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好多个

刘脏

《幺书系列》

1。《长头发》

第一次见到幺书
是两年前
在“飞宇”网吧
当时她正站着
背对着我打电话
一头乌黑的头发就那么
柔顺地泻下来
几乎遮住了整个的臀部
我惊呆了
痴痴地想
要是能有这样长头发的女孩
该多好啊
我会握住她的手
奔跑着穿过所有街道
到后山的草地上
给她弹吉他
而她在秋千上轻轻荡漾着
恬静地微笑

3。《新鲜》

幺书说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
这让我感到诧异
甚至是惊喜
因为人们通常的说法是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或者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但幺书竟这么希奇地说了
表情象往常一样从容
而且优雅
看不出丝毫的特意
所以幺书
我爱你
我要陪你看
每一轮新鲜的太阳

5。《幺书喝水的时候象一条鱼》

幺书喝水的时候
象一条鱼
就是弟弟在鱼缸里
养了两年的那种
嘴角轻轻张开
再闭上
透明的水
就滑溜溜地
流进喉咙
并从嘴角传来
鱼儿发不出的
细微的
好听的声音

6。《黄昏》

黄昏来临
暮色渐渐地弥漫
天空中到处舞动着
蝙蝠的影子
幺书说
那些黑乎乎的怪兽
都是从她身体的某个位置
一只只地
逃逸而出的
剩下的仍深深潜伏
继续不停地撕咬着
她的内脏
那时
我正依偎在幺书的背后
紧闭双眼
环抱着我的幺书
那时我的双手
正沿着她冰凉的腹部
缓缓地向下滑行
那时我的鼻尖
忽然触碰到一些
仿佛是来自远方的
糜烂的气息

8。《说说浪琴》

幺书在师范读书
上音师班
主修扬琴
后来学校唯一的一位扬琴老师走了
她只好转修浪琴
但这是我离开毕节以后的事
幺书演奏浪琴的样子
我还没见过
我只见过她演奏扬琴和捧笙
问起浪琴和扬琴有什么不同
她说
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你回来一看就知道了
反正弹起来
就是比扬琴好听


《那些乌鸦》

冬季的校园盛满了乌鸦
黑压压的
在雪地上空沉默着飞行
在望远镜里
有一对热恋中的男女躲到小楼顶上
依靠在护栏边
就开始疯狂造爱
而那些乌鸦好象一群鸽子
黑压压的
在上空反复回旋着
一直都没有飞远
也不曾靠近


《狮子》
--给xiaodie


一声巨响
重物自屋顶落下
砸碎了路边的花盆
但不是狮子

屋外的风声
经久不息
雪地上的行人
歪斜着赶路
但是都不是狮子

正午的狮子
躲进森林
要么在公园的栅栏深处
静静地睡着

而我正在一个
女人洁白的胸上
画狮子
我的狮子
金黄的绒毛正呼呼生长


《枯草中的美人》


对面的孩子
在石阶上
要跳下来。而在他
跳下以前
瘦瘦
高高的美人
拧绿手袋的美人
早已经跳下来了
稳稳地
落在枯草中

此时，天光大亮
或者说
是来不及天黑
我斜依在窗上
抽烟
看美人
她鼓励那个
晃动着手臂
跃跃欲试的孩子


《梯子》


为了拥有梯子
我独自走进森林
去寻找一种坚韧而轻巧的
叫作黑榉的树木
森林里居住着豹子
野兔，和一些
善良的女人
在我和豹子一起散步
和野兔一道吃草
和女人们轻缓地做爱时
我几乎已经忘记
我需要的
仅仅是一把梯子


《布林》


从前的一个朋友
对我说过
他曾经周游世界
到过许多国家
到过许多城市
名字叫布林
见过许多天才
以及哑巴
名字都是布林

说这话时
有人正躲在窗户的后面
偷听
我觉得
那个沉默的窥探者
或许就是
他所说的布林


《痒》


手背上瘙痒一片
洗浴过后
我就伸出
长长长
长
的指甲
挠它们

那痒
是一层
白色的皮屑


《裁缝的女儿》


爱上裁缝的女儿
肯定是幸福的
在我的家乡
裁缝的女儿们
穿自家做的衣服
看起来格外漂亮

在我上学的这个地方
女人很少
我觉得她们大多很丑
从她们走路的样子来看
一个也不是裁缝的女儿


《遮太阳》
　

这是你的手
另一只也是你的
粗糙的是我的手
焦黑的还是我的
　
你看这些
爱睡觉的小兽
长着獠牙
被我们举过头顶


《猫恋》


笑声凝固在桌面。
通过窗户

是空荡荡的运动场
空荡荡地奔跑着风。

她把锅里的烂菜叶掏出来
扔进垃圾桶。

她的猫瞳孔很小
看上去过于野性。


《灰鼠》


在一个没有灰鼠出没的房间里
展开地图
灰鼠
正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
悠闲散步
我想象着它
同样也模拟着它
愤怒时的声音和样子
在这个缺少生气的房间里
制造了一次恐怖事件


《在陶然公园》


公园里站着的都是男人
女人是坐着的
鸭们
统统趴着

喝一些可乐
我和小梨就走到池塘边上
看荷花
洗一洗手
又发现无数的鱼


《女人不哭》


我身边的哥们都害怕看见女人哭

若自己的女人哭了
你怎么办呢

我是这样说的
我说

（眼睛）哭红了好难看啊
哦，不哭


《〈马桑桥〉》


《马桑桥》
是老Z画的
画面上有桥
有水
还有三个
神态各异的人
老Z本来的意思
是坐在桥墩上
画桥
画水
以及画坐在桥墩上的
他自己
（就象是一个人
从别的地方看过来
看见的那样）
才开始动笔
桥上又来了两个
散步的女人
说要看老Z画的画
老Z一兴奋
把她俩也画了下来


《鲫鱼》


什么样的日子
阳光洒满地面
什么样的日子
鲫鱼浮上来

邻家的妹妹最近
她
扎会了马尾辨
每一天
在太阳底下
都要细心地扎上几回

她更小的弟弟
正在
玩弄皮球
一边想着
如何
捏
皮球一样
把水底的鲫鱼
捏到手里


《美丽女医生》


这镇上新来的许多
年轻女医生
（其中的一些
或许是护士）
下班路上
在镇街的喧闹之处
短暂地停留
购买一些女性必备的
生活用品
我坐在渐渐远去
长途客车
的肮脏玻璃后
看到她们
看见她们
整齐的白衣
与镇街的喧闹
渐渐地
连成一体


《山中》


兔子从草丛中跳出来
吓了我一跳
也吓了我身边的女人一跳
然后在我俩瞬间的呆滞中
拔腿而逃

在那个采栗子的时节
向阳的山中
野栗子开始脱落
象夜晚的甘露
散落在满地荒草中

我们在向阳的世间恩爱
到山中采栗子
有时也象两枚烂熟的果实
滚倒在荒草地上
模拟一次兔子的欢乐


《所有简单》


一本旧书
一杯茶
一只笔
一张白纸
一个冬日的下午
这样的简单
是否足够

旧书中读不出任何新奇
茶水还没有变成毒液
笔尖也不是武器
不是亢奋的生殖器官
洁白的纸面
迟迟不肯落下的凌乱笔迹
此刻
正在静默中勾勒一幅
独守的冬日下午

我曾经尝试着去掉
其中的一些
比如
把一只笔
扔出窗口
或者把一杯热茶
倾倒在
纸面上
而这个简单的下午
就在静默中
干稠成乌黑的茶渍


《胡子诗》


空地上的柴堆
在严寒的冬天里
沉静着
被大雪覆盖了
只留下白

也可以是这样--

空地上的柴堆
在严寒的冬天里
一片燥热
终于也燃烧起来了
在皑皑的雪地上
留一片黑

实际上是这样--

雪早已经下过
在路上，她说
我的头发很长
我的眼睛很黑

可我只觉得冷

空地上没有柴堆


《此马》


我看见马
但更多是
白发苍苍的老人
有很多时候
我就这样
忧心肿肿地站着
站着
站着
站着
面带笑容
闪现在一群寂然的马中
嚼一些草
看一些人
然后
再闭上双眼
想一想自己老掉的样子


《什么鸟》


林子一大
也就什么样的鸟都有了
白的
黑的
灰的
绿的
大小不同
神态各异
没什么鸟事
不讨论什么鸟问题
也爱呆在一起
一只鸣叫
大伙跟着嚷嚷
一只飞起
别的也不闲着
一哄而上
在阴暗的林地里拍打出一阵小风


《莹》
--给沙漠


绿莹莹的颜色是用来干什么的
绿莹莹的地板上
看不见脚印

脚印
古时候叫屐痕
在离人眼里
是用来凭吊的东西

午夜二时三刻
有一个叫离人的正伸懒腰
有三个叫离人的正打哈欠
有五个叫离人的离开了又聚在一起

你不是离人
不在写诗 画画
你探出头来
吐一串烟圈

就把43℃的身躯
塞回一条绿莹莹的指缝


《吹口哨》


十岁,或者更小
一些的时候
我学会吹口哨
而在这之前
的某些日子里
我学会了唱歌

我吹口哨
吹我爱唱的歌曲
尖锐的哨音
是一天当中
最为闪亮的部分

或者,什么也不吹
我只是沉默地呆着
翻一本书
想起来了
就微笑着
摸一摸自己鸟样的下体


《在一个没有鸡叫的城市我感到不舒服》


以前在家睡觉
每天早上
都是雄鸡打鸣的声音
把我吵醒的
后来离开毕节
到沈阳上大学
怕醒不来
当天就买了一只闹钟
定好时间
放在寝室里
可第二天我已经醒了
闹钟都还没叫
我只好安静地躺着
等闹钟响的时候
我再起床


《鸟儿还会再飞回来》


鸟儿从窝里飞出
但还会再飞回来
这个夏天
他们将在这里相爱
生蛋
孵小鸟
到田野里捉回虫子
喂养儿女们
直到小鸟都长大了
学会捕食和高飞
飞得很远很远
永远都找不到
它们还是会再飞回来
栖息在那里
直到树上的鸟窝被秋风卷落
它们还是会在飞回来
到了冬天也是这样


《骑一头水牛到巴黎去》


骑一头水牛到巴黎去
我一边看风景
一边吹萧
牛一边赶路
一边吃草
就这样慢慢地走呵
累得实在走不动了
再停下来
和我的水牛一道
生活在那里
并把我亲手搭建的屋子
叫做巴黎

我的朋友
如果你愿意
你可以沿着满地的牛粪
来看我
你会知道
巴黎
可是个浪漫的地方


《夜歌》


睡到半夜，一个人
不知怎么
醒过来了
躺着难受
就翻身下床
到阳台上
唱一会歌

窗外正吹风
月亮还没有落下去
有一些亮光
洒下来
放眼望去
暗蓝的天空中
到处是花的影子


《我看见一片阳光》


我看见一片阳光
我看见阳光
在女人身后
留下的大片背影

她那么黑
又那么瘦
让人不敢相信
她会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中
迅速地丰满起来

可不可以这样说
对于我们
她的阴影
大得象一场梦


《陈一之死》


最近一段时间
陈一堕楼身亡的消息
在公司里
炒得沸沸扬扬
据说有很多人
目睹了陈一之死
在大家的印象里
陈一生性懦弱
而且心脏病老犯
何二就说
很可能在下落的过程中
他就已经死了


《少年与枪》


箭头指向楼群的阴影
另外的一头
往回
向一座破落的院子
一直延伸
每个失眠的夜晚
我总是翻身下床
手持空枪
朝箭头所指的方向
小心瞄准
紧接着
就扣动扳机
幻想有无数的男男女女
温软的肢体
和鼓胀的情欲
在一声轰然的枪响中
春暖花开
血雨淋漓


《白面》


一连三天的赶路
只遇到一个人
但她是一个疯子

她也看见我了
她把白晃晃的身体
疯掉的部分
藏到枕头底下
看上去象个善良的人

她是那样的疯
又是那样的白
我掉转马头
禁不住地多看几眼


《向阳的房间》


在一个向阳的房间里躺着一位老人
下午两点三刻
她将会准时死掉
懵懂的眼神
彻底地黯淡在床前亲人们一片整齐的痛哭声中

她是我的奶奶
已经去世多年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人怎么从生到死
又是怎么从痛苦变成了僵硬

我迷恋阳光充足的所在
我总在我那向阳的房间里
读书、走动、打闹、调情
我也已经知道,一个人
是可以在向阳的房间里死掉的


《暗夜飞行》


在夜里
一个人往高处爬
他要爬到很高的楼上
站在楼顶的边缘
往下跳
他要象以前所做的那样
在夜空中飞行
扑通一声
就落到楼下的湖里
他还不知道
楼后的湖
最近已改成了马路

清晨的时候
警察来了
还有一群早起锻炼的居民
把现场包围
摔坏的人
以及他砸坏的垃圾桶
都那么异样地
躺在地上
一只纤细的白手
微微弯曲

这是位钢琴家
有一个声音说


《在伤感的时候喝一杯淡淡的茶》


一个人在沈阳
她已经熟睡
一个人在上海
正对着完成一半的论文
喝一杯咖啡
一个人在赫章
她在客厅的茶几上
蓄满了大杯的开水
……
就算到了现在
生命中有过的那些女人
我还能清楚地记起她们
说话的声音和样子
因为她们还居住在原来的地方
也就是说
如果她们搬家了
想再清楚地记起来
会很困难
说不定到时我只能一边喝茶
一边写一首绝望的诗
什么也想不起来
衰老得象飞一样快


《桑葚》


如果没有那些桑树
桑葚
也不会长在天上
也不会有
你记得的
那么好吃

桑树
绿油油的
树底下是斜坡
斜坡底下是
溪流

我们在青石板上
跺脚
吃桑葚
树上的灰雀
啄食桑葚
有一些桑葚
就掉下来
就骨碌骨碌一直
滚进
溪流


《三哥家有台拖拉机》


我曾经无数次乘坐过的交通工具
我一直都没有勇气
驾驶它
或许是在当时
它那直冒黑烟的机头
会让我觉得不好意思

我曾经梦想着找一团破布
把三哥家拖拉机
冒黑烟的部分
牢牢塞住
那么就--
看不见它的黑烟了
听不见突突突的噪音了
我只随着
一部
亮闪闪的机器
在晚风中
穿过田野


《寂寞扬雪》


到现在
有很多事情
已经无法
再说清楚了
就象
寂寞扬雪
这个在三天前
我随手写下的词汇
已经很难
再去解释了


《春天到了》


让我们爬上树梢去
做爱吧,小女孩
春天到了
小桃树渐渐长高
风一吹
微微地
晃动的感觉
就好象身体
张开翅膀
飞上了青天


《这是不是会让你感到懊恼》


拧开我你看不见破碎的果皮
看不见残缺的墙纸
拧开我
你看见的东西
都是完整的
完整的内裤
完整的皮肤
完整的情欲和睡眠
就连恶梦里的鬼火
也是完整的


《烟》


点起来
有一些
就留在
一个女
人疲惫
的肺里
另一些
涌出来
让房间
的温度
微微地
升高了
一些。


《知了飞》


知了儿飞
短短
的知了儿
薄薄
的知了儿
在天上
飞
它没有
停下来
被你
听见
或看见
啊--
小小
的知了儿
未知
的知了儿
是真实
的知了儿
真实
的知了儿
沉默着
在天上
飞呀
飞--


《屋顶上的天空》


从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开始
它就在一点点地变蓝
（到现在也是）
当我下床
开窗
往外看
就已经显现出
大片的蔚蓝
（是那么那么的柔软
还有辽阔）
如果照这么蓝下去
忽然起一阵风
卷上几朵白云
那它正好就是
天空的样子


《飞起来》


我曾经有过一次
想要飞起来的
剧烈冲动

那是
在冬天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我对身边的女人说
要飞的冲动
就快要把我
融化了

（但是我怀疑
有一个清扫楼道的工人
正躲在门板的后面
偷听）

为了能有一些
在飞的感觉
我们就爬上十三楼阳台

（那已是在那栋楼上
我们所能达到的
最高的位置了）

站在摇摇晃晃的
十三楼上
我真真切切地感到
有一种
要飞的冲动


《柏油马路》


有一些马路
是用来
磨穿的
有一些马路
是用来
被磨穿的
走在沈阳
秋末的步行街上
红头发的小美
破裤腿的小美
今年
21岁
梦想着飞行
“要驾驶最酷
最眩的战斗机”
而此刻
她正走出一家
打折的鞋店
手里是一双
乳白的“耐克”


《传递》


想和一个不在身边的人说说话
可是手机欠费了
电话卡空了
时间是深夜
停电后的寝室里一片漆黑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在北京郊外的一栋旧楼
在临时的地铺上
躺着
野猫一样地纠缠
平静下来
再握着手
把一种沉睡前的惬意传递给她


《儿歌》


和小梨走在大街上
手拉着手
我总是在唱歌
唱一些改了词的儿歌
人少的时候
小梨也跟着唱
我们的歌词各不相同

我唱的儿歌从来不跑调
这事儿常让我苦恼
等到什么时候
嗓子沙哑了
喉咙红肿了
或许就能憋出点什么古怪的歌声来
我想和小梨试试那种预想不到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