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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叔叔的婚礼上,谭健达挖出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坑,仿佛一台475匹马力的卡特彼勒牌大型挖掘机亲临现场。坑面上空,大片云朵逡巡不前,显得瘦弱又单薄。探头望进去,风呜呜作响,宇宙像矿井渗水那样,从坑底飞速涨起,不久就能看见遥远的恒星在闪烁,宛如幽林静水下游鱼的眼睛。尚未稳固的沙砾沿着陡坡滚落,沉入宇宙深处。宇宙还年幼。
另一边,婚礼仍然照常进行,没人留意谭健达和他的挖掘设备。多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玫瑰花门下,叔叔和新娘正背对宾客,面向司仪,准备宣誓。最后一排的孩子们,被众人林立的后背遮挡,他们的目光只能沿着白色的花门廊柱游移。已经有一片玫瑰花瓣承受不住这种目光,先是落在新娘的头纱上,然后飘到新娘肩头。新娘的肩膀裸露于夏夜缓慢流动的空气中,一同裸露的还有两段漂亮的锁骨,线条柔顺得像新绿的嫩芽。花瓣在肩头点缀片刻,最后顺着纱裙一路滑至草坪。落地的瞬间,也许有一声渺茫的“啪哒”,又或青草弯折下来发出一声拉长的“吱呀”,这些微观景致没人在意,如同谭健达脑海里的宇宙。
谭健达背后,一个孩子让凳子发出不安分的磕碰。雕花木椅白色的横档剥落一块薄漆,留下一个坑洼。接着,孩子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妈妈,新郎什么时候亲新娘?”。
“嘘——不许吵!快坐下来,马上开始了。”孩子母亲的声音寻常得像一切冰箱马达的转动。谭健达既听不出女人的年龄,也想象不了女人的容貌。他回头瞥了一眼,没能发现孩子,只看见女人传达歉意的微笑。女人穿着暗红色旗袍,款式经过改良,身体在椅子上方堆叠出四层。她的微笑和所有礼节性微笑雷同,仅仅为了牵动嘴唇,绷紧了嘴角的三十二条轮匝肌,而眼周肌群却无动于衷,正如她眼神所表露的。谭健达回过头来之后,发现自己险些扭到脖子,这一不适随即令他忘记了身后女人的相貌。此时,新娘刚说完:“我愿意。”,卡特彼勒牌挖掘机已然熄火,臃肿的驾驶台瘫坐在两截履带上。
“接下来,在大家的祝福中,新郎,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司仪打着红色的蝴蝶领结,配备一副动人的男中音嗓子,与话筒的配合也颇为默契。全场响起鼓掌。
谭健达计数至54秒的时候,叔叔的嘴唇从新娘处离开,时间控制得恰到好处。谭健达喜欢在参加婚礼时,计算亲吻时间,因此他也就获得了一些额外的知识。比如,群众的掌声最多只能坚持63秒,此后大家就会默然旁观,彼此尴尬。他的一对同学曾经吻得难舍难分,2分32秒,直到司仪看不下去出手救场。根据阿尔伯特的理论,接吻的时刻,时间在人体四周扭曲,无法再呈线性流逝,因此难怪当局者迷。而这次,谭健达感觉几乎是叔叔轻轻推开新娘的。背后的孩子发出“啧啧”的声音,含义叵测。
新娘十分迷人,丰满匀称,比叔叔年轻25岁。谭健达对新娘的考虑止步于此,其余的他并不熟悉。谭健达想的是继续挖坑,在以往各类婚礼中,为打发时间想象的故事,多数成为名副其实的坑,遗留在某一星球表面,积攒灰尘。而这次的故事,他希望能修成正果。正当谭健达插入钥匙,发动挖掘机引擎,机器重新轰然喷出油烟,一点钟方向,他的目光触及一个俏丽的身影。只有一瞬,他还是能判断出女孩的美好,臀部带出夸张的线条预示了腰肢细软。面对柳腰款摆,他历来缺乏抵抗力。一瞬过去后,女孩立即被人影埋没。“背影定律”曾无数次告诫谭健达:女人背影的美好程度与其容貌的美好程度成反比,存在例外的概率仅为百分之七。因此,对于女孩的消失,他没有过多遗憾。真正令人遗憾的是,女孩的出现像94年击中木星的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将谭健达的挖掘机撞成一堆废铜烂铁。
(2)
仪式结束前三分钟,叔叔在台上说:“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参加在下与荣妍的婚礼,我们略备菲酌,请大家移步场内享用。”叔叔说话期间,谭健达的肚子响了三声,前座的男人接连打出四发喷嚏,身后的孩子又被母亲训斥一次。
冷餐会布置在草坪中央,夜色已降,餐桌上全部摆起电子花卉装饰灯,外场则由高高架设的照明设备补充光源,同时吸引夏夜的灰斑粉蝶。不起眼的角落布置着捕蚊灯,散发莹莹蓝光。在甜品区,谭健达发现竟然有玛德莱纳小甜饼,便立刻往盘子里夹了二块。后来,他的盘子里还出现了玉米薄脆配鳄梨酱、法式香草鸡扒、培根扒西兰花、鸡尾鲜虾杯、鹅肝酱迷你三明治。
除了食物和饮品,谭健达没有找到值得交谈的伙伴。他对一位皱缩的老先生微笑,说:“你好。”
老先生说:“什么?”。
“你——好——”谭健达重复了一遍。
老先生像是在看他口型,又像在看他牙缝里是否沾有残渍。最终老先生开口回答:“很好很好,谢谢,谢谢。”
谭健达在老先生的目送下离开餐桌,整场冷餐会,他就像辛巴克驾驶的双桅帆船,漫无目的在各张餐桌前,时而流连,时而停靠。他又二次遇到旗袍女人,一次遇到老先生。老先生的反应始终滞后五分钟。而当他遇到喷嚏男人,男人刚打出第一个喷嚏。谭健达倒计数:“三,二,一”,男人结束了最后一个喷嚏。“啊——嚏!”
接着,“噼——啪”。一只白纹伊蚊飞入捕蚊灯。婚礼宴席进行到此,它在34人的小腿、脚踝以及胳膊上逗留过,成功吸食到3人血液,分泌的唾液留下27个肿块,尺寸不一,为7至72岁不等的男女提供了微血管扩张及抗凝血服务。此刻,这只伊蚊被牢牢吸在二条细铁丝之间,0.5安倍的电流在它体内穿梭,它从脚尖步入死亡,电火花噼噼啪啪烤焦了它的触角、口器、翅膀。
听到双翅目蚊科昆虫死亡的同一秒,喷嚏男人说出第一个字“我——”,谭健达也没有联想到任何与死亡相关的话题,他与细腰女孩正面遭遇了。
“——还以为是哪个孩子恶作剧,原来是蚊子炸了。”
“嗯。失陪一下。”谭健达点点头,走向细腰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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