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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醒过来，到走廊里，正路过徐州站，霓虹灯勾勒的站名和车站周围的一片灯火，终于能感受到这毕竟是个大站。那平时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想不起来。合理的应该是和同事一起说话、准备睡觉、看活动日程表，统一规划行程、分工。这次我去，对要采访的两大活动一无所知。连领记者证的时间和地点也存在短信里，几天前收到之后只滑过一眼，完全没往脑子里去。脑子里的事还是拼命地往后退。或许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变得更坏，没有更危险，没有更混乱。也或许因为刚过去的事情，好端端就忘记了。南京在下雨，阴冷潮湿，新箱子很好用。Z50停靠一站台，提前35分钟开始检票，“请购买小号车厢的旅客进站后一直往东走”——我怀疑我走得太东，后来却证明还东得不够。灌风的站台上亮如白昼，灯光却白得怪异，一个个好好的人，都给照成心怀鬼胎的样子。清洁女工拖地，拣光的大理石面拖，我立刻下意识地站到毛地面上，似乎这样能减轻一点她的劳动。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这时候进站的人多起来，我离开的那块大理石地砖，立刻被一个青年男子占据。奇怪，他的两手各拖了一只大号的小红点旅行箱，而且看样子不见得有同伴。手插在口袋里裹紧了衣服还是冷，我怀疑我带的衣服太少，因为最严实的都已经穿在身上，但也不太担心。没多少事情可担心的。反而是那两只小红点旅行箱仍然让我感兴趣。东西多了就不像是个人行李。行李能有多少？很多年前我天天带着我的行李出门：一把牙刷、一把多用途工具刀。——不过顶多是去同学家睡一夜，或者在同学宿舍的床上挤上一晚。后来出差，有了旅行箱，视时间长短，路途远近，气温差异大小，不同大小的箱子。这次我要去被称为“心脏”的苦寒之地呆10天，我除了箱子之外还有一只沉甸甸的盥洗包，自从在镜子里看到那个早在意料之中的陌生人，为了维持她整洁、明快、干练、成熟、强壮的形象，一套完备的洗漱和制造障眼法的用具是必须的。年轻人拖着两只行李箱走路的动作轻松自如，看来箱子并不重。他把箱子停住后，像大多数人一样探前半步，朝西面张望。火车没影，又回过身子，百无聊赖地看了一遍自己的手指。他长得确实像他自我感觉的那样——不赖。高大、周正、主流、白皙、略显清秀，衣着入时又不出格，表情坦然，毫不掩饰无聊，也不显过分焦躁，似乎没想着什么事，什么事来了也自然能应付，并从中把握住机会。我见过这种人：或者有一份薪水不错也不辛苦的好工作，或者头脑灵活，像我天天看见的那个售楼主管，驻扎在建行大厅的投资顾问，或者家族支持做着一点收益不错的项目投资……应该还有好多。但一个什么人要两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呢？其实合理的解释可以列出来好多种。但答案却必定不可知。盯着这个问题想，无非是同样无聊罢了。火车真的进站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声，也没有想象那么威猛，虽然我不记得曾在何时想象过它。它陷在比站台低一大截的轨道里，安安稳稳的，甚至显得缓慢，只有巨大的车头灯亮得似乎能扫倒前面一大片人。穿着水磨蓝牛仔上衣的驾驶员从驾驶室的窗口露出半截身子，他看我们的表情像在看一群动物，他的长相也酷似某种动物，或许是一条长脸的狗，无论何时都带着悲悯的神色。他看着我们开始跟着火车走，带着那种模糊的神色缓慢地滑过去了。我曾以为火车驾驶员是火车上最权威的人，后来知道船长其实一般不自己掌舵。后来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不知道我的四周都躺着谁。睡前很多人在晃悠，让我不能确定最后躺到铺位上去的到底是哪一个，哪几个。但谢天谢地他们不再说话。我在床上盘腿坐了一会，从随身带的杯子里喝了一点冷水，对面的人曾翻过一个身，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仍睡着，但她的呼吸明显没有刚才浓重。然后，在成为一个“赫人吧拉”的人之前或之后，我走出包厢，来到走廊上。我们正在路过徐州。徐州站过去很久，窗子外逐渐恢复我刚才肯定错过了的黑暗。体积庞大的黑夜，铺在田地上，乃至于星星点点亮着的乡村公路旁的汽车旅馆、砖窑、工地、厂房的灯光和发亮的简陋招牌都成为“黑夜”这个概念的提示。下一个大站，将是济南。没戴表，但我知道经过济南的大概时间，因为以往我总是在那个点醒一次。——太多太多的规律、习惯、经验、时势、必须、应该、道理上、无论如何、可是……让我曾自卑地认为我没有任何懦弱或脆弱的资格。掌握好沉默的技巧，避开万恶的象征。把酒言欢高谈阔论时，说：“你他妈算了吧，我区区一个弱质女子……”而米开朗基罗说：我的昨日多于明日。——他竟然活了89岁！我趴在窗玻璃上，用窗帘罩住头，手掌拢起来贴在脸的旁边，尽量遮住侧面渗漏进来的光线，我的额头和鼻子贴着玻璃，但除了黑暗之外，我仍然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鼻子，这令人扫兴。我在车厢里晃了一圈，在厕所里抽了一支烟，但既然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看到“吸烟处”三个字，总感到盛情难却，便又抽了一支。我研究了一会车厢壁上锁起来的触摸式电子屏，是关于供电机组的，只能看看，而且不懂，有些郁闷。旁边的厕所还空着，里面干净、能坐，左手边的洗手池是绝佳的烟灰缸，那就再抽一支。我在车厢顶头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狭长的过道上铺着深蓝色地毯，黄色的植物藤蔓状边饰，简洁、典雅而不失活泼。车厢被隔成一个个小间，带磁吸的滑动门严严实实地兜住了鼾声、呓语、梦里的魔鬼、洪水和其他愉快与不愉快的幻境。在这个时候过道完全是一个浪费的空间，你有心，很方便就能侵占，肆意妄为，为非作歹。车厢有节律的晃动其实非常有利睡眠，单调的哐当哐当，可以想睡在一个摇篮里，隔壁或许有家铁匠铺子，豆腐房。睡着，醒来，一个人去赴未卜的前途或者末路。——如果不抓住太过复杂仔细的行李这一点进行嘲笑，还是挺好。再说吧。4月初，江南的春色会繁华到几近奢靡。下次醒来时火车会在安徽境内，树丛、灌木，苏醒的昆虫当然看不见，但美妙的湿度，阳光在车厢里引起的骚乱，旅客们开始减衣服，说话，一切都喜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