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我在想什么……”小梅陷在沙发圈椅里,恍然从沉思中惊醒,瞅了眼坐在吧台里的小弟弟。这是通往桑那浴的一小段走廊,两米来长,两米来宽,这小小的空间给狭小的孩童般的吧台隔成两个更加狭窄的长方形,局促的空间全靠头顶上那盏躺在透明灯箱片后的管灯照明,因此无论啥时都显得昏昏暗暗。小弟弟坐在红褐色的吧台里,身后是放着各种饮品的格子:大听的芒果汁,水蜜桃汁,小听的雪碧,可口可乐,还有细长听的椰奶,以及咖啡,茶。 “恩?!……我没说什么呀。”小弟弟茫然望了她眼,愣了愣神,又伏在吧台里侧的平台上(狭小的空间,只能勉强坐一个人;小弟弟坐在那里,正好把两只手放在上面),下巴和嘴掩在胳膊的里侧,继续无聊地拨弄着那管油笔,沙沙沙沙,沙沙沙,一圈又一圈,无精打采,百无聊赖,而且昏昏欲睡。 谁从外面的走廊走过来,趿拉着拖鞋,匆匆地?——来客人了吧。她刚想到这里,红褐色的门吱呀敞开啦,穿着浅灰色套头春秋运动装的李翠红探进她胖嘟嘟的脸蛋,向里张望了眼。 小弟弟也穿着件一样的浅灰色套头春秋运动装,这就是洗浴部的工作服,张锐在他一位甩积压货的朋友那里买来的积压货,便宜。其实,在小弟弟眼里,这套运动装并不适合当工作服,厚重的,有点儿不合时宜,有点儿不搭,有点儿滑稽,这可是高消费的场所,一切都应该以高消费为标准。小梅却是套黑衣服:黑裤,黑色小衫,黑玫瑰;她只是借巢按摩的,不属于这里的员工,所以也就没有工作服。 “常姐在吗?”李翠红问:“周喜良找她去一趟。” “不在,陪客人上楼还没回来。”小弟弟抬起头,带着滞涩的鼻音说道。 你不是也知道吗,问我干吗。他模糊地想道。小弟弟弄不明白这些人,他们个个都在兜着圈子说话,而且还会根据眼前是些什么人说话。小弟弟昏沉沉地,回想起小梅头一天到这儿的情形;张锐推门而进,她和一个瘦削的男人跟在后面。 “李翠红,这是小梅,新来的,按摩的……”张锐扫了眼小弟弟,向当时还在桑那这头的李翠红介绍道。 那时,小弟弟刚来上班没几天,对一切都不熟悉,甚至连同事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他只知道张锐是这里的经理,自己表哥的朋友,李翠红是吧员,自己的同事;可是小梅,梅姐到底算不算是同事,小弟弟却一直没弄明白。 小梅低垂着眼睑,瞅都没瞅大家;倒是跟在她身后的瘦削男人自来熟地向他点点头,就象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这样一来,他不象大人物,反倒象是位八面威风的小人物。瘦削男人,也就是小梅的同居男友,常晓刚的穿着和小梅截然相左,浑身上下只有那条牛仔裤不是白了,剩下的全都是白的,这让小弟弟联想到那句话:女要俏,要穿孝;男要俏,要穿皂。他一直不明白‘皂’到底是种什么颜色,不过白色总还知道。所以,第一次见面,小弟弟产生了错觉,认为他是个伪娘般的男人。 是的,常晓刚绝对娘娘腔儿,尤其他在嘲笑别人的时候,总会女人般竖起一根手指,令小弟弟联想到戏剧里的兰花指。虽然小弟弟在电视电影里看过类似的男人,却从没想过会存在于自己的身边;脑子里串起这个想法,小弟弟不禁打个寒噤。 吱呀,门重新被关上。那张胖嘟嘟的脸不见啦。然后,急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梅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对面墙上的石英钟。现在刚刚下半夜一点来钟,离天亮还有四五个点呢……四五个点,女常还得仨个多钟头才能回来。她看了眼手指甲(剥离班驳的指甲油,看来得重新粉饰粉饰啦),半张开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抻个懒腰。天天白天睡,晚上干活,时间倒置,她有些困啦。困倦的感觉袭来。她扭过头去,小弟弟伏在那里,后脑勺冲着她,似乎睡着啦。 “喂,”她轻轻喊道:“小王,小王——” “干什么呀?!”小弟弟眯缝着眼,懒懒地,不耐烦地拖着长腔说。 烦死人啦,老招呼我干什么,叫魂一样,我也不是你老公,不是你的小白脸。他想。男常女常……少爷小姐,鸭子兔子……他的脑袋木然地重复着:男常女常……少爷小姐,鸭子兔子……隐约地,他似乎听到一串呻吟,以及这串呻吟后面镰刀般地动作。来到这地方快俩月了,他常常看到这些女人倒在男人的怀里,呻吟着,扭动身体,上下起伏,就象一条蛇;她们,这里的女人们从不避讳他是否在场,这大概因为她们都把他当作小孩子的缘故吧。每次偷偷看到她们一丝不挂的模样,他就会硬,就会燃烧起汩汩不歇的欲望。接着,困倦地,他的脑袋陷入一片空白。这里的空气一直都那么浑浊;本来吗,洗浴部就建立在这家三星级宾馆的负一楼,和厨房共同分享着一层楼。小弟弟常常看到那几个男性传菜员将一车珍馐推到传菜用的小电梯前,趁机偷偷品尝某个菜品。 “嗨,干什么呢?”一次,他恰恰经过,恰恰看到那位瘦高的传菜员小冯往嘴里塞片薰肉,就猛地喊了嗓子。 小冯的手一抖,那片薰肉掉到车上;他猛地转过头,盯向小弟弟。小弟弟注意到他的脸色煞白,立刻笑了:“好了,好了,别紧张,想吃就吃吧;给我一块尝尝!”说着,他凑向前。 薰肉大饼是这里的招牌菜,据说很香,很好吃,许多客人都慕名而来,为的就是品尝下这道菜;他来的第二天,周喜良端着个白磁盘子,坐在桑那这边的单人沙发上,喝着啤酒,吃得津津有味。当然,沈重也吃过。这些同事中,做过改刀的沈重是最好吃的,老干妈,辣酱,豆腐乳,每次吃饭他都摆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那能行吗!”小冯顺手将那片薰肉掷进旁边的垃圾筒里,迅速将那几盘菜和一张记在便签上的菜单放进电梯的平台上,按动按钮。 远处,负责管理后灶的杜经理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小弟弟赶紧悄悄向小冯示意了下。小冯又一个激灵,脖子几乎扭过九十度弯角;当他的脖子弹回来时,一条红通通的舌头抻了出来,又飞快缩回去,然后小声嘀咕了句: “好险呀……” 小弟弟没再吭声,他只是笑着,看了眼瘦高的小冯;他呢,小冯,也会心一笑,转身,推着餐车踅回后灶。板着面孔的杜经理和小冯擦肩而错;小冯回下头,又向小弟弟感激地笑了笑。 小弟弟的身子陷入吧台内侧的椅子里,昏昏欲睡。他可不想和这个女人说话;他只想睡觉。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这里,不见阳光的地下负一楼,如果不看墙上的石英钟,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前两天我走后,你常哥都跟谁经常在一起?”讨好地笑着,小梅不知不觉挺直腰,想要把昏沉沉的感觉驱走;可没两秒钟,她又放弃了这种努力,腰又塌了下去。熬夜熬到这个时间,而且几乎每天都如此,又有谁不困? 按摩可是个力气活儿,虽然她并不真的懂什么是按摩;可她在这里做的工作,却并不是真的按摩,所以她只算是粗通按摩。哦,说是按摩,不过是个理由,以及一个说辞。倏忽,小梅又回忆起头一次学按摩时的情形;那个时候,师傅告诉她,有个客人要推油,她稀里糊涂地跟了进去;师傅并没赶她走,相反,向她暧昧地笑了笑。等进了屋子里,她才知道所谓的按摩是什么,不过是陪那些男人罢了;而所谓的推油,不过是为男人手淫罢了。那以后,她慢慢懂得了许多,并且很快就深谙此道。男人女人,不过就那么点事儿,有什么好避讳的。砉地,她回忆起自己的第一次;那次,她浑浑噩噩的,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个陌生男人已经压住她,抓住她的胸部,进入她体内,令她又羞又痛;那个时候,她还没过十九岁生日;事后她得到了一千块钱;为此,她后悔了好一阵子。 “常哥经常跟谁在一起……”睡意浓浓的小弟弟拖着长腔重复道,他似乎没听明白:“常哥……经常跟我们在一起呀。” 嗯,惦念你野老公啦。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小白脸,那个打扮得油光水滑的小白脸,天天就知道跟在女人腚后,娘们儿似地。一个吃软饭的家伙,没出息;小弟弟纳闷儿,一个男人怎么会混到这地步,靠着一个女人吃饭,而且是靠着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睡觉吃饭;他自己有手的脚的,咋不自己干点啥呢,整天泡在这里,没个正事,只会靠女人吃软饭……这个傻女人也乐意,真奇了怪。 迅即,小弟弟又想到那个大大咧咧的玲玲;那个女人,成天就象没长心似地,嘻嘻哈哈的,看到谁都自来熟儿……大概,常晓刚就是看出这点,才主动和她搭讪的,甚至动手动脚的;不过,小梅在时,他一直有所收敛;那个玲玲也一直和小梅关系不错,每天三个人一起进进出出的,每天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就象三个人穿了一条裤子。 哼,你俩的事儿,成天就知道烦这帮人,烦不烦呀;再说,问我有啥用,到时你俩好啦,在一起翻翻,让我得罪人。你天天跟他住在一起,一个被窝睡,一个饭碗吃,供他吃,供他穿,让他睡的,他啥样人你不知道呀,还来问我?!他这么想着,抬起眼皮,看了眼小梅。这个傻女人,骚女人,骚货,骚,骚,骚…… 不过,也许做这种事的女人,脱光衣服和男人睡觉,根本就不当回事,就象,嗯,就象吃顿饭一样简单,哪怕是跟她亲爹;想到这里,小弟弟不禁硬了起来,胸膛里的欲望火一样地窜起,睡眼朦胧地瞟了眼她稍微平滑的胸部。自打到这里,他渐渐浮躁起来,渐渐开启了某一方面的欲望。 “经常跟你们在一起?!——那玲玲呢……”沉默片刻,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也经常跟你们在一起吧?!”她不相信地问。 “玲玲?!”他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小白脸和那个一分钱都不值女人的面孔。就在昨天……也就是前天夜里这个时候,小白脸和玲玲嘻嘻哈哈闹着,还从背后搂住玲玲的腰……当时,周喜良还笑着跟大伙说了句他俩什么……那以后,他俩失踪了,不见了;他俩上哪儿去啦,他就不知道啦……在他的记忆里,那俩人暂时没了踪影,直到次日头午十一二点钟才重新出现。可他,当然不敢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你问李姐和张姐呗,她俩天天都在这儿。” 准是不知到哪儿干去啦……女人就是敏感。不过,这事她咋知道的?恍惚间,小弟弟向小梅瞧去;刹那,碰到她的目光,他又忙躲闪开;从她的目光里,他看出她并不相信他所说的。她的胸平平的,没有玲玲的那样鼓,就象个飞机场;不过,看起来,她比玲玲沉静,而且也不象玲玲那样傻傻地大声说笑。 不过,我才不会说这事呢,我才不愿得罪这人呢。小弟弟想道。 其实除了得罪,他还怕,怕常晓刚找他算帐;他在这里谁都怕,每一个人他都觉得惹不起。 砉地,小弟弟回忆起头一天到这里,看到女常和沈重吵架的情形;要不是恰巧张锐来了,他们还会继续吵下去;他弄不明白,一个破领班,他俩争来争去的,多没劲哪。迅即,小弟弟脑子里浮现出沈重交单时签下的那个乍看起来象‘现金’的名字。 “你不也天天在这里吗?”她追问道。 “我?!——到点儿我就进里面睡觉去啦。”小弟弟厌烦而含糊道:“他们几个一起到哪我就不知道啦……”他搁嗓子眼了嘟囔着:“他们上哪干什么去我哪知道,我也没跟他们在一起……”他的眼睑下垂,避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瞧着手里的油笔,显出一种厌倦,困乏和不耐烦。 他讨厌这种审讯,真的很讨厌,磨磨叽叽,让人想休息一下,想扒在吧台边睡一会儿都不能够。 乱七八糟的关系,三角、多角,比电视剧还有复杂;这里的每个人都似乎有着特殊关系,尤其那位张锐,大概和每个女人都有染,游戏在众多女人间,就象个花花公子,过了气的老花花公子。忽然,他想到一个尖端问题:要是她们当中哪一位怀上宝宝了,那会是谁的,难不成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三种以上不同的基因? “他们?!——他们都是谁 ?!”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常哥,周哥,玲玲,李姐呗,有时还有赵明和张姐。” 她没再吱声。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啦。她心里酸酸的。男的,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朝三暮四的,当初就不该相信他,更不该驴一样地挣钱,奢想以后的日子。她在心底骂了句脏话,想起刚认识他的情形;那时,她还在天上人间走台……走台……她胸口既麻木又灼烧地痛;可这算什么,是人就得吃喝,就得挣钱生活;自古以来就笑贫不笑娼,赶上和她在一起的姐妹说的,你我哪有真情在,骗来十块是十块,总比种地来得快;再说,这又不是骗,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哪个男人不干女人,哪个女人又不被干,不就是脱光衣服和男人睡吗,和谁睡不是睡?只是就看有没有那张纸,或者有没有所谓的婚姻而已。袅袅的记忆里,他坐在某个半昏半暗的角落,望着舞池里晃动的人群,在独自喝着什么。人妖小孟竭斯底里地扭动臀部,煽动着情绪。她陪个男人跳了一会,就在他旁边那张桌子坐下,要了两听可乐……不,一听可乐,一听雪碧。浅蓝色的轮廓背对着她;起初她没在意,任由客人在她身上摸摸索索,发泄男人的欲望。后来,她又跳了会儿,再想休息时,客人拥着她坐到他旁边,醉意朦胧的她才看到他的面容。长脸,尖下颌,大大的眼睛,整齐的头发;他在喝啤酒,小花荷。他朝她笑了笑;她呢,坐在客人腿上,也偷偷回笑了下。就在这刹那,她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某种说不清的东西,针刺似地扎了她下。恍惚间,她一边和客人陪着笑,一边又偷偷地瞥向他。奇怪,那种感觉又倏然不见啦。 喝听啤酒吧。第二天夜里,她再次碰到他时,他对她说。他的笑,勾人魂魄,仿佛刻进她的记忆里。其实,那天她完全可以和那位客人一起到大连去;可说不上为什么,她竟然放弃这一挣钱的好机会,没去。那客人是个舍得花钱的主,陪他去一趟,半个月左右,就能挣两三千;上次,一个姐妹陪他去的重庆,去的时候,只拎个小箱子,回来时却拎了个大箱子,让大家羡慕不已。可就这么一个好机会,她居然没去。后来,等她再次看到那昏暗灯光下浅蓝色轮廓,心里砰砰跳动,格楞一下,才隐约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还想看到他。 他……唉,当初的他,在她眼里那样有魅力,面孔里还镂刻着淡淡的忧郁。一听啤酒很快下肚,血液沸腾,晕晕忽忽,她有些飘飘然,昏暗而闪烁的灯光渺渺地越来越来远。这天夜里,她只出了一次台,没再陪别的客人。他象块磁石,吸引着她,令她神魂颠倒;她似乎觉得在气泡里,浮在半空,小小的空间只容得下两个人,其它的一切都给这无形的气泡膜壁隔开。她和他面对面坐着,唠呀,唠呀。也不知哪来的话,总也说不完……灯火阑珊,打烊的时候,她被妈妈桑叫去;年轻而严厉的妈妈桑对她很不满意。就在哪天夜里,她从自己兜里掏出钱,交了出台费;她不敢不缴,老板可不是善茬子,凶得狠,在牡丹江是个手,要不也弄不下来天上人间这样一个大场子;即便能弄下来,没来下子也维持不住呀。再后来,她和他一块走啦,以后再没回到那里,她似乎要和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啦;何况,她也不敢回去;她知道轻重,看过原来那个跟音响师跑掉的小姐回去后的下场,她可不愿重蹈覆辙。那些老板都拿小姐们当摇钱树,当作他们私有财产,当作挣钱工具;谁的钱包给别人偷走了,会老老实实的不发火?! 几个月时间,她到过她家,柴河,牡丹江附近的一座小镇;又在牡丹江呆了段日子,直到手里的钱所剩无几,她才到了这里,到了绥芬河,打算挣点钱,为以后好好过安稳日子攒点资本。刚开始,她在巴尼亚,然后才辗转来到这里的。 纷曳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朝这边走来。她从冥冥里猛然惊醒,红褐色的门再一次给拉开,三四位衣着得体,心宽体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这里怎么收费?”前头那位,披着半大羊绒大衣的半笑不笑地问。 “我们这里论小时收费,一小时六十,按摩另加钱。”小弟弟拖着滞音胆怯地说道。 小梅抬起头,顺着这些男人肩头的缝隙间看了眼挂在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后半夜两点啦,这些人,他们搁哪来的?她心里格楞一下,低下头,看了看这些人的脚。鞋上一尘不染,大概是住宿的客人吧……悄然弥漫的酒气……不,也没准,这些人,有钱,出门都坐车,鞋老是干干净净的。这个点来的客人,不是警察,就是来找小姐的。嘀嘀嘀,嘀嘀嘀,一阵轻巧铃声传入耳膜,最后近来的那位掏出手机,推开红褐色的门,回到走廊。隐约的,她听见他在……似乎什么人催他回去……回哪儿?回家吧……大概是他老婆吧。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想着想着,她忽然记起那个传说,说有个男的出来找小姐,半夜死在小姐的住处,心脏病,心肌梗塞…… “有小姐吗?” 羊绒大衣说着,扫了她眼;那眼神,闪动着挑逗,老道而熟练。另外那俩男的也不约而同瞟了她眼。他们满是醉意的目光令她不自在。她明白这目光后面的含义。不过,自从跟了他,她还没出过台呢。刹那,她变得敏感起来,十分忌讳那个字眼。可在这种地方又不能不常听到,甚至看到。赤裸的呻吟的……脑际不自觉地划过一幅幅画面。她打算跟定了他,不想再做那种事。可他呢……男人,男人……世上总是负心郎痴情女,男人没个好东西。刚离开这里两天半,他就做出那种事,又嫖又赌,本性毕露,狗改不了吃屎,把她留下的两千块钱全造光啦。赌,她倒可以原谅;但他怎能找别的女人呢?!贱呀。花痴呀。这不能不让她觉得心凉。 “小姐?!——”小弟弟打个哏,瞥了眼她,不知这几位是什么意思,什么人,不知该不该说,怎么说。他想起张经理的叮嘱。 你瞧我干什么?!小梅突然感到胸膛升起莫名的火。 小弟弟犹豫片刻,又得不到援助,就罗里罗嗦地说:“你们要小姐,我打电话给你们问问……要是光按摩,她就是;另外里面还有一位。”小弟弟不安地瞅了眼她,:“你们按摩吗?” 听到这话,她感到被出卖了般,脸腾地一红,目光和其中一位男人的目光遇上。色咪咪的目光。哼,想干就干呗,十个男人九个骚,又骚又贱。她想。她似乎被扒光,赤裸地站在这些人面前。 “按摩。怎么不按摩;要不我们到这里来干啥?!”羊绒大衣愠怒道:“给我们找四个小姐,我们干……”他朝同伴们会心一笑,变戏法般抽出钱夹。 “肏,光按摩呀?!”另一位不屑道:“光按摩随便找个地方都行,二十块钱,还比这便宜……” “你还想干啥?!——干一下爽呀。”羊绒大衣点出三张钞票,递给小弟弟,无所顾忌地说:“剩下的不用找啦,赏给你吧!”他瞧了眼他的朋友们,满脸是笑地扭了下腰:“怎么,还怕哥哥招待不好你们呀!?” “谢谢。”小弟弟赶忙说道。他嗅到一股酒味,面前这位……这几位男人嘴里身上散发着酒气。他看了眼接在手里的几张钞票,犹豫了下,又急忙说:哎。先生,你们还没给按摩钱呢。“他心里胆突突的,直发颤。醉酒的人,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 “按摩怎么算?……” “……我还能差你钱呀。”羊绒大衣醉眼朦胧、骂骂咧咧道:“这不还没按摩呢,等会儿出来再给你……”打个酒嗝:“比这多的钱我都扔过,我还会差这点小钱?!”他不耐烦地吩咐道:“赶紧,给我找小姐去;记住,要漂亮的,我们不差钱……” 小弟弟胆怯地应了声,没敢再说话;他脑子里交替盘旋出一张张百元大钞和不停闪烁警灯的警车。 “记住,找来不漂亮的,我们不给你钱。”另一位客人也应和道。 紧跟着,出去接电话的那位也回来啦。这四个人鱼贯走进里面的更衣室,一边粗言粗语谈论着,一边脱衣服。就在这时,红褐色的门再次被打开,穿白绸睡衣的女常走近来。裂着怀,白色半透明的浅蓝色花边乳罩,白色半透明的三角内裤(隐约看得到胯部之间茂盛的黑丛林),还有裸露的肚脐,大腿跟的妊娠纹,这一切都毫无羞涩地落入她的视线。小梅冷眼瞥着她,忽然注意到她倦怠臃惫的神情,注意到她唇上的口红没啦,头发也凌乱着,还有大腿间隐约闪现的红印,不知是天生的胎痣还是被啥人掐的。而小弟弟,他的眼睛给这幅半裸体吸引着,又被发现,他不由得一阵慌乱,脸红起来,胡乱翻了下帐单来掩饰自己。 男的,男的都这德行。小梅恼怒地想道。就连十七八岁刚涉足社会的小弟弟也不例外,别看瞧着平时挺老实。还有女常,天天这么晃来晃去,扭腰胯腚的,眼波荡漾着,时时刻刻都在预备勾引男人:就算你是干这个的,也不能这样放肆呀,真是欠干。咋不让男的干死你呢。她发恨地诅咒着。 “又来客人啦?”女常却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她趿拉着拖鞋,脚指甲涂成粉红色,来到吧台前,盛气凌人地问。 “来啦;刚进去四个。”小弟弟不自在地说道。 怪不得这帮人都背地里管你叫老板娘呢,张经理的小姘,小老婆。他想起刚来时的情形;那时,看到她矜持高傲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这里的经理……最起码也是领班级的;可不,她曾经趁他一个人在时,告诉过他,说她是这里的领班,让他有什么事都得说给她听。屁,你就是个小姐,跟男人睡,挣男人钱的。另外,赵明,周喜良也都在私下里对他讲过类似的话,说他们自己是领班。两个半人的地方,想管事的人倒不少。 “毛子吗?” “不是,全都是中国人。” 小梅坐在那里,冷漠地听着他俩的对话。 “中国人?!这么晚啦还有……要按摩吗?”女常诧异道。 瞧你急不可待的样子,里头有你爹呀,还那地方痒了欠干?!小梅忿忿地想道。 “要四个;现在……”他瞧了眼小梅,迟疑了下:“还差仨;玲玲在里头睡觉呢——刚才李翠红过来说周喜良找你。” 四个,四个什么?小姐,性工作者,男人的玩物……小梅感觉小弟弟和女常似乎在讨论什么没有生命与知觉的物品,而不是人…… “他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可她,不等小弟弟说完,就推来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并且很快和先前进去的客人搭上腔。顿时,更衣室里热闹起来。隔着门,他依稀听见她拿腔捏调的声音。滴声滴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和着笑声,夹在此起彼伏的几道不同的男音之间经久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