都往出跑
跑得很急
脚步声像雨点
跑到大楼面前
一起叫
有扔石头的
有撞大门的
夜里很血腥
花开得很茂盛
然后就跳舞，唱谁也不懂的歌
带刺的歌声乱飞
扎在心上很疼
但谁也不肯停
还要多唱一会儿
多刺几刀
多叫几声
海水里的毒气很重
控制了很多脆弱的神经

26．凄怆
都哭了，回去都哭了。
那么大的房子都盛不下
那么多的伤心发洪水

然后一起笑，笑得很卖力
然后就被一个一个塞进被窝里
把眼睛缝上，把嘴缝上
把手缝上，把脚缝上
都缝得很结实
手艺真好
安静了
关门
五十多颗炸弹想爆炸也炸不了

27．小夜曲
笛声从遥远的地方流过来
像老李织翅膀的声音
沙漠神秘地降临

牛羊的叫声很甜
很多的粽子
等着人来
等着刀
闪电
什么也没有
只有笛声传来
像河马的叫声
像斑马的花纹
沙漠无情的降临

28．黑色的河
这一刻很多布什从心里爬过
我们都是长胡子的萨达姆

我们顺河而去
无处停泊

我们是黑色河流里的
白

我们忽然明白我们受苦的原因
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29．扁舟
老李来得很及时
长翅膀的老李回来了
老李说
我想好了谁也不救
你们都已经死了
我怎么救

老李划着小船消失在夜空中
老李在远处说，你们回到你自己里去吧
你们回到你自己里去吧

忽然我们就会说话了
手脚会活动了
脑子清醒了
原来脚下都有一只小船
蚱蜢舟，兰舟，桂舟
踏上去就轻飘飘地飞
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合二为一

老李原来是太上老君呀
不知谁这么说。
大家都笑了，很聪明地笑

30．寂静

黑漆漆的黑里鸦雀无声
没有疯子的疯人院里异常安静
一只很老山羊从阳光里轻轻走过
从胡子看
像我们可爱的院长
2004-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