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桶木 于 2012-11-1 10:32 编辑
2012/10/31 “你家楼上经常掉东西到你家,刚才掉了个香蕉皮进来,我扔垃圾桶里头了。”他站在窗口比划着,那天是阴天,他的身体隐现在一抹灰色的调子中,包括他想争取留下的话语,那是第一次我将他从家里赶走,他,经纬,一个从虚空里赶来的旅人。 有很多事我真的已经记不得了,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他的旅行和随着他的旅行的我的旅行,时间的五彩兽向前摇摆,不管发生什么这都是旅行者在劳顿的时刻一次长久的回眸,但也不能太久,历史不过是翻旧书。 他骑在摩托车司机后面来到我面前,我没有认出他他也没有认出我,当时是凌晨1点钟左右,后来我们突然都发现了彼此,他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穿着条纹T恤两颊有些许横肉,眼睛眯缝着声音有点黏,他没什么要说的,一切由我开始而他只要彬彬有礼地回答就足够了。按电梯,上七楼,电梯里互相微笑,走进楼道的嘴里,到达咽喉处,开门,开灯,我说:“那你睡沙发吧,要不洗个澡再睡?”他连声说好,四下里一看,找到鞋柜附近放下旅行包,抽出几件衣服和毛巾走进浴室,我连忙冲进去交代一番,教他如何使用淋浴器。回来后不禁有点困了,眼睛都肿起来了,赶忙取了不能戴着睡的隐形眼镜,和衣躺下。我的住处是一个单间配套的房子,所以床和沙发都在客厅,这样谁都看得见谁,彼此就是彼此的镜子。 他躺进沙发里,他很会利用沙发这种东西,尤其是这样适合呆小症朋友睡的沙发,还会在你翻身时发出嘎吱响的沙发,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机关,把沙发的两头放成了一高一低,这样他就可以躺进去了,然后一整夜我都在嘎吱响的沙发声中难以睡饱。 在去寻找月光咖啡吧的路上,我们已然是熟人了,不过也可以说是我跟经纬很熟,但经纬跟我熟不熟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早上做的鸡蛋裹馒头片有没有让他很有胃口,也不晓得大清早放的音乐有没有让他完全醒过来,我不会在早上放“世界末日女朋友”的歌,那会让他睡得更香,我会让他先回到恼人的俗世,但他好像起来依然在静寂的梦里。我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问他想去哪里他就说随便哪里,他表示愿意跟随我去任何地方。不巧那天我有课要去上培训班,我就告诉他中午会到家,他说好,他什么都说好。在去坐地铁的路上我就想他很像一只刚到我家的扁形长条动物,一只正在用吞吞吐吐的语言试探我的小动物。在带他去寻找月光咖啡吧之前我我和他喝了两杯意式浓缩咖啡,我们开始谈见过的诗人,他表示很想找一位在锦瑟城的年轻诗人算命,而刚巧我又认识那个诗人,但并未听说他会算命这件事。我们散步去寻找月光咖啡吧,但是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欧式街,他的蓝格子衬衫太宽大,随风贴在扁扁的身体上,我说:“我走累了。”他说:“嗯,我也走累了。”“要不我们往回走吧。”他说:“嗯,好。”他说:“我很能爬山。”“是么?”他说:“嗯,那边是什么?”我看了一眼桥底下,是一大片的被翻起来的黄土,“那边在打地基呢。”“哦哦,盖房子啊。”他几乎不会主动告诉你什么,但是他很爱吃东西,或者说是吃饭很准时,到点就开始找东西吃。他做什么都像是自动的一样,但他看起来很被动,比如说他的水量了得,在家里他会自动取我的热水壶烧水、倒水、喝水、上厕所,如此循环,在你没有顾及他的存在的时候,你会听到沙发嘎吱的响声、热水壶嘶嘶的响声、喝水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洗手时热水器打火的声音,以及你想都想不到从书架上反复取书反复阅读翻书的声音。但他就是不会主动打扰你。他喜欢听我讲话,我说什么他都会做出认真听的样子,不知不觉我告诉了他很多。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电影,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身旁,盖上被子,手里拿着我的诗集。我就任他坐在那里,我知道那种意思,但是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打开word文档开始写诗……他说:“嗯,其实我觉得刚才那句挺好的。”可是我已经删去,对他坐在我身边我感到厌恶,我甚至闻得到他嘴里的味道,我说:“你累了就先去睡吧。”他说:“好,但是我可以睡在这么?”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动作却有点想油滑的意思,我头也没转地说:“这样恐怕不太好吧。”他又说:“嗯我觉得沙发太硬了。”我头也没转:“那我睡沙发好吧。”我知道他不会让我睡沙发,果然他跳下床,却扔过来我给他的枕头,说:“我不要枕头,睡着不舒服。”写完字后我和经纬互道晚安一夜无事。白天我们去了博来居书吧后又一起喝咖啡,我滔滔不绝地一番讲话之后开始像抽了筋似的疲乏,在经纬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地讲话期间,旁边一张桌子的男人正在抽泣,他打着电话用外地口音颤抖地解释着没人愿意听的事,经纬并没有去注意。我看了看楼下的花园,花园里有条河,那些绿色的树耷拉着脑袋,一边在说话一边在抽泣,我坚持了一会儿就带着经纬离开了。午睡的时间当一个男人在看着你睡觉时你会不会紧张,我不会,这就是我的弱点,我还睡得有滋有味的。然后就有人上了床,我起先没什么感觉,朦胧中一个很热的身体钻进了被子靠了过来,开始摸我的头发,我醒了没动,背对着他。然后他吭气了:“尼码,我们来玩一个两人游戏好么?”我说:“不,我要睡觉。”他说:“就一会儿好吧?”我没吭声。“我就会玩一个两人游戏‘猩猩的鼻屎’,在吉姆·莫里森传记里看到的,他跟乔普林经常玩。”好吧他做这么亲密的动作这一定不是什么好游戏,我问他怎么玩。“就是两个人互相提问,可以问任何问题,但答案只能回答一个:猩猩的鼻屎。谁先笑谁输。”我没有翻身,我说:“那好吧。”他说:“我举个例子:经纬说:你最喜欢吃什么?尼码说:猩猩的鼻屎。经纬说:你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是?尼码说:猩猩的鼻屎。”我有些想笑,就回应他:“尼码说:经纬你跟谁做爱?经纬说:猩猩的鼻屎。尼码说: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经纬说:猩猩的鼻屎。”他说:“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开始玩了。”随后继续抚摸我的头发。忽然猛地把我身体掰平,像某种地栖性哺乳动物一样吸附在我身上,那样压着我,企图把我压得跟他一样扁,用他的身体来回蹭着我的身体,好像要磨出一个山洞来。我起先还有点感觉,后来想他在那里来回蹭什么啊,然后又咬着我的胸部用舌头像弹簧一样弹了半天,我顿时不兴奋了。我一闪身说:“还是不要了。”等到他停下正在干的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想赶他走了。我不知道他会带给我什么,但是我觉得无论什么我都不想要,也不想看见他。我背对着他斜倚在枕头上:“经纬,要不你走吧。” 之后的争论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一再希望能留下,表示想跟我在一起,让我看着他眼睛说话等等,然后我们就从床上坐到了沙发上,又从沙发上分开坐,我的本心告诉我我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有阵子出去打了通电话,回来后表示他要去见他的朋友,我把他送了出去,直到地铁口我们都没再说话,我看了他半秒钟就转身走了。之后他在旅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去璧山找另外的朋友。 锦瑟城的秋天总是很多情,天气就像是煮了一大锅藕片,一咬就是藕断丝连,欲冷不冷的样子忽而又转晴,人也是这样,如此孤独如此无奈地想要改变却又怀旧。朋友在璧山开了家咖啡馆,想办诗歌沙龙,邀请我过去玩。我不认得路,最后只有让经纬带我去。璧山挨着锦瑟城,有一条穿城河,河的两边有许多小店,朋友的小店就在其中,我带了一本自己的诗集送给他们,那是经纬走之前不愿意要的。一路上经纬并不与我多交流,到了之后他也只在小店里坐着看书,那店里有许多的诗集,翻找中居然发现了一本威廉·布莱克的,来不及看,朋友很热情,让我做了一杯咖啡拉花自己喝了下去。时间好像被搁在门口了,它和门相对无言,我们在等着那位邀请我来的女孩子。玩了一整天大家都混熟了,女孩子私下里询问我与经纬的事情经过,那时我偷看了一眼经纬,他趴在旁边的桌子上枕着书昏睡着。经纬的感觉始终是冰冷和不敏感的。晚上我们散步去旅馆,经纬许诺说不会有什么我才答应和他住在一起,在旅馆里洗了个澡出来,他一个人躺在那里听张悬的歌。在安静的璧山我反倒睡不安稳,于是就数着窗外汽车的声音睡着,醒了又数…… 回到锦瑟城的那天,我、经纬、那个女孩子还有她的男朋友一起去KTV唱歌。我只记得经纬一个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睡着了,我硬是拱他唱歌,刚好来了一首左小祖咒的《小莉》,他的声音就和左小祖咒一样,忽高忽低还带着颤抖,还走音,都快成了“左小宇宙”了。这样结果就是我又找到了新的欣赏他的点,那天过后他又坐在我家看书了。当我问他:“你想去哪儿玩?”时,他就抬起头笑眯眯地告诉我说:“你最远就带我去过博来居书吧。” 这时候我的一个好朋友小瑜换了工作刚巧找不到住处,我把她迎进家门,这下好了,我窄小的家变成了三人住所,其中有一个还是男的。经纬和小瑜都纷纷向我抗议我这是要闹哪样。我倒觉得这样蛮热闹的。不过小瑜也坦言她是les,这下经纬就警惕了,他一再问我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倾向,我当然是否认了,这怎么可能呢!“可是我觉得你跟她长得蛮像的。”他狐疑地说。这也是理由么? 那天晚上小瑜打电话说她晚上不回来了。经纬忽然又抱怨说沙发睡着不舒服,想到床上睡。我不准,我一连拒绝了他许多次,他还是不听劝,抱着被子就跑到床上来了。我本来困得要命,这下也没有办法。我说那好,你就睡床的另一头,盖自己的被子。睡意全无。床上还出奇的热,我们就这样又搞上了。我叫他的名字:“经纬。”他立马把枕头掉了个个儿,说:“什么?你怕么?”我说:“热,睡不着。”我又小声地喊他:“经纬。”他说:“什么?尼码?你怕么?”我吸了一口气,说:“抱着我睡。”然后闭紧了眼睛。他就那样一只手摸我的胸部一只手摸下体,我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就掐住他的大腿。“再靠近一点。”我说。他的身体紧贴着我的身体。摸着摸着又把我摸生气了。我说:“好了,你停止吧。”然后我忽然坐起身来开始戴隐形眼镜,我真的无法忍受跟这个男人睡在一起,他一脸困惑地躺在旁边。我需要写一些东西,好像我总是无法忍受看着一个男人在我身边睡成一滩泥,这时候我就会倍感孤独。我是这样写他的: “现在有一个人住在她家沙发上,那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人,那是一个可以任何的人。他的名字是经度和纬度相连形成的,他叫经纬。他突然醒来,坐起来,看着她,说:“我要睡觉了。”她说:“嗯。”夜晚悄无声息地流向大海,他半夜去上厕所因为他喝很多的水,他喝水因为他命中缺水,这和她一样。他是一个可以任何的人,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他可以住在任何一个人家里,他可以在她的书架上取下任何一本书阅读,他可以用任何一种方法把剩米饭加热,他是一个不敏感的懒人,他的性格不通向任何目标。但是他会试探一切,应该是具有某种小动物的天性。” 写完之后睡去,后半夜他几次想抱我,都被我严厉拒绝,我困得要死,我太爱睡觉了,记得有部电影里说过:“人死了之后就不能做梦了。”所以人生有一半的时间在梦中多好。 次日午后我睡得正香甜,这次又是从身后,他抱住我,说:“尼码,要再不起床我就上床了。”然后他一拉被子就进来了,我在他的怀里扭动,这时电台里放着我的歌。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他像穿山甲一样吸附在我平坦的腹部,两臂用力地夹我的两侧,液体射在床单上……而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任何感觉,相信他也没有真正得到我的感觉。 然后我们争吵,洗床单,洗澡,送他去轻轨车站。如此,这便是第二次赶他走。 这次我明显感到眼泪没有回流了,我看着天空,没有回头眼泪没有回流。 第二天晚上我陪着小瑜逛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都没有带伞,我们走来走去,她没好气的对我说:“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的界限是什么。”雨水中我像在照镜子般的盯着下湿的地面,企图找另一只穿山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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