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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万紫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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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6 19:27: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含小蓄含小蓄 于 2012-9-26 20:53 编辑

几年前一个习作




王永利初九来到西安的时候,他在高新区的工业产业园租了个房子,一年前他是比亚迪汽车厂的工人,比亚迪是一个大厂子,从学校毕业的技工都迫不及待的想在比亚迪里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据王永利所说,比亚迪完全是一个黑的不能再黑的厂家,他的待遇其实还不如几百万产值的小厂家,你看看————在比亚迪门口下班的时候,他指着一群筋疲力尽的青年工人说,比亚迪的工人下班之后都像被霜杀了一样。
和王永利商量好之后,到了3月3日,我给摄像机充好电,来到王永利的房间里,他告诉我,10点以后,比亚迪的招工就开始了,你可以见识一下。“你准备用这个拍吗?”
从王永利房间下楼之后,我们被房东挡住,房东问王永利我是谁?王永利没有回答,直接把房东推到一边,我们出了铁门。
王永利说他厌倦了,他去了很多厂家,当他一看到车间的铁门,他就不想跨进去,一年之前,他刚进厂的时候,第一次晋升的机会是这样的:那天车间的机器坏了,大师傅把机器拆开,让这些新来的工人帮忙,每个人都迟疑了一下,只有王永利袖子都没挽的双手插进机油里,这一点打动了领导,因为领导认为,王永利有一种精神———这种精神的名字叫,不怕脏的精神。


也许对一个其他行业的人来说这样的精神很滑稽,但是对于一个车间工人来说,这是很宝贵的品质。因为有这样的品质,王永利当月涨了三百元的工资。
但是,王永利在工作了一个月以后,他每天吃饭都会在厂区门口看到一个卧倒的老人靠在铁门上,衣衫褴褛,场景凄凉,打听之后才知道老头是厂里的老技工,现在他想索要当初厂里承诺的养老金,但是没有人给他兑现一个月的一百多元————王永利当时清醒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日复一日,每天下班的时候,王永利就会看到这个老头,有时候,他靠在墙上,有时候,他就跪在门房传达室的门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到了冬天,传达室里就生起了炉子,门卫和保安都躲在里面取暖,老头一个人就钻到门背后不出来,后来传达室的门卫让他出去,因为他们要关门,他一动不动,有人只要一拉他他就哇哇大叫,门卫没有办法,就从炉子上的开水壶里面倒上一茶缸开水,然后抛开皮门帘出来,走到老人面前,噗的把水泼到老头脸上,老头“啊”的用两只手似捂非捂的护住自己的双颊。


这难道就是一个技术工人的下场。王永利想。


终于到了3月3日,我和王永利从出租车上钻下来,立即被眼前波澜壮阔的应聘送死队震惊了,可笑的王永利也拿着一份简历和他的技术等级证敏捷的插到一个正东张西望的姑娘前面。王永利凭借其健硕的体格和结实的面孔并未遭到姑娘的排斥,他借此和姑娘聊了起来。
我随即打开摄像机,将这个长龙扫射一遍,然后关掉镜头,站在王永利旁边和他聊天。后面的人群就开始对此不满,尽管我没有插到队伍里面,不过这似乎已经激怒了后面密密麻麻的冗长队伍。终于,这姑娘朝我使了一个眼色,她似乎在告诉我:千万不要去激怒后面这些马上会被淘汰的人们,他们会把就业的不确定性发泄到任何让他们不顺眼的地方。
也许这话倒是事实,我瞄了一眼那姑娘,长的真寒酸。于是我再次打开摄像机,对准自己的脸说:
“你们好我现在就在西安高新工业产业园门口,在我身后就是一年一度的比亚迪招工队伍,大家看看我后面的长龙,哦见鬼————”
就在我为自己的记录片子构建一个适当的语言叙述时情况不妙了,一群拿着警棍的灰色保安从厂门里冲了出来,我眼看着一只脚踹到了王永利的屁股上。
“刚才你插队以为我没看见吗?”这个面露稚气的保安嚣张的盯着王永利的表情,看来他对王永利的威胁充满了十拿九稳的信心。
王永利显然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看了看此保安后面的几十个保安,然后再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被攥的黑乎乎的简历,做出了一个体现了中华民族大局观的决定:忍耐。
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在此过程中,我的摄像机一直对准着事态。没有为自己的朋友伸张正义,我感到有些惭愧。


显然王永利的遭遇才是灾难的开始,保安忽的一声从身边掠过,来到后面,随便从一个人身后用手一截,仿佛用一把刀子切寿司那么随意的把后面的队伍切了下来,那有多少人呢,一米,两米,三米,四米···不知道。
刚好被切掉的那个哥们肯定不愿意相信自己因此就成为了一个没用的包皮一样将被抛弃,他拿着他的简历,放到保安面前解释着自己在此已经等了三天了,然后他翻出自己的裤兜,告诉保安如果今天再没有工作,他只有用口袋里唯一的一块钱坐车回到城里,然后体面面的在公园里把自己饿死。我呵呵的笑了两声,为影片加入了一点戏剧色彩,我知道我们都没准备真把自己饿死,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呵呵。
保安也领会了这种幽默,笑了几秒后,对他做出了“无能无力”的表情。
这时候我看到了那种经典的,疲倦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那些沮丧的排了一天队伍的人此刻扭过头朝回走去,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他们该去向何方。
快散了吧。保安挥舞了一下手里的警棍,提示大家都清醒一点。今天的招聘已经就此结束了,而且,今年的招聘也就此结束了。


回到房间里,王永利和我疲倦的坐在了床上,未来的一份不确定的工作使得他一整天都露出提心吊胆的神情。我也无心安慰他,因为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厂里用你是你的幸运,厂里淘汰你也是如今用工环境最普遍不过的规律罢了,而王永利偏偏对这样的幸运有过经验,他知道就算进厂也绝不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想了一会儿说:即使被录用了,我也要仔细斟酌一下到底去还是不去。


因为被剥削的错觉总是常年萦绕着他们的心,所以从一个工厂到另外一个工厂,这是无奈而又不得已的事情,就目前来看,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改变他们的处境,包括他们自己。因为,显然,比工人能次点的工作,就只有保安了。看不上干保安的差事,就只能又被打回原形当农民。现实证明做一个农民确实让现在的年轻人很不开心。


房间里有两块床板,一个放着脏兮兮的两块棉絮,两外一个放着脸盆和肥皂,我上到床板上,费劲把摄像机充电器插在插座上,然后坐下来,和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想说的王永利抽着烟。


王永利重新坐起来,揉了揉脸说:老郭你把你DV打开,还有磁带吗?———咱们聊聊。


我和王永利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后来他去了技术学校,毕业后就随着他全国各地的一些工友不定期的在全国各地打工,人称全国巡打。在这个阶段里,我们断断续续的,都难以联系一次。每年春节回到家里,大家照例都要坐在一起聚一聚。打工是一个好事情,对于一个农民家庭而言,他的最大贡献就是让一个家庭有了和世界接触的机会,有一个家庭成员远在外地打工,无论他干什么,是死是活,都无例外的会给这个家庭带来希望与期盼。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一代人,因为同龄人巨多,大家无形间成为竞争者,大家相互耗尽所有能够见缝插针的机会,使得每一个机遇留下的回报渺小的可怜,但是当你犹豫为此浪费青春到底值当不值当时,后面想要替代你的人早已经把你踩在脚下了。而没有工作的人,在世人眼里又是那样的怪异,仇视一个没有工作的人,会让大家显得特别的务正业。而那些有工作的人,却在日亦巨大的社会压力下,把自己彻底的搞成一个零部件,努力的参与到社会机器里,这会给他们带来无限的充实感,直到有一天他作为这个部件出现故障,从而被替换掉。


我知道,无论谁,对于自己的工作,他都会理所应当的看到其中的积极意义,比如,养家糊口,纳税,某种行业的贡献与价值,甚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种不靠谱的愿望。
这样的结论显然是不值得人多看一眼的,而好像从来就少有人对自己工作的消极意义给予点总结。
它破坏了什么?
它伤害了什么?
它会不会危害到人本身?
还有,它是否是损人而利己的?
以上问题显然已经臭掉了,损人利己在目前这个环境下,那该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啊。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我真的希望从当下开始就对王永利做一个全日呈的拍摄,可是我和王永利聊了几十分钟就关机了,那时候,我想吃炒面,而我又没有钱,于是我只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合情合理的让王永利请我吃炒面而我自己又不用为此损失颜面上。
我们下了楼,很顺利的去了炒面馆,叫了两碗被地沟油炒的油乎乎的炒面,王永利保留了他作为一个农民儿子的某些生活习性,他剥了很多很多的蒜,现在蒜涨价了,他桌子上放的这堆裸体蒜足以激怒饭馆老板,为了免于吵架,我撕了一块卫生纸盖在那上面。


我是不信任任何饭馆的,国家就是拿死刑威胁食品安全问题产业我也依然不信任饭馆,但是眼下的这两碗炒面让我暂时忘记了这些可笑信念,一整天的饥饿还真的纠正了我对餐饮行业的偏见————我大口的吃着面,抬头看见王永利也大口的吃着面,他把眼前的蒜推到我面前示意我也吃点,说杀菌。无疑这两个字又让我把刚刚忘记的泔水油又记起来了————我马上沮丧的停下筷子,看着桌子上的两盘炒面,然后毫不犹豫的对我的炒面吐了一口唾沫。
谁知王永利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他咧开塞满炒面糊的嘴对我笑了一下,意在嘲笑我作为一个农民家庭出生的人,现在也像城里人这么矫情了。
我没有理睬他,而是掏出手机,把他的吃相足足用一百多张照面拍了整个过程,那忘我的津津有味的不顾一切的样子,真的像是在吃屎。


饥饿的王永利很快就消灭了那碗炒面和那堆蒜,打着臭烘烘的饱嗝,我依旧肚子空空的和他走出饭馆,他问我去哪里,我刻意感觉了一下自己稀软的双腿,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体力去陪这位吃饱的朋友去散步消食,我说:回你房里吧。


一个打工仔能住什么房子呢?
一个墙上贴着《华商报》的房子?
一个窗户上贴着《华商报》的房子?
一个房门上贴着《华商报》的房子?
一个铁丝上挂着无数脏衣服的房子?
一个床底下扔满耐克袜子的房子?
一个床上一年四季都窝着一床黑心棉被子的房子?
一个墙根下会倒几个酒瓶子的房子?
一个门锁被换掉七八次的房子?
一个完全不隔音能听到隔壁朋友放屁声的房子?
我的好朋友王永利就这么一年四季住在这样不同的房间里,他毫无知觉的度过着自己的生活,他没有体会到幸福,当然,他也没有体会到悲惨。


房东,这是永远都需要你去解决的麻烦,我们一回到房间里,一上楼,一楼的窗户里就探出一个监视的脑袋,然后一直目送我们上去,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老头喊道:干什么的?
王永利不耐烦的说:房客,住这里。
老头低啦着拖鞋出来,仔细看了一下我彪悍的身材,小心翼翼的问:他是谁?
王永利没有回答。我们直接进楼道,然后钻进一个长长的走廊里,在走廊的尽头,就是王永利的房间。


打开门之后,屋子里面扑面而来一股舒肤佳肥皂的味道————这是王永利设计的,走之前他把上一个房客留下的半块肥皂扔到了脸盆里,回来时果然空气能清新点。只是那块肥皂现在像一个溶解不了的猪油一样浮在脸盆里,我盯着那块肥皂看了很久,感觉这个房间里它好像是最有说服力的事物,因为活脱脱的描述了一种生活———就是,被动,无奈,任人宰割,并且有一种芳香的味道牵引着你继续,你明知道他没有希望,却挣脱不出来。


其实王永利也没有想那么多,他在珠海上班的时候,金融危机影响了外贸订单,当每个厂家都裁员的时候,他是看着这些失业者含着眼泪和恐慌走进车站的———一些人身无分文,只有一张车票,一些人背着这几年来打工积累的一些盆盆罐罐,一些人直接被另外一个地方的工友叫去搞“连锁销售”,众所周知,那是一种他妈的纯资本运作的事业。


王永利庆幸自己能够在金融危机的时候坚持下来,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根本动力是,他不知道回去咋给家里人交代———一个农民家庭的孩子,打了工不给家里准时寄钱,这就是他妈的最大逆不道的事,但是这个家庭他没有想过这些钱是咋来的,是偷来的,还是骗来的,还是卖身卖来的,或者是卖肾卖来的。
改革开放三十年,这个社会在生产无数的吸血鬼,这种债务关系已经融化到了血缘关系里。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不在这个月的几号给你们寄钱,就会不认我吗?从我一出生,一受教育,我就觉得我无法向你们交代,永远都无法向你们交代,但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向你们他妈的交代什么。


在珠海失业的王永利睡过公园,睡过马路牙,一想起家里人期盼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一个男人为家里赚点钱总是毋庸置疑的,他有一个哥哥,家里情况还尚好,而且他爸爸妈妈也没有催着他寄钱,只是希望他早些解决婚姻问题。为了这个宽容的家,王永利受什么苦都自己咽下去了,那是因为他从内心里就没有第二种出路,除了做一个忍辱负重的年轻人,我们还能想到哪里去呢?


他干了一个月保安,上帝保佑,伍佰元的工资让他租到了房子,不必继续睡在街上。
他又在超市里卖了一个月的菜,这样他就能吃到一些蔬菜了,一个月下来他的皮肤也好了很多。并且从这个月开始他已经能攒钱了。


他又去一个小区看大门,工资和超市差不多,但是传达室里有一台电脑,他能在晚上玩游戏,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而且他在这个小区里还遇到过开着法拉利的陈小春呢。


这个月他给家里寄了500元钱,爸爸打来电话说让他自己注意身体,自己如果不够用的话就不要寄钱回来了。王永利听后感动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当天晚上,为了维持这样的感动,他去小区隔壁的巷子里嫖了一只鸡。让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明明脱裤子之前说好一次80,结果完后鸡多要了20,不过王永利也理解了,他觉得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他不能为难一个女的。
当王永利摆脱掉对家里的那些歉意后,他就走向了一条···一条不归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嫖鸡上。为了能够承受这种消耗,王永利换工作了,他没有再去看大门,而是去了一家高强度的制造公司,这里工资高,每个月一领到钱,他就钻到巷子里嫖鸡,钱花完了,他就借工友的钱嫖鸡,工友的钱花完了,他就先嫖鸡,然后再给鸡打欠条———这事情还真让他做成了。这源自于他对于诚信的坚持,他从没有赖过一个鸡的钱,这才奠定了他这种嫖娼时的按揭手法得以实现。


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吧,一天中午2点种左右,王永利在流水线车间里因劳累过度轰然倒地,不省人事,公司正在赶一批10天后要上市的品牌手机,所以王永利的倒地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这不是人情冷暖的问题,而是车间里大家都在集中精力的做事情,周围那些人真的没有看到他倒下去了————王永利甚至能意识到自己摔下去了,但是他觉得摔下去的感觉不太符合经验,因为有一种软绵绵,全身好像过电般的感觉,那感觉···有点像嫖鸡。
躺在病床上,数数手上的欠条,王永利这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使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他在这几个月里已经欠了工友一万八千多元了。加上给鸡们打的一些欠条,接近两万,他再在病床前的抽屉里拿出医院里的发票看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王永利就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悄悄走出门诊楼,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开到火车站,用身上唯一的几百元买了火车票———王永利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以这样一种情况回老家了,到家里之后,所有人问他咋回来了,他都说:经济危机了。这个理由倒是实实在在,也符合事实。因为在很多经济学家看来,经济危机真的是世界经济体系不顾自身情况去超负荷嫖鸡造成的。但是如果辩证的看待,一次工业革命就他妈的将要来临了。


王永利已经上了3年班了,坎坷的经历并没有给他一个苦尽甜来的结果,当他走出西安火车站,获得的最大的快乐就是他总算是圆满的逃避了那些曾经对他无比仗义的债主们。而在另一方面,王永利内心的道德框架也已经像那张出了站的车票一样被撕成碎片————谢天谢地,爱咋样就咋样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总算是一个没有枷锁感的人了,中国这么大,离开一个地方,你就又会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


听王永利说完他的珠海经历,我们沉默了许久的坐在房间里,他刚要说说关于应聘的事情,敲门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王永利打开门。
一只手游离进来,指着我问:这是谁?
王永利上前一挡说:这是我朋友,你不能指。
是房东。
房东问:刚才问你为什么不说,你现在让他出去———
王永利说:房租已经给你交了,我凭什么出去?
房东说:我没让你出去,我是让他出去,如果你不同意他出去,你们就一起退房————滚蛋。
王永利说:行,退房———可以啊,我在这里住了三天,你把其余的27天的房钱退给我,我马上走。
这不可能!房东坚定的回答。
那你觉得你不退给我钱,我会走吗?王永利给我发了一支烟,示意我没事儿,这事情他能搞掂。
房东又指着我说:你不走行,但他必须走。


我一眼不眨的看着这根黑乎乎的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子,恶臭之极的唾沫星子无情的嘣到我的脸上,我伸手握住房东的这根有强势色彩的手指头,使劲朝下掰下去————房东“嗷—”的皱起眉头慢慢的蹲了下来,脸上闪现着求饶和威胁的混合表情。
“你不是喜欢指人吗?”我再用力了一下,房东立马就跪在了地上。


这事情是我对不起王永利,五分钟后,一伙村民就把我们轰了出来,王永利的脸盆,被褥也从窗户被扔了出来,差点砸在我们头顶————我们只有抱着被褥,拿着脸盆,走在夜晚的小巷子里————我内疚的不断向王永利道歉,王永利笑着说没什么,他说我做的对,他被这些狗日的房东欺负很久很久了,今天算是解了恨————说完,他扔掉手里的行李,从地上捡了一个砖头,对准那个房间扔了过去,————啊——一声惨叫,里面正打扫卫生的房东被击中了————我们迅速的跑出巷子,半路上王永利不忘一拳打掉我怀里还抱着的脸盆。
我还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刚买没几天的脸盆,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
“可惜了。”


又路过炒面馆,我放慢了脚步,看着门口那个脏兮兮的大厨像炒屎一样的把黑乎乎的炒面甩的老高———
王永利问:你饿了?
我点点头。
王永利停下脚步说:行,我也有点饿了,今天心情舒畅,咱吃炒面———炒面就啤酒。


我感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炒面,吃着面,就着蒜,嘴里不爽了就灌口啤酒,我们基本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重复着吃面,吃蒜,喝啤酒这三个动作。有时候我和他的动作重叠在一起,像做广播体操一样整齐和愚蠢————我心里竟然生出一种美滋滋的感觉来。
出了饭馆后,我们疲倦的走到发展大道上,王永利在春季里突然脱掉上衣,光着膀子,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经典双喜香烟来,发给我一支。
我们从发展大道朝北走了很久,王永利扭过头对我说:哥们,你还记得我们上中学那时候吗?那时候,我每天迟到,后来我喜欢上咱们班的孙苗苗,孙苗苗爱画画,我那时候爱唱歌,我整天给她唱阿杜的歌。
吃过炒面喝过啤酒,再加上几颗大蒜的熏蒸作用,我一点也回忆不起来曾经有过一个叫孙苗苗的女同学了————过去那些熟悉的名字,曾经被我们整夜畅谈的名字现在听起来都好像是在念一个随便从地上捡到的花名册一样,我抱歉的看着王永利,他敞着胸膛,眼睛注视着前方————看来他真的回到了过去的岁月里。


那天晚上,是我见过的最动情的王永利。一路上,他时而唱歌,时而起舞,鬼不丁的还朗诵起来中学时我们经常朗诵的诗歌,《把羊群赶下大海》: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请把世界留给石头———
黑夜的石头,在天空他们便是
璀璨的群星,你不会看见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让大海从最底层抛起波澜
海滨低地似乌云一般旷远
剩下孤独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的面前


凄厉的海风,你脸上的盐
伟大的太阳在沉船的深渊
灯塔走向大海,水上起了火焰
海岬以西河流的声音低缓


告别昨夜的一场大雨
承受黑夜的压力,恐怖的摧残
沉寂的树木借助波涛
海岬以东汇合着我们两人的夏天


因为我站在道路的尽头发现
你是唯一可以走进的人
我为你的羊群祝福:把他们赶下大海
我们相识在这一代荒凉的海岸


动情朗诵完之后,王永利对我说:哥们,这诗真好,念着念着,我好像又回到了在珠海,回到了在珠海嫖鸡的日子。
然后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说:“要不,咱们嫖鸡去?”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说:
“那走吧。”
面对能够占便宜的事,我好像一次也没让自己拒绝过。
我跟着王永利,向西门走去。


夜晚星高云涌,城墙下面流窜着一堆堆唱戏,聊天,遛弯的市民,我和王永利从公交车上蹦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三路角————他脸上欣喜甚至波动着生命感的表情让我理解开了,这时候他游子的心才算回到了故乡。自西门以南,这个街角可是西安最著名的地方之一了,这里坐落着最有名的“万紫千红”。


我们走到万紫千红的楼下,抬头看了看上面灯管不齐的霓虹灯,王永利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一起在门口的擦鞋摊上擦了皮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舞池————三秒钟以后又被舞池里的浓烟味呛了出来,因为里面似乎有一万个人在不停的吸烟,再加上这一万个人的体味和五千女人身上的胭脂味,里面的空气已经稀薄的必须有一个恒久艰难的适应过程。


我和王永利干呕了几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候脚下一个妞在哭,我们又低头看着这个妞。这个妞坐在楼梯台阶上不停的抹着眼泪,她手里拿着一部硕大的手机,然后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她今晚已经来了两个小时了,一个曲子还没跳,明天的饭票不知道在哪?
万紫千红的经营模式是,这个黑洞洞的舞池里所有的妞,你看上任何一个,十块钱就可以和她跳一个黑曲子,在这十分钟里,你可以为所欲为。如此通俗易懂的方法获得了最广泛的群众根基,这是一项既健身又艳遇又民主又平等的业余生活,无论小偷,妓
女,民工,学生,都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只是大款在这里就显得无用了,这里是社会主义,十块钱可以代替所有方针。


当我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出来,就眼看着王永利鼓起肚皮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拉起这个被“社会主义”冷落了的姑娘,揭开舞厅厚厚的黑门帘,冲了进去。
我愣了几秒,看来再不进去,就会落后于我的朋友了。


等我进入舞池时,王永利早已和那个姑娘不见踪影,我刚想抬腿去找他,不聊啪的一声,黑曲子开始了,仅仅在几秒之内,我的脚就迅速的被踩了七八下,我想挪几步,又把周围的脚踩了七八下———这时候一只手溜进我的牛仔裤口袋里,其实那里面屁都没有,没有犹豫,我一拳打上去,听见有人嗷的一声惨叫,手就抽了出去。凭着对气味的判断,我尽可能的往那些有浓烈脂粉香味的地方凑,在我的屁股掠过身边的人时,我竟然感觉到有无数的货用胯下之物顶我————我又停了下来,照住那些喜欢纵欲的胯下分别猛击数拳,周围又嗷嗷嗷的惨叫起来,随后立即迈腿转移位置,这时候,曲子结束了,光明突现———周围的人都不好意思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量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眼前的一切和自己根本没什么关系。


这时候我看到了王永利,灯光亮了以后,所有人都退回到座位里,姑娘们也穿梭在人群里继续寻找自己的下家,只有王永利和那姑娘在舞池中央跳着舞,通过表情,两人似乎还在笑嘻嘻的谈着某些较为不正经的话题。渐渐的,一些男男女女又纷纷走向舞池,王永利和他的姑娘就又被淹没的看不见了。
我身无分文。
所以我不敢贸然的去和一个妞搭一句话,在这里,搭上话不是什么艳遇的开始,而是交易的敲定。所以我只能乖乖的坐在靠墙的皮沙发上,掏出手机看着凤凰网的新闻,第一条新闻就是“九十岁老翁晚年得贵子,据称是因为每天食香蕉。”


通过余光,眼看着一个穿着丝袜的躯体超这边走过来,我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继续看着网页,她逐渐的在我身边转悠了一会儿,从左边到右边,还伸过头想看看我在手机上看什么,对于这一切我均没有做出反应,看此情景,她只有走到我前边,把臀部正对住我的脸,意在以此引起我的兴趣。尽管黑影压来,硕大的手机屏幕却将我和周围世界完全隔绝起来,我津津有味的看完凤凰网上的几条新闻,又转到最扯淡的米尔军情网,第一条新闻就是:
“马英九在台湾每天朝着北京方向朝拜。”


一般这些另类的小新闻都会惹得我呵呵笑起来,我会觉得这也许是迷惑敌人以趁敌人不被出其不意的解决统一问题的策略,尽管真心实意这么想,但我还是难以自制的笑起来,并且这种笑怎么解构都好像是嘲笑,唯独嘲笑是不理智的,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眼前这个臀部大概在我面前逗留了整整三支曲子,她看来是耗不下去了,因为当下的女性们都尽力的参与到供不应求的经济现状中,有些货色尽管没人要但依然要做出忙碌碌的样子,只有她,把自己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浪费在我这个只喜欢每天看点新闻发点感叹的货身上,不识时务的我和她,在这个迷离的夜晚,以一个臀部对住一个脸的方式,看似要展开一场坚定持久的对话,可是头却迟迟开不了。
是我先打开这个僵局,我是怕哪怕再好的消化系统,也难免不会偶然的放一个屁,加上舞厅里复杂古怪的空气···我用手点了一下那个屁股,它立即抖了一下,扭过身来———那是一个老大妈不择手段化妆后的面孔,她对我笑了一下,顺势就坐在了我的怀里。我马上腰弯了一下,把手机塞到袜子里,因为众所周知,我对手机的爱是深沉的,这部诺基亚e71带给过我很多的自信,我可不想为了和一个老娘们调情把它丢了。


王永利在那个夜晚似乎成了整个黑灯舞厅的主角,也许他知道,过去上学的时候,他成绩不好,成不了主角,过去恋爱的时候,他尽管长着一副英俊的男人相,却因为嘴笨不会花言巧语,成不了主角,到了工厂,他尽管技术过硬,但因为不会怕马屁行贿,依然成不了主角,最惨的是,他在珠海长达半年的嫖 娼,只因为嫖娼只是两个人发生关系,尽管他是其中一员,算主角,可是没有观众,所以依然不是主角。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一生里没有做过主角,终究是种痛彻心扉的遗憾。
可是那晚,王永利真真正正的成了黑灯舞厅里最为璀璨的主角。没有人像他那样无论是能摸的黑曲子或者不能摸的白曲子,他都一步一个脚印的拉着那个姑娘跳着———我从旁边都能看出来,姑娘已经累了,她想提醒王永利“是不是歇息一会儿”,可是王永利闭着眼睛,彩灯的照射下,他额头渗出的汗珠闪闪发光,用最应试教育的比喻应该是“额头上闪闪发光的汗水好像一坨珍珠”,那五彩斑斓的神色,甚至让我推开身边的老娘们,从袜子里再次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将这种令人感动的面孔记录了下来。
那段视频我现在仍旧保留着,生活不顺心的时候,我就会打开它,看一看,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曾经请我吃炒面,请我去黑灯舞厅,尽管没给我跳黑曲子的钱,但是一看到他的面孔,我就温暖的不想对于现实中的一切不如意吱言半句。


甩开身边的老娘们确实费了不少劲,这也怪我,我没有能力和她跳一支黑曲子,只有没完没了的和她扯淡,在扯淡期间,还身不由己的占着她的便宜,比如摸摸她的黑丝裹着的大腿,那腿松弛的就像一包营口大酱,我还想摸她的胸,但是因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而放弃了————最后她彻底发现了我不准备在她身上消费,正在这时候压轴的“迪士科”开始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呼啸而起,她站立了起来,抖了抖裙子,然后伸出手邀请我去舞池,我迟疑了一下,她就趴在我耳朵上有情有义的告诉我:蹦迪不要钱,今晚免费陪你舞了。


我又弯下腰,把手机塞到袜子里,有些难为情的站起来和她走向舞池,在起跳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惭愧之极,我竟然会被一个混迹在黑舞厅里的老女人而同情的陪伴着,我知道她的生意也不好做,在来到我身边之前,她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舞池周围四处转悠,她拉拉这个男的,男的就胳膊一闪拒绝了她,她拉拉那个男的,人家就摇摇头,她拉有些男的时候,那些男的还讥笑她油乎乎的面庞,那些男的都去挑选那些身材挺拔穿着暴漏的年轻妞了,只有那些年轻的妞们才在这里面如鱼得水,而她,只有拉拉这个,拉拉那个,换来的不是冷脸甚至辱骂,就是像我这种没有一毛钱的穷鬼。


我们一边蹦迪一边还用眼神交流,她尽情的甩着自己的头发,动情处还将眼神闭了起来,抚媚的样子就像一个少女,我低头看了一下她的腿,那显然是一双受过冻的老寒腿,尽管穿着丝袜可框的还是像一个老太太。
鼓点停顿的时候,她凑到我身上,仿佛是在和一个老熟人说悄悄话那样告诉我:
“知道吗?这里面有很多性感女郎,都他妈长着鸡巴!”
然后她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裤裆处说:
“我也长着鸡巴,但我依然很喜欢你的鸡巴。”


直到我被三个保安架起从舞厅拖出来,一直拖到门口的马路上,你知道吗?我都一直抓着这个狗日的人妖的鸡巴不放手。她踩着高跟鞋嗷嗷乱叫,只能满脸惊慌的被我牵着,一路上,他不断打我的手,掐我的胳膊,甚至用满嘴的黄牙咬我的手,我都没有松手,眼看着快靠近马路护栏了,我扶住两个保安的肩膀,飞起一脚,踹飞了这个假冒伪劣的老女人,他无辜的躺在舞厅门前,裙子盖到了脸上,鸡巴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忍受着周围人的目光,他怎么了?
她怎么了?
到底是他还是她?
我转身拦了出租车,上了车之后,我才想起我把我的好朋友王永利给忘了,也罢,女人摆在你面前,各自逃路吧。


那天晚上,我站在水龙头前,不停的洗手,手里的香皂越来越小,当我把香皂放到盒子的时候,天就亮了,楼上第一个上厕所的女人从我背后掠过,进入厕所。我揣着香皂,回到房间,满身的疲倦竟然消失了,于是乎,我打开电脑,开始把所有视频片段导入电脑里,那熟练的操作,细致的分析,真他妈像干一件正事,可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依然是一件换不来一毛钱的屁事。
怎么会这样,青年时期,总会有那么几年,一毛钱也换不来的屁事总是一件接一件的被你干着,你变来变去,还是换不来一毛钱,为此你伤心失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可笑的理想主义补袜子的。


生活过的真快啊,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今天晚上,当我打开电脑的文件夹,我又看了关于王永利去应聘的那些晃动的视频,两年前,我还是一个会闲的蛋疼去关注人民疾苦的记录者,在此两年,我进了三次派出所,这三次经历让我彻底学会夹起尾巴做人。第一次是因为,我要把我的名字修改成含小蓄,但是民警告诉我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姓郭。于是我回家,继续使用郭X这个名字,我知道自己已经身败名裂,但是民警并没有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仍然背负着关于郭X的包袱,心灵美好的愿望永远也发不了芽。
第二次是,我的女朋友丢了她的手机,我没有勇敢的去追那帮小偷,这令她那么那么的失望,从此关于郭X的名声又臭了一点点。我当时打了一个电话,报了警,报警期间,我躲在麦当劳里面,竟然好几次看到小偷又出现在附近,自己也没有拔腿去追,警察很久很久以后才来的,来的时候我们竟然已经接受了“丢手机不过是一件正常的事”这种观点,可笑的是,我当时对警察怒了,我反反复复的说着“不作为!不作为!不作为!”这三个字竟然激怒了所有警察,他们只有把我和她带进派出所,一进派出所我就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我要写一份关于手机是怎么丢了的文章,然后我要交代我自己是谁,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手机丢失的现场,我的学历,籍贯,住址,工作单位,家庭状况全部要和盘托出,我越发感觉自己跑来备这个案是个错误,走出派出所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感觉身边全是贼,感觉世上全是贼。而且所有的贼都是隐蔽的,唯独我把我的资料全透明的留在了派出所里。
第三次是我可爱的侄子小老虎还未出生,就遇到了一点挫折,在此我已经没有心情再把那件事情叙述一遍。总之,因为这件事情,我被派出所关了48个小时,那48小时里,经过我的花言巧语,一会说自己是省纪检委的实习生,一会说自己是某法制报纸的记者,一会又说自己是华商报的专栏作者,竟然没有一个人打我,但是这不影响他们用正常手段把我铐在蹲不下去站不起来的栏杆上,整个笼子有3个平方,角落里有一个铁环镶嵌在水泥里,我脑子里能感觉到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因为只是想象,所以也不能乱讲。可以肯定的是,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从知识分子沦为阶下囚”的“语文课本般的感受”。第二天早上,当那个没有系制服扣子的民警把手铐打开,我终于掉到了地上,妈的,我竟然像壁炉烤鸡一样是被挂了一个晚上。我看着自己的手腕,肿的那么戏剧化,那么生动,我用手捏了一下,毫无知觉。


在那3个平方里, 我只拥有一张《人民日报》,我睡在上面,里面蚊子巨多,屁股拧来拧去,报纸很快就拧烂了,于是我向警察再要了一张报纸,是《人民公安报》,这一次,我坐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上面的每一篇文章,你知道吗?一刹那,我不辨真假。我感觉上面说的,绝对都是真的。然后,我像狗一样继续躺在地上,我的短裤已经烂的一塌糊涂,裤裆扯的基本上和没穿一样,我低下头,看到了我的内裤,脏兮兮的又脏又粘又黑,这条内裤是女朋友在华润万家里花15元买的,据说明书介绍里面采用了竹炭纤维。然后,我无法控制的想起了她,想起来关于我们的一切,然后我看着头顶一方尺的窗户,我竟然想到了他妈的越狱———可想起罪加一等的逻辑,我就放弃了。我躺在地上,并没有因为想起女朋友而哭泣,也许,我们俩已经完蛋了。我前途未知,目前被冠上了一个可怕的罪名,我只有在一张又一张的单子上签上“不同意”,但是这个罪名似乎仍旧可以不断呈到我面前,我再不同意,他也会出现在卷宗里。操。
我看到笼子外面的人,各色人等,奇妙的是,我竟然是以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些人的,这些人也没有看到一个作者,一个画家,一个说话风趣的年轻人,他们只看到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一只等待食物的狗,一直撕烂裤裆满脸漆黑的狗。我默认了。我坐在墙角,看着这些人,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派出所求救,他们有的还发一只红河烟给我,我不知羞耻的叼到嘴里,还继续用眼神告诉他们没有点火。
在睡梦里,我被一只皮鞋踢了一脚,我顺住皮鞋往上看去,那是一个大盖帽,他让我起来,然后我出了门,上了警车,48小时以后如果双方不能达成协议,我将被送去医院,做一个体检,然后被移交到看守所里。
去医院的路上,他们发给我一瓶哇哈哈水蜜桃饮料,我饥渴的一口气喝完,到了医院,一个个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漂不漂亮的漂亮护士熟练的给脏兮兮的我做了各种检查,然后我被押到车上,又被扔到笼子里。
天知道我不想说这些,但是这些脏水又该倒到哪里?看守所我肯定是没有进,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写这些被我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废话,但这真是废话吗?爸爸妈妈,我再一次花了你们的钱,你们不交钱,我就要在里面继续当狗。可我没有做错事情,他们欺负一个孕妇,我教训了他们,就这么简单,我后悔我没有把那狗日的一次性打死在野外,然后浪迹天涯,痛痛快快的逃亡上几年,在逃亡的路上或许还能收获一两段野鸡般的爱情呢,那怕最后被击毙在爸爸引种的玉米地里。我会写上一首又一首再也不轻飘飘的好诗,献给那些喜欢我的诗的读者们。我将用生命为你们创作,创作对于我而言,就是倒尽苦水,不让你们失望。


好了,怨夫家史就到这里。王永利才是主角。
我把所有关于王永利的资料都收集起来,准备去找一个导演把这些做成一部短片—————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很简单,因为王永利自从那晚离开了黑舞厅,五个月后就死了。
王永利死后,我拿着这些资料,在西安,北京,上海,成都,不停的见一个又一个导演,我期望他们因为这些资料而有感而发做点什么,我甚至多方打听到贾樟柯的助手,但是这个助手收了我500块钱好处费后就不见踪影,于是我又走向了追债的道路,直到花光自己所有的钱,我回到西安,乖乖的去美院屁股后面的鸡巴艺术村去见一个来自罗家寨的导演,他个子足有一米九左右,不停的向我讨烟抽,为了电影,我把烟一支一支的发给他,他抽完我的烟后,就强迫我欣赏他刚刚花一万元拍摄的一部关于反映文革时期一对狗男女故事的新作,我瞄了一眼,却不由自主的翻看着他茶几上的一堆黄碟,我从里面挑了几张,回到我那里,打开电脑,把黄碟放进去,没有一张能读出来,我把这些黄碟收拾了一下,扔到垃圾桶里。我的关于王永利的电影梦就宣告结束了,第二天房东老太太提走了垃圾袋和里面的碟,我就彻底的退出了电影界。


重要的根本不是电影,也不是这篇慌慌张张的小说。没有所谓的艺术形式可以比现实还重要。王永利的死在我多方打探之后才逐渐的理出了一个前后顺序:


王永利那晚在黑舞厅里因为和那个被冷落的姑娘跳舞,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因最后非要和那姑娘发生关系,王永利只有从袜子里取出回家的车票钱,交给这个姑娘。然后,他们走进那个漆黑的大房子,终于办了事情,王永利坐在那个脏沙发上,他看到上面有数不清楚的卫生纸蛋,烟头,卫生巾,他起身,开始在舞厅里需找他的朋友郭X,可郭X此时已经坐上出租车跑了。


王永利身无分文,他也不想再去应聘了,他的朋友也不见踪影了,这时候,他身为农民的意志力涌现出来了————
他决定步行回家。

他走了大概一天一夜,就看到了他们家的灯光,于是他加快步子,向家的方向跑去,到家门口的时候,被门口的水管绊了一跤,于是他就摔倒在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被他爸爸发现,将其扶起来放到家里的炕上。


一个月以后,王永利被倒插门招给旁村的一户三女之家,王家附上彩礼2万元。
王永利对这种倒插门还付彩礼的行为非常不满,他对自己那话多的媳妇也很不满。


两个月以后,王永利在医院偶尔验血时被告知得了障碍性贫血。他回到家里,把病例悄悄的压到凉席底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想悄悄的死。


这个月的十五号,岳母以打扫房子的名义乱翻房间时,翻出了病例,岳母看之后勃然大怒,迅速联络本家兄弟将王永利赶出门去,随即派去中间人要求退婚。
脸色苍白的王永利只有步行回到自己的家里,把这一切告诉了父母。父母抱头痛哭之后,觉得2万元的财礼花的太冤,又派去中间人,让亲家退回财礼,以此给孩子看病,被亲家再次集结全村人轰了回来。


四个月后,王永利的病越来越重,他躺在床上,嘴唇已经僵的合不住了,头发掉了一大把,躺在炕上,每天只能喝一点水,却不停的流鼻血。家里人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呜呜的哭起来。


王永利躺在炕上,把自己从西安回来被安排相亲、结婚、生病的过程想了无数遍,觉得自己越来越冤枉,于是在一天早上,他艰难从炕上坐起来,穿好衣服,甚至还用家里谁的洗面奶洗了一把脸,认真的梳了梳头发,他看到梳子上挂满了了头发。他揉了揉脸,抿了抿嘴唇,从家里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尖刀藏到皮带背后,一拐一瘸的朝他岳父家走去。

看到鬼一样的王永利推门进屋了,岳父家立马天下大乱。王永利把退财礼的想法告诉岳父,岳父表示一分钱也不会退。岳父说“你一个病秧子坑了我女儿,刚结婚就要死,你滚出去死去。”。
于是,无奈下的王永利拔了刀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岳父跟前,使尽全身力气把岳父按在炕上活活把岳父的耳朵割了下来。
岳父抱住头,看见地上蹦蹦跳跳的耳朵,吓的尖叫着乱窜起来。
王永利看着猴子一样的岳父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很好笑,但他累了,没有力气笑出来。他疲倦的扔了刀子,扶着墙走出大门,外面突然下去了倾盆大雨。

王永利走在雨中———他要回家了。
一想起回家,王永利还是不由自主的笑了。
半路上,王永利双腿咯噔一下倒在了路边,被那天白花花的雨水拍打了两个小时后,他死了。据说因为那天的雨下的太大了,他的尸体还被雨水往前冲了十来米。
尸体被雨水泡的大了一圈,就像他西安民房里泡在脸盆的舒肤佳香皂一样。

我亲爱的朋友,谢谢你请我吃炒面,那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炒面。我承诺,每年清明节,我都会给你送去一碗香喷喷的炒面。这次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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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1:38:44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上似乎没“马小侯”那篇成熟,可一股子生猛的劲儿,读着读着,就打到我心里了。
之前很长的篇幅,一直到被房东赶出来砸窗子那里,我想的都是看完后一定要劝含小蓄不要再试着写这种“报告文学”似的的小说了。看到后来,这还真是一篇小说。
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下“代入”。这一篇的代入感是特别强烈的,到处可见作者个人浓烈的情绪宣泄。其中一些不好,过于赤裸裸的,有些“说教”,另外有些则感觉很好,似乎缺了就不那么完整。如何把握“代入”与“疏离感”之间的关系呢?请朋友们给些意见,我有些犹豫。
就读后的整体感觉而言,文字粗砺,结构松散,可,不乏感染人的力度。楼主西安人?今年六月我去过一次,便喜欢上这座城市。
凭文字去打动读者,还是让读者为文字感动?我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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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1:57:32 |只看该作者
重庆第九 发表于 2012-9-27 11:38
语言上似乎没“马小侯”那篇成熟,可一股子生猛的劲儿,读着读着,就打到我心里了。
之前很长的篇幅,一直 ...

里面的说教部分本来想删掉的,但是为了要通篇的“打工仔”气息就没删。几年前的习作了,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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