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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豚
一
江豚再一次把头埋入水中,潜到岸边,向上看着那堆白花花的东西。常虹坐在那截树桩上,正仰着头同一个男子说着什么。男子的皮肤呈人们常说的那种古铜色,正把一只粗壮的手臂搭在她的肩头,低头微微笑着。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泳衣,白腻腻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苍白生涩的调子,呈一种透明的淡色,更像一层无法打破的玻璃。
男子说了一句什么,常虹咯咯地笑了起来,头向后仰得更低,那堆白花花的东西滑出来得更多了,一排清晰的红色印痕随着笑声轻轻地弹动着。他轻轻地帮她拽了一下背带,那堆白花花的东西不见了。她的大腿绷得直直的,向上抬了起来,碰了碰男子的下巴。男子没有吱声,一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向着不远处蓝色的标致走去。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树桩旁的小桶,一脚踢了出去:这东西能毒死人,你也要?
桶里的东西划出一道黑褐色的光痕,扑嗵一声落在江豚的面前。蓝绿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坚硬,安详,摇曳着沉向水底。
那么安静,不失尊严。一定是在岸上呆得太久了。江豚伸手抄住那个东西,放在嘴边嗅着。死去的东西让你看到,总有一天,你会是个什么样子,江豚在咽下第一口肉时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现在湖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此刻,那两位也许干得正欢呢。他浮出水面,靠着那棵树桩咽下了最后一口,开始以树桩为基点,朝着逆时针方向一圈一圈地游了起来。他很胖,游起来就象拴在绳子末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柳树把身子探向水面,时不时地用手指碰一下他粗糙的头发。一只黑色的水鸟啊呜啊呜的叫啊叫啊,就象孩子在为自己误入歧途而哭泣。
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天空变得黯淡。江豚注意到湖面上还有个人在游泳。那个人的速度和他一样,也沿着同一条线路游,可是总在湖的那边,和他遥遥相对。起初以为又是一个来野泳的家伙,可奇怪的是如果自己停下来凝望一会儿,他就被黑暗吞没。前两次,以为他已经走了。可是在湖面上游了半圈之后,他又回来了,恰好在视野之内。有一次,江豚悄悄地潜入水中,想从下面抄过去截住他,可是还没到湖心那个人就不见了。绕着圈子继续游,他又回来了。
常虹,他大声喊,听起来就象在屋子里一样。
那个人继续游泳。
孟晓睿,他又喊,这是常虹男朋友的名字。
现在那个人已经改成了自由泳,象箭一般穿过水面。水鸟、树桩和柳枝一闪而过,刹那间仿佛看到他的二头肌时而绷紧,时而放松。河岸站满了漂亮的女人,他让她们舔哪儿,她们就心甘情愿地舔哪儿。
那个人继续游泳。
他又喊,江豚。
应答声转了整整一圈,又传了回来:江豚。
如果你告诉我湖对面那个人只是我的幻觉,他的声音只是我想象的结果,我不会和他争论。如果常虹对我说,我让自己相信那是孟晓睿,只是为了体会一下她那里与众不同的感觉,我也不会和他争论。如果一位神秘主义者告诉我,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人可以和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相会,我也不会和他分辩。
怎么样,江豚大声喊,你不累吗?
应答声又转了整整一圈,才传到他的耳边。
你会习惯的。
淹死在湖里的人们和钓杀后被抛弃的鱼儿介意有人在他们的屋顶上游来游去吗,他们想让别的人也去和他们一起在水底的森林里散步吗,象鸟儿一样在巨大的水藻间飞翔,他们不会嫉妒吧。
月亮已经沉入夜幕笼罩的湖水,在水底的森林中轻轻滑行。
我要回家了,江豚又大声喊。那个影子般的人还在那儿。他会时不时地往这儿看一眼,在暗黑的湖面上,两只眼睛仿佛灼灼发光。
他们又游了一圈。
一只乌鸦或者别的什么,拍打着翅膀掠过湖面。
喂,他最后一次喊道,我走了。
一只燕子倏地冲破黑暗的约束,急促地鸣叫着掠过光线模糊的树巅。暴雨在天空中迸裂,黑暗的大地压在头顶上。江豚站在岸边,抬头吮吸着。一辆悍马开了过来,车灯闪亮,那个人哈哈大笑,探出头来,我搭你一程吧。
二
左,右,左,右,左。悍马的雨刷无法把雨水刮干净。这已经是最快档了,他咕哝一句,扭头看了一眼。江豚就像扔到火里的塑料袋,立刻缩作了一团。他看人的样子,就象一个彻夜未眠的屠夫,站在正要出栏的生猪旁边。
你叫我什么?
啊,随口乱叫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哈,迷失的阿瓦隆人,你也会害怕?
江豚有点难受,他叫的是他在兰若论坛上的网名。他写的一首诗被编入了网刊,他们打发一个斑竹到学校给他照相作会员动态,照片上他坐在图书馆里翻着一本包法利夫人,看起来真像个彻头彻尾的娘们儿。
你哪位?江豚讪讪地转开话题。
庄柳鐔。他想起了那个每张帖子后都要唠叨几句的家伙。
你也挺喜欢游泳的。
游泳非常有意思。湍急的流水,紧绷的肌肉。节奏、速度、水花,飞溅的响声,还有只有你自己才能听到的咕哝声,喘息声,就象--
就象做爱。他接过了话题。
这次庄柳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趴在方向盘上扭动着身子,面对暴雨淋漓的天空。
庄柳鐔正使劲憋着,没有笑出声来。
车子在长长的沉默中停止了滑行。走不了啦,他轻轻拍着方向盘。江豚揉了揉眼睛。来时的那座木桥已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成了两截,黑色的河水映着闪电从断桥中间奔涌而过。我知道一个地方,水比较浅。等明天水小了,咱们直接开过去。
你是睡帐篷还是汽车?他瞥了一眼桥边不远处的亭子。突然哎了一声。
一个人影从亭子里转了出来,走向他们的车子。在刺目的光亮中一绺淋湿的头发滑下来搭在前额上,她用手往后轻轻一掠,微微眯起了眼,能和你们搭个伴吗?我和朋友走散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庄柳鐔,庄柳鐔淡淡地应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亭子,好吧。
那个女子很是高兴,笑着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挎包带子向亭子走去。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江豚看见她粉红色挎包上那个醒目的钩状商标,闪闪发亮。
帐篷支好了。她不言不语地钻了进去,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就再没了声音。江豚坐在旁边的防潮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庄柳鐔聊着这倒霉的天气和该死的天气预报。
没劲,庄柳鐔突然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扔到了他的手中。这是新款的NDSL,你玩吧。我回车里玩PS3去了,爱国者之枪才开了个头。
我也喜欢Solid Snake。
哈,这里只有忍者龙剑传,你凑合着玩吧。他一头冲进雨幕钻进了车子。隼龙的刀光华丽,炫目,痛快淋漓。雨已经停了,月亮升了上来。帐篷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随之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月光从稀疏的枝叶间漏下,碎碎地亮着。身后的湖水墨黑,一动不动。江豚的双眼有些模糊。
你不渴吗,她从帐篷里伸出手,递过来一把圆溜溜的金桔。他抓起两颗,塞进了嘴里。那只手犹豫了一会儿,又握着剩下的金桔缩了回去。隼龙的刀光继续华丽,炫目。
你还不进来坐一会吗?
再扔一条毯子出来吧。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一条毯子递了出来。他接过毛毯,裹住身子,坐在防潮垫上,使劲睁着眼,继续攻击那个boss。
在他第N次挂掉的时候,她好象有些生气,睡意朦胧地问,你干吗呢,别瞎折腾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他牙齿打着颤回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悍马,吞吞吐吐地钻了进去。
里面用天鹅绒整个地包了一遍,质地有些暗,是那种软软的黑色,能感到那一层暖和和的茸毛,一块蓝色的防潮垫镶在地上。手机开着,不时在黑色的丝绒上划上一道彩色的刀痕。呆在帐篷里怎么都觉得像到了天边。她把挎包拿到自己手边,挪挪身子,腾出了一块地方。江豚躺了下来,把NDSL放在头边。挨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那个女子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真好。如果,只是。他心里嘟哝着,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你说,鱼儿会有记忆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吹着。带着芳香的话语是无声的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说话,能感受到,但没有声音,听不到,宛如在梦中听到的一般。
黑暗的河水疲倦了,在坎坷不平的河道中挣扎着,时不时的他会咳嗽一声,然后放声大笑,接着又发出一阵呻吟,流向无尽的远处。。
有吧,河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也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记忆。她慢慢地靠了过来。今天,我钓到了一只河鲀。它在桶里生气极了,圆乎乎,胖溜溜的,一碰它就胀得象只皮球。可是他说那东西有毒,会死人的,就一脚把它给踢了。
风哆嗦起来,扑打着帐篷。她的头发默默飘过脸颊,沉重得象水中穿行的风。他能感到她细声细气的话语,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紊乱地颤动。月光弯弯曲曲地钻进帐篷,透过紧闭着的双眼,在他的体内凝滞不动,他依稀看到了灯火。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显得成熟一些。但他的声音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他伸出手,触到了她细腻柔和的腰身。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他念叨着,抓住了毯子,慢慢地拉了下来,毯子盖住了他的手指。
不会这样的,不会的。他的手触摸到她胸前的十字锈扣。纽扣很结实,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我知道,我,如果。你瞎说什么呢,她回应到,好象是一种赞许。
他脱下了她的衬衫。她把双手伸到他的面前,你闻闻。他一边象笼子里的狗嗅着,一边用手去脱她贴身的T恤。你闻到了什么?香。她说那是河豚的味道。她觉得连骨头里都是这种味道。早知道那东西有毒,我就不会碰它。为了方便,她举起了双臂,声音在套在头上的衬衫里更加模糊。
借着手机的光亮还有最后一件。一件蓝色的内衣,有点脏,但还是很漂亮。好漂亮的蓝色。这是粉蓝。很漂亮,你挺适合的。呀,这不是我的,是我妹妹的。她低下头,江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声音恍惚起来。你妹妹?是的。你想见见她吗?她可比我漂亮多了。
嘿嘿。
她从耐克挎包里,掏出一卷东西,呈一种模模糊糊的半透明色,好象是一种胶质。她把那卷东西铺展开来。有些旧了。她又掏出一支水笔就着月光仔细地描了几笔,再重新整理一下,站了起来,抖动了一下那卷东西,披在身上。那些半透明的胶质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慢慢地渗进她的皮肤,柔软地扭曲着。常虹,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在那件粉蓝色的内衣下面,胸口处有一束灯火。灯光是散乱的,象是一颗小小的心脏,我有些害怕。她轻轻地依偎在身旁,暖暖的,面带微笑。他伸手去解乳罩的搭扣,但被她按住了。
她说不要。常虹叫着他的名字。不,你知道,我一直。他不得不使点劲,一把抓住搭扣,扯了下来。正如所料,乳房沉甸甸的,非常柔软而富有弹性,小小的乳头挺立着。这堆白花花的肉冻。这是它们消失前一刹那给人的感觉,然后,她的脸,她的乳房,全消失了。
站在江豚面前的是那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他的身材现在变得和她一样大小,只是没有了乳房,臀部也消失了。她有些惊讶,好奇地捧着自己的阴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看着它迅速地膨胀。江豚刚才还在胸口游移的右手僵住了,停在了一块心形的紫水晶上。紫水晶上是围在脖子上的一条红丝线。那个男子咧开双唇,仿佛在微笑,牙关却咬得紧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他攥住江豚的手,猛地一拉。
红丝线悄悄地嘣了一声,从丝线的断裂处,古铜色的皮肤迅速褪色,阴茎,不见了。乳房又长了出来,变小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手机的光亮被遮没了,她的皮肤变得更加晶莹清澈,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的内脏。血红的心脏在胸口处缓缓跳动着,犹如闪烁的火焰。她直起身躯,摇曳着那束火光,伏到了他的身上。
让我来帮帮你,她目光晱闪,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一只手在胸口处摸索着。就在他感到胸口一紧的瞬间,一道白光从头边的NDSL中飞出,形状那样熟悉,如月光般灿烂辉煌,飙然一射,随即飞回,宛如掠过眼前的一道闪电。
江豚大喊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转头一看,那个女子仍安安稳稳地躺在旁边,衣衫整齐,呼吸均匀。头歪在一边,细长的脖子白白的,富有弹性,只是有一丝淡淡的红色痕迹环绕其上。
天已经亮了,庄柳鐔拉开了帐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怀好意。
回去的路上,江豚和她坐在后座上,紧紧地靠在一起。她拿着一个金桔嗅来嗅去。庄柳鐔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说个笑话吧,他摇上车窗,点上一根烟,慢慢地说了起来。
夫死,妻以扇将尸扇之不已,邻人问曰,天寒何必如此?妇拭泪答曰,拙夫临终吩咐,尸骨未寒,不得嫁人。他俩笑了起来,庄柳鐔没有笑,冷冷地从后视镜里紧紧地盯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她笑得很美,笑得前仰后合,脖子长长的白白的,富有弹性,就象大腿的内侧。笑声轻轻地从中间发出来,有些羞怯,轻声细语的。突然,俯仰之间,那道红色的痕迹裂了开来,她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抓挠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血珠飞溅的一瞬间,庄柳鐔轻轻地呼出了已在口中藏匿多时的香烟,血珠碰到烟雾迅速变淡,将她裹成一团,旋绕在座位上,堆成一团白花花的浓烟,不停地颤动着。庄柳鐔掏出APPLE,对着已经模糊的那团人形,在屏幕上一划,咔嚓,那堆白烟哧溜溜向手机中钻去。
江豚在一旁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座位上现在只剩下那个转来转去的金桔。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夺过手机,摇下了车窗。最后那缕白烟挣扎着从车窗里钻了出去。
算啦,已经成不了形了,庄柳鐔伸出手,给我。见江豚没有反应,他自己探身把那个耐克挎包拿了过来,拉开拉链,取出了那卷东西,轻轻地展开。那是一幅画,纸质莹洁,眉眼宛尔,正是常虹。他笑了笑,真是个鬼才,慢慢地把它卷了起来,我有收藏这个的爱好。
车子掉过头,向湖边开去,江豚看着后视镜,在额头上她抚摸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块椭圆形的白斑,白斑里分布着几条不规则的红色的纹路。
教训就是不要痴心妄想,我只能救你一次,生于深水之中,死于妇人之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吗。
庄柳鐔打开了车门。
徐风有如羽毛般轻抚前额,江豚定睛望着开始明亮起来的湖水,依稀看见了湖底那辆蓝色的标致260。
他不情愿地走下车。
我没有毒。
他冲向湖边,匆匆登上耸立在水中的那截树桩。他脱下外衣,解下领带,扯下衬衫,并狂热地扔进水里。
然后,他展开背上的双鳍,跃向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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