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纸姑娘

小难小南

厕纸姑娘

我下班之后，锁上门。听见办公室里有东西响。好像有人在走路：就那样轻轻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然而，我太急了，就没有在意。人总有听错的时候。
第二天，我走得很早。走之前，胡昌学问我，他说：“你昨天下班怎么没有关灯？”这让我很生气，因为我每次下班都会检查一遍，哪里没有做好。我是个粗心的人，工作以后，处处都小心着，怕自己的粗心影响到工作。这几乎有点神经质了。然而，我是能够确认我每次走的时候都关灯，关打印机，关掉碎纸机的——如果我是最后一个走的话。我听他说完，没有辩解，就走了。等红灯的时候，我有点心虚，可能真的是自己忘记了。刚刚听到的话都能马上想不起来，关灯这样的事情，忘掉是正常的。我又想起，是不是之前我也有过很多次没有关灯。这样一下子，我忧虑起来，担心我会因此被辞退。想着想着，差点撞在路中间的栏上，到路边，又被交通协管的老人家吹着哨子瞪了一眼。
不过，第三天，我确认关掉了灯再回去的。为了让自己也相信，我还对着漆黑的办公室拍了一张照片。后来我看那张照片，漆黑之中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的窗子里，也有一些隐约的灯光，点点的亮。当时我是在地铁里，拿着手机，昂着头看。下车时，对面的那个女的跑到我面前，好像骂了我一句，我没有听清楚。心里感到很委屈。对面的男的也直勾勾的看了我一会儿。下车后，我才想起来，她可能以为我在偷拍她。想到这个，我就想找她解释清楚这件事情。我想去找她的念头是一瞬的，但是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地铁，它已经飞快地开走了。但，我就是不舒服，怎么想都不舒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回去，打开门，鞋一甩，不小心甩到电饭锅里了。我赶紧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鞋里面还有米粒。我捏了几次，还是有一粒弄不下来。后来，我蹲下去，用手机带的电筒照亮鞋内。不幸的是，我的手指太粗了，眼睛又看不太清晰，米粒被手指压扁了。我干脆用指头一抹，鞋内就看不到米粒了。我就不管鞋了，回头去开灯。但是手上黏糊糊的，很别扭，我就在屁股上划了一下，又抠了抠鼻子，才打开灯。
早晨起床，鞋是湿的，穿不了。我闻了另外两双鞋，最后还是穿了湿的那双。我早早到了办公室。进办公室第一件事，我就去了厕所。我的肚子就是这样，经常痛，痛起来，就是拉稀了。这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出来后，我就看到，灯是亮着的。我非常痛苦，我觉得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了。然后，就在电脑前玩游戏了。为了工作，我已经戒了游戏了。避免延续性或者是所谓游戏瘾，我连在家里也不玩了。回去躺在床上，看看电视，发发信息。就这么简单。但是，这时候我非常的难过。
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让我痛苦万分的事情。
十点，扫地的阿姨到公司里。照例的，她说，小南，你让一下好吧。我很顺从地让开了。其实我每次都是主动为她提供方便。不像其他人，好像很大架子似的，说“好……好，马上好”却就是不站起来。我站起来后，她就弯下身去捡我桌子下的东西。我一看，这个东西就在我的脚下。是一片卫生纸，阿姨很随意地扔进了垃圾箱。然而，我还是看到了，那张纸是用过的厕纸。本来没有人看见的，但是后来那阿姨又说了一句，小南老好了，就是有些粗心。她正在倒我的垃圾筐。旁边的老马看到了。他好像没有看清楚，又站起来看了看。
“我说怎么这么臭。”
他这么说的时候，捂着鼻子，然后就打开了窗子。我低下头，不敢说话。之后一段时间，我也没有说话。悄悄的，点击鼠标，每一声响，好像都是巨大的。我小心翼翼，不敢用力按下去。右手的食指，要准备很久才会敢去按键。我的桌子又不怎么样，随便一动，都会吱吱响。所以，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几乎要僵硬了。右手麻了，脚也麻了。刚到饭馆门口时，老马在我身后，他大声地说，小南，你的衣服上是什么。我扭头看看，没有看见。只好把衬衫揪到身体侧面，我看到了一块污迹。我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弄的。吃饭的时候，我吃的很快，几乎每一口都是直接咽进去的。
回到办公室，我就跑到厕所，锁好门，脱掉衣服，检查了一下，又闻了几遍。我才确认，那是我不小心弄到衣服上的屎。我一下子感到臭味熏天。我知道他们都闻到了，故意不说罢了。虽然，他们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在乎我的感受，但是，可能这事情太严重了，出于最基本的尊重，才没有说。我想到自己每次上厕所，都会有这样的担心，而这次又变成了事实，就哭了。我出了厕所就请假了。回去的路上，在地铁里，我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有时候，角落里也会有人站，我只好再换个角落。
回到我住的地方，我脱下衣服，扔在厕所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好几次想站起来，把衣服扔到垃圾桶里去。但是，我站起来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把衣服泡在水池里。用力搓了几次，放掉水，想放进洗衣粉再泡一次。但是，我放水的时候，发现刷锅用的铁丝还在水池里。水还剩下一些，上面是多色的油花。我大骂一声，把衣服扔在马桶上，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发呆。
我坐着坐着，就好像有些心情好了。打开电脑看一个电影，刚开头，就感到很疲惫，脱掉衣服，想躺下来看，又想到衣服上沾的东西，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先洗个澡再说。但是我没有洗，就躺下了。我把放电脑的凳子往近处移，又调整了一下角度，身体扭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舒服的姿势，只好不动了。几分钟后，我想抽烟，想到烟还在裤子口袋里。一抬头，看到衣服落到了电视机上，裤腿耷拉在电饭锅上面。电饭锅盖起来了，但是我想起，我还没有刷锅呢。我只好站起来。起来时，被子不小心碰到放电脑的凳子了，凳子坏掉的一个腿弯了下去，我赶紧扶住，电脑才没有掉下去，但是这个过程中，我床脚边的杯子被打翻了，水流了出来，弄湿了被角。我骂了一句，起来拿烟。把烟盒放好，又把被子掉了头，重新躺好，我伸了一下脚，觉察到了湿。看起来不只是湿了一个角。但我不想再弄了，就把腿蜷了一下。
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我就去厕所，肚子有点痛感。但是衣服还在马桶上。我只好先把它泡在水池里了。不过铁丝还在里面。我用两根手指把它拾起来，扔在电磁炉上。又挤了一些洗洁精，把水池擦了一下。衣服泡好，我洗了几下，就拿着纸上坐上马桶了。刚脱了内裤，我觉得少了些什么，就提上内裤去拿烟。但是烟抽完了，也没有拉出来，我就坐着看了看。又够着那个铁丝，擦了擦电磁炉边墙上的油迹。最后我只好站起来算了，站起来时，我的手还是湿的，就在腿上擦了擦。我想擦一下，虽然没拉出来，但是擦一下还是好的。不过，我没有纸。我拿烟的时候把纸忘在电脑上了。我弓着腰探出头，看了看，窗子是开的，对面可能有人会看见我。等了一会儿，我还是出去了，拿着纸，就在电脑下擦了。随手想把纸扔进垃圾桶，但是没有扔那么远，落在了床头，我提上内裤，转头找到它，把它放到马桶。然后我看了看还没有洗的衣服，又照了照镜子。我看到我嘴角的黑痣，还有那些永远都是那么丑陋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我做了一个整张脸都错位的表情。对着自己笑了笑。
第二天，我起来后，没有去上班，公司的电话也没有接。我想等明天，我打个电话给公司，就说我大病一场，去了医院，才回来，电话也没在身上。
下午的时候，我的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晚上来找我吃饭。我只好起床，收拾了一下，衣服也洗了，锅也刷了。我们一起吃了饭。吃完饭，他非要刷碗，但是我还是自己刷了。刷碗时，手被铁砂扎破了，虽然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红点，但是还是有些疼。后来我们开始聊天。聊了很多，最后他说，你的房子怎么这么干净，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他说完就呵呵地笑了。
我也笑了。我说：说起来你不信，其实这不是我收拾的。是厕纸姑娘。
他说，厕纸姑娘？
我说：对啊。厕纸姑娘。
他说你真会瞎说，什么厕纸姑娘。
我就给他讲了田螺姑娘的故事，不过，我把田螺换成了厕纸。我说，就是厕纸姑娘，但是我还没有见到她。说不定哪一天就见到了。
他笑了笑。后来他不笑了，就走了。走的时候他说，有空再来找我。我说好，我有空也去找你。他说好。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发现我的房子一下子干净了。衣服整整齐齐的，鞋也是。电视机上的灰尘也不见了。就连我的凳子都被修好了，电脑整整齐齐地放在上面，还盖了一块白布。我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我想要扔掉的一件T恤。而且也洗过，有一股香味。标签处因为洗得次数太多烂掉的小洞也补好了。我穿好衣服去穿鞋，闻了好几次，发现三双鞋每一双都可以穿。我穿袜子的时候，发现脚也没有味道了。虽然脚气还没有好，不过趾缝里的水泡一点也不痒了。我穿上洁净如新的篮球鞋，白净的衬衫，整齐的牛仔裤，就去上班了。
我走到办公室，经理对我笑了笑。老马也说了一句，小南，早啊。我对他笑了笑。中午吃饭的时间，我打开冰箱，果然，里面有一份盒饭，上面贴了一个标签，用宽透明胶粘住，写着：肖亚南。我一下子觉得很幸福。厕纸姑娘啊，我的厕纸姑娘。有了你，完全不一样了。我拿出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吃的时候，我几次看了看，没错，那个标签是用厕纸写的。我看得出上面的纹理。还有那种劣质厕纸特有的蓝色斑点。
我上班起来一下子很顺利了。每天都按时上班，下班。工作也完成的很好。经理夸奖了我好多次，月底，还加了三百五十块的工资。饭补提高到了十块，出差补助也增加到了七十五块钱。我觉得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在这个城市里，我终于不用再糊糊涂涂的生活了。
不过，厕纸姑娘有一次跟我生气，几天没有出现。我的衣服没有人洗，我的鞋也没有人刷。不过我等着她，我知道，我的厕纸姑娘很爱我，她会出现的。
几天以后她就真的回来了。我觉得我再也不能惹他生气了，我要好好关心她，我还要跟她结婚，生一个满脸蓝色斑点的厕纸小子。
我的同学又一次来找我了。他这次没有给我打电话，让我有些惊讶，也有些难过。因为我不想让他见到厕纸姑娘。他去的时候，厕纸姑娘正在炒最后一道菜。厕纸姑娘每天都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菜，有时候我根本吃不完，所以说他来了，也是一件好事情。还可以让他知道，我的女朋友，不对，我的妻子，我的厕纸姑娘对我多么好。
他进门的时候，带着通常的笑，对我说，好久不见。他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上一次他来，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厕纸姑娘还不在呢。他在门口站了一下，踢开脚边的袜子，走进来，又打开窗子，还扇了扇鼻子。我们吃着厕纸姑娘做的饭菜时，聊得非常开心。他这次没有要求刷碗。等我刷完碗，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他回头对我说，你的厕纸姑娘怎么样了？

段林

好猥琐的标题

小难小南

段林 发表于 2012-10-16 22:40
好猥琐的标题

本来想写一个田螺姑娘那样的故事。结果一写到我下班回家，才发现我这么苦逼。然后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发现自己如此苦逼是一件太痛苦的事了。

段林

写得很好啊，“我”的状态（尤其是动作）抓得很准，忧伤的体验呈现清晰且坦然，有部分让我想到花黄，但你的忧伤要健全一些，花黄的忧伤是在世界坍塌的基础上（我感觉）。如果有瑕疵的话，我个人觉得结尾的幻灭可以更延展一些，不如写单身汉一个人在家的烦恼那部分自如饱满

didashen

是不是也有点魔幻的意味呢？呵呵。
写实写得很好，但似乎有点走极端了。我知道蓝黑强调形式，弱化情节的关注，我也认可这个观点，但总觉得前面那些细节可以换些东西来写。
不应该把一个人弱势的状态得太多，典型是好的，但典型的事例应该还是有得选的。
[不算评论，留在这里算是自己的的阅读批注。思考痕迹。也许以后有了长进，又有新的认识了。见谅。]

蓝风

可以和《冷藏》那篇对照着看，似乎有点共同的东西。

镇州大萝卜

很好看。前半部分细节，很多人都会有类似感受。

小难小南

多谢鼓励。我也不知道写的怎么样，不过都是心里想的而已，

普鲁士蓝

小难小南 发表于 2012-10-16 22:55
本来想写一个田螺姑娘那样的故事。结果一写到我下班回家，才发现我这么苦逼。然后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发现 ...

我经常发现自己如此苦逼之后再也写不下去任何东西了

Rorschach

这篇和飞机头那篇可以比较，都是年轻人的苦逼现实生活，都不想写得太实，他借了一件新闻事件表现生活里的绝望，你借了一个民间传说"超脱"现实的泥泞，因为这种超脱的"天真"又让人重新体味了现实的苦。"厕纸姑娘"这个设定确实很重口，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