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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来一个爽的,把几年的文集出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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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2: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1、走,走,走 <br/>2、杂花生树<br/>3、臆想的城池<br/>4、树记住的事情<br/>5、相遇甚欢<br/>6、狗这辈子<br/>7、快乐前行<br/>8、锅巴<br/>9、青春的物语<br/>10、泉堰<br/>11、每一阵风起<br/>12、田间小路<br/>13、我在路上看见了什么<br/>14、此时彼刻<br/>15、一、二、三,出来吧 <br/>16、远方有多远 <br/>17、长河流淌 <br/>18、我怀恋一座村庄<br/>19、山顶小屋<br/>20、阳光照耀的喜悦 <br/>21、彼岸的关怀<br/>22、这是谁的孩子<br/>23、日暮<br/>24、青梅<br/>25、端望<br/>26、背过你的手掌<br/>27、秆子</p><p>1、走,走,走 </p><p>&nbsp;&nbsp; 我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很出名。另一个出名的人叫秆子。在私交上我跟秆子是可以聚在一起谈女人的兄弟,关系亲密无间,但表面上我们要水火不容,秆子是秆子,我是我。我们分属两个帮派,各是两个帮派的头。只要高兴,我就可以对秆子说:驼人,我们打一仗。打就打。我们就领着自己的兄弟,两军对垒,各据一方。战场是学校后面的茶地,也可能是村子里的一块麦地,或者干脆就是整个村子。我说冲啊兄弟们,兄弟们就冲入敌阵,消除敌军。战火遍及的地方,难免要伤害到庄稼。村长就指着我们的脑袋说,你们这帮崽子。村长瘦得像根树枝,胡乱地长着。似乎所有的人都怕这根树枝,但我们不怕。我们说,下午太阳打西的时候端你家鸡窝。我们就在下午太阳打西的时候端了他家的鸡窝,没有人能阻挡我们,我们所向披靡。村长指着我们的脊梁说,你们这帮崽子。<br/>&nbsp;&nbsp;&nbsp; 没事的时候,我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我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令我害怕的人了,除了我干瘪的爹,这个瘦弱苍老的人,在土地间生死的人,这个一生劳苦一无所有的人,他深陷的眼窝和网布的皱纹充满了让我畏惧的力量。我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老人。爹说,起来,去把白头坳的地锄了。我就扛着锄头去锄地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地头的水气蒸腾上来,我把上衣裤子全脱了,让平角的裤头在风中哗哗作响。我突然间觉得很高兴,就躺在地上,嗷嗷的叫着,又突然间觉得少了什么,心地里空荡荡的。<br/>&nbsp;&nbsp;&nbsp;&nbsp; 很快我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因为我发现一片麦子有被牛吃过的痕迹。村子里就姓刘的那家有牛。我跑上山包,从上自下高喊三声:狗日,牛吃麦子。三声之后,门缝里闪出来一个妇女与我对骂。我当然毫不示弱。村子因此变得特别吵闹而又异常宁静,所有人都在听我们俩的骂声。一个老头说,大男人和妇女一般见识,像样吗?有什么不像样的,我觉得男人不应该在任何一个方面输给女人。我骂的时候浑身充满力气,裤头在风中唱歌,骂到最后我觉得自己不是在骂一个人了,而是骂阴晴变换的天,骂不下蛋的鸡,不拔节的麦子,骂漫上河沿的雨水,仓廪里偷吃麦粒的耗子,骂不开窍的姑娘,干柴一样的村长,骂所有发霉的日子。我顺着鼻梁往下看自己,光秃秃的山包上,我像旗帜一样笔直地竖着,太阳沿头顶一点一点地移动。后来妇女被骂哭了,不再作声。我停下来,整个世界都停下来了,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世界原来这么安静。</p><p>&nbsp;&nbsp;&nbsp; 早上起来阳光很好,唧唧喳喳的鸟语像如瀑的睫毛一样覆盖下来,我嗷地叫出声来,跳下床。一开门就听见干柴村长的叫声:不能再拖了,有钱没钱今儿个都得交!我“嗖”地窜出门,冲干柴嚷道:有本事找我要,狗日找我要!爹一棒子打在我腿上,呵斥道:滚。我滚到一边用眼珠子瞪干柴。爹说:村长,再缓缓,过几天我就给你送去。干柴瞟了我一眼,“哼”地一声,愤愤然走了。我把爹给我的那棒子记在了他平平的后脑勺上。<br/>&nbsp;&nbsp;&nbsp; 吃过早饭,我一个人去割麦子,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蹲下来,就是隐没在麦浪里的兔子,悠悠的白云流过湛蓝湛蓝的天空。我在割过以后的麦秸秆上躺下,忘记时间和自己。我突然间觉得天地浩然而我渺小,小如蚂蚁,逡巡在一粒沙子的世界。<br/>&nbsp;&nbsp;&nbsp; 夜色弥漫的晚上,我跟秆子把衣服拉过头顶,沿着通往 外面的道路一直走。别人看我们,我们是黑黝黝的没有脑袋的影子。我们缩着脑袋谈论鬼的故事。有时候遇见走夜路的姑娘,看见她们横冲直撞地躲到人家屋檐下,吓得哭出声来,我们就愉快地吹起悦耳的口哨。秋末的寒风瑟瑟游走,我把手插进口袋,脚踏在凹凸的路上,空空荡荡的。只要高兴,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只是前面没有能够安息的地方。<br/>&nbsp;&nbsp;&nbsp; 等到坳里生姜成熟的季节,爹就叫我去看生姜。山顶上有个土墙草顶的棚,我睡在里头,晚上仰面可以看见朗朗的星。夜色水一样覆盖下来,幽幽的虫鸣和笼罩的天幕充当无形的背景,烘托出夜的寂静和深邃。白天我就躲在地沟里捉兔子,风吹过姜地,发出呼呼的响声。有时候我躺在地上想起姑娘的脸,这让我无所适从而又满腹忧伤。有时候我爬上山顶顺着天空往下看,我的村庄躲在蓊郁的树木背后,是山峦起伏中的一点,小如弹丸,小到空虚,秆子、爹、干柴,还有我的兄弟们,我的仇人,他们都将在这个层层包茂的世界里困顿一生。<br/>&nbsp;&nbsp;&nbsp; 我在村子里的最后一个冬天异常寒冷。一走出屋子风就从裤脚和衣领里灌进来,稻田里结了一层厚厚的的冰凌,割过以后的稻茬像刀子一样竖着。所有的树木都褪尽了衣裳,孤独地在寒风中瑟缩着。山林里一片衰败的景象,地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褐黄的落叶,枯萎的蒿草被风雨打弯在地,断茎上挂满长长短短的冰凌,一片狼藉颓败的样子。站在村口看对门的山丘,光秃秃的丘顶上一抹灰暗的天,天色也饱含滞重的水气和透骨的凉意。我用铁锹把枯朽的草木铲去,翻出新土,露出黝黑的颜色,可是上面并不生长出春天。后来我成天躲进屋子不再出去,风从皲裂的门缝中吹进来。我蜷在火盆边上,炭火烤疼了手和脸,但并不能带来温暖。早晨,窗户上落满白霜,屋后的山丘白了,山丘上兀自挺立的枯木白了,屋檐下残碎的缸沿白了,池塘边老死的猫白了,打谷场上陈年的草垛白了。我走在田野里,席卷而来的风吹拂我,我就像单薄的树枝在风中摇晃颤栗。弥望的田地都蒙上了厚厚的冰层,已经没有人愿意出来打理这个地方了。<br/>&nbsp;&nbsp;&nbsp;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致使自己一整个冬天都陷于绝望。我天天都在盼望春天来临,希望有一天地上的冰层融化了,泥土松软,融化的冰水汇入干涸已久的小河,又蔓延到田野上,把春天从地底下抬了出来。可是春天一直迟迟未到。我发现村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减少,缸里的粮食已经见底,柴火也快烧完了,几户人家的狗被人毒死拿去卖钱了,无家可归的老人一头栽进雪地里,再也没有走出那个冬天了。有时候我站在屋前看我所置身的天地,树叶落尽了,不再葱葱郁郁;山顶秃了,厚厚的积雪折射出惨白的光。这个世界裸露在黯淡的天幕之下,没有容我藏身的地方了,我站在村子里,虽然佝偻着腰,瑟缩着身子,使劲把头埋进衣领,但还是显得那么突兀,多余,微不足道。 </p><p></p><p></p><p></p><p></p><p></p><p></p><p>2、杂花生树</p><p>&nbsp;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跟堂哥一起住在学校附近一个废弃的茶厂内。茶厂的大部分房子都已破落,只有东西两头几间房门窗尚存,勉强可以住人。我跟哥住最东头一间,夏天高温难耐,晚上我们把竹床抬出屋,外面夜风送凉,四周是朦朦胧胧的山影,仰面看得见满天繁星,睡梦里有虫声、雨露。只是一到半夜,蚊香燃尽,蚊群哼着愉快的小曲,任意屠宰,美梦就只能换而为苦恼了。为了驱蚊,我们在竹床旁燃起稻草。既已睡意全无,索性就借这火光看书吧。遥想远在天庭的哪个神仙看见冥冥凡世的一点光,定会感到奇怪而眯起眼睛细细看个究竟了。<br/>  住最西头一间房的是位老头。老人家独自一人,是乡下货郎。白天挑着担子到各村吆喝,晚上闲来无事,经常与我们下棋。一盏孤灯,荧荧的光晕笼罩着棋盘之上的两半江山。现在回想之时,还有隔离人世的清冷之感。常例是老人家饱阅人世之书,棋艺当在未冠的孩童之上。偏偏老人家技艺不精,说好了落子无悔的,却常要耍赖悔棋。<br/>&nbsp;整个夏天我们都在离茶厂不远的一口井旁洗澡。井四面环山,傍晚时分,太阳掩在山后。被染红的云朵贴着山的脑袋款款游走,衣襟裙带难免与树纠缠,缱绻的情愫,低眉徘徊的温柔,恐怕那时的我们怎么也留神不到。<br/>&nbsp;离井不远处有家废弃的卫生院,与茶厂一样,已是门庭颓败,不再有人。但梁上青瓦尚可以蔽雨,土墙斑驳也可以挡风,庭院里梧桐深深,撑一院的阴凉。我和哥常来这玩,虽然墙头杂草萋萋,但是庭院里小路交错,又有高树掩映,自成一片天地。坐于石阶上看一看三秋落叶,看一看断瓦残墙,虽不至于发思古的幽情,却也心生惆怅,若有所失。<br/>&nbsp;张中行老先生桑榆之年著文想象自己“称心如意”的息影之地:“偏僻地方的小胡同内,一个由墙外可以望见枣树的小院”。梦想虽然简单,却因时因地的限制,不能实现,竟成“痴梦”。比之张中老,我就幸运多了。茶厂实地甚多,容纳三棵枣树,蝉声渐细的时候,树上碎叶脱净,只留星星点点的酡红相伴黄昏;四季鸟语盈耳。斯地斯境,假想张中老看见,定会动容。<br/>&nbsp;再说一说钓鱼的事。鱼钩是用采茶赚得的钱买的,诱饵是蚯蚓和蚱蜢。茶厂屋后就有池塘,塘内水草丰茂,游鱼甚多。只是鱼具的质量不好,大鱼上钩容易断线,小鱼所得却不少,放在火上烤熟,不能满足口腹之欲,却野趣盎然,别有滋味。<br/>&nbsp;当然也有遗憾。有次哥哥无意间在茶树丛中发现一窝雏鸟,黄嘴丫,光光身子。我们高兴极了,每天放学都要捉蚱蜢或带点米饭喂它们。小鸟一听到动静就张大嘴,把我们当妈妈。没几天它们就长出羽毛,不时地扑几下翅膀,跃跃欲飞的样子。没想到其他同学循着我们的踪迹,找到鸟窝,拿走了。小鸟都被他们在教室玩死了。我眼睁睁望着,却救不了它们。</p><p></p><p></p><p></p><p></p><p></p><p></p><p></p><p></p><p></p><p></p><p></p><p></p><p><br/>3、臆想的城池</p><p>&nbsp;一座城池可以是一个世界,我让它回复至久远的年代,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作为它存在和延续的基础,那么,它就可以遗世而立,傲然尘俗了。我在内心这样暗示自己:它游离土壤,灰白的墙垣过于古旧,过于封闭,过于精致,过于唯美和遥迢,是众生如我今生今世难于抵达的情境。尽管如此,我奔突于广袤原野的孱弱灵魂依旧穿越眩目的神光去仰瞻一座城池,一座兀自伫立,赫然昭示的古老城池,它孤寂如剑又高贵如磐,清绝如崖又冷艳如冰,缄默、隐退,幻化为可欲而不可求的信仰和图腾。<br/>&nbsp;一直以来,我都渴望一次远行,于苍茫天地间,踽踽一人。行走同样可以升华为一种生存方式,只要主人公勇敢决绝地与现世牵拌作一次彻底的断裂,泯灭尘世的忧喜,恝然西去。我在行走中看见风的一角,向晚的旗帜袅娜如缕,风起云涌的一瞬间,我看见古老的城池泰然伫立轮回,坚实厚重的积淀使它具备一种气定神闲的特质从容不迫地拒绝一切糟粕的觊觎。它太美了,以至我无法纵容向往爱慕之情的萌生和滋长,认为那是对它无理冒昧的亵渎。它的严正圣洁逼视卑微的灵魂,胁迫一切懦怯者猥琐者源自城府的颤栗,他们没有挺拔正直的脊梁和完整系统的人格,只是畏缩着战栗、膜拜,哀嚎着被吞噬、被蒸腾,杳无踪迹。<br/>&nbsp;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我无数次臆想过这样的情境,是的,在风雨如晦的岁月,在腊月寒风的不眠之夜,对峙一室虚空,思想凝滞,斯时斯刻我会刻意营造一种意象,仅仅需要一个关乎细节的契机,铺展如云的诗句就汹涌而至:<br/>黑夜没有眼睛,潮起潮落<br/>无边的海。我的灯火吐蕊<br/>屋顶退却,收敛诡计<br/>紧抿的嘴角滴落暧昧的欢笑<br/>面目狰狞的鬼呀,忘情舞蹈<br/>目力所及,便是寂寞泛滥<br/>我用心血铸就武陵人的窝<br/>它足够温暖,层层叠叠<br/>包茂自缚的茧<br/>容我安睡,容我藏匿<br/>容我躲避今世今生的情非得已<br/>日夜流着,岁月过去<br/>一些纷错追寻的云烟<br/>一些稍纵即逝的安慰<br/>  简洁而言,我作诗依靠直觉,与其说啼血词句,毋宁说呈现或是消解萦系脑际的意象。“窝”不过是城池的另一种陈述方式,两者承传相系血肉相连。迄今为止,我尚无法断定我构筑城池的初衷是仅仅需求一次灰飞烟灭的逃匿还是真心渴望一次由量到质的飞跃,抑或两者兼求?应该是九月的温度,我贪图一场遥遥无期的睡眠,安静的睡眠,越过谷雨、惊蜇、冬至、春分,直达彩运流溢的黄昏。日暮的斜阳款款流淌,我看到落霞的羽翼层层褓抱下的城池,安详宁静,凄美异常。龙袍裹身的王闭门谢客,万里江山让他疲倦,黎民百姓让他疲倦,他不再耿耿于群臣朝贺的虚荣和呼风唤雨的权限。他渴求一场劫难,在春意泛滥、风和日丽的午后,遭遇一次镂骨铭心的拒绝。夜色阑珊的时候,他独自凭栏,如银的月色悄然流泻,薄如蝉翼的罗裳禁不住露冷叶梢的凉意,他在慵懒和叹息中看到美人的脸,月色朦胧中,她更美了,倾城倾国。他忍不住伸手触摸,却打破了一镜的花容,随波而散。<br/>&nbsp;海子在他的夜歌中这样吟唱:</p><p>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br/>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br/>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br/>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p><p>  海子是我喜爱的诗人,纯粹的诗人,如水的诗人,有着汹涌澎湃的诗情,恣肆汪洋的言语和蓝色透明的忧伤。忧伤是命里注定的,源自对生命本身的挚爱。我只能说海子是一个血肉的人,一样的向往自由,一样的渴求温暖,对峙心灵的苦难又懦弱地选择逃匿。他在沉思中听到了血涌,并起立歌唱。笔尖划过一纸空白,语言的鳞片四处剥落,刀光剑影。强烈的生命意识涨破了语言的外壳,阳光的锋芒灼伤习惯黑暗的眼睛,流泻的激情昭然而出,逼视而来,<br/>让灵魂颤抖。<br/>&nbsp;海子的村庄和城池有着本质的相似点,一样隐喻着某种纯净的逃匿和高贵的求索。对俗<br/>世的规避昭然若揭,对平庸和矫饰的假象天然排斥。<br/>&nbsp;秋天,古老的城池落叶飘飘。赤火流溢的华彩在雾霭的氤氲之下归于淡泊和乖戾,丧失了剑拔弩张的血性和忤逆,听顺于理性和体制的唆使。一个诀别欲望归于宁静的季节。阳光暧昧,气候湿润,雨水丰沛。婆娑依依的桂树竟自擎一轮皓皓明月,伫立中天。<br/>&nbsp;深冬,我闭关一切通往冥间的门扉和洞口,谢绝任何形式任何内容的喧嚣。俗世的樱花凄然落尽的时候,古老的城池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缤纷绽放的花朵啊,有着怎样晶莹剔透的肉身和妩媚卓绝的气韵?!夜晚,我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以及众神游走纷踏而至的跫然足音。城池以内,欢笑的火焰,温暖簇拥,我悄然蛰伏销声匿迹,独自言语独自欢悦,独自拥抱小天地的一脉温情。<br/>&nbsp;初春,古老的城池传来冰河皲裂的欢畅鼻息,响彻天幕的轰鸣自远而近,日光的鞭子以嗔怪的口吻催促小不点儿的鹅黄四处游移。<br/>&nbsp;城池的寓意即自我构想中的生存形式的内涵和外延。我赋予它永恒宁静的意义,界限分明的城垣和森严厚重的骨骼。置身其中,你可以感受到空旷孤独的力量逼视灵魂时的窒息和局促,可以清晰真切地聆听它细微又连绵的呓语,你甚至恐怖地预想危险的骤然而至,或者在你目力无法顾及的阴暗角落伸出一只手,死而复生的求援之手,突兀着,痉挛着,久久挺立。恐惧和茫然的泛滥使我丧失了来时的决心,我迫于无奈开始了一次重新审视的历程,艰难地平息对与错,是与非的纷争,然后不无遗憾地陷于两难之境,优柔徘徊,诚惶诚恐。<br/>&nbsp;城池是我背弃体制踏足远行的归宿点。因为它的游离尘世,我的跋涉艰难又遥遥无期,一路荆棘。致命的是,我不得不止于路口陷入思考:城池的笑貌音容于我而言,究竟是懦弱的逃匿抑或圣洁的求索,象征我安于内心的修习,固守心灵的封地,或者干脆流于自赏自怜、矫揉造作的囹圄。<br/>&nbsp;关于城池的记忆细密又忧伤。我在无数个身心疲惫的夜晚,无限深情无限温存地想望一种意境。斜阳落幕,氤氲的晚霞弥漫了蓊蓊郁郁的林子,一个女孩,有着轻舞飞扬的碎发,柔和脆弱的唇线,缄默着,与我相偎而坐,看怅然逝去的飞鸟,风吹过来,撩不起丝丝缕缕缱绻缠绕的忧愁、烦恼、落单、无奈、沉沦。我感受到生命的富足和宁静,不搀杂一丝一毫的欲望和功利,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释放自我,拥有自我,抵达优游广阔的自由空间。<br/>&nbsp;青春的希冀如此简单,而追寻的路途却艰辛又漫长。<br/>&nbsp;远远地,我可以观望城池古拙肃穆的灰色方砖,暮色掩映下的浑圆棱角昭示出阅尽风雨、斧烂柯沉的沧桑。它是那样亲密无间地与土地相连,它遒劲厚实的躯体原本就是大地衍生的枝节。我开始感到风雨兼程的困顿,脚步滞重,但必须坚持,因为一路上没有可以休憩可以停泊的驿站,沿途的丑陋、怪诞、刺鼻、龌龊、淫逸、矫饰、心机……都让我不堪苦痛歇斯底里地陷于绝望。<br/>&nbsp;城池无疑是一个安静的去处,它有足够的空间供回音荡漾有足够的密度让目力驰骋,它有着迂回曲折的格局和幽邃狭长的石径,饱满而不拥塞,充实而不芜杂,舒展而不空阔,气宇非凡而不一览无余。<br/>&nbsp;我再一次伫立,久久凝视云霞飘渺之中的古老城池。</p><p></p><p></p><p></p><p></p><p></p><p></p><p>4、树记住的事情<br/>&nbsp;<br/>  严冲村的大塘埂上生着几颗老榆树,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清楚老榆树的年龄。它们就像对门的那一座座连在一起的山,稳稳地站在村人的眼里、心中,人们都忘记了老树的生长,忘记了它们身上也会有四季变化。人们走在塘埂上,其实就是走在老树蔓延的根须上。你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它们面朝下的脸膛,它们拖下来的胡须都快碰到你的头了。它们年轻的时候肯定经历过磨难,你看,风把它们的身子吹弯了好几处,闪电把它们劈伤了,有的甚至被劈成两半,它就从根的地方重新生长。那些凹下去的伤口,在下雨的时候盛满了水,天晴时就成了虫和鸟饮水的地方。现在老树老了,它们用漫长的时间长成了地上的一部分,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它们从脚下的那片土地上分开。它们稳稳当当地站在村子里,眉目慈祥。它们的每一圈年轮都刻录着日月吞吐、寒暑更迭。人世的几度沧桑,都消散在它们一圈圈荡漾开的年轮里。<br/>  每天傍晚,从地里回来的人都会坐在老榆树根上歇歇,在大塘里洗掉腿上的泥土,说一说庄稼的长势。太阳还挂在山坳的树梢上没有掉下去,大塘里也盛着一个红彤彤的太阳。村子安静极了。空气里飘散着清冷和孤寂的味道。一个晚归的农夫走在塘埂上,远望暮霭笼罩下的村庄时闻到了这种味道。但他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它。我想,老树肯定看到过一茬又一茬的人从它的根须上走过。有一天,它突然想起某个人已经有些日子没在它俯视的目光里穿行了,那个人也许去了别的地方,过些日子还会回来;也许是去了那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又突然有一天,它看见一张小小的新面孔,小家伙趴在母亲的背上,嫩头皮上潦草地生长着几撮黄毛,他的眼神干净得不染一点人间的尘埃。那些在土地上生死的人啊,像逡巡在一小块弹丸之地的蚂蚁,又像是刮过村庄的一场风。他们竭尽全力地生活,走过自己的一生,有过自己的悲欢。他们漫长又倏忽而逝的轨迹,就像与老树相望的那一片桃林,萌芽、吐蕾、开花、结果,又凋零,四季一个轮回。这一切,老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nbsp;</p><p>  老榆树肯定还记得那个叫小三子的姑娘。三子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小时候像个男骇,虎头虎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三子长大后反而比别家姑娘矜持。傍晚她挑水从塘埂上经过,大塘对岸洗菜洗衣服的人都说,看呀,多标致的姑娘。三子的脸蛋刷的就红透了,她加快了步子,水从水桶里漾出来,忸怩的身体摇曳多姿。她生得多么美好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味道,香喷喷的,让小伙子见了都会心髓摇曳。中午,大塘埂上没有人,三子坐在树荫下,心轻快的要飞扬起来了。她把脚伸进水里,小鱼儿游过来吻她的脚趾、脚心,她痒得止不住笑。等围拢而来的鱼多了,就猛地提起早已沉在水底的竹篮。小鱼在竹篮里活蹦乱跳,银白的鱼鳞熠熠闪光。<br/>  谁也没有想到,三子在最美好的年龄。患上了白血病。这就是所谓命运?命运这东西谁能够说得清呢?它捉弄你一下,你又能拿它怎样呢?三子进城看病了。老榆树几天看不见她,心里忐忑起来。夜里听见老鸦的叫声,凄厉地刺破了黑暗的门,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每一棵树的心上。果然,不久之后的一天早上,它们在大塘中央发现了三子。那天太阳还没出来,大塘四周的景物还在弥漫的夜色中延续着尚未做完的梦。一棵早早醒来的老榆树不经意地一瞥,朦朦胧胧地看见水中央横着一个人影。等晨曦一点一点洒下来,它们才看清三子浮在水面上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岸上放着她脱下来的棉袄,她在投水之前,一定还想着把棉袄留下来给姐姐御寒。这么冷的水,把三子冰坏了。她紧抿的嘴唇,紧紧抱在胸前的双臂,痛苦的表情,都透出逼人的寒意。大塘的水啊把三子冰坏了。 <br/>  三子家里很穷,其实即使村里最富有的家庭也承担不起高额的医药费啊。三子知道她的病到底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她也不想投水啊,她深爱的亲人会伤心欲绝的,但谁又能违抗命运呢?<br/>  三子就安息在大塘埂上,挨着老榆树,老树撑起的浓荫还能为她遮阳挡雨,但再看不见她通红的脸蛋和羞赧的笑颜了。所有的老榆树上又凸起了一个大大的瘤,它们又伤心了。</p><p>  老榆树也应该会记得一位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家是我外公,他与老树一样,一生都没有挪过一个地方。其实一个村庄的秘密是人一生也发现不完的,虽然那只是一小块巴掌大的地方,随便爬上哪一座山顶,都能够一览无余地看遍它,但你永远看不透它,看不穿它。它有那么多鲜为人知的细节,细节之中蕴藏着更多的细节,这是无法穷尽的。所以外公在村子里活了一辈子还活得很耐烦。每天都会有新的情趣用来打发掉一天的光阴。老人家无忧无虑,活得忘掉时间。晴朗的日子里,早晨荷锄去他的桃园除除草。晌午倚在墙根打盹晒太阳,万物的影子一会儿就从西边移到了东边。&nbsp;<br/>  烟雨蒙蒙的时候,老人家蓑笠加身,坐着木盆去大塘洒网捕鱼,斜风细雨里自有醉意。老榆树站在岸边,看见这么个童心未泯的老叟,肯定会会心而笑的。<br/>  老人家安息在他的桃花林,隔水相望的就是那几棵老榆树。老人生前爱极了酒和桃花。桃花年年都开出一季的绯红,只是不知道他的世界有没有杜康兄。老人家生前常常邀我喝酒。酒桌上他先要为我满上一杯,再自己倒满,然后与我碰一碰杯,说,干。年年清明我去看望他,也会带上酒,只是我们身处异界,再不能碰响酒杯,说一声干了。<br/>  老人家过世之后,老屋就荒芜了。屋子空了,阳光没能照进来,地上生起青苔,家具蒙上了厚厚的尘埃。院子里已是荒草萋萋,老人生前细心呵护的花花草草,都淹没在蒿草蔓延的荒芜里了。<br/>&nbsp;<br/>  村子里人越来越少了。老一辈一位一位入土为安,新生的一茬又一个一个走出村子,很少再回来。大塘埂上没有人走了。老榆树在秋天脱下来的衣裳飘零到岸上、水面,一年又一年,一层又一层。人用漫长的一生踏出一条路,开垦出一块田地,大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它们荒掉。蚯蚓在地下没听见人的足音,就翻一翻身,疏松土壤。风雨过后,从远处迁来的种子很快就生根发芽,改变了路的样子。它们抹掉了人世世代代叠加在地上的足印,让一条路变得不再是路。<br/>&nbsp;<br/>  老树依然稳稳当当地活着,活在空掉的日子里,活在无边无际的时间长河里,没有了时间的依托,不再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概念,活成了永恒。但没有了人的陪伴,听不见人声的一呼一应,一问一答,它们都因为寂寞而不说一句话。</p><p></p><p>5、相遇甚欢</p><p>  我喜欢“相遇”这个词。相遇是一种缘分。殊途之上的两个人,有朝一日得以千里来相会,于万万人之中寻出彼此,真是万幸又复快哉!钱理群教授失意之时与鲁迅先生相遇,两个独立的生命个体,虽隔着数十载的日月吞吐,却在文字搭起的鹊桥之上相会。拈“鹊桥”一词似乎不妥——这当然无关风月,而是两个同样亲尝苦汁心怀杞忧的灵魂之间的碰撞,并由这碰撞而迸出绚烂的火花。先生自是以冷峻严酷的战士之躯、以大慈悲的热心肠巍然成山。而教授立于山前,虽心生观止之叹,却未丧失本我,屈膝膜拜,而且打碎定论,摆脱意识形态的纠缠,“把阅读重新还原为个人行为”。走进山中,流连秀色却能全身而退,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我有缘与教授在书中相遇,幸哉!而因教授又与真鲁迅相遇,幸矣!<br/>  不久前,我于图书馆得孙郁先生著的《鲁迅书影录》一书。读之,爱不释手。书显然不是术语罗列、晦涩诘屈的所谓“论文”、“专著”。而是短章连缀,用字简约,文气畅通。逐句读之,页页翻去,不知不觉中就看完了全书,心中顿生惘然,深有感于“好书是不该一气读完”的古句。孙郁先生爱先生之文,尊崇先生的人格,爱屋及乌而爱先生之书,对先生的掌故佚事如数家珍,而思想、文采流淌于字里行间。先生在现代文学史上地位特殊,爱之者尊其为神,恨其者竭尽污蔑诋毁之能事,欲推倒先生这块“绊脚石”。而能以不偏不倚的立场,臧否其人其文,实非常人所能做到。孙先生谈先生,不避溢美之辞,却不打妄语,句句有来历。孙先生谓许寿裳先生感怀鲁迅的文字曰:“自然忠厚”。我看,孙先生也担得起这四字。<br/>  世人为文者汗牛充栋,而其文可观者不多,其文可爱者寥寥。人,生也有涯,冷暖几个春秋,于人海中相遇知音,我看其得意不亚于洞房花烛、金榜提名之时。因受时空的局限,不得交其人,退而交其文。捧读其文,笔端之中尽显音容笑貌、风姿情调。我嗜读白发老叟的文章。食尽人间烟火的人,看透世事云烟,咀嚼甘苦,只留温暖于心底,其文心境独异、学识丰博、认知练达,技艺纯熟。人愈老其问反而愈可爱,机智中饱含宽容仁慈之心,读来情趣盎然,余音不绝。这当然是我的私见,而这私见即来源于张中行老先生。<br/>  张老杂览群书,人称“杂家”。其世界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男男女女、怪力乱神,驳杂不一,世上什物,尽汇笔端,俗物高人,皆得儒雅之气。旧式文人多有收藏字画、把玩砚印的癖好。鲁迅先生就很爱搜集古版画笺样,并与郑振铎合作,推出了印制精美的《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成为文坛佳话。张老亦染有这样的旧习,浅层的表现为爱逛琉璃厂,淘筛古玩,所得之物不一定珍贵,只因自己喜爱,敝帚自珍。深层的因素刻在骨子里,外化为文字,表现为追忆斯人,怀念往昔。张老晚年的夙愿是拥有个开阔的小院,植两棵枣树,当然要位贤惠、明事理的女主人。但因时因地的变化,夙愿难成,竟成“痴梦”。到底还是一介书生,文人性情,深植于骨。其文却毫不见迂腐气,处处是人间鲜活的东西,以其真性情、真面目见人,实为难得。</p><p></p><p></p><p></p><p></p><p></p><p></p><p></p><p></p><p></p><p></p><p>6、狗这辈子</p><p>&nbsp;刘亮程在《狗这一辈子》里说:“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它们要么遭遇天灾人祸而死,要么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当人决定要杀一条狗的时候,狗再精明也逃不脱既定的宿命。更多的狗生下来不久就被主人弃置荒野,主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又哪来的食物来养活它们。一条狗能够从风风雨雨里走过来,老死在时间的尽头,在狗的世界里可以算得上奇迹了。“一辈子”是完完整整的一生,它们做不到,所以我用“狗这辈子”来作为题目,概括它们不完整的生命过程。那个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上小学,住在皖南的一个乡村。<br/>&nbsp;以前爷爷奶奶家养过一条狗,是乡下常见的草狗,棕黄色,并不壮硕,但很高大。因为身上有几块白色的花斑,我们都叫它“花子”。乡下的狗白天四处觅食,主人能够提供给它们的,是早饭吃剩下的煮山芋和饭后的一点点剩菜,没有肉,因为主人一年之内也极少吃到肉,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为了应酬不得不去店里割几两肉,作为菜里的点缀,狗是尝不到的。要想吃到荤,就得靠自己找,有时候能碰到人家宰杀牲口时扔下的内脏,或者碰巧在山林里捉到小兔子。这些都是难得的幸福。即使捉到小动物,也得悄悄地私下品尝,不可以拿出来炫耀,以免引来同伴的争食。更重要的是,人也会与它们争食。我就曾目睹过一个人手执木棍夺一只狗嘴下的兔子。狗把衔着的兔子放下来,正准备吃,人就过来了,拿着棍子向狗吆喝,狗在挥舞的棍子下进进退退几个来回,想要夺回将到嘴的美餐,可它怎么敌得过扑面而来的棍子呢?狗放弃了,人把兔子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兔子已经血肉模糊、面目不堪了。<br/>&nbsp;花子相比于这些狗,它还是幸福的,至少没有人与它争夺捕获的食物。花子很听话,和我们相处得好,我们去远一点的山头割猪草都带着它,它走在前面,威风凛凛的样子,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我们也疼爱它,常常去池塘里摸些蚌,砸开来掏出蚌肉给它吃,有时候也会在溪水里捉到手指长的小鱼。我们在水里捉鱼,花子蹲在田埂上望着我们,好像也在热切的期盼着什么似的。<br/>&nbsp;晚上花子要跟随小叔去山坳的地里看守生姜。四面环山,中间一大片田地,地里全都种着生姜,生姜长成的时候需要防贼。小叔在山上搭一间草棚,晚上带花子睡在那。我也跟小叔一起睡过那儿。晚上走到山脚下抬头看,光秃秃的山坳上一间小棚孤独地守着清冷幽暗的天空,像一座孤坟,给人突兀的猝不及防的感觉。小叔故意给我讲鬼的故事,害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游荡着看不见的鬼。我不知道鬼的样子,也不知道鬼到底怎样伤害人,就觉得鬼是一件恐怖的东西。幸亏有花子走在身边壮壮胆子,那时把花子当成生命的寄托者了,心想鬼来了,花子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我的。<br/>&nbsp;后来花子被毒死了。那天早上我刚起床,走出门口就看见花子软软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爷爷说半夜里听到狗叫声,起床后发现花子已经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毒狗的人没来得及把它带走就匆匆逃跑了。我看见它脸上还隐露出昨夜痛苦挣扎时的表情,眼角残留着无望的泪水。它是被那些贪婪又险恶的人毒死的。我把它葬在屋后面的山丘上,如今已经荒草萋萋了吧。<br/>&nbsp;我见过另一条狗,黑色,毛色不是很纯,夹杂着斑斑点点的褐色,是村口一户人家的。狗的主人是位刚过门的媳妇,年轻、健康。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父母为了生活外出谋生。我一个人寄居在亲戚家,过得并不开心。想家的时候就走上几里山路回家看看,家虽然破落,但藏着许多温馨的记忆。路过村口时黑狗摇着尾巴朝我叫几声,很友好,它是认得我的。女主人脸上挂着笑容,忙忙碌碌,两颊因为年轻的血性而染上淡淡的红晕,这让她更动人了。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肚子也慢慢大起来。<br/>&nbsp;那天大雪,我在泥泞的路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黑狗从门前的草垛下面窜出来,蹭蹭我的腿。我透过门缝看到橘黄的灯光,女主人挺着大肚子坐在灯光里,像一只将要分娩的羔羊。我又看看身旁的黑狗,它有那么多柔软的稻草做窝,一定厚实又温暖。可温暖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br/>&nbsp;春天很快就到了,铺展的绿色在眼皮底下一路蔓延。我再次回家的时候听说小媳妇死了,死于难产。其实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只是大人流血不止,愚昧的阿婆只知道磕头拜佛。当村里人推着木板车辗转几十里山路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轻盈又柔软的身体已经和这个冬天一样冰凉了。听说,她死后的第二天就是立春。<br/>&nbsp;冬天是一场劫难,很多人都不能从冬天里面走出来。小媳妇也没有从那个冬天走出来,她的生命像雪花一样消融在冬末春初的阳光下,悄无声息。<br/>&nbsp;后来我回家的次数渐渐减少,人长大了,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偶尔回一次家,路过村口,发现我的村庄已经破落,门前的荒草开始蔓延,不见忙忙碌碌的身影。一个小姑娘倚在门框上玩泥巴,她也许是小媳妇留下来的可怜的孩子吧。更令人心寒的是,我看到黑狗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头。它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两眼直直地望着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不知道它能想什么。后来就再也没看到过它了。<br/>&nbsp;没过几年我就去了城里,有时候在大街上或者公园里看见有人牵着娇贵的狗走过,就会想起乡下那些苦命的狗。它们是我的兄弟。</p><p><br/>7、快乐前行</p><p>  一场雨过后,天凉了下来。清晨,太阳公公还没有露出笑脸。我很喜欢这样的天气,阳光不多不少,天气不冷不热,是素面朝天的时候。<br/>&nbsp;昨天晚上一个人拥坐在桌前窥视散落在时间长河里叫做记忆的东西,终于知道原来我一无所有,2004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日子开始霉变,我在废弃的纸页上写下一首诗:<br/>雨水过后<br/>我想起你<br/>你站在我的掌心<br/>是二月的黄昏<br/>雨水过后<br/>我想起荒凉的村庄<br/>你站在村口<br/>目光明亮<br/>雨水过后<br/>我想起言语的河流<br/>六月的雨水充裕<br/>我颗粒无收<br/>&nbsp;很多时刻,我会突然感到生命荒凉,那么毫无征兆,突兀地,猝不及防。比如,在疾驰而过的汽车上远远看到一双漠然端望的眼睛时;比如,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视线之下,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双腿残疾,瘫坐在角落里一身尘土时;比如,回家的路上妈妈双手抱着水杯为我讨水,蹒跚的背影悄然远去时;比如,风雨过后,花残叶落,冷冷的风吹进我的小屋,古旧的味道弥漫一室时;比如,在一望无垠的稻田里看到一个皓足如霜的女子屈膝耕耘时……<br/>&nbsp;张悦然在她的小说里说:沉闷的青春。因为青春沉闷,所以才会有她小说里的很多次私奔。私奔无疑是一种新鲜快乐的逃匿,有爱自己的人陪伴着一路前行,有不断的艳遇,有意料之外的情节。2004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我蛰伏在时间的角落里读那些由臆想而生的文字,纷纷扬扬的故事,细密伸展的忧伤。<br/>&nbsp;锅巴在他的留言簿上写道:九月的温度,低迷的情境,是我收获文字的季节。锅巴不是很容易就在人群之中隐没的那种人,他一脸的不屑和放纵不羁的神情都让他轻易游离喧嚣之外。一个有着俊朗外表和与之匹配的惊人才华的男生,写得出很棒的文章,画很漂亮的画。就是这么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却有着一双流连忧伤的眸子。我知道我们都不是很单纯的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了的人。就像扉页上张悦然一席长裙娉婷若蝶,是摇曳生姿的美女,可穿越文字的媒介我却分明看到她缤纷驳落的忧伤。<br/>&nbsp;2001年开学军训,玉米丫头顶天立地站在30摄氏度以上的操场上练习原地踏步,转身的时候左右不分,我在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时候日子晴朗,校园里开满紫色的牵牛花,一束束簇拥着,像跳跃的火焰。<br/>&nbsp;2002年一起爬灵岩山,累得满头大汗一身疲惫,踉跄归来后装病请假,躺在床上发誓以后再也不亲近自然拥抱大地了。<br/>&nbsp;2003年的一个下雨天,我看到玉米丫头站在教室走廊上,穿花口的白色短袜,平实的牛仔裙掩不住冰雪的肌肤。丫头就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漂亮了,让人陌生。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努力,为自己,为将来,谁也没有闲暇去关问别人的事情。<br/>&nbsp;2004年我们分别……<br/>&nbsp;一样分别的还有顺子。短短又长长的三年,我和顺子结伴去过千里之外的黄山看过云雾缥缈中的迎客松;一起逃课去大剧院看周星驰的搞笑影片;一起打过篮球;去过城市中心的广场,硕大的喷泉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绽放成异常绚烂的花朵;一起在露天的舞台上合唱过Beyond的歌;一起坐过山车,坐汽艇;去过杭州瘦西湖看满湖流溢的银辉……<br/>  时间和空间都是不可逾越的,不可逾越的还有自己的渺小。文字写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会万念俱灰,画画到水墨枯竭的时候会放声哭泣。徐璐在她的文章里写道:那些腐蚀人精气的细节,那些打击人信心的失败,那些默默流泪的午夜,那些无所事事的周末,都实实在在地存在过,都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时光。多么真实的文字啊!可生活的世俗粗陋并不能阻碍我寻求快乐的步履,雨夜过后的清晨,阳光慵懒的午后,万籁俱寂的夜晚,我都会温暖的想起从前,想起玉米丫头憨态可掬的笑脸,锅巴放纵不羁的神情,翩跹飞扬的樱花,篮球场上美丽的弧线,市中心广场的五彩喷泉,蜿蜒横亘的灵岩山……很多很多温暖人心的东西。</p><p></p><p></p><p></p><p></p><p></p><p></p><p></p><p></p><p></p><p></p><p></p><p>8、锅巴</p><p>&nbsp;在持笔写这篇小文的时候,站在我身旁的锅巴——也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死不要脸地挤着“媚眼”告诉我,呃……黄鹂丫头啊,我相信你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叙述的真实性方面会恪守实事求是的原则,当然,在某些细节的描绘上为求行文的生动可以适当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是,如果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有任何抹黑,哼哼……小心我掐死你!<br/>&nbsp;本女子英武神勇当然不吃这一套,更何况是我敢拿手指戳他脊梁骨,被我追到墙角连连叫饶的弱书生。我用弱书生这样的称谓并不说明他迂腐木讷毫无情味附庸风雅装清纯,事实上他是校篮球队的姚明式人物,校文学社社长——我曾经就如何使用不正当竞争手段谋得该位置的相关事宜质问过他多次——兼我高三3班文艺委员。<br/>&nbsp;二年级分班的时候锅巴坐到我后面,在此之前我耳闻目睹知道他的一些来历。首先就是那个篮球场上的汉奸头,虽然他面红耳赤地跟我争吵过吸引我眼球的不是我所谓的“汉奸头”而是他近乎完美的球技,但基本立场我是不会变的。原高三3班——也就是我高一时所在的班级——和他们班有过一次篮球比赛,那小子出尽风头,我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上,恨不得走上去两巴掌让他满地找牙。还有就是文学社社长某某大才子到我们班级登记社员名单,像唤狗一样把我叫出来,一脸不屑的问我姓什名什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就差没问你认错吗!也有看到他跟某某女生一前一后保持暧昧的距离在小街上走着 ,这牵涉到个人隐私,为避免纠纷起见,略去不写。<br/>&nbsp;新学期第一天,班主任就宣布某某大才子文采斐然且文艺工作成绩突出如果大家没意见就请他当文艺委员负责黑板报。他连谦虚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默然应允了,虽然事后他一再表示自己情非得以被逼无奈,但此事还是常常让我拿作论据来论证他的厚脸皮和“人性的瑕疵”。<br/>&nbsp;文章的向下发展就是我训顺锅巴的过程。过程当然琐屑婉转,为行文的简洁,避免不必要的繁复冗长起见,我在此不展开描述,但结论一目了然:He服了me。虽然有时候还要趁我不备拉我头发,虽然有时候要抢我的苹果并且在我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吃掉它,虽然有时候还敢跟我顶嘴,但他已经知道在我露出奸邪的笑容之后马上求饶,在我回过身来的一刹那条件反射地进入自卫状态。<br/>&nbsp;我可不是那种视舞文弄墨者为神的人,所以在锅巴的斑驳文字之前,还留有认知的能力,何况他就坐在我身后,一个真实到伸手可触的人。不像有些定力不行的小女子,俨然将他视作什么来头不小的人物,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整天缠着我要我为她们收集他的文章,并且怂恿我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竟然还有我的一个死姐妹花了整整两个晚自习的黄金光阴来抄他的那些所谓文章。我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稍作渲染告诉了他,在他飘飘然喜笑颜开的时候执意让他请客吃饭。诸如此类的手段运用使我捞得不少好处,当然这只能证明我智商极高而非势利奸诈没肝没肺。<br/>&nbsp;记得锅巴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说喜欢会画画的男生,会画很美很忧郁的女孩的男生。后来锅巴就真得送我一张画,画上美丽的女孩有迷离忧伤的眼睛——画得真是无可挑剔。我愣了好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男生,这个会画画的男生。其实我早该知道他是会画画的,每期的黑板报都是他出的啊,画也是他画的,而且,画的不错。<br/>&nbsp;<br/>&nbsp;高三上学期锅巴去省里参加一个作文大赛,全市也就只有他一个。比赛地点离学校很远,是乘火车去的。晚自习的时候他发来短信,幸灾乐祸地说死丫头还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在这里仰卧180度静享天伦之乐。第二天他就拿了奖牌,一等奖。电视上有转播,他站在领奖台上笑得像个傻子。那样迷离恍惚的笑容,一闪一闪的。我觉的自己眼睛有些异样。大概``````是进沙子了。<br/>回来的时候他送我一只史努比小狗,大耳朵圆鼻子,可爱的要死。送我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不要感动得哭啊闹啊以身相许什么的,我不过随手从地摊上捡来的。<br/>&nbsp;高考结束后他要去安徽,一个人。我当然好言相劝让他别整天胡思乱想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去搞什么徒步旅行。但他是说到做到的人。半个月后他把一大叠照片放在我面前,他是真的去了安徽,看见生长牛羊的村庄,看见一望无垠的田野和庄稼,看见起伏的群山、蜿蜒的河流、生长于土地之上的人群……<br/>&nbsp;暑假开始不久他请我看电影,本来我是对熙熙攘攘氧气缺乏的地方不感兴趣,但他“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邀请,也就盛情难却,终是答应”。周星驰在片子里扮演落魄的演员,一个连“便当”都吃不起的人,却还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记得喜剧是有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好笑的东西一层一层剥给观众看,笑过之后让你觉得人生苦涩。想不到周GG这么好地遵循了艺术定律,把个略带悲情色彩的故事用喜剧的形式很好地呈现出来。有些悲剧性的东西一经演绎就显得矫情——我是最讨厌矫情的。<br/>&nbsp;锅巴从影院出来就情绪不对,表现为目光涣散神情淡漠,注意力不集中。大概是影片的某些情节触摸到“生命中不堪回首的阴暗面”,或者某根神经出现暂时性错位。晚上打电话给锅巴,锅巴在电话那头用很沉静的声音说,我一直都很想找几个真心喜欢文字的朋友,几个人可以常常聚在一起,聊一聊有关文字的话题,各自加油。自始至终锅巴的声音都是沉静的,不是平素的那种不着边际。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寂寞里做着他的梦,孤独着,可我们谁也帮不了谁。<br/>&nbsp;好在锅巴就是锅巴,没过几天就把我叫出来,依然那么没心没肺。又没过几天就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梦寐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我说锅巴啊锅巴,你终于可以找几个朋友去过吟诗诵月的日子啦……</p><p></p><p></p><p></p><p></p><p></p><p></p><p></p><p></p><p></p><p></p><p>9、青春的物语</p><p>  就像梳理羽毛般,细细描绘跟“羽翼”的所有想象。自由,梦,魔力,飞鸟的留恋还有蝴蝶的鳞粉……<br/>&nbsp;<br/>  一个慵懒的午后,你醉倒在流水潺潺的溪畔。梦在云端微微蜷曲,清俊的野蔷薇嫣然绽放。草木簇拥的地衣。馥郁的花香和着泥土的气息在燠热的空气里酿成催人酣睡的酒。粗心的蚂蚁枕在你的臂湾作快乐的小憩。梦里檀木的窗扉紧掩,三月的柳絮纷飞。美丽的女孩一席长裙翩然若蝶。一叶扁舟从唐诗宋词的化境里悠悠泊来,满载一舟春色,驶过和风细雨里的江南,驶进参差烟树中的五湖东。<br/>  梦醒时分,仰面看见深远清澄的天,迷蒙的雾霭里美丽的女孩款款而至,足踝晶莹。在你低下头的一瞬间,思念摇摇晃晃蔓延上来,就在前一秒钟,你还看见她弯弯垂下的长发,遮不住嫣然绽放的笑容,可是思念无法抑止,于是你赶紧抬起头来,所有的目光只为她一个人凝聚。你伸手去触摸,一切又都梦幻般随波荡漾。四目交错的距离,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只能是,只能是,远远,端望。<br/>  黄昏。日落。夕阳淡淡的一抹。回忆起起伏伏,心跳空空落落。女孩依傍镂空的窗棂抱膝而坐,微微倦怠的目光平平仄仄地游弋,三月斑斓的色彩就在脉脉注视的眼眸里次第绽放。野鸽子飞翔,牵引层层叠叠的爱恋。这个季节这样的爱恋不关乎一个人一段事,无所追忆,无从追忆,翩跹氤氲的只是一种情绪,荡漾着朱窗锁户庭院深深的古典气息,伴随着红泥小火炉燃放的松香,一起沉吟于夕阳的袅袅里了。<br/>  青春是二月里纷飞的细雨,是颤颤栗栗忸怩开启的门扉,是睫毛覆盖碎发轻扬的自赏,是日暮黄昏萦系不散的落单和寂寥。青春如梦般恍然若失如羽般轻柔绵软。青春的梦幻里有点化成仙的魔力,有武陵人的世外桃源,温暖的小屋兀自拥抱荧荧一点光的温情,被窝厚实,容你躲避今世今生的情非得以。<br/>  青春的色彩它不应该是凝重的,不绚烂,不华丽,但一定是清新明快的,水粉渲染的灵动,干净,任性,率性挥洒,浩浩汤汤蔓延开去。青春的形态本就自由无羁绊,风一样清云一样淡,盈溢着缺憾和忧伤。<br/>  密密匝匝的碧色竹海为幔,女孩微扬颈颔素面朝天,风从发梢吹过,缱绻缠绕的窃语。岁月穿过春分夏至落在纤纤伸展的指尖,让感情四舍五入,然后可以一如既往地看云起云落,看细水长流。青春,依然,幸福。</p><p></p><p></p><p>10、泉堰</p><p>&nbsp;&nbsp;&nbsp; 我所置身的空间广袤而葱郁。悠悠的苍穹直达我仰面所能瞭望的距离。明净的蓝色款款流淌,充盈天地的角落。天底下是一望无垠的绿意,深深浅浅,斑驳不一。我躺在一大片芦草的手心,风从耳边吹过,带来一只奔跑着的兔子的讯息和草木呼吸的味道。直达的阳光让我感到眩晕,我闭上眼睛,一粒受孕的种子就栖息在我的额头,汲取我的血液生根、发芽。飞舞的阳光潮水般蔓延过来,赤火流溢的季节,汹涌的热力四处流窜。我像一只蜕壳的水龟躺在夏天的手心。阳光占据了你的眼睛和心田。<br/>&nbsp;&nbsp;&nbsp; 河流是穿肠而过的水袖,因循山的起起伏伏而呈现出万千的仪态和风韵。山水相偎的柔情蜜意告知傍水丛生的依依杨柳。微风乍起的时候,小不点儿的涟漪像新生的婴儿臀股之间的褶皱,万条垂下的丝绦缱绻纠缠,窃窃诉说着晚风如沐皓皓出浴的情节。河水的下面隐匿着另一个世界,我想应该这样描述我的臆想:这是一个异常浩大、秩序井然的世界,森严的等级凭借自然的神力得以维持。一只虾的生命历程同样苦乐参半、危安相续。只在此刻,它悠然匍匐在日光充裕的空阔地带,安享一束温暖所带来的快乐。它伸出手来抚摩长长的胡须,一棵碧绿的水草顽强地生存下来,就在它伸手可触的地方茕茕而立,水草摇曳的舞姿给它带来莫大的欢悦,一种舒适惬意的美好情愫在心底荡漾,恣意泛滥。可是它还是安静的,并没有因为喜不自禁而展露马脚。沿河的人家用几根砍伐的松木架桥将足迹延伸到河水中央。晨光熹微的时候,河面响起棒槌敲击石板的响声,还有女子的笑声,一样是自然和谐的天籁之音。<br/>&nbsp;&nbsp;&nbsp; 泥土也会因为自身所处的环境、所养育的生灵不同而呈现不同的模样。我赤脚从门前的石级出发,沿循蜿蜒的小路穿行一大片茂密的桃林,走过长长的田塍,沿逶迤的山路蛇行而上。我所见的泥土的颜色由深黑到暗黄到灰白。灰白的泥土捧在掌心,我用目光抚摩它细密的毛孔,内心揣度它漫长艰辛的变迁过程。也许昨天,它以无限宽广的胸怀容纳缤纷的落英和翩跹而下的落叶,承受过一只肤色黝黑膂力遒劲的脚的重量,静静端详过一只蚂蚁耐心的行走。可是今天,它不复是生长牛羊的沃土,阳光的暴晒使它失去太多的水分而皮肤皲裂、质地生硬。所有植根于斯的庄稼都分布着发达的根系,敏锐的根须追随土地的脉搏一路游走,浩浩汤汤泛滥成纠结的网。雨水霏霏的日子里,每一株禾苗的叶子都因为蓬勃的生长而闪现出油亮亮的光,你甚至可以侧耳聆听植株拔节的“嗖嗖”声响。多么欢跃,多么舒畅!<br/>&nbsp;&nbsp;&nbsp; 我所知道的这片地域在地图上的名字叫泉堰。这样的称谓或许来自一眼泉水或者一条河流,或许来自一位诗人的手笔。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他独自醉倒在流水潺潺的河畔,粗心的蚂蚁依在他的肩膀作快乐的小憩。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款款流淌的河面袅袅升起的水雾,西沉的落日洒下绯红的晚霞,折射成迷迷蒙蒙的光晕,弥漫一世界的温柔。我们的诗人即在此刻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两个温柔的字眼为他目力所及的地域命名。这是神来的一笔,宛若一叶扁舟从遥远的诗经秦风中悠悠泊来。<br/>&nbsp;&nbsp;&nbsp; 树林阴翳的地方,阳光不能普照,一座古宅因此得以长久的保留。班驳的土墙叠印着风雨侵蚀岁月驳落的痕迹。角落的石板上爬满褐色的地衣。一束绿色的藤蔓依附墙土的罅隙攀援而上,嫩绿的梢头在微风中兀自摇曳,风姿美好。清晨,悠悠的推门声弹落了栖息在树上的鸟的羽毛。幽邃清冷的院落里弥满了古旧静谧的味道。</p><p></p><p></p><p></p><p></p><p></p><p>11、每一阵风起</p><p>  风起时,肯定有多情的时光在衰败,在叫苦。瘦的诗人披星戴月,因为一场薄如秋凉的小病,他滞留在还乡的途中,山一程,水一程,遥望梦里明明灭灭的故园槐花,恍若隔着十几里的阳光。今晚他是盈盈河汉里漂泊的渔夫,拥衾枯坐,伴着青灯黄卷、远郊钟声,在纸的江山上苦心经营汉语修辞。他忆起自己寒窗苦读的日子,冷雨敲击窗棂,一弯瘦月如剪纸般贴在树梢,那些陈腐的岁月啊,只能开一帖红袖添香的虚幻药方,自我慰藉,治疗凄楚苍凉的创伤。他想起自己落魄异乡。老树之下,满目荒草,墓碑空望。他不知不觉写下人生如梦、似水流年的句子。他第一次安静地坐下来,从头到脚地抚摩自己的一生。他在慨叹中决意退耕南野,茅蓬数息,移情山水,求此生离苦海;但登高望远,对峙萧萧落木、滚滚长江,想到的却又是天下寒士。采菊东篱下的洒脱,且放白鹿青崖间的豪放,侣鱼虾而友麋鹿的旷达,看来终究是冷眼热肠,放不下黎民悲喜、家国兴亡。<br/>  每一阵风起,都会有多情的时光在衰败,在叫苦。满腹忧伤的诗人在深秋的傍晚走进落叶纷纷的田间小路。美好的夕阳铺满水的眼睛。时间停止了流淌。既冠之年,他的爱囊括了天下,他渴望策马飞扬,决战于城下的英雄豪迈,渴望立言立德,彪炳于青史的文士风流。此后他在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间进退沉浮,知道了自己小如弹丸,小到虚空;知道自己爱的应该是一丘一壑,一草一木。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他的青春和悲悯。今晚,他用心走进了这个秋天的深处,那么浓重的秋色覆盖着他,他站立成一棵树,树枝上缀满了果实,却褪尽了叶子。他层层包茂的树心,典藏的是迟暮的伤感,还是阅尽人世风月的沉甸甸?余生又当怎样度过?是撑一叶蚱蜢舟,寻觅云霞明灭间的蓬莱仙山,还是安于拥抱红泥小火炉所燃放的一脉温情?<br/>  每一阵风起,都会有多情的时光在衰败,在叫苦。为诗歌所蛊惑的人啊,在夜阑人静、月华浮动的时候,抚摸人类凹凸的伤口。他悲天悯人却无力回天,他的爱无边无际,覆水难收。“十二玉阑干,风有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几行,一片鸦啼月。”他胸中郁积满腔愁绪,却只能借空闺怨妇之思,写自己的孤忠之情,抒国破家亡、身世无凭之感。可是芸芸众人又有几个侧耳聆听过他用骨头敲击出来的声音?只有后世的几个落魄书生在风雨满楼的夜晚阅读他的闪光。“世界是这么大,心灵却是这么苦”,患病的诗人啊,是不是应当停下脚步,珍惜自己,爱人间的袅袅炊烟,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p><p></p><p>12、田间小路</p><p>&nbsp;乡下有许多泥泞的小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将生长五谷的田野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庄稼地。乡下人叫它们田埂。田埂既是分割土地的界线,又是供人们行走的小路。<br/>&nbsp;春天,汹涌的绿浪把田野淹没了,田埂两边长满了青草,人从田埂上走过时,蚱蜢就在脚下蹦来蹦去,它们身体的颜色也是绿的。田埂中间因为要承载来来往往的脚步而露出发白的细土。每天天蒙蒙亮就有人踏着露水从田埂上走过,去对门的池塘洗衣服,或者趁日头还没有出来锄半截地,或者是有人挑着担子上集市卖菜了。中午,放学回家的孩子涌到田野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花。他们在田埂上捉蚱蜢,挖可以吃的草根,采五颜六色的花朵。白天大人们在田间做活,就把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放在地头。孩子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背靠着田埂,呆呆地望着蓝天白云红花绿草,他一定在想什么。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一会儿他就长大了,从田埂上走过的人也老了。<br/>&nbsp;下雨的时候,雨水盛满稻田,漫过田埂,淌到地势低的地方。风雨过后,田埂上留下了来不及溜走的小鱼和泥鳅,它们在小水洼里窜来窜去,银白的鱼鳞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路边的青草被雨水冲刷之后愈显得蓬勃、鲜亮。<br/>&nbsp;秋天,田野上一片金黄,田埂就成了延伸到田野深处的血管,人们通过它源源不断地把收割的谷粮运送回家,他们要借着普照的秋日阳光把大地打扫干净。爸爸是挥戈的王,单枪匹马,掀翻了一个又一个疆场,他离自己的村庄已经很远了。中午妈妈从家里带饭给他,饭盒一不小心翻落在田埂上,她小心翼翼地把没有沾上泥土的饭拣进饭盒,弄脏的饭粒也要带回去喂鸡。她说,这都是粮食。<br/>&nbsp;当爸爸放倒最后一棵玉米秆,直起腰来的时候,他看到了秋天以飞快的速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瞭望的田野上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兵了,它们谦卑地趴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悄无声息。<br/>&nbsp;冬天,大雪覆盖在田野上,再也看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埂了,田间塍头少有人来往,只有三五只鸟雀在田野上起起落落,啄食埋在雪被下的碎谷。大人们又忙着准备来年开春要播种的新谷了,年一过,汹涌的绿浪就会把春天从地底下抬出来。<br/>&nbsp;很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沿着曲曲折折的田埂回自己的家。田埂上长满了荒草,恣意横生的茎叶纠缠在一起,它已经没有路的样子了。很多人从小村走出去就没有回来,田埂上很少有人走了。我艰难地拨开荒草到达家门,忽然看见一条石子铺的大路劈开荒草从家门口一直延伸到田野的尽头。</p><p><br/>13、我在路上看见了什么</p><p>&nbsp;那天晌午,我简简单单地吃过饭,一个人出去了。路上覆盖着厚厚的雪。银装素裹下的村子格外安静。万物都蛰伏在温软的雪被之下积蓄生的力量。<br/>&nbsp;已经有很多天了,我都用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来打发突然富裕起来的时光。我不喜欢在空阔的大路上行走,那些风吹过都不会遇到什么阻挡的大路,像袒露在众目睽睽下的秘密。所有山的眼睛,树木的眼睛,隐藏在雪被下的眼睛,都望着你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上面。即使你佝偻着背,使劲将脖子往衣领里缩,还是会感到突兀、不自在。<br/>&nbsp;如果是一条偎依在山脚下的路,或者一条穿过竹林的路,那就很好。有了靠山和掩护,心都自在而安稳了。好像生命有了寄托,心灵有了停泊的地方。我在那些小路上踱步,雪地上留下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没有人会看见,笑它们矫情的样子。<br/>&nbsp;有时候我经过一两间老屋。老屋趴在地面上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会心生悲凉。它们在地上尽心尽责地站了一个又一个春秋,一点点把自己埋进土里,留在地面上的部分,或许只是它们的上半身。<br/>&nbsp;我在老屋的墙根下看见一位老人。他在脚下扫了一小块雪,倚着老屋坐在小凳上,双手拢进棉袄的袖子里,眼睛埋在岁月镂刻的沟壑中。暖阳平铺在雪被上,四处都闪烁着五彩的光:老人缩着脖子依靠在老屋身上,老屋微侧着身子靠在老人身上。仔细看看,其实无所谓谁靠着谁,谁温暖了谁。老屋趴着,老人坐着。他们各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在阳光下暖和身子,那么安详,没有一点声息。他们在一幕幕山的脚下,渺小的,像落在这人世间的一朵雪花。<br/>&nbsp;有时候,天气阴冷,空气里浸透了逼人的寒意。我穿过竹林,来到童年时住过的土屋。远处的山在潮湿的阴霾里只显出淡淡的一抹青。浓重的寒意从天上覆盖下来。我扶着老屋斑驳的土墙,内心埋没在浓郁的阴影里。<br/>&nbsp;我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孩子,他们在打谷场上放鞭炮。恍然间想起来,年关快到了。清脆的炮竹声让这个小小的村庄上空流淌着欢快的气氛。&nbsp;<br/>&nbsp;天气晴朗的时候,登到高处,弥望的雪景很美。山坡上,麦苗和油菜从雪被里探出绿脑袋。阳光普照之下的村庄处处升腾着洋洋的喜气。我喜欢这时在雪地上写字。那些浮动在雪被上的笔划,充盈天地间的灵气,熠熠闪光,灵动得,简直要飞进你的眼里。<br/>&nbsp;我在雪地上写道:<br/>小时候<br/>我打破了一个鸟人的头<br/>他妈妈的兄弟是<br/>严冲小学的校长,而<br/>我那个时候是<br/>严冲小学一年级二班的学生<br/>也就是说,我一下子变成了<br/>校长腋下的一个瘪三</p><p>校长扔给我一张纸条<br/>让我赔一块三毛钱的医药费<br/>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走了<br/>一遍二遍三遍四遍<br/>直到纸条被捏成了什么也看不清的泥<br/>最后我把它埋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下</p><p>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br/>妈妈问我<br/>怎么回来得这么晚</p><p>很多年过去,我忘记了<br/>这个事件最后怎样了结<br/>我也没再看见那条路旁的那块石头<br/>和埋在石头下的那一场灾难</p><p>&nbsp;我在恍惚之中看见自己孩提时的身影:倔强、卑微,额头上笼罩着小小的乌云。他在没有止尽的路上走着,表情幼稚却满腹忧伤。我突然想,放鞭炮的孩子,在雪地上写字的孩子,漫无目的走着的青年,倚在墙根的老人,他们就这样在积满雪的路上连缀成我的一生吗?<br/>&nbsp;</p><p>14、此时彼刻</p><p>  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在为分科头痛;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为高三担忧;今年的这个时候我坐在这里,无欲无求。我终于知道命里注定的东西总会来到,不用踩着热锅着急的去强求,就像现在我心安理得地等待一个日子,在那个日子里出发,去一所我完全陌生的学校里报到,并且和它相依相伴走过一千六百多个日落日出。<br/>&nbsp;当然会有一些怀恋,在雨击窗棂的时候,在乘车的时候,在人影迷离岁月恍惚的时候,在身心疲惫思绪游移的时候,在操场上篮球划破天空的时候,在看到落魄的诗人黯然出走的时候,我会想起从前。从前也就是睁眼眨眼之前,日子像如瀑的睫毛一样覆盖下来,逝去如飞。从前的味道就在空气里氤氲,从前的微笑在飘扬,远远端望。<br/>&nbsp;<br/>&nbsp;念来去,如水流,徘徊久,叹息浓。旧心情,情依旧,愁自去,去更愁……<br/>&nbsp;<br/>&nbsp;是谁站在岁月的指尖轻吟低唱,是谁的心绪随风飘扬,谁的笑靥如花,谁的防守崩溃,谁的疼痛爬过荒芜的山冈?<br/>  早上起床,拉开窗帘就跌落一室的鸟语,叽叽喳喳珍珠一样滑过来滑过去。阳光带着我喜欢的慵懒气息。八月末的温度,应该是金秋时节。校园的林阴道上有不安分的落叶翩跹而下。是个应当登临山水邀揽长空的好日子。黄鹂丫头在外面扯着嗓子叫我,声音还是那么娇滴滴的,看见我就侧着脸傻笑,一个很标致很可爱的小姑娘。高二的时候跟她同宿舍,晚上喋喋不休吵得我没法入睡,暗地里发誓要趁其不备活活掐死她。后来每每出手的时候看到她一副欠扁的小样儿又心慈手软屡屡饶过了她。八月十五站在阳台上看月亮,满世界的银辉弥漫,两个人相视无语各有自己的心事。也有被我陷害坐上空板凳跌倒在地的时候,在全班面前就大哭起来,真是个孩子。夸她的时候翘首微笑,心安理得地点着头自得其乐的样子。<br/>  德戈是班篮球队的绝对中锋,身材高大,体态魁梧,是鱼柱大猩猩级的人物,可是球技欠佳,只知道呆在篮下捡篮板球。此人人品极佳,不以大欺小,宽容、大度、豪爽,对得起那副英雄好汉的长相。男生都叫他“墙”,我觉得是很贴切的称谓,因为当他不紧不慢地挪到你面前,除了墙你不会联想到其他的字眼。二十岁生日那天大请了一顿,叫了十几个死党,开饭的时候摆出一副主人翁的模样说大家吃啊吃啊没什么好客气的,一面肆无忌惮地往自己嘴里送菜。饭后看着被糟蹋的蛋糕唉声叹气地说可惜了可惜了都凝聚着劳动人民的血汗啊。<br/>  中午大嫂打电话过来特意告诉我她家的花狗生了两只小狗——一个外表文静的漂亮女生总是做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情。我说你倒好啊有狗宝宝玩了我一个人在家写不出文章扯自己头发殴打我自己你忍心的话就别来看我了。大嫂是公认的美女,生就一副好身材,笑起来一脸妩媚也不知道倾倒多少城邦。<br/>下午一个人去T学院慢慢悠悠地逛了几圈。弯弯弯弯的河流穿肠而过,河岸边树影婆娑,青青小草沿循流水的秩序一路蔓延。校园里已经可以看到背着单包的少女身影了,风姿绰约。宿舍楼上也三三两两点缀着漂亮衣服,这是学生返校的征兆。我也快去属于我的学校报到了吧。是的,快了。那么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在做什么,又会在想什么?还是站在岁月的指尖端望过去吗?那个活泼乱跳的黄鹂丫头,憨厚魁梧的德戈,倾城倾国的大嫂,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会藏在记忆的深处悄然微笑吗?</p><p></p><p></p><p></p><p></p><p></p><p><br/>15、一、二、三,出来吧 <br/>&nbsp; <br/>&nbsp;&nbsp;&nbsp; 那年夏天我跟秆子凭两份简简单单的勇气和热情,就想着出一本杂志。在那种时候放下书本去搞什么文学,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内心愧疚。所有的工作都要转入地下。一本小小的杂志,做起来却千头万绪:搜罗稿件、打字、排版、校对、与印刷厂讨价还价。我跟秆子每天中午轮流去一家小工作室编辑文字,下午上课前匆匆赶回来。有时候进教室碰见班主任巡查,我们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br/>&nbsp;&nbsp;&nbsp; 杂志出来那天,秆子像抱着自己的孩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停泊在后门对峙的两个人。班主任说,拿过来看看。<br/>&nbsp;&nbsp;&nbsp; 那天晚上我们溜到学校操场,隔着常青藤交织成的网看天上的星星。夜风拂过的时候,竟然有些冷。秆子问,我们这是为了什么?我想了很久,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回答他。<br/>&nbsp;&nbsp;&nbsp; 后来秆子在日记里写道:杰出就是杰出。一个单薄的年龄却固执地不肯承认自己的单薄,因为年轻就展露锋芒,好在,社会原谅了我们的轻狂。<br/>&nbsp;&nbsp;&nbsp; 我则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为自己的“写作”寻找意义。我在给一位远在冰城的笔友的信中写道;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慵懒的阳光透过蓊郁的树叶照在地上,能够忘掉时间,日子如行云流水般舒卷从容,能够那样活着,读很多书,写很多字,思考一些事情。现在想来,我走上寂寞之路的原因不仅仅因为热爱,还夹带着对诗意生存的向往和当下生活的逃避。<br/>&nbsp;&nbsp;&nbsp; 杂志出来以后,似乎所有的夙愿都已了却,扉页上是我写的“编者语”:</p><p>&nbsp;&nbsp;&nbsp; 林肯在竞选演讲时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们。这里化用一下,就成为: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青春和梦想。不是说有了青春和梦想就很牛,而是:在人人都应当珍惜的“好时刻”,为自己燃一把火,唱颂海天空阔。<br/>&nbsp;&nbsp;&nbsp; 写作是生命一部分。亲爱的朋友,请不要以为上面的判断句说地矫情或者形而上。因为我们都有“心”。在你对峙印在窗棂上的一剪夜色时,回想往事,觉得可歌可泣可餐可饮可贵,其时你已经在写作了。只要我们在握笔的时候,一起喊:一、二、三,出来吧!于是就有了摆在面前的“原创文学”。</p><p>&nbsp;&nbsp;&nbsp; 记得王小波在《我的精神家园》中写道:人活着就应当做一番事业,而且是人文的事业。我当初就是因为这句话喜欢上他的。那时候我还热爱诗人海子,这个多情的人用他沙哑的夜歌让自己的青春开出永恒之话。我怀揣梦想,觉得总应该留下点什么来祭奠死去的青春。<br/>&nbsp;&nbsp;&nbsp; 但是我发现,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扶持自己走得更远,冥冥中觉得,夹岸桃花的深处,有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尚未抵达。王小波可以只为追求智慧而跋山涉水,穿山入海,我却在出发之前就先叩问起行走的意义了。<br/>&nbsp;&nbsp;&nbsp; 高考结束后,我回到皖南老家。在那里看见生长牛羊和五谷的土地,人们跪在田头承担一页页黄昏和黎明,内心质朴的人在小如弹丸的村子里困顿一生。我在给秆子的信中写道:隔着十几载的岁月轮回,日月吞吐,我才发现自己要寻找的东西都埋在这块土地里了。这块土地包含着苦难、劳作、汗水、收获、人民、厚重的历史、沉重的生命,它几乎囊括了我所要吟咏的全部主题。<br/>&nbsp;&nbsp;&nbsp; 后来我在许多篇文章中提起这块土地的名字:泉堰。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本身很美,还夹带着我的自私: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它。<br/>&nbsp;</p><p></p><p></p><p></p><p></p><p><br/>16、远方有多远 <br/>&nbsp; <br/>  记得曾经无意间翻过的一本旅游杂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跟徐志摩一起流浪。作者循诗人的足迹,踏访的也是济慈、雪莱、哈代、伍尔夫这样一批世界文豪的故居。扉页上流淌的尽是悦目的绿色,干净、明亮,或层层叠叠,幽深安谧;或任意铺展,一览无余。其中点缀着零星的野花,似乎闻得到淡淡芬芳;一条溪水蜿蜒而过,好像听得见潺潺水声。大师们就在这饱满的绿色世界吟咏文字,营造内心的天堂。<br/>  这本杂志引发了我对远方的无限遐想,蛊惑一颗小小的心在阴霾不开的日子里起意远行。只是有一天我真的启锚远航,才发现那些关于绿色世界的憧憬,只是自己天真的臆想。那些定格的风景,褪尽了颜色,是属于那个单薄年龄的一帧帧素描。<br/>  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我寄居在亲戚家,过得并不开心。亲戚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务,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爱去注意一个孩子的内心。我一个人独自欢乐独自悲哀。冬天,大雪覆盖了田野和山林,遥望的人家都变成皑皑雪被下小到虚空的一点。我蛰伏在角落的更角落处,回想在老屋度过的童年岁月,母亲温暖的怀抱,偎在身旁的小狗,屋檐下的燕子窝,栀子花摇曳的影子……想着想着泪就流下来了。那些曾经浸透在血液里的温暖,在我举目凝望的时候显得遥不可及。<br/>  那时我不知道,隔着时间的流水,站在此时,遥望中的彼刻也是远方。<br/>  外公在世时说过,人死以后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与前生无缘了。有人牵挂前生,不愿过桥,遂为游魂。外公晚年索居乡下,过着松妻鹤子的生活,唯一令他留念的应该是屋后那片梨园。老人家的坟位于后山脚下,正对梨园,芳菲盛开之时,他一定会回来看看他的落落梨花。<br/>  每年清明我都去看一看他,为他的坟头添上新土。坟的背后是疯长的蒿草和丛生的树木,旁逸斜出的枝丫挡住了阳光,浓重的阴翳覆盖下来,透出几分阴气——这是他的世界。老人家生前最爱喝酒,我每次回乡看望他,吃饭的时候他都要给我倒上一杯,碰一碰我的杯子说,干。现在我把酒洒在地上,老人家如果地下有灵,闻到酒香一定忍不住跑出来。我们身处阴阳两界,即使心中看得见彼此,却再也不能碰响酒杯,说一声“干”了。<br/>  那些逝去的美好,只能靠回忆去缅怀,它们,都属于远方。<br/>  小时候我很爱老屋屋檐下的燕子,它们在薄冰坼裂的时节来到这里,轻灵的身影一掠,就剪出一幅绿色泛滥的春之图。它们从哪里来?那儿一定是个翠意流淌,生机蓬勃的地方。<br/>  后来,我梦见自己变作一只燕子,扇动轻盈的翅膀,掠过高山平原,穿越春分夏至——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湛蓝的天,汹涌的绿浪,晶莹的梨花,孩子的小脚印,打麦场上金黄的草垛,藏在季节深处闪烁的笑容……<br/>&nbsp;</p><p></p><p></p><p></p><p></p><p></p><p></p><p></p><p></p><p></p><p></p><p></p><p>17、长河流淌 <br/>&nbsp; <br/>&nbsp;  写作是对人类命运的叩问。<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题记</p><p>&nbsp;&nbsp;&nbsp; 悠悠的漫水河流过故乡的裙裾,吻下柔美的曲线。<br/>&nbsp;&nbsp;&nbsp; 我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河水从脚下吻过,安详恬静如顾盼生姿的处子。水天相接的迷蒙间,无数传奇神话在上演。我看到白肚皮的小鱼跃出水面,闪出银白的光。离合的神光沿循流水的秩序游移。河面上扬起雪白的水花,那是河水端庄绚烂的容颜下瞬间绽放的诡秘的微笑。<br/>&nbsp;&nbsp;&nbsp; 我的使命就是去捡拾那些散落在河滩上的诗句。天很低很低,地很阔很阔,万物在天地的重压下积蓄了无穷无尽的膂力,生命的激情四处奔涌,四处流窜。沙滩上散布着零星的水塘,碧绿的水草簇拥成燃烧的火焰。每一束火焰就是一首诗。我策马扬鞭,疾驰如风,广袤的地平线雀跃着向我聚拢。五月的天空赤火流溢,金色的沙浪随风起伏。我赤身躺在沙滩上,就像蜕壳的水龟躺在夏天的手心。冥冥中好像有青草蔓延过我的身体,汲取我的血液茁壮成长。我脱离我自己,融化成空气,和着奔腾的热力颤动不已。<br/>&nbsp;&nbsp;&nbsp; 激情需要释放,这让我轻易地收获许多诗章。秋日的田野金色翻涌,我的镰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收割的喜悦泛滥成灾。纸上的诗,冥冥之中的神谕,语言的鳞片四处剥落,刀光剑影。我将它们封存在一个简陋的木箱里,它们没有和谐的韵律,没有铿锵的节奏,甚至跌宕跳跃,不再连贯,但我爱它们,因为它们是生命和激情的见证。</p><p>&nbsp;&nbsp;&nbsp; 河滩上有柔软的沙子,我用它们构筑一个中世纪的城堡,然后将自己想象成身著戎装的战士。大漠飞沙,残阳如血,鲜红的战袍在朔风中轻舞飞扬,疾飞的鸟儿划过夕阳的指尖,我临风而立的背影石化成永恒的苍凉意象,诠释着生命的唯美和悲壮。<br/>&nbsp;&nbsp;&nbsp; 我十四岁的伙伴辍学打工,工作是跟随他父亲收购废弃的酒瓶。<br/>&nbsp;&nbsp;&nbsp; 有一天,我在沙滩上漫步,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转过脸看见远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奔跑——正是我那个辍学的伙伴。他跑到我面前,粗声地喘气,像一截黑炭。“干嘛呢?”他问我。我顿了一顿,说:“想诗。”“什么!”他惊异地瞪大眼睛,转动着白白的大大的眼珠,继而脸上荡漾起鄙夷的神色。“呸……”<br/>&nbsp;&nbsp;&nbsp; 在他的眼里,诗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字眼啊。我看到他一颠一颠地远去,瘦弱的背影蒙满了厚厚的尘埃。凄艳的晚霞在黯淡的天幕流淌,一种莫名的悲哀席卷而来。</p><p>&nbsp;&nbsp;&nbsp; 一个没有夕阳的傍晚,小雨。我来到漫水河畔。河水因为连续的降雨而丰沛,泱泱的流过河滩,淹没突兀的岩石。河水依旧安详,没有浊浪连天,没有恣肆咆哮,然而愤怒还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来。河水迅疾的流过,岩石的罅隙间藏匿着无数旋涡,连绵的阴雨将浑浊的天幕涂抹成黯淡的烟霾。河水冲破泥土的防守,吞没苦命的树枝。于是罪恶诞生,苦难降临。<br/>&nbsp;&nbsp;&nbsp; 我想起很多年前,漫水河上还没有一座通行的桥。过河的人站在岸的一边,拢着手掌吆喝道:“渡河喽……” 声音在河面萦绕荡漾,于是万里无云的河面上一条小船悠悠泊来,撑船的老翁摇晃着枯瘦的身体,银白的胡须在阳光下熠熠闪光。<br/>&nbsp;&nbsp;&nbsp; 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外公哮喘病突发,我轻而易举地将外公架到身上,滑进漆黑的雨幕。可当我来到漫水河畔,看到奔腾的河水汹涌而去。我无助而孱弱的嘶喊声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杳无回应。我看到外公异常安详地躺在我怀里,枯槁的脸上闪着幸福恬静的光,他一定吻到了天堂的光芒。<br/>生命需要温度。<br/>&nbsp;&nbsp;&nbsp; 我握一支笔,握一把生命的苍凉,对峙一纸空白。<br/>&nbsp;&nbsp;&nbsp; 落笔搁笔间,已是泪流满面。</p><p><br/>18、我怀恋一座村庄</p><p>  一座远离尘嚣日渐衰落的村庄。年轻的男子和漂亮的姑娘都背负行囊出外谋生。村庄因此而宁静。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飘散的子女才聚集一堂,为这座宁静的村庄渲染一点点人气。<br/>  我仔细地打量过这座村庄的每个细节,知晓风水福祉的概况,明了山势的走向和绿水萦绕的出路,甚至可以闭上眼睛描摹出树木伸展的姿态和青石散落的位置。我是熟悉它的。<br/>  我在村庄的土地上种植麦子和水稻,秋天的时候却不只是收获谷粮,盛满我仓廪的,还有沉甸甸的欢愉和希望。我走过金黄的田塍,像经过一条流光溢彩金石铺就的容道,那是阳光的结晶。<br/>  我的伯伯就站在秋天的掌心微笑。阳光像翻晒稻谷一样晒黑了他的皮肤。春种之后,秋收之前,他只要悠然闲适的记着察看稻田的水位和禾苗的长势,在适当的时候治一治虫,洒上化肥,保证禾苗的茁壮成长。但是现在,他需要起早贪黑抢收田地里的庄稼。镰刀喝足了露水在晨曦照耀下闪闪发光,收获的喜悦泛滥。当谦卑的稻秸杆安安静静地躺在塍头,这个秋天的尾声就在一两场凉雨的遮蔽下远去了。<br/>&nbsp;&nbsp;&nbsp; 秋收之后的村庄是宁静的。人们不慌不忙地储存过冬的食物,数落日子。我的伯伯,他就坐在山脚下的一块石板上,耐心等待老牛慢吞吞的进食。他看到他的儿子在泥径上奔跑。就在前一刻,他还翻过他的肩膀,顺着他的手臂和结实的腿杆滑呀滑的,滑到地上。他在他的眼皮底下拔节,嗖嗖的窜着长大。夕阳落下来,斜照着光屁股的童年。他跑得累了,蹲下来喘气,却跑不出他翘首端望的目光。我看到这目光里充盈着幸福和对儿子的怜爱。但我又看到了他的忧伤。</p><p>&nbsp;&nbsp;&nbsp; 我在秋收之后的村庄仰头看云。天空湛蓝,高出思想所能抵达的地方。这让我感觉清澈,目光明净。同时又感觉孤寂。这让我想起哥哥。哥哥自小孱弱多病,童年到青年的时光多半跟爷爷奶奶度过。我的哥哥,一个在宁静僻远的村庄砥砺内心修习品行的人,一个善良、厚道的人,长年忍受着孤独的侵蚀,在寂寞中挨过时光。我读过他的文字,满是流溢的文采。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艰难,但这与心灵的富足无关,与领略生存的意义无关,与抵达幸福的深度无关。</p><p>  2004年的夏天,我从一座城市的中心地带辗转回到这个村庄。时间是凌晨三四点,我凭借记忆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路上。霜降的露水让这个闷热的夜晚有了一点点凉意。游丝般的虫鸣此起彼伏。空气是新鲜的,数不尽的草木在暗夜里显露出狰狞的面孔。远处的山峦丘陵都在夜的羽翼之中把自己藏匿。我看见黑暗中姗姗移动的人影。他们推着架有箩筐的自行车或木板车,走上几里或者几十里,在某个有些人烟的地方摆下地摊,卖掉自种的瓜果蔬菜。这也许是他们一年收入之中,最重要的来源。</p><p></p><p></p><p></p><p></p><p></p><p></p><p></p><p></p><p></p><p></p><p></p><p>19、山顶小屋</p><p>  这是一间土墙草顶的小屋,不知道是谁小心翼翼地把它安放在山顶。如果山算一张仰面朝天的脸,那么小屋就是脸上微微翘起的鼻子。不知道小屋最初的主人到底是怎样一位高士,放得下簇拥在山脚的人间烟火,下榻到风卷云舒的山顶,两袖生风,活在空余跫音的文人山水画中。<br/>  小屋容得下一张木床和二三个人的脚印。显然,它喜欢的不是人声鼎沸,而是一个人独临寒窗听风听泉的宁静,是二三知己拥炉而坐,觥筹交错间的默契。<br/>  小屋虽小,却心纳万物:门前挂着山川风月,窗前映着草木飞禽。小屋的茅顶已经不严实了,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碎成斑斑点点的鳞片,明晃晃的,像是藏在醉眼朦胧里的笑靥。晚上,透过屋顶看见幽邃的夜空闪烁着熠熠繁星,恍然间就有了穿越前世来生的错觉。小屋孑孓一人在山顶站了那么久,不知道它会不会在起风的晚上听见多情的时光在叫苦。<br/>  小时候,我们一帮顽童在小溪里摸到鱼和螃蟹,就带到小屋,放进搪瓷碗里煮,有时候还从家里带些山芋和花生,一起放进火堆里烤。我们在小屋旁边挖了一个地窖,里面储藏平时从山上采来的野果,有柿子、毛桃、山楂、栗子。小屋的墙角堆着从四处搜集来的柴火,那么高的一堆柴火,足够烤热一个漫长的冬天了。<br/>  小屋屋檐下有个挺大的洞。每年百鸟繁殖的时候都会有鸟在那筑巢安家。春天,山上草木繁荣,一片郁郁葱葱。映山红花漫山遍野地燃放。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山脚形成黄色的云。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小屋也受到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的感染,流露出鲜活的神情。我们的心轻快得都要飞起来了。鸟爸爸鸟妈妈在小屋的帽沿下进进出出,忙着哺育幼雏。</p><p>  很多年后的一个深秋之日,我踏着最后一缕夕阳来到小屋,风带着令人瑟瑟的寒意,在这个萧索的秋天游走。夜色正从不远处的山上蔓延开来,早已泛黄的草叶在冷风中紧缩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我站在小屋门口,顺着天空往下看,村庄伏在山脚的老榆树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上面。我知道,肯定有温暖的炊烟在夜色中慢慢上升。从田埂上归家的人们,围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默默坐着,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饭的香味弥满的整个屋子,虽然吃的都是粗蔬淡饭,但他们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活得平凡而温暖。<br/>  我想起在小屋安家的鸟儿。它们每年都会在深秋到来之前离开小屋,飞往别的地方。它们是去别处寻找春天吗?那些从头顶飞过的鸟群,匆忙地追赶着时间,然而它们却一只只的在时间中逝去了。“我也是群鸟中的一只,所有的人们都是在荒凉的不毛之地上飞翔的鸟儿。”我们竭尽一生的飞翔是为寻找什么呢?<br/>  我在深秋之日回到小屋,凝望的家园已经荒芜。我在深秋之夜想起这样的诗句:</p><p>    秋天深了<br/>    这个世界秋天深了<br/>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br/>    要失去的早已失去</p><p>  弥漫的夜色透过瞳孔覆盖到人的心上。我转过身,发现额头都可以碰到小屋的眉梢了。我们同站在荒草萋萋的山顶,眼睛对着眼睛。只是一个泰然,一个凄惶;一个无谓,一个落寞。小屋在无边的夜幕之上站成了一声黯淡的叹息,我看见了它的孤独。<br/>  那晚我缩在墙角,幽暗的夜空在遥望的目光中退得很高很远,透出无尽的虚空和寒意。从身体里蔓延开来的寒冷是你躲也躲不过的。就在那晚,我知道了小屋有一颗石头般冰冷坚硬的心。</p><p></p><p></p><p></p><p>20、阳光照耀的喜悦 </p><p>&nbsp;&nbsp;&nbsp; 阳光在你抨然开启门扉的一刹那撞入瞳孔,明媚了举目遥望的视野,就在你微微眩晕的间隙里,远远近近的草色从脚下一路游移,河岸边的杨柳上也萌出了小不点儿的鹅黄。一帧写意的春色。<br/>&nbsp;&nbsp;&nbsp; 这样的时节宜于读一部性情文字。二月的温度,春色却早早爬上了梢头,一个适宜登临山水、邀揽长空的日子。仰望澄静淡远的天,沉郁了一个冬天的阴霾心绪一扫而净。在阳光慵懒、微风和煦的午后,手执一卷书稿,轻拂红尘,游离人世之外,仅仅作一次美的徜徉,体悟锦幡引领的美好滋味。<br/>&nbsp;&nbsp;&nbsp; 喜欢张炜缘于一篇《下雨了》的小文。张炜用细致的笔触构筑了一个情趣盎然又生机勃勃的世界。那是一个充盈雨水的地方,树林、田野、池塘,远处的山丘,都在雨水沐浴之下闪着莹莹的光。林子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蘑菇,路上也积了水,鱼在人们走过的地方蹦蹦跳跳。男人们在水里捉鱼,分给家家户户。小孩子在院子里筑起了“堤坝”,将里面的积水往外舀。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往高处搬家。后来读到《古船》的厚重,读到《九月寓言》的沉重,才明白那个充满了童趣的世界是褓抱于一颗苦难内心之中的世界,就像我们站在生命的荒凉之地,透过一个枯树枝上的鸟窝所看到的童年岁月。<br/>&nbsp;&nbsp;&nbsp; 苇岸在《美丽的嘉荫》里为读者呈现了另一个世界。作者是他自己世界的全能描述者,他站在置身的空间,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辽阔的天和广袤的地,天和地的尽头都在目力笼罩的范围之内。生长五谷的村庄,静静的河流,横亘的群山,一碧万顷的田野,都在作者笔下款款流淌。美丽的嘉荫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弹丸之地,作者的心胸却容得下海阔天空。<br/>&nbsp;&nbsp;&nbsp; 刘亮程的散文宜于在寒冷的冬夜拥衾而读,夜色翻涌,轻挑枯灯。只有在寒冷浸透大地的时候才能读出字里的一脉温情。作者在寒风吹彻的夜晚,凑到小火炉旁,从头到脚地抚摸自己的一生。他回想到自己丢在旷野里的骨头,被寒冷冻坏了,再也暖和不回来。他回想到被冻死在雪地里的老人,想到那些永远留在冬天里的亲人,他们都在裸露的荒野之上,被寒风吹彻。记得顾城在他的一篇散文里写到:生存需要温度。刘亮程的文字让我们读到了一位安静的人对苦难的凝视和他对暖意人生的追求。<br/>&nbsp;&nbsp;&nbsp; 在《一个人的村庄》里,刘俨然一位遁隐山林的封建士子,虽然少了陶潜的洒脱,抬头也望不见南山,但自娱于一己的天地,安居陋室,逃避的都是世俗纷扰。刘的村子安静闲适,民风淳朴,他就在那个村子里修习内心,窥视天地。<br/>&nbsp;&nbsp;&nbsp; 东山魁夷的随笔更应该当作其风景画的注释文字来读。东山魁夷的绘画创作成绩卓著,尤其是风景画,堪称一代巨匠。他的文字与其风景画一样,意境澄澈,蕴藉隽永,蒙着淡淡的哀伤。作者阅历丰富:“兄弟的早逝。父亲家业的破产。艺术上长期而痛苦的摸索。战争的惨祸。”然而,正是在这样的遭际中作者才捕捉到生命的光华,他用一颗不流于外表的深潭般的心,默默凝望着天色、山影,饱吮草木的气息。作者用画家的笔触,或写意山水,虚实相生,开合有度;或工笔细绘,描摹景物,穷尽姿态。<br/>&nbsp;&nbsp;&nbsp; 东山魁夷在《放眼风景》中写到,竭尽全力而诚实的活着才是生存的唯一要意。好的文字应该是作者调用全部生活体验写就的文字,悲喜、苦乐经一颗沧桑心灵的咀嚼,滤去怨垢,典藏感恩。<br/>&nbsp;&nbsp;&nbsp; 阳光依然暖暖地照耀,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一个烂漫的春已经从地下被抬了出来。<br/>&nbsp;</p><p></p><p></p><p></p><p></p><p>21、彼岸的关怀</p><p>  萌芽杂志社一把手赵长天讲过,写作是生命自身的迸发。这是我听过的关于写东西的最好定义。你可以说文学是意识形态,是审美,或者商品。如果立足于微观的角度来观照,它其实是血肉鲜活的个体对生命体验的抒发,是芸芸凡人凭靠文字的媒介找寻心灵的栖息之地。满腹忧伤之人彼此安慰,给予温存。这样的描述或许更贴近文学的本真。写作的原生态往往是:年轻的写手仅源于热爱而涉足寂寞的不归路,甚至带着一点点虚荣,在默默的坚持中修习技艺,聆听内心的声音,并起立歌唱。真正的写作应当不势利,不媚俗,不作秀。它是孤独的,在孤独中灭亡,或者爆发。爆发之后的绚烂是风景和现象,不是文学。<br/>  第一次见刘兆亮是在新生入学大会上,他站在讲台上讲他的感慨。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柏邦妮的读友会上,他站在台下问唠唠叨叨的柏,你的写作和80后有什么关系?语气充满了对80后的不屑。柏说你去看看我写的字吧。刘就走了,身形孤单。80后的写作本无可厚非,与70后,60后,50后, n后一样,是文学自身承传发展的过程。很多人将之狭义地概括为商业喧嚷所扬起的尘埃。事实上80后拥有一批默默无闻的写手,他们做好了修辞和热情的准备,只要阅历和思想的东风具备,就可伺机而发。刘就是其中一员。<br/>  总共见刘两次面,我刚上大二的时候他已毕业。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小资”和“纯情”泛滥的年代,他让我看到了赋于良知的写作。刘亦步亦趋地走向现代工业文明,又无限情深无限悲悯地回眸身后的一片土地:白云悠悠的田野,在土地上生死的亲人,苦难的妹妹,酡红而苍凉的夕阳,都叠印在他无限情伤的瞳孔之上,成为吟咏和抒写的主题。刘回眸看到的也许只是隔着莽莽关河的彼岸世界,不曾改变一草一木,亦引不起疗救者的注意,然而这样的回眸所流露的关怀起码是温暖人心的。<br/>  写作是一个样子,创作是另一个样子;创作要给别人看,写作留给自己看。创作要面向市场,捆缚手脚接受检阅;写作只遵循内心。在文墨的洋场上摸爬滚打久了,两袖清风做不到,不受市场的导向似乎也不可能。真正的写手调遣文采的兵思想的将,竭力调和,使两者不相冲突。刘的文字没有在看上去呼风唤雨的俗文字跟前丧失尊严,他固守着属于自己的一块玉米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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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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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2:55 |只看该作者
<p>先挂起来,待我逐一看</p><p>另:把走走走那个单帖删了。</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3 11:36:29编辑过]
住到黄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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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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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07 |只看该作者
问好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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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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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21 |只看该作者
靠,真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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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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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21 |只看该作者
一下子看不完,略读了一两篇,觉得非常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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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21 |只看该作者
<p>斑竹,为什么将我的帖送进回收站?</p><p>题目:<阶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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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你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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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不吐槽会死患者 恋爱渣滓 Heilan Super Team

7#
发表于 2007-8-4 13:43:22 |只看该作者
用记叙文的方式把自己写一遍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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