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周六上午九点五十五了,一楼的房东王老太有些坐立不安,她对于这个时间还没有见到下来洗漱的小田而感到紧张。岁数大了,许多事情记不大清,丢三落四的情况很常见,但是王老太偏偏就是能记得,每逢周末,楼上那个北方小伙子理应在早上九点四十左右到这个筒子楼的一楼公用厕所洗漱的。能够清晰无误地获得并记住这个情报,花掉了王老太连续六个星期的时间,来认真的观察和统计她这个新来的房客。她从来都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女人,这从她守寡二十年以来,坚持每天清晨给那个黑白照片下面的炉台插根香,就能证明了。虽然隔三差五的,住在青梨巷头排的孙翰文会趁着夜色熟练地摸进来进行短暂的谈心,但即便这样,至少二十几年下来,街坊邻居的也并没看到除了老孙,别的什么老头溜进去过的,所以,王老太的毅力依然是大家公认的美德。 时间真的不早了,眼看着那个老式上弦闹钟的分针就要跃跃欲试地蹦到十二了,王老太实在快坚持不住了,心理上的,生理上的煎熬都要迅速击垮她了,作为一个房东,她不能不担心那个冒失的小田会在上面做出什么危及自己安全的事情,同时,这种紧张愈发加剧了她那至今憋了半小时、本已萎缩了的膀胱现在的膨胀感。但作为一个不服老不服输的上海本土女人,从小便被熏陶出来的优雅修养,限制了她充分展示常人憋尿时本该出现的扭曲动作和因为慌张而流露出来的猥琐神情。为了消除这种巨大的压力,王老太选择端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双手拄着的拐棍颤巍巍地在地面平坦的青砖和砖缝之间不停摩擦着,随着这个频率的微小抖动,她松弛的下巴,松弛的眼袋,松弛的乳房,连同紧张的心情,产生了一种无比和谐的共振,但这种运动是如此微小,以至于从门口经过的人们完全不能察觉。有那么一瞬,王老太自己感觉仿佛真的做到了一动不动,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身上那些松弛的肉就是那样异乎寻常平静的垂着,她依稀想起了刚结婚时,她背着丈夫,和孙翰文携手偷摸去静安寺谈心时,见到的那个已经入了定的大和尚。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早上,和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看那个花枝招展的少女,拥有着那个弹性十足容量惊人的膀胱。 ………… 真的不行了。 周末的清晨,心旷神怡,无论寒冷温暖,看到洒满屋子的阳光,人们的心情总是会格外好的。让我们迎着曙光出门吧,晨练是个很好的抒发感情并培养情绪的方法;早点铺上愉快地吃两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再来上那么一碗热稀饭,也是让很多人迷恋早晨的原因。年轻的人们忙碌了一个星期,在这样一个愉悦的周末,与朋友聚会,与恋人约会,与和谐拥抱。退休了的老人们,有人管的,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没人管的,可以分享别的家庭的天伦之乐;更加与时俱进的,还可以选择自娱自乐。总之,周末是美好的,是令人向往的,总之,周末是多他妈爽的啊。 “你多他妈爽啊,一个公务员,成天上班那么清闲!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老子电话快停机了!”经过一个通宵的煎熬,小田对他这个上学期间就很看不上眼的南蛮子同学不耐烦地吼着。 “我操!问候你一下,你居然不领情,你他妈说自己昨天是加班,我还说你是去泡妞呢!”小杜是个上海人,坐镇主场,他当然不会接受那个北方混球问候自己母亲的方式。“在哪呢现在?” “上海!” “我操!废话!问你具体在哪?” “车站。” “他妈哪路车?去哪儿啊?” “你什么事啊!痛快点说!”小田自己也没搞清自己的无名火是因为同学的刨根问底还是自己也并不清楚要去哪里。 “好久不见了么不是。” “恩,是啊,不过今天晚上我准备出差了,这两天忙得很,昨天加班到……”刚才的愤怒突然消失不见,“……今天凌晨两点半。”取而代之的是不经意的慌张和讲演稿般的陈诉。 “操!你他妈总是这么忙,大周末的。” 小田印象中,这个南蛮子小杜以前是个胆小懦弱,任由自己蹂躏的家伙,自从毕业离开北京后,丫回到上海就不知怎么回事,以前自己习惯使用的那些动词,词组,祈使句之类,频繁地出现在这小子炉灰渣子般的嘴里。 “这回又要他妈的去哪里啊?” “老地方呗,那个破项目到现在还没结束呢。”基本没有丝毫延迟的回答,敏捷又精确。 “唉,其实还真有点羡慕你,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远的地方好啊,便宜。不像我,成天在这破上海,什么东西都他妈那么贵,妈逼的自打我家安上那个什么自来水净化系统啊,妈逼的现在喝水都要喝不起了!妈逼的!” “恩。”长期的磨练,使得小田已经掌握了和上海人的谈话技巧。 “要说咱们同学里面,像你这样的能找到本专业工作的人,还真他妈少啊。” “恩。”小田的上下两排后槽牙紧紧贴合在一起,并进行着轻微摩擦的运动轨迹。 “其实他妈的这个破社保局,实在是太没劲了,你不知道,每天来问保险的那些个人啊,多的啊,尤其是那些老东西,我操,也不知道说普通话,就都他妈上海话,真的能烦死你!” “那你不是应该感到很亲切么?”几乎就是下意识的这句话刚出口,小田迅速觉察到不妥之处,为了避免更加甬长的对白,他及时弥补道:“对了,你给我打电话除了要见面,还有啥事啊?” “咳,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问呗,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还怪想你这孙子的。” 听到这个上海人说出个“孙子”来,小田刚刚压抑住的愤怒,不由蠢蠢欲动起来,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不知名的动物或昆虫肆意地抓挠着,每次只要一激动,他都会这样。 “恩,恩,是啊。” “你到底要去哪儿啊?坐哪路车?这大周末的,哪里都他妈人那么多。” “681。”盯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站牌名,小田感到有些头晕。“去见一个初中同学,上星期就已经约好了的。” 一个北京人,有着一个上海初中同学,这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啊,小田感到手心粘粘的。 “哦,那你去吧,681上面人挺多的,怎么不打车?” “恩,现在还早,没太多人等车。” “那也要小心,挤公交的小偷特多,尤其他妈的新疆人,那天我妈就在公交车上丢了个三星那个五千多的手机,你说脚掌那么大个儿一个玩意,他也敢……。” “恩!”小田的心跳加快。 “唉,你说你这个人呐,也真是的。” “恩。” “有时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恩。” “对了!吃了吗?”标准的北京话。 身在异地的、一宿没睡的、手机快要停机的、盯着站牌已经二十分钟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的田仁辉,听到这么一句内容朴实,亲切,另外口音也异常正统的家乡话,他的动脉血随着心脏猛烈地跳动快速流过丹田、腕部脉搏、直达太阳穴,终于喷涌出来。 “你妈了个逼的!小兔崽子你他妈到底什么事情啊?” “……啊,恩,我今天去相亲,能借点钱吗?我下个月……” “我操你妈啊!上海小崽子!滚!” 孙翰文悠闲地哼着小曲,手里刚刚沏上的茶叶已经飘出了淡淡的香气,上个月儿媳妇从宜兴带来的紫砂保暖杯密封很好,包装上宣传的专利技术写着:一定程度的晃动情况下,杯里的水依然不会溢出。得益于此,孙翰文可以随着自己哼唱的悠扬的小曲,放心地把他的右腿翘在左腿上,以右腿膝盖为轴,好像钟摆一般,前后摆动,节奏很稳,很靠谱。 这条不很长的青梨巷,如果打开谷歌卫星地图看一看,你会发现,它果真像一只梨子一般,一头大来一头小,或者你乍一看,会有种闹市中摆放了一口棺材一样的感觉,而孙翰文就住在这个梨子连接树枝的顶端最小的部位,也可以说是这口棺材安放逝者头颅,可供众人瞻仰遗容的位置。 老孙今天心情很好,他每到周末心情都不坏,主要原因在于每逢周末,他那宝贝孙子就会跟着他们的爸爸妈妈来看望自己,次要原因在于,因为要尽享这理所应当的天伦之乐,他可以有充足的理由不去王老太家进行那些已经厌烦多年但又甩不开扔不掉的谈心节目了。这一天不仅是儿女,对老人也是一种放假,无论精神还是肉体。 作为一个已经68岁的老年男人,孙翰文的身体实际上是非常好的,虽然右脚有些跛,但其他部分,你就很难再找到显而易见的老年退化的痕迹了。漂亮的肱二头肌保证了他每个夏天都会去老体育馆的游泳池给老娘们小姑娘展示身材,一头没有一丝杂色的银发,即便是晚上倒头睡觉,无论是不是自己家那张舒适的进口席梦思床,也同样能够保持着美好的形态。而这轻微的跛脚也仅是由于年轻时沾花惹草,东窗事发后被不甘心佩戴绿帽子的冲动青年搞的,更何况,老孙由于这点缺陷,另外柱了一根缠绕着皮子,带有镀金把手的拐棍,实际上,不仅没有造成视觉上的遗憾,反而愈发显示出老孙的那一丝桀骜不驯的气质。总而言之,不仅老娘们如此认为,老孙本人也对自己很满意。 对于王老太来说,孙翰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这种情感由来已久,但却无法表达,或者说,是不敢表达。与那个冲动绿帽子青年不同,作为绿帽子青年的媳妇,王老太身上具备着一些更加贴切中国传统美德的品格,有恒心,有毅力,更重要的,是忠贞不渝,这一忠贞,就不愈了四十来年。 孙翰文清楚记得上个月儿媳妇带着孙子来看自己的时候,听到漂亮的儿媳妇讲自己远在新疆的儿子在电话里如何如何不讲情理,搞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等等这些非人所为,孙翰文不可抑制内心的激荡,握住儿媳妇的猪脚一般粉嫩的小手,发自肺腑地开导她:往死里打一个人,和往死里爱一个人,有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这个来自苏北聪明伶俐的儿媳妇,心领神会地看着公公那跛了四十年的右腿,红着脸蛋点了点头,继而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异常保温的紫砂水杯:天冷了,爸,喝点热乎水吧。 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可爱的小孙子就该来了吧,孙翰文的心情不能不愉悦。这真的是个美好的周末啊。 终于等到了他妈的681,终于知道了该干什么,看着681路公交车里面的站点牌,小田对于现在的状况感到了轻微的安慰,尽可能地劝慰自己忘掉刚才和小杜不愉快的聊天,眼下应该做的,是抓紧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坐下来。 小田刚上车就看到了这个位置并决定坐过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坐在这个位置旁边的那个穿着暴露,大腿圆滚的少妇。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排除了对于这个位置具有潜在威胁的男乘客,随即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窗外快速流动的风景完全没有引起小田丝毫注意,就像在外人看来,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的性感尤物一样。作为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青年,小田决定压抑住自己由于持续两天没有自慰而引起的意气风发,采取一种更具城府的迂回战术来博得美人真正的青睐。 一站地。 两站地。 ………… 七站地。 车内除了循环播放的广告和一成不变的发动机轰鸣声,再没其他声响。此时,小田已然将“谁用谁闪亮”的广告词牢记于胸,达到了同步默念的效果。昨天的熬夜,导致他没有胃口吃下门口那每天都会光顾的小笼包,空着肚子从早上起来一直撑到现在,到了第九站的时候,饥饿和困倦同时开始发挥了威力,坐在那里,小田愈发感到不适,那兴致勃勃的迂回战术也就不攻自破了。他开始忘记身旁坐着的妖艳少妇,全身心地盯着外面的景色,一动不动,他想起了早晨下楼时瞥见的那个老太婆,也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住在青梨巷的三个月时间里,小田经常问自己,那个房东为什么总是可以盯住一个东西保持很长时间?这个问题,现在他得到了一些自认为满意的答案,因为他隐约记得昨晚他也一度达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境界。想到这里,小田对于自己今天早晨下楼时,向王老太投过去的略带怜悯的眼神而感到了一丝欣慰。 “喂?喂?哎~”一个发春猫叫的声音伴随着起伏的声调变换,很轻易地就将小田从混沌恍惚中揪了出来。 操!又是电话!小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杜的那个手握脚掌般大小手机的妈妈。 “啊,是爸爸吗?我是丽红啊~” 多么恶俗的一个名字啊,简直配极了她那一身同样恶俗,包不住肉的衣服,骚货!小田显然对于刚才少妇长达九站地对自己的不理不睬而感到气愤。 “恩,瞧您说的,那怎么会呢,呵呵~咯咯~”生硬的南京口音暴露了少妇外地人的身份。 “没有,今天早晨起来,壮壮就不舒服,我现在要带他去人民医院看看呢,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我这也还着急呢!” 壮壮……去人民医院应该不是个宠物吧?小田有些纳闷,这骚货撒谎跟他妈身上穿的衣服一样,漏洞百出,这车里哪有什么孩子或者狗的。 “恩,就是嘛,你说孩子他爸也不在家,哎,可急死我了。” 我操!合着这还真是一血统纯正的骚货啊!小田不免对自己刚才正确的判断力感到自豪。 “哎,就是啊,我一个人弄这孩子也很不容易呢,啊!爸爸啊!我要挂电话了,晚一点再打给你啊。”少妇突然抬起了她肥硕的屁股,弯着腰快速地来回转动香气喷人的头,向车外找着什么。 对于坐在少妇旁边的小田来说,无论她的哪一个神经质般的动作,都不可能继续再让小田保持观察车外的自然状态了,他确信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一个猛烈举起来的少妇臀部,也千真万确地看到了那黑色丝袜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脱丝。里面真的就只是肉啊,真他妈的不怕冷啊!小田的心脏又一次被不知名的动物或昆虫抓挠着。 “恩,对!我要下车了,爸爸你记得喝热乎水啊!壮壮!走,下车了!” 我操!看着扭动的屁股一颠一颠地下了汽车台阶,小田又一次狠狠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情。他妈的哪有什么壮壮啊! 少妇下了车,一个扎着领结,头顶皮质鸭舌帽的老年男人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小田冷眼看着那个滑稽的领结和唐突不协调的鸭舌帽,他判断,这个老东西绝对是个谢顶。 车继续向前开着,自打那个少妇下了车之后,小田就没有再注意停靠的站点,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不用留意这些的,反正到了终点站就对了。虽然自己租住的房子很破旧,房子的房东很诡异,但无论怎样,住处总还是要回的,他决定了,不用下车,就是这班681路,再坐回去,反正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坐的这个位置确实是比较舒适的。 孙翰文的茶叶已经凉透了,他并没有再去冲开水,他已经不需要热乎的茶水来滋润自己哼唱小调的喉咙了。失望的情绪像一只非洲河马一样,毫无悬念地将河里的水一口吸干,老孙一个上午的好心情,霎那间,消失得毫无踪迹。 68岁的老男人,可以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孙翰文当然知道,每到夏天,他都可以信心十足的迈向泳池;差不多每过一个月,他都会去理发店请俊俏的外地小伙给梳理个帅气十足的发型;而又差不多每过几天的例行王老太家的谈心,虽然无聊至极,但总比一个人用手来解决好一些,更何况,事后,他都能美美地大吃一顿,王老太的手艺,从年轻时,就是被青梨巷的众人广为称赞的。 但是很显然,今天,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这些事情全部都无法实现了。孙翰文作为一个有气质,懂生活的老男人,当然不会被这吸干好心情的失望轻易打到,他还有其他的娱乐方式:去年过年时自己花钱买的48寸液晶电视,就是他很好的选择之一。这个电视花去了他四个月的退休金,虽然价格高了些,虽然儿媳妇哭着喊着要孝敬自己,但老孙还是毅然决定了自掏腰包。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个明智的抉择,这个大家伙的到来,更加坚定地确立了孙翰文在青梨巷中毫无疑问的引领潮流的地位,也奠定了他在儿媳妇眼中坚韧粗壮的形象。新电视就那么挂在墙上,这个电视对于青梨巷这样的老式筒子楼来说,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太大了些,最近,老孙也感到了些许头晕眼花,电话咨询过卖电视的商家,解释道,那个3D功能是要戴上特别眼镜才能看的。 无聊的一个周末,幸好孙翰文有这么一个不无聊的家用电器,和缤纷多彩不无聊的电视节目,老孙打开了电视。各地卫视的频繁切换,让老孙有些无所适从,好了,就这个了,历届春节晚会语言类节目精粹,老孙记得,好像在王老太家,也看过这样的节目,不过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她家的电视还只是18寸,国产货。不同的感受就是不同的品位所体现出来的。 总而言之,孙翰文恢复了对自己的满意。 中午时分了,孙翰文关上了电视,他的眼睛又有些花了,他需要吃些东西了。巷子口离家不远就有一家淮扬菜馆,不是很贵的价格,安静整洁的坏境,使得老孙有事没事就经常过来坐一坐,即便不是饭点。姓张的扬州老板,瘦小的身材,带着敦实得比他重了1.5倍的老婆,从老家来到这里,一干就是十年,青梨巷七姑八大姨的,他们都熟络得很。 老孙撩起塑料胶条的门帘,进来便说,哎?都几点钟了,怎么大中午的,也没个客人啊?老张笑了笑说到,你什么时候见我这个店生意好过?孙翰文东张西望并没有理睬他,继续问,小娟呢?谁知道呢,不知道哪里疯去了,老张说。这样可不行啊!孙翰文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大姑娘家的,你知道外面多危险呢。哎,就是说么,妈的可就是管不了她啊,老张摇着头叹了口气。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应和,日积月累,已然形成了某种默契,使得这种外人看来无比做作的对话,可以长时间地进行下去,只不过内容时常重复。 孙翰文明显地感到饥饿,隐约中又感到些许忿忿,他已经坐在这里十分钟了,当然是会有杯茶水喝的,但并没有其他什么。他今天早上至今,实在是喝了太多的水,他现在需要的是吃饭。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问,现在还是你老婆在后面做饭啊?老张掏了掏鼻孔说,刚刚出去了,被隔壁大鹏他妈叫去的。孙翰文同样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诚恳的说,老娘们,最好别总在一起的,没你这小子好果子吃。老张看着挖出来的鼻屎,摇了摇头,又把油黑的食指捅到了鼻孔里说道,咳,小的管不了,大的懒得管。这一回,老张彻底满意了鼻屎的体积与色泽,通畅的感觉让他很舒爽,继续说到,隔壁大鹏妈说,早上的时候,有人经过王老太家,看见王老太瘫在屋子里了,叫也叫不醒,身下还有一滩血,直接就送医院了,孩子妈大概就是一起跟去看热闹了吧。 孙翰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也不记得最后是否在老张店里吃了顿饭,反正他现在并不饿,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花了自己四个月退休金买来的48寸大电视,他第一次觉得,这么大的一个电视挂在墙上,对于近在眼前的自己来说,确实是太大了点,看不了多久眼睛就花,另外,3D是个什么玩意,他始终没有把握。 田仁辉终于睡饱了,通宵所带来的精神恍惚,肠胃不适等一系列症状,经过大约四个小时的睡眠,总算得到了适度的缓解。稍微清醒的头脑,使得他明确知道自己是睡在了汽车站,也明确地记得昨晚他的一夜未眠的原因所在,他知道这种失眠的状况今天还有可能继续重复,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先回去吧,看了看手机,还不算晚,还有回去的车。 在车上,田仁辉刻意地选择了来时所坐的位置,当然骚货少妇之类的,完全不见了,他感到无所谓,却又很奇怪,摆脱了恍惚的状态,难道对抑制性欲有影响吗?恩,一定不是这样的,田仁辉想起了他昨天的经历,同时很自然地规划好了明天的出行安排,周日了,国展中心应该会有大型的招聘会吧,不过就是丢了份工作而已嘛,至于晚上还睡不着觉吗,当然没这个必要了,田仁辉笑了笑,他想起来昨天彻夜未眠时,自己似乎还哭了,而且哭得还挺伤心,哭得还挺理直气壮,什么样的委屈能让自己这样一个北方汉子哭得稀里哗啦呢,是工作的不顺心?是感情生活的一片荒芜?是人情世故的残忍无情?是前途未卜的无所适从?还是楼下房东王老太雷打不动地催要房租?田仁辉现在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这一切都他妈的变得那样可笑,以至于最后这种对自己无理取闹行为的检讨发展到了羞愧难当,这显然太不爷们了!他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自己忘掉那种没有必要的,娘里娘们无病呻吟,好好地,美美地睡上那么一大觉,养足了精神,明天他妈的去狗日的招聘会!老子一定能让那些在社保局工作的傻逼们心服口服!田仁辉感觉自己所坐的这个681路公交车正在越开越快。 终于,车停在了早晨上车的那个站,田仁辉站在密密麻麻的站牌下面,好像一只落水狗一般,四处张望,寻找着离自己最近的陆地。他想起来房东王老太实际上有些时候也还挺正常的,前提是只要自己能够及时交上房租,并且最大限度地按照她的生活习惯来安排自己的作息表,她还是不会做出一些离奇举动的,毕竟能找到这么一个房租便宜的住处并不容易,毕竟现在还有一个栖息之所,一切都还是可以从长计议的,自己也应该懂得满足才对。之后,田仁辉抠了抠左眼角的眼屎,梳理一下因为睡觉而压瘪了的后脑勺上的头发,认清青梨巷的方向,大踏步地走了去。 他决定进了楼就先给王老太一个破天荒的甜蜜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