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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阴
天阴着,空气灰蒙蒙。风慢。冷。
走在被破坏了一半的路上,踏着乱石碎沙,迎面,灰土废气呛人。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在破坏中,尘土漫天,满目创痍。不怕,只要有重建。早上八点钟不知打印社能不能开门营业。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一家打印社印了多份《破产法》。
这是昨天晚上想到的。
昨天晚上,写完日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政府以破产处理我们是不合法也不合理的。昨天在和县长谈判前,我就一再提醒我们不是破产,在与县长谈判时也说我们不能以破产论,因为依法依理我们都没破产。结果这个问题以县长说厂里负债太多就算把厂子卖两个来回都抵不了债而略过了。然而还没进行资产审计和评估哪来的负债一说?就算真的负债也得有理有据,不能他们说了就算。而且,没审计评估就把厂房拆了,设备还不见了,而我们手里有原始的产品设备资料,要查,应该会查出来……忽然想到,这一点是他们的痛点。会让他们非常被动――真是的,都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没早想起来呢?于是爬起来打电话和其他人说了这个意思。
意思说到,怎么办其他的代表安排吧,我病着,没精力去管。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认识的,认识我的人并不多,人微言轻啊。登高一呼,而众人皆应的,应该是德高望众的人。这一点我条件不够。
拿着打印好的《破产法》去厂里,半路上依然看到警察在路口站着。想起昨天官员们笑里藏刀地说“我们就知道工人们的素质高,也相信你们工人代表不会让工人发生什么事情,所以那些武警啊,警察啊都没叫他们来……”时,我们的回答是:“来也没关系,来呗。我们的工人一不骂人二不打人三不破坏公物,警察在旁边看着呗……”
好样的。
到工厂,人已经来了。资料分发下去。
大家到县委,这次主要是把工人的意见告诉政府。
意见共分六条:
1、 工人们同意改制、买断。
2、 450元每年的买断费全体工人一致不同意。
3、 工人们决定自己出钱组织代表上访。
4、 既然按着破产给我们算,那就应该审计评估厂里的资产。不见了的设备产品都哪去了,以前卖地,所得的钱都要追究个去处。――谁的责任,法律上是不是追究当事人的事,工人们不管。工人们只管自己的资产哪去了。
5、 厂房不能拆。工人们自发组织决定护厂。如果政府硬拆,与工人发生冲突,后果自负。
6、 合同工人的待遇应该与全民工人一样。
此次代表的人数依然是十二个,但代表本人却不是昨天那些人。每天都换,像枯叶蝶飞入了秋天的树丛,看着都是,似乎又都不是――这是在大学搞学生运动时得到的经验。今天代替我的是一个粉妆玉琢、雪白美丽的大眼睛女子L。L短发,瘦削,米色短上衣,同色瘦管裤,干净利落之极,一举一动,快速敏捷,绝没一丝多余的浪费。我今天要在外面维护工人们的纪律。与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女子Y。Y年龄较大,有四十多了,然而亦精神干练。如果说我是热力四射的玫瑰,L是卓然独立的百荷,Y就是一株朱槿,艳丽而疑重。我看看身边的L。L雪白粉嫩的脸,粉红的唇。唇上有些干。
姐你用什么牌子的口红啊?我问她。我知道她比我大。
我也不知道。买来什么用什么。她笑着说。语音就恰如她的人,伶俐干脆,呖呖茑声。
我朋友用的那个牌子的很好。我告诉了她那个牌子。
是吗,等着我也买来试试。Y姐,你也试试。
Y笑,老模卡嗤眼的,还臭美个啥。
才不老呢。您很漂亮的。
……
任谁能想到,踏着碎石残砾,走在飞扬尘土里,杂在工人们中间,笑谈着美容化妆的三个妖娆女人,在关键的时刻做着关键的事。并且正是在去谈判的路上。就是Y,在去年十二月份县里来人想强行拿走工人档案的时候锁住了档案室的门,并及时通知工人保住了档案和所有的原始资料。L联系奔走,组织人员……他们都抗争了这么久了啊,一直阳奉阴违地抗争着。谈判,刚刚开始,我来了。引导着谈判的大方向。
到县里,县里的头头一个都不在。只有一个办公室主任把意见记下,传达。昨天,官员们看到代表们的态度,当场就下了签字率多少就拆房的命令。打算的太早了呀,他们。他们的长篇会讲,架不住会听的耳朵。县里的一把手怎么样?没有给他面子的理由,就不给。
代表们说明天听意见。
回厂。商量上访的事。上访,劳民伤财,谈何容易?如果能争取在本地解决,就解决。尽量不出此下策。有些工人把上访当成出去游玩一次,并且认为只要上访就一定会赢。多么不负责又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回家。等消息。
中午,忽然接到电话。县长下午三点钟接待工人代表。
忙打电话联系知道的人。希望主要的代表都联系到。
刀剑抛了出去,不知道有什么效果。心,有些不定。
窗外,风大了。要下雨。雷声凑趣地滚过上空,轰隆隆一阵响。我叫:妈,打雷了,你听,今年的第一次雷呢。
妈说:雷早打过了,你才听见?
打雷了,千万别下雨才好。
忽然就决定。我要装扮的更漂亮,更性感,更妖娆万分,比之以前。管它结果如何,我尽力了。虽然短短的三天时间,可是阴算阳算,推理论证,法律人情……不知道自己和自己打过多少阵杖,体内的白细胞和感冒病毒在打,脑子里的各种可能与各种对策在打,这两样都使我心力俱疲,体弱骨痛。我很累了。我要轻松。
下午两点一刻。出发。
到县委门前。一个人都不见。刚想往工厂的方向走走。就见拐角处一行人走出来。人,有二十多个。代表,算上我共有四个。这四个是最主要的。可以了。
官员们只要见六人。工人们哗然,说不干,说当官的耍人。――这可伤了工友们脆弱的自尊心了。于是,所有的人二十几人都进去。
县长一开始即说450元的档不能破。工人们要是不愿意改制就不改。要上访也请便。其余的厂房也不动。临街的那两栋房子已经拆到一半了,为了修路,还得拆。不能因为这两栋房子就耽误了修路的大局,对不对?
修路,别说工厂停产,即是正在生产也得给让,这个没商量。既然不改制也就谈不上审计评估财产,那么这事就这么悬着了吗?悬着,还要悬了多少年,工人们其实需要这笔钱。
没等代表们说话,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工人即开始说。他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别人一再阻止,他就当没听见,声音大而响,无论谁说什么他都抢过话头,然后说自己的话。话语像打了油一样从舌尖上流淌,是从舌尖上出来的,因为没经过大脑的润色。――说的,全是与此事无关的贪污盗卖国有资产等事,且无凭无据,信口开河。却把主要矛盾丢在一边。
好不容易等他结束。
县长即说这些事他不分管,如果有什么问题,工人们提供证据上交检察院等等。然后他说:“县委的态度呢,我也传达了。我的工作还很忙。今天就到这吧。以后工人们有什么要求,再来找我。”说着起身就走。
“您等等。”我叫住他说,“我们知道您很忙,可您就算再忙,也不会连听我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吧?请您听我说两句然后再走也不迟。”
我话音刚落,那个工人又抢过话头,刚开口说几句,我伸出食指向他立出:“你,闭嘴。”
三天以来第一次,我火大了,发脾气了。也乱了分寸。时间和精力都让这人给浪费掉了。这人转移了矛盾,好言好气地阻止都阻止不了。不能再让他乱下去了。得拉回来。然而,怎么拉,我并不知道。
他愕然,闭了嘴。我却还乱着。抓不着头绪。他们不怕你上访,是因为知道上访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拖的时间长,在长时间里他们可以慢慢瓦解……
“您是说,临大道的那两栋已经拆了的房子还得拆,是为了修道,是吧?可是,房子拆了,不会影响审计评估吗?”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我错了。改制悬停,破产不进行,还谈什么审计评估?果然我看到县长脸上讽刺的笑。然而,不能停,得拉住他。“当然,别说现在停产了,就是在继续生产的情况下,政府要修道也得让出来……”我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动着脑筋。抓不着头绪!“可是,为什么不让工人知道就把厂房拆了呢?是,是有厂长的签字。可是在没招开职代会商议约定的情况下,厂长就不是法人代表,他的签字就无效。房子现在给拆了,工人们认为很不对。”
“那房子已经做价。已经按2500元每平方米的价钱付清了。钱就存在一个特定的帐户里。这个帐户里的钱都做为安制职工的费用。我们没贪一分,有帐户,你可以查。”
每平方米……忽然,闪电般地,灵光闪现。思路一下子畅通起来。“我们工人的意见呢,不是说这两栋房子值多少钱。也不是说您们拆房子不对,而是房子拆了,里面的机器设备呢?您在拆房子的时候,把那些设备弄哪去了?”
县长显然是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一问。
“那里的设备值一千多万呢。这笔钱就足够安制职工的了,也不用你们东挪西挪地借用了。何况全厂的设备呢,要卖了得多少钱?”另一个代表说。
“对呀对呀,都卖光了,大汽车拉的,都有人看见了,就是那个谁谁谁钱全装他腰包里了工人一个子儿都没捞着……”又是那个口若悬河的家伙。这一次,全体以一声“虚”阻止了他的无理发泄。
“设备?拆房子的时候房子是空的。没有设备呀。”县长求助一样向一个记录的人说。那人也是个官,什么官不记得了。
“是啊,是空的。”
县长的眼睛又转向我。
“可是工人们说,去年这两个车间还在生产。他们离开的时候设备还是都在的。你们拆房子的时候,工人们并没看见。现在设备没了。工人们当然要问拆房子的人,把这些设备弄哪去了。这些设备当初可是折算到个人头上来的,每个人是6800块。”我说。
“是啊,是啊。这就像我们家里有个彩电在屋里。你来人把我房子拆了,我们得问你我们的彩电在哪吧?――拆房子不算事,支持政府建设嘛,政府建设也是为了大家好,我们也有份。可那设备得找到吧?工人们的意见一致认为,设备的去向找不到,这房子还是不能拆。”另一个老练的工人说。
“这样吧,你去办一下,把近三年来的这些设备的去向弄清楚。”
“在没查清楚之前,您们最好还是别动这房子。要不,工人们看到,房子没了,设备也也没了,工人们就真是一无所有了。这就是工人们护厂的理由。”
“知道你们是想仗着这两栋房子和政府讨价还价。”
这可是您这么想的,我们可没这么想,我们还支援政府搞建设呢……但是,设备没着落之前,房子不能拆!……
谈判结束。又是没有结果。本来已经有了结果,那结果是厂房不拆,工人也不改制。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工人来说是好是坏。代表T说政府不怕拖,政府拖个十年八年的,那时候厂里可能连厂房都没有了。厂里的人更会走的走散的散,他们更好说话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政府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还多方筹借资金来解决这个厂的问题,就决不是只占一小块修路那么简单的事。它大费周张,一定还有别的重要的规划。政府是困难,城市是要建设,但是让这个厂的工人做出牺牲却是没理由的。县城十万人的便利是利益。厂里工人的利益也是利益。为大利益而牺牲小利益是不对的。
没有结果,前途未卜。
出了工厂。决定去美容院,做护肤去。
斗争要继续,美丽,也要继续。
躺在美容院的床上依然感到累。别的代表也一样的累吧?今天下午,差点让那个口若悬河坏了事。代表们都对他反感透了。然而他还不自知,洋洋得意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人的素质差别之大,绝不比一只鸡与一颗星星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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