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组诗卷

徐淳刚

清明上河图（3首）

《清明上河图》

从遥远的山东淄博
带回4只小小的鼻烟壶
上面画着著名的
《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商铺林立
走道的，挑担的，赶车的
马车，牛车，驴车
骑马的，抬轿的
说书的，扇扇的
衙门前呆坐聊天的
喝酒的，叫卖的
还有带着农具路过的
人物形态万千，应有尽有
一只上还刻着几个红印章
宋代张择端字样
非常漂亮
可惜材料太小
画面不全
我曾在另一家瓷器店
看见一只一人高的大花瓶
上面绘着整幅的
《清明上河图》
蓝白相间
很有气势
只是当时以为
这跟古人抽鸦片用的
鼻烟壶一样
没什么实际用处
坐的是火车
运输也不便
一不小心就会碎
所以未能带回来

《淳刚携夫人游园林》

开着小轿车
来到一面山坡前
一块巨石上刻着几个红色大字
博山森林公园
沿着山路
蜿蜒而上
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和一些景点
古代建筑
我们在山顶下车
在石头堆砌的城墙上望远
在有名人题字的门厅外游玩
在孔夫子
诸葛亮
戚继光
蒲松龄
的石膏像前
合影留念
一片不知名的树木
笔直向上
阳光斜射
下面是柔软的青草
我们继续向前
便到了著名的
恐龙谷

《三人行》

车进峡峪
山色苍翠
一片蒙蒙细雨中
满山是隐约可见的
酒楼 餐馆
旗子飘香
鸡鸣山林
我们一直向上
来到最高的一家
找个桌子坐下
山顶上盖着几个茅草棚
下面石桌石凳
几人饮酒
向下瞧去
一片大雾
只见近旁绿色沟壑
寂寂小路
没来山东
便知山东汉子豪爽
除了司机小代
我们三个人
喝了一坛白酒
两缸啤酒
摇头晃脑
哈哈大笑
醉醺醺下得山来
吃的菜已数不清

2003/7

蓝田法（5首）

《阳光中的老母猪》

四周一圈红砖墙
顶上坐着白白的雪
地上是水泥，有屎
拐角一个小房子
铺着烂稻草
中午，阳光明媚
雪开始融化
砖墙外
漆黑的树枝发亮
我就坐在院子里
屁股下一只小板凳
手中一把破镰刀。
母猪躺在阳光里
它的七八个孩子围住它
吃奶，乱哼哼
乱哼哼，四处走动
那么幸福。
即使是在乡下
即使冬天没有一个冷静的头脑
我也知道这干净的猪圈
终将发展成
世界性的超级大商场

《蓝田法》

心静自然凉
慢工出细活
狗看星星一片明
一步近
两步远
天上下雨
地上滑
狼在坡呢
气在锅呢
粗狗不吃屎
细狗不撵兔
三岁看大
七岁看老
男女参杂
干活不乏
一碗水端不平
一个巴掌拍不响
多个人多双筷子
跟个做官的当娘子
跟个杀猪的翻肠子
你大舅你二舅
都是你舅
低桌子高板凳
都是木头
文魁武魁
不如半斤锅盔
五花六花
糖麻花
坐个车车
进咸阳
天下地浮头
人死如灯灭
羊打醋冇窟窿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夫蛇》

毕达格拉斯老想着点：
他以为，就是由这些东西
构成了线。接着是面，
接着是立体，然后是
我们的感觉和一切物体。

阿基米德真厉害：
他竟然能求出N多边形的
面积。而我即使面对一个
小小的三角形，一看见
桌沿上的直线，就发晕。

多么幸运，我还有
两条腿。并不是到处都
充塞着肉体、物体。
至少还有一些空间，
能让我这爱蛇的农夫走来走去。

《孔 子》

孔子，名丘
子仲尼
他的一生
驾着马车
周游列国
想实现自己的理想
最终未能如愿
他有徒弟3000
72个弟子
深得老师真传
最有名的那位
叫子路

《摩登时代》

起先
卓别林用扳子
只在机器上拧
后来
当他走上大街
便在树上拧
在自行车上拧
在少妇的胸脯上拧
在西红柿土豆上拧。
想象丰富
那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1923年的
黑白电影

2003/7

新石器时代，钢铁时代（5首）

《青年胡塞尔》

在我出生的地方
在这座城市
那座城市 以及
现在的这间屋子
每天我都面对
一些木质的家具
桌子 椅子 柜子 茶几
无论大小新旧
无论精致与否
它们都静静地站在那儿
逼迫你不断眨巴着眼睛

物质以平静的方式出现
这充分显示空间的根本特征
无论轻重高低
无论你是否注意
是否愿意
总有人搬出搬进
用过 在用
放东西 坐
在它上面 在它里面
类似树木的特征
小鸟的特征

《新石器时代》

1985年，一些砖头砌成一座
怀南面北的小房子
1986年，另一些砖头砌成
旁边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
养着猪、狗、猫、鸡
还有十几只咕咕叫的
爱吃玉米的小鸽子。
砖头与砖头没有联系
只是偶尔聚在了一起；
动物常常无所事事
就那么呆在笼子里。
砖墙外槐叶茂盛
下边堆着后院家的石头
后面一条小河
木头小桥
一道土路。
晌午，母亲厨房里
做饭，烧麦秸
父亲院里劈柴，挥舞斧头
我则用自制的弓箭
胡乱射击，不狩猎。
上柿树，端鸟窝
整天念着zh-ch-sh
从一生下来便习惯了这种
定居的生活方式

《慢镜头》

我听见水
在水龙头里响，
它的声音
确实有些怪异。

水，在杯子里
塑料瓶子里：
它是那么清澈
安静地。

我把水咕嘟咕嘟喝进
我的身体：
从我的嘴——
我的骨头，我的胃。

水，能洗干净
很多东西：
锅碗瓢盆，蔬菜水果
城市和大地。

我用水洗脸，洗脚；
水在塔里，渠里
杯子里；水从天空落下
撒在稻田里。

常常，我以为
另一些东西
也是水，譬如：铁水
淫水，墨水，汗水，泪水。

有时，水
围绕固体；
很多时候，我以为水
不只是液体。

《钢铁时代》

下午，参观工厂
沿着窄斜生锈的铁板梯
我们看见一些
巨大的管道和机器
工人师傅辛勤操作
工会主席不断讲解
这些用来生产硫酸
那些用来生产钴盐
钛白粉，铁红
德国设备，美国设备
有哪些特点
什么什么用途
畅销世界各地

这属于我不懂的领域
我只能频频点头
当我望着那些
绕来绕去的铁管
还有
激情万丈的火炉
我便想起
列宁
保尔·柯察金
以及
非亚的几首诗
管道3号

《五 行》

热，无法控制
我在屋里扇着扇子
在窗外的大槐树下
乘凉，端着老碗
吃面。
我在水龙头前
洗脸，手，胳膊，脚
蓝色拖鞋
摆弄一条湿毛巾。
昨夜
仿佛天外飞仙
电扇突然罢工
我翻箱倒柜，找来
梅花起子
老虎钳子
卸掉一个个螺丝
塑料壳子
想找到风，去火
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线头完好无损
部件一个不少
我，一个大笨蛋
最终
没发现什么问题
无法沿来路返回
只听一片嗡嗡声

2003/7

《徐淳刚赵松沈默克猜拳大战黄漱陈卫卢小狼王敖一首》

又名：《古堡CS》

蓝天 白云
这是永恒的背景
古堡 重雷
这是永远的战争
白金翰 冲锋枪
重狙 炸弹 和匕首
道路错综复杂
战情莫测变幻
我们就在如此
艰苦卓越的战争中
完成我们
光荣的使命

——题记

＆

咔的一声
我 赵松 默克 猜拳
站在一起

＆

我 赵松 沈默克 猜拳
四个人并肩作战
黄漱 陈卫 卢小狼 王敖
狗日的敌人 也是四个
默克冲在最前面
敌人冲上来
一阵乱枪 默克倒下
我和猜拳奋力还击
打死了陈卫 卢小狼
捡了他们的AK·47
黄漱和王敖两个
一边射击 一边后退
进了那扇铁门
我们的第二个基地
猜拳和我在外面
端着微冲 左右来回
不停地跑 不敢进去
有种你进来！
有种你出来！
有种你进来！
有种你出来！
靠 当我猛一回头
看见赵松蹲得远远的
端着重狙 放大镜
背靠一只集装箱
哐地朝门上
钻个大窟窿

＆

咔的一声
我 赵松 默克 猜拳
又站在一起

＆

一声巨响
王敖被炸得粉碎
陈卫噌地
从门洞中跳出
一阵狂射
打死了沈默克
哒哒哒哒
卢小狼冲上来
疯狂扫射
我和猜拳赵松
迅速还击
陈卫和卢小狼
跳来跳去
一边打 一边后退
左躲右闪
叭叭叭叭
哒哒哒哒
叭叭叭叭
哒哒哒哒
我操 我们仨
拼了老命
才将他俩击毙
呼啦呼啦
我们冲进雷区
已经晚了
卑鄙的黄漱
早已布下重雷
等我们轻易
收拾了这孙子
雷声轰响
我和赵松猜拳
被炸得血肉横飞
满天胳膊腿

＆

咔的一声
我 赵松 默克 猜拳
站在一起

＆

为了跑得飞快
猜拳唰唰划着匕首
卢小狼藏在暗道里
冷不丁一枪
打死了猜拳
赵松拼命还击
收拾了卢小狼
陈卫王敖
站在城堡上
居高临下
一阵狂扫
默克挂彩
胳膊冒血
赵松和我
向上射击
突然瞥见
迎面跑来的黄漱
一边蹦跳
一边猛射

＆

咔的一声
我 赵松 默克 猜拳
又站在一起

＆

多么愚蠢
我和赵松他们
失去了联系
我在金黄的城堡里
转来转去
感觉孤独 恐惧
道路错综复杂
敌人不知道
隐藏在哪儿
我不断奔跑
不停地回头
心里犯嘀咕
默克猜拳
你们在哪里
我随时都有
牺牲的危——
轰的一声
我倒下

＆

咔的一声
我 赵松 默克 猜拳
站在一起

03/8/27

动物考察：淫贼沈默克（7首）

《 动物考察之一》

多么肥胖
肉全在肚子上
做爱的时候
她常常气喘
让我抬高点
只有她非常想要
下面一片潮湿
热带雨林
她才迫不及待
扒掉自己的猪毛
扒光我的猪毛
亲吻，抚摩
让那两个著名的地方相互碰撞
鲜血与鲜血相互碰撞
骨头与骨头相互碰撞
撕，咬
人面兽心
衣冠禽兽
天旋地转
十万火急
接着大喊大叫
随后一片空虚
骨碌碌翻身下来
面无表情
说声宝贝我爱你

《动物考察之二》

白天的时候，
他们是温柔的。
他们一起骑着摩托车
去建工路买菜，
一起回来，做饭，
吃着鱼香肉丝
黄瓜炒蛋，
然后，刷锅洗碗，
一个
嗑瓜子，看电视，
一个
抽烟，写诗。

而在夜晚，
他们变得热烈。
当两个枕头并在一起，
雪在外面一直下
冷风一个劲儿
往檐里吹，
他们在冰冷的被窝中
彼此发现着自己
撕，咬
用力，再用力
努力进入对方
温暖的身体

不过常常，
他们也会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吵翻天：
或者在白天，
或者在夜晚
——像很多
结了婚的
没结婚的
快结婚的那样。

“应该分散注意力……”
“呵呵，怎么说呢。
有时候，这简直不是个好主意。”

《 动物考察之三》

90%的活计
是在床上
有时候
也会冒然选择地板
甚至一把木椅子
或者
也可以在
马路旁边的草坪
冬青中
偷偷进行
只要自以为
非常安全
天知地知
有时
会为某件事而
共同感动
一边流泪
一边用力
感觉他的刚强
她的温暖
彼此情深
相濡以沫
有时
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哈哈大笑
把伦理当个屁
只图一时快活
过后却总是后悔
还有些
那个什么
不好意思
卑鄙无耻
有时
却是那么的幽默
轻轻拨开她
闭着的眼睛
在她动情
投入的时候
搔她的腋窝
她的脖子
她的肚脐眼儿
让她痒
让她笑
让她轻松
让她淫荡
让她跟平常不一样
（妈的
这不是件严肃的事
又不是搞批判
不用紧绷着脸
貌似庄严）
而有时
总有一个人
不投入
不很投入
很不投入
这样以来
对象化的认识论
便成为
一相情愿
整件事就
没有意思
或者玄秘
天机不可泄露

《动物考察之四》

“昨夜我梦见我们的孩子，
他一个劲儿地哭泣；
他向前伸着一双小手，
好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在床上揉着眼睛，
带着哭腔和他说话。
她的脸上布满哀愁，
似乎又一次身临其境。

他在沙发上翻着报纸，
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虽然他假装毫不在意，
内心却激起层小小波澜。

他们已糟蹋不知多少孩子，
她的血已白白流过很多次。
现在，她满身烦人的
后遗症，身体本来就糟糕。

他去厨房里为她倒水。
他的手触到滚烫的玻璃杯。
在她伤口未愈合之前，
他曾强行发泄他的兽欲。

他知道她说的哪个孩子。
当他冷静下来像个人，
当他的性欲此时安静，
他便会身不由己地愧疚。

这是被扔掉的第二个
小生命。那时们没有钱，
又没法儿结婚，所以
只好在厕所里偷偷地生。

一团血肉模糊的包裹被丢进
下水道里。“那次险些
要了我的命。你可以
无所谓，那可是我身上的

一块肉，而且怀得最久，
七个月，当然常常梦见。”
只要她一说起往事，眼中
便是满满的哀怨与愤怒。

而他很少想起，甚至只有
在她说起时才感到羞愧。
或者发誓要用一生补偿，
或者突然想到别的事情。

《动物考察之五》

晚餐回家，头昏脑胀
小汽车在黑暗中飞奔
向前，除了司机小代
车里的人全醉成一团

两个处长紧紧抱在一起
不知说了多少知心话
旁边的科长和他搭讪
他赶忙寄上一张名片

他的脑袋还有一丝清醒
想着刚才她在门外呕吐
“小徐，我先回去，
你再陪他们喝会儿。”

电梯上升，灯光昏暗
他摇摇晃晃走过7楼过道
插卡，打开自己的房间
插卡，往马桶里很响地小便

渴。喉咙里如同火烧
茶几上放着两瓶矿泉水
他一把抓过一只，胡乱
拧开，咕嘟咕嘟喝下

他的精力有所恢复。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
遥控，打开电视
在30个频道之间跳来跳去

他在一把椅子上重新坐下
呆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孔
他的身体突然反应
显现巨大的膨胀与虚空

他的脑海浮现她的身影
平常她的穿着一丝不苟
早上他却在她的房间
偶然瞥见那迷人的双乳

她是那个男人的女人
这使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但当他挽着她走下楼梯
他明显触摸到她的后背

他知道有件事非做不可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当两个人都已失去理智
错误便在情理之中

他想该去敲她的房门
但就怕她还有些清醒
如果她问“你要干什么？”
就说“我来找些水喝……”

终于，他鼓足勇气，假装
比刚才更醉，打开门
走近她的房间，不按门铃
只是一阵胡乱地敲击

一个女人的吵闹哭泣
从屋里传来，他隐约
听见“难道我不压抑？
难道我就不痛苦？

你别管他啦，呜呜……”
这显然是跟那个男人吵架
平常她是那么沉静
现在竟是这般的不堪一击

他被突如其来的事
吓了一跳，或者他又一次
失去了犯错的勇气
放纵的勇气

他朝四下里紧张地
看看，犹豫片刻
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或许根本就没人看见

他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关上门，熄掉灯
听听，没什么动静
望着猫眼，内心一阵恐慌

很多杂念，许多恶念
那是酣畅的宣泄
以及羞愧的乱伦，于是开始
在黑暗中剧烈地手淫

《 动物考察之六》

早已形成一种高尚的习惯
必须在深夜不停去奔走
这种念头无往而不止
总会在适当时降临又消失

大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停几辆拉不着生意的出租车
他见原先的那家黑着灯
便走进另一家美容美发院

一双手先在头上按
接着胳膊 胸脯 肚子和大腿
他的灵魂四处在游荡
身体却被踩在一双臭脚下

付完钱 一片空荡
他在回家路上想着那双手
它们绕过那个无耻的部位
犹如这个夜晚绕过他

《 动物考察之七》

需要一台冰箱
放饮料
吃剩的猪
鸡鸭鱼
连同
我爱喝的啤酒
需要一台空调
天冷致热
天热致冷
温度保持在
室内22摄氏
适合人类繁殖的
正常温度
需要一台洗衣机
洗衬衫
洗西装
洗胸罩
短裤上的
蛋白质
肛门味
臭袜子
需要一张大床
用来
睡觉
做爱
鲤鱼打挺
仰卧起坐
生孩子
瞎胡闹
需要一台彩电
看新闻
天气预报
肥皂剧
动物世界
狮子
老虎
烟火
服装
和道具
需要一台电脑
看黑客
听巴赫
打麻将
写写诗
没事时
玩修理
拆硬盘
拆光驱
插音箱
擦键盘
还得有
长沙发
组合柜
饮水机
梳妆台
写字台
微波炉
电饭煲
煤气灶
左手拿刀
右手拿叉
百叶窗
电热毯
剃须刀
充电器
摩托
手机
公文包
西装
皮鞋
和领带
手表
手链
信用卡
着哩水
洗发水
香水
口红
睫毛膏
从头到脚
等等等等
总之需要
彻底的
从内到外的
从上到下的
从左到右的
从前到后的
大而化之的
体贴入微的
完完全全的
毫不保留的
现代化
机械化
自动化
僵硬化
洋为中用
古为今用
外商独资
外商合资
中外合资
国内独资
美国佬
德国猪
日本鬼子
帝国主义
英法联军
洋务运动
清末十大酷刑
然后捎带
一点点
一顶点
石器时代的
婚外恋

2003/7AND8

婚礼进行曲（外一首）

《婚礼进行曲》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但那些家具、小零碎都应该有。
我们在韩森寨家具城看床、柜子、梳妆台、电视柜；
我们去雁塔脚下的灯饰城买电线、彩灯和台灯；
我们在国美看冰箱、彩电、DVD，说好明天来；
我们去建工路买碗、筷子、果盘、案板、铲子和勺子。
我在父亲那里住了很久，那些还能穿的衣服、鞋子都拿过来，
太琐碎的先放着，或者干脆免了，但电脑、所有的书尽带走。
我得去交大重新买张小点儿的电脑桌；父亲应该
就近买烟、酒、饮料、糖、花生、瓜子、莲菜和大肉；
我要去花店谈价钱，给车扎花，再联系几辆车，
父亲那边也该能找几辆；我要跟医院的几位领导叔叔
见个面，把整件事情都先谈谈，看哪些仪式要哪些不要。
我们得先订好十几桌饭，国庆结婚人多，尽早不尽晚；
我要派车把蓝田老家的亲戚都接来，人多最好去两辆；
城里炮不好买，弟弟在家买了，炕干带下来；
我要给朋友、同事挨个打电话，让他们早点过来，布置新房，
把窗花、彩条、大红的喜字、对子都贴上、挂上；甚至找
几个水泥钉子，把我们在蒙娜利莎照的相全挂在墙上去。
弟弟买来煤气灶；莹的大哥送过来洗衣机，问准备得怎样；
莹要请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来帮忙，让厂里的同事领导都知道；
我要准备不少红包，给莹亲戚的孩子们。妈妈在家缝被子；
莹家里头天还要待客，肯定是洋芋、豆腐、红豆儿米饭；
两家的几十个亲戚已商量好，八点准时在大桥头齐等车；
我和师傅们把家具抬进屋子，看着他们一件一件一个螺丝一个螺丝装上；
父亲在他的那间小屋里算那些酒席上用的东西够不够；
莹在自己的宿舍里给我电话，让去花店拿花，明天早上化妆；
天下着大雨，她的弟弟在西郊又找了一辆卡萨特，做头车；
我和司仪、医院的叔叔开车看了一遍路线，从医院到新房到莹的宿舍，
回来顺便去酒店，把父亲说错了两个字的两个人的名字改过来。
那天一定有很多人在：徐生文，刘淑芳，王生华，张桂兰，
刘广奇，刘俊彦，王有娃，张西利，王俊，王东海，徐存江，陈淑萍，
王生孝，王翠花，钱庆，唐佾颦，高小康，杨娣，陈亚茹，魏淑莉，
常秀龙，李公武，王红武，陈永红，李武东，李武震……
新娘王改莹，新郎徐淳刚：“十年相恋时有尽，一路风雨爱无期”。
鸣炮，奏乐，红地毯，手挽手，高朋满座，领导讲话，交杯酒，
十几桌酒席，碗，筷子，服务员，椅子。成家立业，有情人终成眷属。

《家世界超级市场》

那些巨幅的广告牌是最抢眼的。黑头发，中国货，
这个帅呆的小子的电影我看过：一把砍刀，打打杀杀。
那么多的自行车，摩托车：复制品，安静的，
如同上帝，老天爷，天使，几乎构成魔鬼的瞻望。
玻璃大门，工作人员，手中的票据，喀嚓撕开，
很多出来很多进来，带着小孩，推着车子，交叉行走。
小姐，你要存包么？你的雨伞自己带着好么？
你漂亮的乳房迷人的大腿黑色森林存在这里好么？
可口可乐，百事可乐，白酒，红酒，矿泉水：
这些都是液体，譬如水，你的汗珠你的唾沫。
要吃饼干么？米西面包么？想来点巧克力米田共么？
什么会有的，什么也会有的：口头禅，很好。
牛肉，猪肉，狗肉，鸡肉，你的肉是咸的，
我的马我的手推车我的蹄子在俄罗斯的大草原上狂奔。
化妆品，补品：一只盒子，两只盒子，三只盒子，四口棺材。
一把刀，不锈钢的；案板，桃木的；筷子，竹子的；
塑料架子，把铲铲勺勺以及我的手全挂上去。
试试西服，试试夹壳，试试兽毛，试试树叶。
那么多皮鞋，全是两只，眼睛，两只，全是黑的。
彩电怎样，冰箱怎样，洗衣机怎样，全自动怎样，遥控怎样。
胡子，剃须刀，你生活在一个充满阴毛的时代里。
爪子，人民币，家庭代表一个社会的高潮。
这个世界是由一系列的肌肉制成的，
你口中的口水比阿尔卑斯山糖果还要甜蜜。

03/10/10

表情生活（4首）

《嘻.1》

这是一个轻松的家伙
他喜欢说些毫无意义的言辞
我瞧不起他
但有时也跟着胡闹。
我们看过很多电影
很多中国式的搞笑小品
我们学着那些人物的神态
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语言
然后哈哈大笑。
多好：我们的生活多么紧张
却能在一瞬间变得轻松
我讨厌他，却和他
最终成了朋友。
我们说着似乎有趣的话
彼此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
就象我们平日里的聊天
它具有缓和气氛的作用。
我们想说也就说了
说过之后便都忘掉。

《笑.2》

镜中的我微笑着：
那是一个老朋友了。
他递过来一把梳子
摆弄一把剃须刀；
我开始梳理我的乱头发
捣鼓我的新胡须：
下巴上的黑阴毛。
他想喝水，吐唾沫；
我想洗手，微笑着
走出去又走进来。
他是一个老朋友了
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朋友了。
我们见了老朋友
都要微笑，大笑，
我们笑是因为高兴
因为有无言的祝福。
有时我们笑着
突然停住；
有时我们笑着
甚至不为什么。

《怒.3》

从桌子的角度看上去
似乎没什么事情发生，
但那碎在地上的玻璃瓶
证明我们确实在吵架。
似乎真有什么要坚持
或者感觉受到来自外面的伤害。
那是一个唠叨的家伙
但他依然是我的父亲。
他站在我的对面
站在那些破败寒酸的家具外。
这时适合指手划脚
适合大喊大叫
最好砸烂那些假装沉默的家具。
总有什么想出去。
我还年轻，而他已经老了。
他的脾气还那么暴躁
但过不了多久又会静下来。

《骂.4》

我们开始歌唱。
我们的歌声飘出窗外
在漆黑的夜晚
隔壁的电视声中徘徊。
我们的歌声中
有碗、筷子，以及那些
择好洗净的青菜。
我们的歌声包含
清晨的阳光
各自的单车
十字路口，霓虹灯
吵闹、脏乱的城市。
已来不及生活：
各自的车间、公司
钳子、电脑；
只有晚上见
躺在一起。
各自的情感、
表达方式；
各自的明天所谓的
理想。后来，
我们的歌声交汇在一起。

2003/10/24-26

《十二生肖图》

《鼠》

这是 父亲 一个比共和国 还老的人。
二十年前 一次 偶然的失手 使他成了 一名犯人；
认真的劳改 又将他变做 城里人。或许 这是命运；
就这样 他把种子 撒在田里 他在城里 扫垃圾
一辆老迈的自行车 奔忙于 城乡之间。

《牛》

家里没养牛 别人用牛犁地 我们只能靠自己。
稻地颠有几分水田 六月 我们收了麦子 种稻子。
我们赤着脚 在田埂上走过；夜晚 月亮淌亮
我和弟弟 扛着铁锨 看水 听见水 哗哗响 盯着流进地。
终于 白天 太阳很暖 我和父亲 牛一样
水田里拉耙子：用力 用力 肩膀上勒出 红印印。

《虎》

我们在屋里 打老虎杠子。那时 我们很小
不懂事。两根筷子：老虎！杠子！老虎！杠子！
谁输了就 喝口凉水 都也没见过啥 老虎。

《兔》

一生下来 我就是只 兔子。我在窝边
吃草 长大 有很多玩具 很多食物。
那个三瓣儿嘴的 邻家姐姐 不是兔子。
上学 读书 唱歌 小鸟 在前面带路
听猎人海力布 和 守株待兔的故事。

《龙》

中华民族的 伟大象征 比我 小一岁
一九七六 一九八八 二零零零：
总是小我 12x+1 (x=0，1，2……)。
说大：《龙的传人》 一首很好听的 老流行歌
九十年代 二十一世纪 编曲 配器
庾澄庆唱 王力宏唱。最早 吉他 喉咙
侯建德唱 八十年代 那时我们 住在乡下。

《蛇》

一条山路 蜿蜒而上 那里有我 可爱的姑娘。
姑娘 也是兔子 我们在山上 幽会 两个 小老陕
兔嘴 初次 亲在一起。突然 她冒出句 光滑的普通话：
“我才十八岁……”天哪！那是琼瑶看的。

《马》

我们分不清 马和骡。它们都有 耳朵 鼻子 嘴
四条腿 身体 差不多大 吃草 走路 奔跑。我们
从未见过 马；或者我们 一直都把马 叫做 骡。

《羊》

那么小 就留着胡子 它的样子 真象个
胡思乱想的哲学家。不要玩深沉 不要装清高
来自城市的美好文化 已哺育我们。哦 听！
放羊娃唱开啦——陈小春唱开啦：
神哪 救救我吧 一把年纪啦 连个爱人都没有……

《猴》

烟盒上 一只 金丝猴 站在 树枝上
他的 表情 很平静 没有笑 也不哭
更没有 做鬼脸 嘲弄谁。这种烟
我抽了 好多年。抽过多年之后

《鸡》

小时候 隔壁 一只大公鸡；弟弟太小 外面玩
那只家伙 扑上来 摁住他 一个劲儿地鹐。我冲过去：
“五十！”它便咯咯咯地 跑掉：象我们的 祖国。

《狗》

听见 我的喊声 他飞快地 转身 往回跑 噌噌
经过 大门 井沿 一堆柴火 二门 一下子 窜进来。
很熟练：跳上炕 两只蹄子 爬着 低头舔净 席上的屎
然后 又飞快地 跳下去 舔舔嘴 大舌头 转个圈。

《猪》

喜欢 睡觉 晒太阳 吃 简单的食物：
这说的 不是猪 是我们 将来的孩子。

2003年11月22日

三人行（3首）

《沈默克》

左手 扶着钉子 右手 一把锤子
仰着头 要把钉子 钉到墙上去。
用力 用力 钻进去的 无法看见
进入 墙壁上的灰 碰到砖头 无法前行
干脆 换个位置。露在外面的 并不重要。
几乎忘记 钉子的用途。只是 向外
用力 用力 要把钉子 钉到墙上去。

《吴幼明》

钥匙 打开房门 老鼠 钻进床底
维修工 换上鞋子 在屋里 走来走去。

钥匙 打开房门 鞋子 钻进床底
维修工 换上老鼠 在屋里 走来走去。

钥匙 打开房门 维修工 钻进床底
老鼠 换上鞋子 在屋里 走来走去。

《赵 松》

在 水龙头前 洗碗 偶尔的 笑。
抽着烟 沉默 陷入 长长的回忆。
拆开的 玩具 孩子的 父亲
只听 一片嗡嗡声 无法 沿来路返回。
发怒 旺盛的 情欲 那么 轻佻；
想要 平静 抑制 内心的冲动。
向左 向右 总是忘记 拧螺丝的方向。

教科书（10首）

《几何学》

点 在直线上
直线 在面上
面 在立体上
立体 就是你 事物。
没有 理想。
站在窗前
目光闪闪
那无规的曲线
沉入
无边的晦暗。

《代数学》

或许只是
我们的猜测：
1 +1 = 2。

在 最初 它们
并不是 两根树枝
或 打猎用的
标枪。它们

并不抽象。
它们 只是它们
永恒的 固体；

我们的 双手
我们的 双眼。

《物理学》

我们 看见桌子。
我们 看见 蓝色的曲线。
我们 轻轻走过去：
鸟儿 在树林里唱歌。

《化 学》

切开的苹果
变成红色
刀子 躺在桌上。
在苹果
与刀子之间
有一段
遥远的距离
不是 灰色。
想象，我们
就连苹果中
也有时间。
那些 简洁的籽粒
穿过 无声的罅隙
构成事物
永恒的奥秘。

《语文学》

词 是词
物 是物。
我们 接近词
而不是 物。
“到物中去。”
我们表达
我们使用。
我们说：
这是 物
而不是 词。

《政治学》

那是 蚂蚁们的
理想。他们
想在一片废墟上
建立一个国家。
省 市 区 县：
西瓜切成几块。
一个人 在乡下
吃饭种田
孤独地生活。

《历史学》

那些 发生过的
并没有过去；
我转过身 看见
刚才的一些故事。
人物 器皿：
它们 那么多
它们 起了变化。
明天 还有许多事要做；
世界 应该是一个
有趣而完整的序列。

《地理学》

河流 总在山间。
沿着 大河而上
总有树木 天空
和袅袅的 村庄。
石头 在院儿里
山路 伸至门外……
城市 是山脉的象征
管道 深埋地下。
夜晚 蓝色的星球一闪
维修工 架着脑袋仰望。

《动物学》

他在屋里 走来走去。
他思考着 晃着桌子
舔动一只 大舌头。
他的眼睛 一眨一眨
突然 望着镜框发呆；
他把一张纸 撕碎
嗅着一只 小蚂蚁。
竖起耳朵 听：没动静。
他在地上 坐了下来。

《植物学》

我总分不清
它们的 种类。
它们 那么多
这很正常。
狗尾草：我知道。
那是 我们的狗
或者他们。
田间小路
绕来绕去。
一个人 找不着
回家的路。

3003/11/1、2

HOME（5首）

《HOME.1》

一张 玻璃饭桌
上面 坐着一个
黄色的 水果盘。
红苹果 两只
静静站立
刚洗过 沾着水滴。
四把椅子
团团围坐；
缝隙中
原子的呼啸。
直线 曲线
这是 寂静的中午
没有 温暖
刚才 苹果们还在
水龙头前。

《一个人》

眼睛 长在 脑门上
脚掌 朝着 前面的
方向。一个人
或睡或卧 目光向前
撞上墙壁 回转 看见
自己。一个人
一旦醒来 一旦奔走 一旦呼号
便无法控制 向着前方：
眼睛 望着前方
脚掌 向着前方
背后 砖头 什么 某些
故事 悄然发生。

《黑﹠白》

乳房 白的
阴毛 黑的
熄掉灯
看不清 躯体。
没有
色彩 脸孔；
只有
想象 触摸
和呼吸。
动作 深夜
没有人
只有 粗俗 攻击
某种声音。
酷似 深情的歌唱：
民族 美声
意大利 歌剧
大红灯笼 高高挂。

《手 机》

一个人 在遥远的地方 和他说话
一个人 在遥远的一间小屋中 和另一个人说话
一个人的声音 从话筒中 传出来
一个人 嘿嘿的笑 听见自己的声音
另一个人的声音 从话筒那边 传过来

《HOME.2》

雪白的 墙壁
一只 水泥钉
上面挂着 莹的
红色手提包。
注目 没有
摇晃的可能；
下面 我们
未曾使用过的
洗衣机
适宜 放东西。
色彩 看见
空间：空的。
没有 联系
或许 只是
在一起。我的
白色头盔
蓝色手套
每天它们
穿过寒风 大街
按时抵达这里。

2003/10/22-24

2003年长诗存目：

1、《猿人档案》
2、《世代如落叶：电脑制品系列》
3、《塔那拉王国》
4、《民间部落：手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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