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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地下电影:《桑树上的木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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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编剧 张献

    作于1982年,是上海最早的地下电影(剧本)。此片若是适时拍出,上海电影的局面显然不会是当下的这个样子。这个剧本可以说是上海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且比他们早十多年!大家可以看到上海与北京究竟有什么不同。这是先锋剧作家张献第一次把压在抽屉里的地下电影剧本公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13 22:10:2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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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这是朋朋发育前的模样,他发育前的那张脸常常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甚至连嘴唇也了无血色。他那高出同学一头的大个子,使人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发育。
他惊惶的眼睛在这种侵身的游戏中兀自发出野兽般的光芒。
朋朋结实的身体在受到撞击的刹那迸出裂骨般骇人的声响,黑暗中常备不懈的他好像总是比别人更多地遭受暗算。
“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冒险,他们玩这种游戏非弄到伤筋动骨、鼻青脸肿不可,朋朋脸上留下多种伤痕,使他本来变幻莫测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他喜欢镇守“大本营”,作为防守方的指挥官,忽而上树瞭望,忽而越墙清野,表现得非常活跃。
他的“大本营”是八号花园里一棵三层楼高的桑树。
桑树是一种很普通的树,平时毫不起眼地绿着,即便结籽,也是悄悄地保持着绿色,只是在某个黄昏阳光斜照的时刻,突然给你看它一身的桑椹,红得发紫。
他全身心投入游戏,敏捷地捕捉来犯之敌。当他捕获的人被投入“大本营”,迅速手接手排起长队,焦急地等待同伴的搭救时,他又张开罗网,开始新一轮的捕捉。
防线总是在不是他把守的一侧被突破,朋朋的俘虏们一次次被解放,使得朋朋成为蒙羞和沮丧的一伙中永久的首领。朋朋困兽般阴沉的脸,有时会因为沮丧因为孤独而显得动人,这张脸衬托在夕阳横穿树林留下的斑驳灿烂中,衬托在阳光照不到的桑树之下,桑树下落满桑椹的水泥地,以及水泥地上桑椹被踩踏后留下触目惊心的点点血红……
太阳西沉,游戏还在继续,传来肉体相撞发出的闷响,孩子们无谓的叫喊,朋朋的喘息……迎面冲撞而来的袭击者,晚风簌簌吹拂树叶……
朋朋被撞倒在地,鼻孔吹出一个血泡……
他爬起来,张开双臂捕捉,已经筋疲力尽……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人影都不见了……
只剩孤零零一人,他站在桑树下,向四面延展的血迹之中,茫然四顾……
人都到哪里去了?
天完全黑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13 21:46: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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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1967年的上海西区,一处花园洋房弄堂,家家户户亮着温暖的灯光,夜幕降临后显得格外安静。
      八号花园的铁栅门哐啷一响,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是朋朋的父亲。
      父亲站在门外,往两边看了看,好一会才迈开脚,朝弄堂口走去。
      躲在路灯阴影外的朋朋见父亲离开家,身影和皮鞋声一同消失在弄堂口,才悄悄走出,快步跑回家去。


      朋朋通过客堂间的楼梯上楼时,听到楼上地板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响动,他稍稍一停。
      朋朋先经过餐厅,看见母亲一个人在灯下吃饭,母亲听到朋朋的脚步声,没抬头,她的眼角挂着泪珠。
      朋朋抓住姐姐房间的黄铜把守轻轻一拧,推门,是他不止一次看见的情景:
      姐姐水水披头散发,双手反剪被绑在铁床架上,脸上有明显的伤痕。
      听见朋朋的声响,水水抬起头,充满仇恨的眼睛里同时有一种羞愤。姐姐已经发育,与弟弟相比显示出完全的女人体态,拴驳她的床架连着整张床已经被她拖拽到了房门口,她还是无法挣脱。
      朋朋关上门,回头看看饭桌上的母亲。
      母亲感觉到儿子在征询她的意见,没理会。
      朋朋来到饭桌前,试探着打开麻将抽屉,摸出剪刀。
      母亲没作声。可是当他拿了剪刀刚要去姐姐房间,她阻止了:“不要动。”
      朋朋乖乖回到饭桌上。
      “她会死吗?”朋朋问。
     母亲没回答。


    午后,楼里回响着稚拙的钢琴声。
    朋朋醒来,天花板上映出窗外反射阳光的图案,打蜡的地板寒光闪闪。
    他趿着拖鞋去父母房间,房里没有人,床上铺盖整理得干干净净。
满屋的书架摆设着书籍,四下静寂无声。
      他拧开水水的房门,水水也不在,床上铺盖同样整理得干干净净。
      他疑惑地来到楼梯口,往下看,楼梯拐角是阿姨家的亭子间,房门半掩。
      他缓步下楼,经过亭子间门口,忍不住伸头往里张望。
      恰好看见,表妹阿丽正好探头向他。
    朋朋问:“我妈妈呢?”
      阿丽摇摇头。
    “看见我姐姐吗?”
      阿丽还是摇头。
      朋朋转身下楼。
    阿丽追上来,两人一同来到楼下。丁丁咚咚的钢琴声渐响。
    楼下胖头鱼家敞着门,他们看见门里,大胖头鱼两脚浸泡在木盆里,歪着脑袋睡着了,垂下的右手边有一本小人书……他的妹妹小胖头鱼用两只小肉手灵巧地摁动琴键,一边弹奏着练习曲,一边将悬空在琴凳上的两只光脚丫交替搓磨。
      朋朋环顾又脏又乱的客堂间:阳光透过圆拱顶的彩色玻璃窗照到墙壁一侧,墙上并排挂着两个式样略微不同的老旧木钟:一个时针和分针刚好垂直成一条直线;另一个,时针和分针刚好成水平线,两块钟面被指针切割为四个半圆,像一幅刻意安排的怪异图案。


      弄堂里看不见一个人。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一尘不染的水泥路面上。路的两旁是一色涂了柏油的竹篱墙,篱墙围出一个个小花园,每个花园都安装了铁栅门,门上是兰底白字的门牌号码。
      花园里的楼房是一模一样的,两层带阁楼,镔铁花栏杆的阳台,掩映在绿树丛中。
      朋朋和阿丽走出八号花园,随手带上铁门,门上的扁铁花栅立即把粗黑的投影打在他们脸上。
      朋朋的眼睛在暗处发亮。
    弄堂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敌视地望着这边。
     “他是谁?”朋朋问。
     “他就是戆百灵。”阿丽说。
     戆百灵的几个弟妹正帮着他们的父亲砌盖新的房屋,堵在弄堂口占据了三分之一路幅的违章建筑因此更加延长。
     “他们要盖多少房啊!”朋朋愤愤地。


    阿丽跟在朋朋身后满弄堂转。
    朋朋对着小洋房一声声呼唤。
     “阿毛哩哩……阿毛哩哩……下来玩……”
     “小鱼钩……出来玩呀……”
     他们挨家挨户走过去,没有回答。
     朋朋来到一家花园外,试探着推开门,竹篱笆的吱嘎声响得整个弄堂都能听见。
    一个女人从窗口伸出脑袋看着他。
    朋朋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女人回答:“不知道。”
      “他们在哪里玩?”
      “玩?”女人好像很奇怪:“玩什么……”
      女人缩回头去。
    朋朋追问一声:“现在几点?”
      女人在窗里高嚷了一句,什么也听不清。


      朋朋登上另一家的台阶,用力敲门。
      跟在他身后的阿丽有些胆怯,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巨大的敲门声在楼里震响。
      “没人……走吧……”阿丽说。
      朋朋好像肯定里边有人,不停地拍打,还诅咒着用脚踢门。
    阿丽怯声在一旁劝:“哥,门会踢坏的……”
      朋朋停止敲门,想了想,来到一扇窗前,改敲窗玻璃。
      “出来!不要躲啦!赶快出来……”
      “走吧,哥,大人要出来打你的!”
      朋朋捡了块石头,刚要砸玻璃,门呀地一声开了,里边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
    朋朋问:“他们人呢?怎么不出来开门!”
      老太婆瘪嘴翕动,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全部……到学校去了……”
      朋朋大吃一惊:“啊!开学了?”
     老太婆没再说话,退回门里。
     “他们怎么不叫我一声……”
     朋朋站着发呆。


      朋朋急急忙忙往弄堂口走去。
      阿丽跟在后面追:“哥!我也去!带我去!”
      朋朋急停,朝她瞪眼。
      阿丽停住,不敢紧跟。
      朋朋一动,她又跟上。“哥!哥!”
      眼看朋朋要跑脱,阿丽装哭耍赖。
      朋朋不理睬,转眼走了个无影无踪。
      阿丽假哭了一会,便回家了。


      寂寥的西区街道,行人稀少,满街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朋朋心急慌忙赶路。
      一阵木屐声从身后传来,朋朋回头。
      只见马路对面,一群野孩子衣衫破旧,个个穿着木屐跑步而来。
      朋朋脚步不停,继续走。
      没想到野孩子们亮开嗓门对着朋朋齐声怪叫:“水水!水水!水水!水水……”
      他们喊的是朋朋姐姐的名字,令他一下子愣住,停了下来。
      野孩子们受惊般地拐入一条弄堂,乱纷纷离去,留下一路木屐劈啪声。


      朋朋在马路上快跑起来。
      不仅是他,马路上所有的人都没来由地奔跑起来。
      天上,勾着金边的乌云在涌动。
      一场突如奇来的太阳雨催赶着路人。


      大雨把朋朋逼进了一家面馆。
      店堂里没有顾客,被洗刷得发白的木桌木椅整齐地摆放着。
    雨滴拍打着屋顶,在屋檐外的阳光下跳着彩色的舞蹈。
从店堂里望去,学校大门敞开着,有许多成年人裹着黑色胶皮雨衣匆匆往里走。
朋朋奇怪,怎么那里没有他认识的同学。
    面馆里一个厨师捧着大碗,一边大口吞吮阳春面,一边不时翻起眼睛打量朋朋。
    朋朋发现把守在校门口的看门人正招呼最后几个人加快步子进校,眼看他要关门,朋朋急忙奔跑出店门。
    哐当一下,校门关上了。
他望着学校大门久久不动。
雨停了。
朋朋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揽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路边的一间理发店。
戴一副特大口罩的理发师对他眯眼笑着:“小弟,你在干什么?”
朋朋不知所答,莫名其妙地被引上理发椅,坐了下来。
理发师顺手就开始给他剪头发。“你爸爸关照我的……你爸爸人呢?替我谢谢他哦……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什么?”
“留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随便。”
    理发师不再言语。发剪嘁嘁嚓嚓地响起来。
低着头的朋朋不住斜眼往门外看。
只看见门口一双虬筋鼓鼓的老人的脚,互相用力踏搓,好像要消去无穷无尽的痒。
墙上的一片白色里悬着一只电钟,滴答走时。
朋朋透过镜子看清了钟面,不由得惊呆:
从没见过这样的钟,它像工厂里的锅炉气压表那样指针颤抖着,好像要爆炸。
    朋朋小心翼翼地问:“几点了……”
大口罩里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嗡嗡声,紧接着,一连串底蕴极深的咳嗽。
“不要动。”理发师说。
朋朋克制着自己坐下去。
墙上的电钟依然像锅炉气压表那样指针颤抖着。
    突然朋朋忍不住大声说:“是不是要出事了……”
“什么?”理发师问。
“好像要出事了。”
    理发师莫名其妙地回答:“噢……”
安静了一会,果然理发店里全部的店员和顾客一起受惊似地站起来,纷纷夺门而出。
朋朋最后一个跑出去。
马路上,许许多多的人走出来,他们个个抬头望着天空。
朋朋也抬头看天。
天空上白云在行走,别无它物。
人们就这样,一声不响,长时间抬头望天,没有人问为什么。
天上云彩随风变化着,阳光把云朵的阴影投下来,街道因此忽明忽暗。
朋朋看天看到脖子发酸,他的脸庞暗了一会,又亮起来。
他往两边看看,想找人说话,可是没人理他。


夜晚,朋朋在自己的屋里睡着了。
忽然,他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弄醒。
他听见有人唱歌。
听了一会,他穿衣起床。
朋朋来到水水房间外,听清歌唱声来自姐姐房里。
他壮了胆子推开房门,姐姐的歌声停止了。
水水冷冷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离去。
朋朋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
他轻轻地关上门。
屋里,水水的歌声继续。
朋朋想回自己屋,可是临时改变主意,向父母房间走去。
他看见父母亲的大床上空无一人,铺盖依旧是整整齐齐没有动过。
朋朋望着这张床出神。
突然,他听到一记清晰的金属碰响,顿时紧张起来。
四下静寂无声。
朋朋脱下拖鞋,光脚向阳台走去。
来到阳台,往下看去,他看见一个男人走进了八号,他知道父亲突然回来了。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粗喘着回到屋里,一边留心谛听楼下的动静,一边在考虑如何逃脱。
他快速返回自己房间,拿了衣服裤子,蹬上鞋,跑进卫生间。
他踏着搪瓷浴缸的边沿攀上窗台,一只脚跨出去,等待着。
他终于听到父亲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于是毫不犹豫地爬出窗口。
他踩着窗外的水泥花台,爬到隔壁,准确地掐着父亲进屋、喀嗒一声锁上门的时机,从窗口跳入楼梯间,循着父亲上来的路线逃下楼去。


    朋朋躲在花园的树丛中朝楼上看。
八号里所有的人家都已入睡,只有二楼阳台这面的窗亮着,朋朋看见父亲拉拢窗帘的身影在晃动。
过了一会,隔壁姐姐房间的灯亮了。
朋朋心知不妙,一下子站起来。
果然,房里传来父亲低抑的咒骂。
很快,传来劈劈啪啪的皮带抽打声,水水大声地尖叫起来。
朋朋急坏了,想冲上去又不敢,痛苦地揪着树叶猛扯。
水水大声叫唤,但始终没哭,她的声音里含着悲愤和不屈服的反抗。
声音震荡着整个弄堂,始终没有人出来干涉。
只有亭子间阿丽家的灯亮了,大概是朋朋的阿姨,他母亲的亲妹妹起来了。
朋朋立即走出树林,窜上台阶,开门进了客堂间,去汇合阿姨。
阿姨已经打开亭子间的房门,但没有勇气上楼干涉。
朋朋悲哀地望着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阿姨。
楼上稍稍安静了一会,突然再次爆发争斗,姐姐歇斯底里狂叫起来。
朋朋听到姐姐的叫声异乎寻常地疯狂,并且分辨出声音里绝望的呜咽,明白房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便不顾一切跑上楼去。
他拼命敲打房门,一声不吭,只是敲打。
屋里安静下来。
他听见父亲的脚步走来,害怕地转身跑下楼去,在客堂间里等着父亲进一步的动作。
楼上看不见的地方,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黄澄澄的灯光投在亭子间门口站着的阿姨身上,阿姨见父亲开了门,便大声向他喝斥:“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打了!”
父亲没理会,嘭地摔上门。
一片寂静。
阿姨看了看站在楼下的朋朋,向他一招手。
朋朋立即轻手轻脚上楼,钻进阿姨房间。


阿姨的亭子间很小,里边塞满家具,房间中央放下仅有的一张大床后,剩下的空间仅够侧身过人。
朋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人有些颤抖。阿姨披衣坐在床上,跟朋朋一样一言不发,好像在倾听楼上的声音。
楼上静悄悄的,这种无声无息的静止比方才的嚣闹更令人害怕。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看着阿姨身边熟睡的阿丽,朋朋忽然问:“小妈妈,我妈妈为什么不回家?”
阿姨没回答。
朋朋又问:“她还会回来吗?”
阿姨还是没回答,只是用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楼上发出响动,有人下楼来了。阿姨一听脚步,知道是父亲,她赶紧开门。
朋朋慌忙往橱柜后面躲。
下楼的父亲在楼梯拐角处的灯光里一闪,停也不停,阿姨想说什么,根本没有机会。
随着客堂间门一响,父亲又跟平常一样在夜里出门。
朋朋立即从橱柜后走出,轻手轻脚摸上楼去看姐姐。


朋朋开门进屋后,阿姨也跟了上来,两人一起走到水水房前。推开门。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两人还是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水水跟往常一样被反剪双手绑在床架上,触目惊心的是她一头黑发,已被剪落在地,只剩下青一块白一块的头皮。
阿姨当场就要哭出来,哽噎着上前蹲下,一边给她解绳扣,一边不住地问:“水水,他打你那儿啦……伤了哪里……”
水水不吭声,布满泪痕的眼睛冒着仇恨的怒火。
水水被解救开来,阿姨扶着她站起,手足无措,口中叨叨:“怎么办,要不要去派出所……怎么办,先去医院吧……”
水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毫无理智地突然狂叫:“不要你们管!你们走!走啊!”
阿姨和朋朋见状,只好退出。
嘭地一下,水水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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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白天,无所事事的朋朋在弄堂里闲逛,他手拿一根竹片边走边刮擦篱笆,篱笆墙发出烦人的声响,格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围绕弄堂回形的道路一圈圈走,篱笆墙没完没了地聒噪。
他停在九号门牌下,听到里边有说话声,便推门而入。
花园的一角,一伙小孩躲在无花果树丛后好像干着什么勾当。
朋朋摸上前去,发现楼下邻居大胖头鱼兄妹、以及小鱼钩、阿毛哩哩等每人抱了斤把重的信件,一封封拆了读。
朋朋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信件,很惊讶。只见他们埋头认真读信,喃喃出声,读到有趣处便嘿嘿窃笑,有的专挑肉麻句子大声念出,与人分享。
“……最亲爱的……我心中的女神……”
“每天勿(吻)着你的照片入睡……”
“勿您……什么叫勿?”
“就是香面孔,亲嘴巴。”
孩子们发出“哦哦”的怪叫。“勿嘴巴……勿我……”
朋朋从大胖头鱼手中抢过一沓信翻看,信封上书写的收信人全是一个叫“白杨”的人,寄信人来自全国各地。
“哪里弄来的?”朋朋扫视众人。
众人看着他,不言语。
“为什么不叫我?”
众人还是不言语。
朋朋眼睛逼视小鱼钩,小鱼钩心虚,说:“大胖头鱼带我们去的。”
朋朋便把他凶狠的目光转向大胖头鱼。
大胖头鱼看一眼朋朋,说:“你们家出什么事了?我不敢叫你……”
“你故意躲我吧!”朋朋突然大声呵叱:“你们到哪里玩啦!”
大胖头鱼怯怯地:“多啦……好多地方……很远……”
朋朋想不通伙伴们对他隐瞒好事,气得说不出话。
忽然,伙伴们丢下信件,一个个跑出去。
朋朋莫名其妙,跟着出去,看见弄堂口气势汹汹走来一大帮男人,个个左臂上套着红袖章。他惊奇地发现他爸爸也在其中,只不过他是人群里唯一不戴红袖章的,被两个造反队员一边一个押着走来。
他们把父亲押进八号里。
伙伴们目光便集中到朋朋身上。


八号里很快聚集起闻讯而来的邻居。
朋朋尾随看热闹的人上楼来到家门外,造反队员已在里边叫骂开了。
朋朋挤进屋,看见一个为首的男人声色俱厉,手指戳点着父亲的面孔,很可怕地咒骂。
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吭,眼睛却不时往一边瞅。
朋朋相信父亲看到了自己,他没有逃跑,静静站着,父子俩有一刻面对面无言的相视,朋朋觉得父亲目光中有一丝对人的怜悯,他是怜悯谁呢……
姐姐的房门被打开,造反队员们忽然喊叫起来:“你们看!大家来看!”
一霎时涌进去许多人,朋朋挤不进去,在外面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几秒钟后,姐姐房里的造反队员们蜂拥而出,个个怒火满腔跑来狠揍父亲,拳头,棍子,皮鞭劈头盖脸落在父亲脸上身上。
在朋朋看来,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父亲会被打死,但父亲很耐打,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朋朋惦记着姐姐,便跑去房里看。
他惊讶地看见,昨晚已经被阿姨松绑的姐姐,此时竟然仍被双手反剪绑在床架上!
看见弟弟望着自己发愣,水水抬起头,对他露出诡谲的一笑。
这一笑,朋朋霎时明白,捆绑水水的正是水水自己,她用这样的方法达到了报复父亲的目的。
屋外一阵吆喝,造反队员们揪住父亲的头发,拖着他下楼去。
朋朋看到父亲被押到楼梯拐角处时,阿姨家房门突然打开,阿姨跑出来对父亲挥着拳头大喊:“你把我姐姐逼到哪里去了!我姐姐出事,你要偿命!”
人群一阵混乱,父亲又挨了几个巴掌。
朋朋没有跟上去,他看着拥挤在家里的人们渐渐散走,直到最后一个离开。
朋朋跑到阳台上观望。
父亲被人押着朝弄堂外走,始终没抬起头来回望一下家里的人。
父亲的身影消失后,看热闹的邻里也很快散尽。
朋朋站在阳台上很久,忽觉身后有人,一回头,是水水。
水水的眼睛和嘴角,有一种满足的笑意。




    已是黄昏,朋朋来晚了,学校大门紧闭,校园里传出千人嚣聚的沸腾人声。
    朋朋沿着围墙寻找方便攀爬的入口,听着墙内的嘈杂,不知里边出了什么事,十分着急。
    他终于找到一棵贴墙大树,攀爬而上。抓住一根枝桠,他飞身一跃,荡入墙内。


从树上掉下来的朋朋几乎直接掉入人丛,校园里挤满了造反的男女,年龄从十多岁到二十来岁,全是些兴高采烈的学生。
由于拥挤,几乎没有什么视野,朋朋在人丛中行进,感觉到热气扑面,令人窒息。
……短发的女孩,军帽,宽肩膀,宽皮带……精力旺盛的板刷头,粉刺的脖子,油光光的脸……嘈杂的声浪……晚风撕掳着红旗……布标的文字忽断忽续……疯狂的锣鼓……发亮的眼睛……一楞楞的咬肌……跃跃欲试的男女……自行车……三轮车……
朋朋钻出人丛,两眼瞪得老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猛然,他觉得腰际被人顶了一下。“小鱼钩!”
    小鱼钩向他坏笑:“你来啦……”
    朋朋说:“今天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好像大家都来了。”
“我把算术本子全偷出来了!”阿毛哩哩钻过来,手里捧着一沓作业本,“全班的都在这里!”
    朋朋问:“你想干什么?”
“全部烧掉!”
小鱼钩从阿毛哩哩手上抢过练习本翻找:“我的呢?”
他找出自己的,毫不犹豫地撕个粉碎。
阿毛哩哩摸出一盒火柴,“全部烧了吧!”
小鱼钩说:“朋朋成绩好,他不想烧……”
想不到朋朋竟说“烧!”
阿毛哩哩还没来得及点火,小鱼钩从他手里抢了火柴拨腿就跑。
朋朋和阿毛哩哩急忙追赶而去。
他们在人丛中穿来穿去……来到一片宽阔草坪,小鱼钩不知去向。
不远处,小鱼钩点火烧着了练习本,火光熠熠。
突然间,朋朋心花怒放,狂叫着扑向柔软的草坪。他奔跑,翻斛斗,满地打滚……
朋朋不停地滚动,一直滚到一群边唱歌谣,边跳橡皮筋的小姑娘堆里。
他用脚尖试着撩勾人家的橡皮筋。
女孩子们歌不离口,配合默契地摇动身体,避开他的挑衅。
他得寸进尺,用手抓住橡皮筋,终于搅得女孩子们阵脚大乱,没法玩下去。
女孩们齐声唾骂不止,赶走了朋朋。
一阵纷乱的木屐声传来,朋朋寻声而去:
一帮野孩子放肆地狂奔而过。
朋朋悄悄追赶上去。
野孩子不知怎地发现了他,一起欢叫:“水水!水水!”
一边叫着,一边穿过一片树林。
朋朋撒腿追……追着追着失去了目标,只听见“水水……水水……”的呼喊,却不见人在哪里。
转眼天暗了。
朋朋在树林里东找西寻……办公楼忽然灯火通明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向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古朴的木装饰结构,豪华的云母石螺旋形楼梯,一看就是旧日高级府邸,朋朋进门就骇然听见一阵狂暴的声音从上至下袭来,一大帮男男女女拖拽着一架三角大钢琴从弧形楼梯上下来,沉重结实的钢琴腿一级级跳下台阶,打得云母石块块碎裂,四处弹射。
奇怪这架三角钢琴几乎被推搡着下楼来,居然还三脚落地好好站着,引得男女青年呵呵乐。
一个壮实的男青年抡起一根铁棒,照着琴盖砸下去,其他人一拥而上开始用各自的方式毁琴。
无论是木棍还是铁棒,砸下去不起什么作用,只听到一箱钢丝在琴肚里嗡嗡震响。
小鱼钩攥紧拳头一拳一拳地猛砸黑白琴键,想用这种方式敲断琴弦,结果徒然弄出些丁丁咚咚的乐音。
众人嗤笑,喝退小鱼钩。那个男青年再次上前,手执铁棒,将琴弦逐根敲断,断裂的弦丝音韵深长地消逝,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小鱼钩有些得意地向朋朋轻声介绍:“戆百灵,他带我们去过许多地方。”
“哦……”朋朋看清了这个很出名的人。
戆百灵把伤痕累累的钢琴交给了别人,小鱼钩从戆百灵手上接过铁棒,跟人家一起,把钢琴开膛破肚,一阵乱砸。
这时,戆百灵的双眼不知怎么落在朋朋身上,朋朋不由得躲避他的目光。
谁也没想到,朋朋突然纵身上前,一屁股墩上钢琴键盘,哐琅琅一响,把剩余的钢丝全部绷断。
然后,像着了魔似地跳起来,他飞快跑上楼。
他冲进一间办公室,反锁上门,抄起棍子上了桌,一根一根开始砸通着电的日光灯管。
    每砸烂一根灯管,都听到巨大的爆裂声,这声音使他越来越兴奋。
办公室里剩下一片漆黑。朋朋丢了棍子,来到窗前,依窗眺望。
    楼下,弄堂里的小伙伴都来了,大胖头鱼兄妹也在里面,他们点燃一支支火把,跟着戆百灵去了。
响起了没来由的鞭炮,朋朋看见校门八字大开,混乱拥挤的人群居然慢慢理出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准备开上街道。
锣鼓擂响了,队伍动起来,抑制不住地朝校外涌。
朋朋跟人要了一支火把,追上他的伙伴,跟他们挤在一起。
“开心死了!开心死了!”大胖头鱼兄妹打打闹闹。
戆百灵挥舞火把:“跟我走!”
    他带领众人舞龙似地舞着火把,上了街。


造反的工人和学生排成一列列长队,在街道上汇合,他们唱着,嚷着,像过节一样热闹。
队伍汇集后又分散,浩浩荡荡却没有方向,街上到处是人。
戆百灵的队伍走过来,他们手中的火炬大半已经熄灭,没有了道具,好像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只是徒然喊着,跟穿过街过巷的市民混为一色。
一支铜管乐队吹吹打打开来,伙伴们立即找到了焦点,跟着队伍走。
半空中炸开一团团传单,漫天洒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朋朋发现走失了大胖头鱼兄妹。
小鱼钩喊:“杀给给!我们的大队人马来喽!”
喜庆的人群中,朋朋的面容总显得有点黯然,好像再努力也跟不上大家的情绪。
一支队伍打横里过来,群众押着一个弓腰老头,敲一面大锣嘶喊:“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
小鱼钩等立即上前围观。
老“牛鬼蛇神”经过朋朋他们面前,鼻梁上一副眼镜忽然滑落,戆百灵眼快,一脚把它踢飞。
精疲力尽的老头竟没有停下一步,继续鸣锣呼喊而去。
人流涌来涌去。看不到仇恨,看不到愤怒,一切就像过节,喜气洋洋。
朋朋几乎被人流推拥着离开了大马路,一转弯,竟进了自己的弄堂。
他跟着人流走,人们好像有一个特定的目标不停地向前……走了没多久,朋朋看见前面灯光雪亮,忽然明白一定有精彩的节目看了,而那灯火通明的地方,正是他自己的家八号花园。
他的心猛地紧缩。
八号花园里挤满了人,中央是一个很大的火堆,学生们正不断地往火里扔书本,扔皮鞋,扔唱片……黑烟白烟交缠,焦臭难闻。
朋朋看见胖头鱼的父亲母亲双双站在一个高台上,弯腰加上低头,鼻尖几乎与膝盖齐平。
    嘈嘈嚷嚷中有人说话:“把小吸血鬼揪出来示众!”
听到这话,朋朋想退已来不及,被夹在人堆里动弹不得。
很快,胖头鱼兄妹俩被押上了高台,站在他们的父母身旁。小胖头鱼大哭大叫,她哥哥大胖头鱼则试图悄悄压制她。
人人奋臂高呼口号:“吸血鬼……把血吐出来……”
混在群众中的朋朋忐忑不安,勉强地跟着举臂,眼睛一直不敢直视台上的邻居。
朋朋觉得奇怪,大胖头鱼那么肥大的身躯,究竟是已经发育,还是没有?
    人群忽地摇漾开来,朋朋被摇向边缘,不知不觉已置身灯光照不见的暗区。他想溜,冷不防小鱼钩当胸塞给他一个仙人掌花盆。
“我偷的,那边还有很多。”小鱼钩说。
朋朋抱了仙人掌花盆,稀里糊涂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胆战心惊地望望楼上自己家的阳台,阳台上忽然灯亮,水水和几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女推开落地窗走出来,他们齐扒在栏杆上往下看。
朋朋呆呆地望着阳台上他所不认识的男女。
朋朋被人推了一把,手上的仙人掌扎了自己脸,他叫了下,还没一声骂出口,就见几个工人揪住了几个小孩。
有人喊:“同志们警惕呀,有坏人搞破坏!大家警惕呀……”
紧接着,大胖头鱼一家被推下高台,押上来几个小偷,都是尚未发育的小孩,有阿毛哩哩和小鱼钩,他们每人捧了一个花盆,显得十分可怜。
朋朋赶紧扔掉手中的花盆。
有人喊打,小鱼钩立刻哭开来。
人流向后退,朋朋趁机离开八号花园。
路灯下,朋朋摸了一把脸,手上有不少鲜血。
    又炸响了没来由了鞭炮,朋朋看见,那挂鞭炮,竟是姐姐等一伙人从自家阳台上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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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早晨,弥漫在花园里的淡淡白雾还没散尽,弄堂里的两个黑皮小孩已经爬在老桑树上采摘桑椹了。
在阳台上做着广播操的朋朋看到他们,一直没作声。
两个小孩像猴一样越爬越高。
“还没熟吧?”朋朋最后忍不住说。
两个小黑皮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惊恐地望着他。
朋朋做了一个让他们滚的手势。
不知怎么的,这两个人竟大了胆子,站在树上不动。
朋朋不动声色,离开阳台。
他一边穿衣,一边下楼,脸上挂着怒容。
推开客堂间大门,刚要破口大骂,朋朋突然愣住:
树上,非但两个小黑皮没下来,还增加了小鱼钩等许多人,这些人挑衅地一齐看着他。
朋朋手向他们一指:“下来!”
树上的人没动。
为首的小鱼钩满怀敌意地:“这又不是你家的。”
朋朋从没见过小鱼钩如此挑战自己,怒从心起,转身回去抄家伙。
树上的人见状,一哄而散,争抢着下树。
待朋朋拿了竹竿出来,小鱼钩一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弄堂里,小鱼钩一伙一排地倚靠在篱墙上,有的磕瓜子,有的没事吐着唾沫,闲得发慌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攮着背后的篱笆。
弄堂口,阿丽和小胖头鱼两个八号里的女孩从奶箱里取了早奶,往回走。
走过这帮闲散少年跟前,不知是谁尖着嗓门怪叫了一声:“小胖头鱼!”
小胖头鱼立即停下,怒视他们:“谁叫的”
众少年不作声。
    小鱼钩嘻皮笑脸地说:“没人叫你,我们叫大胖头鱼,你是大胖头鱼吗?”
众少年轰然大笑。
小胖头鱼气得骂了一声:“下流坯!”
    小鱼钩被骂,反应奇快,一口连唾沫把瓜子吐到她脸上。
小胖头鱼骂了声“流氓”,拖了阿丽就往家里跑。
众少年哈哈大笑。两个小黑皮在后面追着扔了两块石头。
    女孩逃进八号里后,不一会,朋朋出来了,他怒气冲冲直奔小鱼钩而来。
“小鱼钩!反了你!”朋朋三步两步来到小鱼钩跟前,指着他的鼻尖:“你当真不当真!”
小鱼钩似不太害怕:“什么当真不当真?”
“你这样跟我说话?”
“就这样,怎么样?”
“嘴巴老是吧!”朋朋一边说一边推搡他。
小鱼钩一反常态,竟还手,两人冲突起来,眼看朋朋要动手,众少年突然一齐喊叫:“戆百灵!”
话音一落,弄堂口出现了戆百灵。
朋朋下意识地住了手。
现场气氛顿时活跃。戆百灵走过来。
众人一起迎上去,俨然戆百灵已是他们的保护人。
朋朋虽然心里发怵,但壮了胆子没走。
戆百灵给小鱼钩等几个稍大的发了香烟,并把一盒火柴交给他们,让他们传递着点烟。
等到所有的人都开始喷云吐雾,大家才回过头来,一齐对着朋朋发出经久不息的大笑。
朋朋被他们笑得不知所措。
笑声最爽的戆百灵笑了一阵,向朋朋招呼,朝他用力扔过来一支烟。
猝然不防,朋朋没接住,烟掉在地上,他紧张地弯腰拾起,尴尬望着戆百灵。
戆百灵说:“你叫朋朋?”
朋朋点点头。
戆百灵向他伸出手:“交个朋友吧。”
朋朋迟疑地把手伸给他,却瞬时变了脸色。
戆百灵一只大手有力地握紧朋朋的手,用力拧动。
朋朋咬牙忍受着错骨之痛。
    戆百灵把自己口中的香烟摘下给他:“点上吧。”
朋朋拿着香烟不知所措,“我……不会……”
“不会?”戆百灵松开他的手,“不会,以后就不要老卵了。”
朋朋已吓得脸色刷白,说不出话。
戆百灵要回他的香烟,吸了一口:“嗳,我问你,你到底算发育了没有?”
朋朋脸红,不知该怎么答。
戆百灵带头笑。其他人谄媚地也跟着笑开。
    他们拥着戆百灵去了,只留下朋朋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楼下公用厨房,小胖头鱼和阿丽两个人在炒青菜。
朋朋从楼上下来:“你们会吗?”
阿丽:“很快就好了。”
朋朋注意到小胖头鱼回避自己眼光的样子,便问:“你爸爸妈妈呢?”
想不到她竟反问:“你爸爸妈妈呢?”
朋朋语塞。
阿丽把青菜装进碗里,对小胖头鱼说:“这是你家的。”
朋朋说:“先端上去给奶奶吃吧。”
阿丽为难地看看小胖头鱼。
    小胖头鱼说:“好吧,先给你奶奶尝,她吃了,我们才吃。”
阿丽说:“不会吃死人的。”
小胖头鱼说:“可是有人要害我们。”
阿丽端着菜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肥大的大胖头鱼一阵风跑来,夺了菜碗就跑,随即关上房门。
两个小女孩只好再起油锅,炒的还是青菜。


阿丽端了做好的青菜上楼,朋朋端着粥碗跟在后边。
两人转弯抹角,直接上到三楼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阁楼,推门而入。
低矮的阁楼里,床上躺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奶奶,她几乎是奶奶中的奶奶,老得像一种植物,五官没有一个洞是张开的,好像连呼吸也都没了。
阿丽小大人似地拿着粥碗,用调羹喂奶奶。
粥汤塞进她嘴里时,奶奶的瘪嘴才见动静,她还活着。


朋朋和阿丽坐在亭子间的小桌上吃面条。
朋朋吃了几口,眼睛呆呆望着窗外。
阿丽说:“哥,你保护我们吗?”
朋朋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阿丽说:“酱油没有了,我们要去拷酱油。”
朋朋说:“不是还有盐吗?”
阿丽说:“不行,我们要做红烧肉。”
“让大胖头鱼陪你们去。”朋朋说。
“不行,人家见了他就要打”
这时,小胖头鱼提了两个酱油瓶来到。“可以吗?”她问。
阿丽看看朋朋,不置可否。
小胖头鱼说:“用不着保护,走。”


    朋朋硬着头皮走在前,让女孩们拿着酱油瓶跟在身后,朝弄堂口走。
一边的篱笆墙里传出歌声:“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血红,一块红烧肉……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血红,一块红烧肉……”
朋朋不理睬,只顾往前走。
    篱笆墙上一下子伸出一排小脑袋,领头的是小鱼钩。“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血红,一块红烧肉……”
朋朋朝小鱼钩送去威胁性的一个瞪眼,强忍着羞辱,护送两个女孩走出弄堂。
两个女孩一走远,少年们纷纷从篱笆里爬出来,他们开始玩“弹簧屁股”,有人支桩,让众人用一个足球射屁股。
足球打在人的屁股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打空了打在竹篱笆上,便发出骇人的巨响。
朋朋等待着阿丽她们回来,一边是烦人的球响。
“朋朋,你脚头最硬,为什么不来玩?”阿毛哩哩跑来,对朋朋说。“玩玩吧。”
    朋朋想了想,同意了。
朋朋没想到中了这伙人的圈套。
他们以抛球叫人的方式选出“靶人”:当皮球高抛起来时朋朋跟着人一起跑远,不料抛球人却正好喊的是他,待朋朋返身回来认球,所有人都已跑远。
朋朋有点感觉到他们是故意整他,也没办法,只好充任“靶人”。
他头冲墙,撅起屁股准备受罚。
这时戆百灵来了。
小鱼钩立即提出建议,“谁要?我出让!”
朋朋马上反对:“不行!你不打就放弃,不准让!”
戆百灵说:“为什么不可以让?他打跟我打有什么两样?难道你怕我?”
朋朋不吱声,重新支好桩。
戆百灵是个行家,他用一枚气针放去一些球内的气,好让这颗炮弹变得更沉重,他自己并没有作首罚,而是让年纪小的先来。
十几个少年个个珍惜这占便宜的大好机会,都运足力气起脚猛射。
除几个射空的,每个球都重重打中朋朋,朋朋一边忍受着,一边暗中记着数。当他以为所有人都已射完便收起桩架。
“还有我。”想不到戆百灵这样说。
朋朋急了:“我不记人,我记数!十二个人全打完了,再打就多出一个来了!”
“是吗?”戆百灵不慌不忙地说,“会不会记错?天地良心我真的还没打,大家可以作证,对吧?”
    朋朋说:“要是你没打,那就是小鱼钩偷打了!我数得清清楚楚,你们总共十二个人!”
戆百灵说:“是啊,小鱼钩让给我的。”
“小鱼钩打过了!”朋朋大声叫嚷。
“是吗?”戆百灵仍旧不慌不忙,“你看见他打了?没看见吧?喂,你们大家谁看见小鱼钩打过,站出来作个证明?”
戆百灵扬声一喊,众人马上异口同声:“小鱼钩没打过!”
“看见吧?你搞错了。”戆百灵说。
朋朋明知他们合伙捉弄他,气得脸发白,可是想不出办法,只得再次支好桩,准备承受额外的一次打击。
戆百灵煞有介事放好球,后退好几步,然后助跑猛射——
球飞出去,嘭地一声,正中脚弯,巨大的冲力使朋朋一下子跪倒在地,疼得流出了眼泪。
他两手撑地,一下子竟爬不起来。
这时,阿丽和小胖头鱼拷酱油回来,见到这一幕,呆住。


卫生间里,朋朋照着镜子,他发现自己的上唇颜色加深,好像长出了胡子。
他用力搓揉,好像这颜色会被擦掉。
突然,咚地一下,一块泥巴重重打在玻璃窗上。
朋朋知道事情不妙,小心移动过去,从窗子打开的缝隙往外看。
什么也没看到。
他走出卫生间,来到父母的卧房,透过阳台的落地窗往花园里看。
花园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坐下来,从垫褥下取出他一直在看的两本苏联画报,随意翻看。
可是突然间,咚!咚咚!连续几块稀泥砸来,重重地沾在窗玻璃上。
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冲到窗前。
花园里还是没有人。
他壮了胆子,开窗走上阳台,想试一试有没有人敢当面袭击。
等了好久,没有动静。
朋朋再返回屋里,阿丽跑来了。
“哥,他们把我们包围了!我们一出门,他们就打石头!”
朋朋看看阿丽,觉得没话可说。
“你快想想办法呀!”阿丽说。
“想什么办法!”朋朋竟然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
“我们不能出门啦!”阿丽朝他嚷嚷。
“那我有什么办法!”朋朋说。
听了他的话,阿丽十分失望。表兄妹俩默默地坐着,没法再说话。
    隔着一条弄堂,某个地方那群野孩子又在怪叫:“水水!水水!水水……”
“听到了吗?”朋朋问。
阿丽点点头。
“他们是叫我姐姐是吗?” 朋朋问。
    阿丽说;“当然啦!流氓……”
    “他们怎么知道姐姐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姐姐常去他们那里玩!”
朋朋闻言讶异:“你怎么知道姐姐去哪里玩?”
“怎么不知道,人人知道。”阿丽说,“姐姐很出名的!”
朋朋说不出话来。
远处木屐一阵劈啪乱响,野孩子们跑散了。
过了一会,朋朋里里外外开始找东西。
“你找什么?”阿丽问。
朋朋也不回答。不多一会,他找到了他的东西,是一双木屐,这双木屐原本是红色的,上边绘有图案,年久磨损后,底色与图案混合,斑驳难辨。
朋朋穿上木屐,走到阳台上,试走了两步,木屐刮擦着水泥板发出响亮的声音。
朋朋很喜欢这种声音,来回走动,木屐声响传遍整个弄堂。
他忽然很想下楼走走,于是对阿丽说:“走,跟着我。”
阿丽跟着穿木屐的朋朋下楼。


木屐声得得响起,朋朋大步走着,感觉扬眉吐气。
阿丽知道他是有意示威,样子有点傻,便拉开一些距离跟随着。
朋朋绕着回形道路整整走了一圈,回到八号,突然扯开嗓子喊叫,令阿丽吓了一跳。
“来呀!你们来呀!”
声音在弄堂里回响,没有人出来。
朋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知道他的笑更加怪异,令阿丽很不好意思,连连顾望左右,生怕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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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一个白天,朋朋在父母的床上睡觉,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阻断了室外的阳光。
闭眼睡着的朋朋,手在裤裆里摸索,他摸到一团冷湿。
他的手从被窝里拿出,睁开眼,看那冷湿的液体,滑腻腻的。
房门喀嗒一响,朋朋转头,看见阿丽轻轻走进屋来。
阿丽望着床上的朋朋,说:“我过来好吗?”
朋朋不知她什么意思,正犹疑,阿丽走来,竟直接钻进他的被窝。
两人并肩躺了一会,阿丽说话了:“以后,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朋朋不解。
“以后,我不能叫你哥了。”
朋朋还是不解,问:“为什么?”
阿丽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朋朋似懂非懂,点点头,可眼睛里满是疑问。
阿丽一只手在自己裤裆里摸,摸了一会,伸出来拿给朋朋看。
朋朋看到她的两只手上满是鲜血,大吃一惊。
“你要看吗?”阿丽问。
朋朋不知道她会给他看什么,心里疑惧。
“不看,以后就看不着了。”阿丽说着,慢慢掀开被子,把衣服往上撩,往上撩。
朋朋知道她已袒露胸部,便侧脸去看。
她的胸部,隆起一个小小的乳,就像肥胖的小孩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隔了一会,阿丽放下衣服,仍然静静地躺着。
朋朋很紧张,始终不知道自己该怎样。
“你妈妈带你去看医生了吗?”朋朋后来问。
“她说不用看医生。”阿丽说着,哭了起来。
“痛吗?”朋朋着急地问。
“不痛,一点不痛。”
朋朋跳下床:“到底怎么啦!”
阿丽眨巴眼睛,不说话。


夜晚,朋朋打着手电领阿姨走上顶层阁楼。
开了门,两人都被屋里的臭气熏得倒退两步。
灯光照见阿姨戴了个大口罩,她手里拿着脸盆,冲进去就把奶奶床上的垫单抽出,三下两下替奶奶换下了内裤,然后逃也似地跑出来。
阿姨在楼梯上喘着,一口气说:“这事情跟我无关!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都怪你爸爸,他害了你们!以后你们要自己洗!所有的东西自己洗!懂吗!”
朋朋轻轻替奶奶关了门,跟阿姨一起下楼。


白天,阿丽一个人扒在自家窗口朝外看着。
朋朋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
“阿丽,看见我的木拖板吗?木拖板不见了!”
阿丽没吱声,仍呆呆望着窗外。
“喂,问你呢,看见没有?”
阿丽头也不回,举起一根手指,指着窗外,告诉他她在看什么。
朋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棵老桑树,一树绿叶。与平常不同的是,树下有几个小孩,一直不知疲倦地抬头仰望着树上。


    朋朋跑到花园,树下的几个小孩马上散开,他抬头一看,不禁热血冲顶:他的那双木屐已被人劈开,挂在高高的树枝上。
朋朋愣住了。
稍顷,决定爬上树去摘取。
他刚攀上一级矮桠,就听阿丽一声尖叫:“哥,不要动!”
回头一看,阿丽在亭子间窗口,向他挥手示意。
朋朋再望别处看,只见小鱼钩隔着墙,率领一帮少年正用弹弓对准他。
小鱼钩板着脸警告:“朋朋,这棵树不是你家的!所有东西都是国家的!”
朋朋再一看,小鱼钩的身后,站着戆百灵,正对着他笑,想是一种威胁吧。
朋朋不理会他们,继续往上爬。
不幸,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弹弓发射了。
朋朋感到一阵锥心疼痛,身上多处被击中,一把没抓牢,竟从树上摔下来。
    一瞬间天地倒悬,腾起一篷泥灰,花园里的景色模糊了。


    八号里的孩子们全都挤在胖头鱼家,拉严窗帘,埋头看书,一动也不动,十分安静。
小胖头鱼从外边逃回来,惊叫着:“快来呀!快来!”
朋朋等丢下书,跑出去帮忙。
客堂间里,已经跑进来的小胖头鱼用力推住门,不让后边的追兵进屋。
大家一起从里边用力,把人挡在外边。
外边都是些小孩,齐声叫骂着:“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红,一块红烧肉……”
里边的人尴尬地由他们骂着。
朋朋抄起一根拖把,猛地开门,冲杀出去。
小孩们鬼哭狼嚎一哄而散,朋朋追打了一阵,退回来。
不一会,外边重新聚集起人马,一些大孩子也加入其中,很有节奏地唱着。
“八号里的乌龟——王八——蛋!”
“八号里的乌龟——王八——蛋!”
“八号里的乌龟——王八——蛋!”
朋朋不敢再出击,示意大家退回原处看书。


看了很长时间书,大家都有些厌,屁股坐不住了。
朋朋注意到大胖头鱼,他好像一直心神不定。
“我有件事要问你们。”朋朋说,“我的木拖板一直放在家里的,你们有没有看见谁进来偷?”
众人摇摇头。
朋朋瞥一眼大胖头鱼,大胖头鱼眼皮一跳,埋头看书。
一直掀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的小胖头鱼突然惊叫:“不好了,他们进来了!”
所有人一下子站起,来到窗口张望。
果然,院子里一片喧嚷,戆百灵带着二十多个人跑进花园里来。
朋朋马上冲出去,指挥伙伴们拖了一些柜子凳子去顶住客堂间门。
忙完了,大家却发现来人只是在外嘈杂,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朋朋透过窗玻璃朝外张望:戆百灵的人马全部集中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好像准备练习摔跤。
大家松了口气,但很快被外边的喧闹声吸引。
草地上,外来的青少年中有许多穿着士林兰“线裤”的,他们依次上场,向俨然以擂主自居的戆百灵挑战。
戆百灵明显炫耀地以不同花样的摔跤动作,把挑战者摔得人仰马翻,激起阵阵掌声。
八号里的孩子们发现,围坐在草地上的观众,竟然还有女的。
戆百灵摔累了,便当众脱衣,衣服脱去的一刹那,围观者一齐发出惊叹:戆百灵长了一身结实的肌肉。
朋朋注意到,表妹阿丽看着戆百灵,完全呆住了。


傍晚,朋朋靠在椅子上看书,阿姨来到他家,递给他一个《购粮证》和一些钱。
“朋朋,买二十斤米。”
朋朋没抬头:“等一会。”
“等一会就打烊了。快去。”
朋朋不作声。
    阿姨不满地:“你不去就我去,可我走不开。”
    “等一等,天马上要黑了。”
    “为什么要等到天黑呢?”
朋朋望一眼窗外暮色四合,放下书本。


朋朋肩上搭条白色洋米袋走出客堂间。
半明半暗的花园石阶上,朋朋发现大胖头鱼一个人闷坐着。
他低头看去,发现大胖头鱼干噎着,好像刚刚哭完。
朋朋:“怎么了?”
大胖头鱼一边抽抽嗒嗒,一边骂骂咧咧:“妈的,打……打我……”
“为什么事?”
大胖头鱼答非所问:“也好,家里的事情……跟,跟我没,没关系了……”说着,他站起来往家里走。


朋朋出了花园门,沿篱笆墙走,走到老桑树下,忍不住停下抬头看了看。
衬着发亮的天光,他清楚地看见自己那双木屐,还高挂在枝头。
警惕地四下张望,总觉得篱笆墙后面躲着人,他没多停留,继续走路。
快到弄堂口时,他被一阵杂乱的铁器碰击声吸引,偷偷斜眼看去,二号花园一段破败的篱墙,稀疏的竹篱后,戆百灵那一伙人,光着油光闪闪的上身,正在呼哧呼哧炼着杠铃、石锁之类。
朋朋还看见,小鱼钩等尚未发育的伙伴也在里边。
    他只当没看见,顾自离去。
在弄堂口,朋朋第一次看清了戆百灵一家的面容。戆百灵一家全在户外吃饭,俗伧的父亲母亲,七八个兄弟姐妹,从发育成人的,到刚会落地走路的。
当朋朋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全都看着他。


朋朋坐在沙发上,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上一摊微黄的水迹。
楼上响起久违了的脚步声,他似乎有些吃惊。
听了一会,他突然起身,跑上楼去。
阁楼内,那个植物般的奶奶竟然起床了,她拄着拐杖练习走路。
朋朋看了发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奶奶,你想吃什么吗?”他问。
奶奶停下来,看看他,没说话,继续练习走路。


朋朋穿着父亲的大皮鞋,踩着楼上奶奶的脚步,模仿她弯腰走路的样子。
走了一会,他挺起胸膛,开始模仿大人背着手踱方步的样子。
他欣赏自己映在镜子里那不伦不类的大人相。
这时,楼梯一阵乱响,小胖头鱼奔上来,惊惶失色。
    “朋朋!我哥哥叛变了!”
她拉着朋朋来到阳台落地窗前,往下看。花园里聚集了戆百灵一伙,仍旧在练习摔跤。
果然,大胖头鱼已在人丛中。
“我叫他不要去,他偏要去!好啦,现在跟流氓在一起了!”小胖头鱼说。
“人家会要他吗……”朋朋说。
楼梯响,阿丽也上来朋朋家,透过窗子看楼下。
只见混在人丛里的大胖头鱼,正有意往笑得正欢的戆百灵身边挨,一副不要脸的谄媚相。
    小胖头鱼咬牙切齿:“你看,多不要脸,想讨好人家!我希望戆百灵打他一个耳光!”
    阿丽却说:“我真怕人家不要他……”
花园里,大胖头鱼磨磨蹭蹭,已经挤到对他视而不见的戆百灵身边,他假装被摔跤场面吸引,夸张地挥手为想象的一方鼓劲叫好。
小胖头鱼看了,痛苦地呻呤。
戆百灵身边的小鱼钩注意到了不速之客,他与阿毛哩哩一阵交头接耳,便向大胖头鱼移动过去。眼看在接近,打横里窜出一个人,拉着小鱼钩来到场地中央,练起了摔跤。
大胖头鱼终于紧挨上了戆百灵,他跟他一起笑,跟他一起拍手,好像整个是他的一个随从。
猛然间,小鱼钩被那人扛了起来,一个过肩摔,扔到了地上。
嘭地一声,小鱼钩被摔得半死,躺在地上半天不动。
四下里顿时有些紧张。
“装死!”戆百灵突然大吼一声。
小鱼钩闻声,手脚一动,挣扎着爬起来。
霎时掌声大作。
大胖头鱼情不自禁鼓掌,他没想到,戆百灵鼓掌时还连连拍打他的肩膀,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根本没看出来他是谁。
朋朋、阿丽、小胖头鱼都很惊讶。
一阵欢呼,场子里气氛更加热烈,大胖头鱼竟然被人推到场内,要同戆百灵过招。
朋朋等人简直看呆了。
被推上场的大胖头鱼抓头挠耳陪着窘笑,想推已无法推脱,硬着头皮面对戆百灵。
戆百灵与他周旋两圈没动手,突然一个闪电动作,把他摔了个腾空。
    小胖头鱼看不下去,带着泪音跑进卫生间:“该死的!他要被人家弄死了!”
话音刚落,阿丽叫起来。
原来被摔在地上的大胖头鱼,立即爬起来,出人意料地玩了个侧手翻,博得一片彩声。
朋朋轻轻叹了口气,退出不看了。
卫生间里传来小胖头鱼的嘤嘤哭声。
朋朋拉上窗帘,不让阿丽继续看。
阿丽不从,索性跑出落地门,到阳台上去了。
“找死啊!”朋朋硬把她拖进来,“你站在外边,等一会他们矛头转过来,正好对准我们!”
阿丽悻悻回到房里,心里颇不服气。
“这不是坏事。”阿丽下楼的时候对朋朋说,“我现在出去的话,他们一定不会扔泥巴。”
“你敢!”朋朋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后,突然觉得自己实际上非常虚弱,也就无力去阻挡她。
他听着阿丽的脚步一步步下楼,然后,在楼梯拐角处停下。
一片静寂。
朋朋害怕阿丽的脚步继续往下,他等待着,近乎绝望。
还好,脚步没有下楼,进了亭子间。
朋朋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朋朋被一阵又一阵的哄闹嬉笑声吵醒,睁开眼,四周暗幽幽的。
    他站起来时身体有些飘忽,摇摇晃晃,来到落地窗前。
    眼前一阵眩晕。
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阳光斜照过来,朋朋看见摔跤手们叠起高高的罗汉,大胖头鱼等大个子充作底座,顶端是小鱼钩,他攀援棕榈树而上,伸手眼看要采摘到一包棕榈籽。
四周的人有节奏地喊着加油。
朋朋头脑一晕,他看见阿丽竟然也站在人丛中,手里提着大胖头鱼的鞋子,非常投入地喊着加油。
朋朋瞬时感觉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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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灯下,朋朋一个人孤独地吃着晚饭。
    家里有一种死寂的气氛。
    楼梯骤然响起,许许多多人的脚步声,令人响起家里发生大事的那些日子。
姐姐水水回来了,她带着一大帮男男女女,一下子挤满了整个屋子,那些男女对朋朋家拥有如此多的房间表示出好奇,也对朋朋露出好意的笑。
与往日不同,水水脸色特别好看,微笑着跟朋朋用商量的口气:“找个地方出去玩玩好吗?我们在这里有事。”
一个浓眉男子塞给他一个网球,“给你,什么时候带你打网球,好吗?”
朋朋接过网球,站起来,往外走。
“你有地方玩吗?”水水问。
朋朋点点头。
“多玩一会!不要回来啦!”朋朋下楼时,听见水水那伙人里有人这样喊,接着是一片哗笑。
朋朋站在楼梯拐角处,看到胖头鱼家房门敞开,一家人正在吃饭。
他走一步,停一步,捱磨时间,把那楼梯下个没完。
透过门框看进去,大胖头鱼竟然在给他妹妹喂饭。
“吃饭。”大胖头鱼说。
“不吃!你这叛徒。”小胖头鱼说。
他们的父母在一旁摇头:“不好这样骂人……你们兄妹俩要团结……”
    大胖头鱼又喂:“吃吧,不吃会饿死的。”
“饿死也不吃你的饭!我讨厌你!拍人家马屁!”
“你懂什么!你还不是拍朋朋的马屁!”
“朋朋是好人!你是坏人!”
“你们懂个屁!总有一天我会爬在他们的肩膀上!”
胖头鱼兄妹俩争吵起来,不几句,便相打,父母不得不高声叫骂着把他们拉开。
站在楼梯脚的朋朋听得身后一记门响,亭子间走出来阿丽。阿丽见黑暗中站着朋朋,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阿丽说。
“我……不开心”朋朋说。
“不开心?”
“是的,很恶心。”
“你太可怜了……今天我吃了两碗饭……”
“你说什么?”
“我想弹钢琴。”阿丽往胖头鱼家走去。
“你说谁可怜!”朋朋想拉住她。
阿丽根本没心思,已经跑进胖头鱼家。
阿丽打开琴盖,对饭桌上的人说:“你们想听什么?”
    大胖头鱼兄妹还在赌气,都说“随便。”
阿丽于是弹起一支圣歌。
她一边叮叮咚咚弹奏,一边放开喉咙唱:“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胖头鱼父母互相询问:“这是什么?”
阿丽只顾弹着,不回答。
她唱音不准,左声左调的,听来有些滑稽。
小胖头鱼憋着不想笑,但忍不住笑出声来:“唱不来的!”她跳起来把哥哥捶了一顿,夺了饭碗就吃。
阿丽唱个不停:“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胖头鱼父母仍在问:“这是什么?”
好一会,阿丽问:“好听吗?”
胖头鱼父母不置可否,“谁教你的?”
阿丽回答:“奶奶教我的。”
胖头鱼父母一听,吓得脸色大变,忙站起来阻止阿丽:“要死啊!不要弹了!停!给我停!”
阿丽被他们的过激反应吓住,不知所措。
小胖头鱼抹着油嘴来到琴凳上,“来个大家都会唱的好吗?”她高悬的手落下来,有力地弹奏,张口就唱:“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红,一块红烧肉……”
大胖头鱼打着拍子,跟上唱:“介许多萝卜轧了一块肉,血红,血红,一块红烧肉……”。
门外客堂间里,朋朋默默听着,感觉好像楼里有无数的人在跟唱。
他听清楚了,原来楼上家里,水水的朋友们都在和唱,他们不怕重复,一遍又一遍地唱个不停。
    朋朋抬头,客堂间高挂的两口木钟好像已经恢复正常,走得完全一致。


朋朋站在花园里,抬头看着。
阳台的落地窗内,掩蔽的窗帘透出明亮的灯光,水水和她的朋友们嬉笑玩闹,声音很大。特别是女人的笑声,有一种浮浪的意味,叫人不安。
窗帘突然掀开,几个人突然从屋里冲出,一阵浪笑,朋朋看见两个女人押着一个男人,倒扳他的双臂,把男人半个身子送出阳台栏杆。
“饶命饶命……”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讨饶。
两个女人不依:“叫阿姐!”
“阿姐阿姐……”
女人松了手,男人向她们反扑,阳台门被撞得哐哐响。
他们扭打了一会,一起跑进屋。


黑暗的花园里,朋朋找了根竹竿,拨找桑树上他的木屐。
奇怪的是,任凭他怎样找,竟找不到那双木屐。
他又戳又扫,最后抡起来狂打,还是一无所获。
朋朋忙了好一会,回头看楼上,不知什么时候,家里完全安静下来,窗里的灯光也已熄灭。
他感到很奇怪。


朋朋摸黑上楼,来到自己家门前。
他把耳朵紧贴房门听:里边杳无声息。
他感到害怕,轻轻敲门。
无人应门。
于是,他用力敲起门来。
巨大的敲门声回响在整个楼里。
朋朋很快听见,屋里有人跑来开门了。
开门时灯光耀眼,一个男人揽着他的脑袋把他往里一扒拉,朋朋只感觉到屋里景象令人吃惊,好像男男女女成双作对,有的半裸,有的全裸,纠缠在一起……特别是父母亲那张大床上,他骇然看见了水水的裸体。
没给他看清楚,朋朋已被推入他自己的小房间。一片漆黑,当朋朋意识到屋里只有他一人时,门喀嗒一声被反锁了。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暗适应。
姐姐光着身体干什么……不是给很多人看见了吗?他们在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朋朋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看,一扭门,没上锁。
他在所有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一个人。
再看看父母亲那张大床,铺盖理得整整齐齐,一如往常,没有一点昨晚混乱的痕迹。
朋朋来到卫生间,卫生间也像平常一样,没发现任何遗留物,瞬间使他对昨晚所见产生了怀疑。
但是,他在镜箱上发现了一团湿腻腻的东西,很熟悉,捻在手上,滑滑的像团鼻涕。朋朋似乎有些明白,那是男人的东西。




秋雨萧瑟,弄堂里所有的绿叶都枯黄了。
朋朋躲在窗后,看着弄堂里空无一人的道路。
他看见,有人打着一把巨大的黄褐色的油布伞,来到八号里。
那人点烟时,朋朋发现,是戆百灵。
戆百灵耐心地等待在花园里。
不一会,他等到了他的人,竟是小胖头鱼。
小胖头鱼长大了许多,她钻到戆百灵的伞下,两人并没有马上离开。
稍等片刻,就听小胖头鱼变成女人的嗓音响朝亭子间喊:“阿丽!阿丽……”
接下来又是静默的等待。
朋朋看见,阿丽也走出了楼门,加入他们。
朋朋走到窗前,看见一朵伞花下,三个人的六条腿,慢慢走出雨巷。
    再看看花园里,老桑树的叶子快掉光了,朋朋那双木屐,竟触目地依然悬挂着。


卫生间里,只穿上衣没穿裤子的朋朋第一次摸索着给自己手淫。
他长高了不少,从背后看完全像个成人,可是他不懂怎么给资产弄,只是用手摸摸或揉揉,没有那种有节奏的套弄,结果越弄越难受。
不时地看一眼苏联画报,画报上是些男女体操运动员。
他可能已经弄了好久,倚着抽水马桶,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痛苦地哀号。
他愤怒地扔开画报。
雨水随风飘进窗内,朋朋用手去试试雨的凉意。
他继续努力,感觉到天渐渐暗下来。
朋朋开了灯。
慢慢地,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加快频率上下套弄,脸上现出不断上升的快意,他不由得轻声呻吟。
终于,他射精了,精液由下而上飚出,不偏不倚,刚好打在镜箱那老旧的车边镜子上。
得到了解脱,朋朋瘫坐在抽水马桶上。
坐够了,他带着满足的神情离开。
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是水水。水水穿着白色的背心和三角裤,披头散发,睡眼惺忪,两人对眼不对神站了一会,水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喀嗒一响,朋朋突然想起自己留在镜箱上的污痕,一时慌乱。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里边水水叫了一声:“朋朋!”
水水从卫生间里冲动地跑出来,本想大声跟他说什么,临时却把话咽了下去,她的表情是惊奇的,带着一点气愤,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朋朋不由得低下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对自己的鄙视。


二号里,草地上安装了简易的单杠双杠,树上还有一副吊环,戆百灵和弄堂里的少年们热气腾腾地作器械上的体操练习。
器械动作很难做,大多数人只是上去混混,然后丑态百出地掉下来。
只有戆百灵能够做连贯的动作,他从单杠玩到双杠,然后抓住吊环引体向上,直体撑住双环,举起双腿想做九十度水平,结果非常艰难地高翘双腿,以七八十度收场。
众人一阵掌声。掌声特别响亮的是三四个少女,小胖头鱼和阿丽也在其中,远远看去,个头已长成真正的女人。
朋朋阴郁着脸走来,站在篱外观看。
小鱼钩从双杠上下来,捂着左肋呵呵地酸笑:“喔哟哟,吃不消吃不消……”
阿丽见他走过来,咧开嘴冲他怪笑。
朋朋非常吃惊她的这种放肆,其实她在有意引小鱼钩发笑。
果然小鱼钩一脸酸涩,捂着肋部腹部想笑不敢笑:“呵呵呵呵……”
少女们越发来劲,想方设法拼命逗他,小鱼钩笑得浑身酸疼,弯下了腰,连连摆手求饶。
结果,旁边也有几个男孩也被惹笑,很可怜地口中嚯嚯吹着气,抱着肚子逃跑。
戆百灵看见篱外观望的朋朋,笑着一扬下颌,示意他进来。
朋朋站着没动。
小鱼钩帮腔地:“叫你进来就进来了,发什么嗲!”
朋朋被他冲了一记,有点闷,站着不动。
阿丽看在眼里,骂了小鱼钩一声:“瘪三,要你管什么闲事!”
小鱼钩吃惊地望着阿丽:“你骂我?”
“骂你,怎么样!”阿丽刁蛮地说。
小鱼钩傻了,回头看看吊环上的戆百灵。“她骂我!”
戆百灵直体竖在吊环上,笑。
比小鱼钩更吃惊的是朋朋,他看着已经变成大姑娘的阿丽,感觉到很大的陌生。
“阿丽,回去。”朋朋低沉着嗓音。
阿丽抬头看看他,不作声。
“听到吗,回去!”朋朋放开音量。
小鱼钩又不识相地插一脚,对朋朋嚷:“喂,关你什么事!”
阿丽一听,尖声对小鱼钩叫道:“关你什么事!”
小鱼钩也粗着嗓子:“你是他老婆啊?要他管!”
阿丽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两人立即扭打起来。
戆百灵从吊环上跳下,跑过来,揪住小鱼钩的头发,重重地煽了两个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
“喂,你懂吗!”戆百灵指着小鱼钩,凶狠地说。
小鱼钩很可怜地捂着脸,拼命点头。
朋朋注意到,紧挨着阿丽的小胖头鱼,整个过程中神情忧愁,郁郁不欢。
“不要在外面站着,进来!”戆百灵对朋朋说。
朋朋没听他的,离开篱墙,往回走。
戆百灵讨个没趣,上了双杠。
朋朋走后,阿丽感觉呆不下去,便去追朋朋。


弄堂路上,阿丽追上来,与朋朋并肩。
“你为什么不来一道玩?”阿丽说。
朋朋一听火起:“我跟这种人玩?嘁!”
“这种人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早晚要出事!”
“出什么事?”
朋朋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突然问:“你被人支过了吗?”
阿丽发愣:“什么……支……”
“你交流氓朋友,还不知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支!就是男的弄女的!”
“怎么弄?支是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不知道!反正你小心啊,我要告诉你妈!”
“你敢!”阿丽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凶悍,“你要是什么都跟家里说的话……”
“怎么样?”
阿丽忽地茫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阿丽,现在是不是你要打谁,他就帮你打谁?”
阿丽抬起头,困惑地看了他一会,说:“不知道,我没叫他打过人……”
停了一会,朋朋问:“你给他碰过吗?”
阿丽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他对你怎么了?”
阿丽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出声。
“你说呀!”
阿丽沉默。
朋朋情急之下,拉着阿丽:“说呀!告诉我!”
“我不知道!”阿丽恼恨地甩下他,掉头往回走,“以后你会知道的!”


晚上,朋朋迷迷糊糊睡在自己的床上,穿着睡裤的阿丽悄悄跑来,她坐在床边,拿起朋朋的一只大手看着。
朋朋醒来,看见是她,很吃惊。
阿丽不说话,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放。
朋朋惊讶地抽开手:“干什么!”
阿丽说,“你不是想知道吗?”
朋朋不作声了。
阿丽再一次拿起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胸口。他摸到了从来没有摸过的女人的肌肤,她的乳房完全成形,有乳球滑动。
朋朋的手是僵硬的,表情也很僵硬。
阿丽说:“有一次,是晚上,他在楼下吹口哨,我一听就知道是他……我去倒垃圾的时候见着他,他叫我跟他一起去二号里……花园里很黑,没有灯,我们站着……他就这样摸我……”
她一边说着,手一边移动,闭上眼,好像是回忆当时被抚摸的感觉。
“我很害怕……又没办法……”
“后来呢?”
“马路上的汽车灯很亮,有时候把树林照亮……我真的很害怕,可是真的没办法……我吓得小便都出来了,很多小便,裤子全湿了,很冷……冰凉……”
“后来呢?”
阿丽让朋朋抓住自己的手,朋朋抓住后不知该怎样,阿丽便引导他的手,往被子里伸去。
从朋朋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表情看,阿丽的手已经触及他的下体。
旋即,阿丽的脸上浮现出惊奇:“啊,你的也是……大的……”
朋朋尴尬地望着她。
“上次我看到你很小的。”阿丽说着,面有潮红,呼吸变得浊重。
朋朋努力控制自己,“你们后来怎么了!”
阿丽不急不缓地舒出一口气:“后来。我逃掉了。”
“就这样吗?”
“就这一次……以后,他吹口哨,我不敢下去了。”阿丽突然露出一种无耻的笑容,“嗳,你说的‘支’,是怎么回事?”
朋朋摇摇头,感觉到下身已被摸得火烫,他隐忍着。
“我要小便了……”阿丽嘶嘶地倒吸凉气,皱着眉,好像也很难受。
“他白天还好是吗?”朋朋说。
“什么?”阿丽不明白。
“白天不碰你?”
“不碰。”阿丽说。
接着,她一下子把脸贴近他,被窝里的手突然用力揉捏,令他叫痛,“喔唷!”
阿丽表情下流地笑着:“你会支我吗?”
“什么!”朋朋惊恐地望着她。
“我听他骂过这个……我支死你!”说着,阿丽冲动地扑在他身上,双手抱住他。
朋朋反射似地跳起来,捂着下身下床,光脚跑进卫生间。
阿丽见他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有些生气。
这时,楼下传来阿丽母亲的叫声:“阿丽!阿丽……”
阿丽没作声,低头沉默了会,站起身,她的裤子湿了整个一条裤腿。
她抓了朋朋的枕巾,把它塞进裤裆里擦起来。


“大胖头鱼!大胖头鱼!”楼下有人叫。
小鱼钩等一伙来找大胖头鱼,朋朋第一次看见大胖头鱼跟着这伙人去了。
这伙人很多,跟站在弄堂里的戆百灵汇合后,几乎是浩浩荡荡地去另一家找人。
朋朋忍不住下楼了。


一出八号门,闲散在路上的人们就齐把眼睛看着他。
朋朋假装没看见,朝弄堂口走。
“朋朋,来一道玩吧。”有人喊。
朋朋没回头。
朋朋像平常一样走过二号花园,发现里边锻炼身体的换了一拨人,这些人年龄要比本弄的大,看上去更粗野,玩器械也更熟练。
朋朋看见一个人在吊环上玩花样,连续的翻滚,然后一个非常漂亮优雅的十字支撑。
朋朋看呆了。他发现这人浓眉大眼,有点面熟。
这人也注意到朋朋,跳下吊环,向他走来。“进来玩吧。”
朋朋自己也不知怎么搞得,竟真的走进去了。
“你们看,他长得是不是有点像水水?”这人说。
他的同伴笑起来:“他就是水水的弟弟啊!”
“是吗!”这人仔细打量朋朋,认出来了。
朋朋也认出来,他是上次来家里淫乱的一伙男女中的一个,好像给过他一个网球。
浓眉大眼的人向朋朋伸出手:“我就是洞洞眼,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
朋朋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坐在一边看他们练。
看了一会,朋朋感觉到篱笆墙外人声嘈杂,戆百灵带了二十几个小喽罗走来,站在外面朝里望,显然他们对这些外弄的入侵者很不买账。
洞洞眼在双杠上翻飞了一会,轻盈地落地,见墙外状况,朝戆百灵骂:“你妈赑戆百灵,看个卵啊!”
戆百灵被骂,脸色极难看。
所有他的手下都看着他,看他如何反应。
不料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戆百灵不知羞耻地一笑,主动走上去,递了一支烟给洞洞眼,并为他点上。
所有的本弄少年都看呆了。
洞洞眼吸了一口烟,发话给戆百灵,“发一支给我弟弟。”
朋朋惊讶他指的竟是自己,毫无准备。
戆百灵顺从地取了支烟给朋朋,但不愿帮他点燃。
朋朋拿着烟不知所措,突然灵光一闪,一扬手,向洞洞眼要了烟来,自己点上。
“我这个弟弟,你要照顾一下。”洞洞眼说。
“好啊。”戆百灵马上接过话来,“我们有好玩的,就怕他不敢啊。”
“你们要去哪里?”朋朋突然问。
戆百灵迟疑了一下:“你跟着我好了。”


梧桐浓荫覆盖的西区马路,人迹稀少,偶尔有辆车驶过。
上街沿,小鱼钩抱着一个纸箱走在前头。
二十几个青少年跟随在后,一声不响地走着。
戆百灵和朋朋跟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走在最后。
这伙人拐进了一条从未出现过的弄堂。
他们越走越深,不断往里走。
陌生的环境使朋朋揣揣不安。
他们终于停下,来到了一处洋房汽车间。
破旧的大门被木板条钉死。
他们来到侧边,只见高高的有一长条气窗。
小鱼钩把手中纸箱交人拿好,自己带头钻进气窗。
少年们很有秩序地依次爬进汽车间。
忽然大门发出一阵巨大的裂响,戆百灵用一根铁棍撬开了封门的板条,摇开铁栓,直接走进汽车间。
朋朋赶紧跟进去。
汽车间里灰尘很大,少年们把大大小小的板凳排成行。小鱼钩则打开纸箱,从中取出一台幻灯放映机,熟练地支起,并接上电源。他指挥阿毛哩哩在正前方墙上,用图钉按了一张白纸作银幕。
戆百灵和朋朋先坐下。朋朋这时仔细打量屋里的人,他认识的有小鱼钩、大胖头鱼、阿毛哩哩和一些常看见的人。他发现人丛中有几个女生,始终背向着他。
大胖头鱼挤到朋朋身旁,跟戆百灵熟络地招呼。
“你要跟我发誓,今天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大胖头鱼对朋朋说。
朋朋点点头,然后问:“什么事?”
大胖头鱼说:“马上就知道了。”
气窗被蒙上后,屋里顿时暗下来。
幻灯机的风扇响起来,小鱼钩装填好幻灯片,墙上马上出现黑白的幻灯,焦距忽松忽紧,模糊不清。
等到小鱼钩把焦点调准了,朋朋惊骇地看见,幻灯画面是一对成年的男女在搂抱交欢。
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小鱼钩说:“看好了吗?不能放太久,会烧坏的,我换啦……”
他用手抽插片槽,换了一幅:另一个姿势的男女交欢。
朋朋马上发现,裸体的胖胖男女有着他所熟悉的面孔,是胖头鱼的爸爸妈妈!他立即侧脸对大胖头鱼看去。
“你还没发誓呢!”大胖头鱼说。
“我不会说出去的!”朋朋用肯定的语气说,算是发誓。
屋子里骚动起来,人们开始说话,窃窃私议。
“你妹妹知道吗?”朋朋悄悄问。
“她不知道,我没让她来。”
整个屋子里呼吸声越来越粗浊。朋朋发现,前边坐在一起的几个少女有些坐不住,好像在商量要离开。
朋朋看清楚了,里边竟然有阿丽。
正好这时阿丽等一伙少女站起来,朝后边大门疾步走,朋朋忙低下头躲避。
他听见戆百灵喊:“你们要是到外面放野火,决没有好下场!”
    剩下的人没来由爆发一阵狂吼乱叫,有人带头唱起了一首油腔滑调的民间小调:“想起了,我的老婆……”
朋朋奇怪,这小调大胖头鱼竟然也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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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下起细雪。
朋朋欣喜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
蓦地,他看见阿丽独个站在花园当中跳舞似的,抬头望着天,伸开双臂一圈圈旋转,任凭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朋朋觉得,此时的阿丽真是很美。
朋朋戴上绒线帽,系上围巾匆匆下楼。
“阿丽!阿丽!”他欢蹦乱跳,从楼梯上就开始喊,奔向花园。
花园中忘情玩雪的阿丽,听到他的声音,停止旋转,回头望着他。
朋朋向她笑,她似乎没反应。
于是,朋朋学着她的样子脸朝天,张开双臂旋转。
阿丽不屑一顾,扔下他走了。
朋朋错愕。


卫生间,朋朋吃力地搓洗自己的衣服,阿姨进来:“朋朋出去一下,阿姨用一下卫生间。”
朋朋拎着湿漉漉的双手走到外边。
门被轻轻掩上以后,他听见阿姨湍急的小便声。
过了一会,阿姨开门走出来。
朋朋跟阿姨说:“小妈妈,你跟妹妹谈一谈好吗?我管不了她了。”
    “谈什么?为什么管不了她?”
“她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了。”
“是吗?她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朋友,不爱跟你玩了?”
朋朋点点头,“我怕她跟不好的人在一起……”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阿姨认真地看着他。
朋朋浅尝则止,回避开:“她都快不跟我说话了。”
“是吗?要不要把她叫来,当着阿姨的面,你们谈谈?”
朋朋连忙说:“不用,不用,其实也没什么。”
阿姨正要离去,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稍加辨认,便知是阿丽。
阿姨又询问朋朋,无声地用口唇读出“要不要”几个字。
朋朋连连摆手。
阿丽停在亭子间门口,没有进屋,好像知道背后有人看着她似地,回头往上看,刚好看见自己妈妈与朋朋两人默默无言看着她,心里兀自惊慌。


雪后初晴,弄堂里一片银白。
由于白雪的耀眼,花园里的树木都变黑了。
朋朋一个人在花园里滚雪球,滚了一会,大胖头鱼跑来,二话不说跟他一起滚。
雪球越滚越大,朋朋说:“可以了。”
两人停下来准备垒雪人。
忽然有人喊:“太小了,还不够,再大一点!”
朋朋回头,原来小胖头鱼一直在一边观看。
两人继续滚雪球。朋朋一边推雪球,一边不住地打量大胖头鱼,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朋朋说:“够大了,滚不动了。”
大胖头鱼说:“再弄个小的,做头。”
他独自去做小雪球。
朋朋环顾四周,一片静寂。
“奇怪,今天……他们怎么不出来玩?”
大胖头鱼找了两块黑乎乎的石头,试着给小雪球安上眼睛。
“他们一定去什么地方玩了。”朋朋说。
“他们去偷东西了。”大胖头鱼说。
朋朋一惊:“真的……还是你猜的?”
大胖头鱼不置可否。
“他没叫你?”朋朋又问。
“我不敢去……”大胖头鱼说,他显得忧心忡忡:“我跟他撒了个谎……我说妹妹生病要人照顾……他一定不相信,我惨了……”
说着,大胖头鱼不安地望望篱墙外。
朋朋说:“你应该一整天躲在家里。”
大胖头鱼点点头,补充说:“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常去偷。”
朋朋疑虑地看着他,“你偷过吗?”
大胖头鱼吼了一声:“没偷!偷又怎么样?”
他滚着雪球,不知不觉已把小球滚成大球,两个人无法把这个“头”安到一直坐在那里的身子上去。
于是,他们把“头”砸开,改小后再安上。
做成的雪人脑袋扁扁的模样十分可笑,两人看了哈哈大笑。
没笑几下,两人都笑不出来。
“你还是去房间里呆着吧。”朋朋说。
听了他的话,大胖头鱼很没劲地退出雪地。
表面上看,朋朋一早上忙着堆雪人,其实他一直心神不定,关注的是花园一角老桑树上的木屐,那双木屐在雪后的黑白世界里显得比任何时候更突出。
朋朋拿起早已准备好放在一边的竹竿,那竹竿头上扎了一个铁钩,轻轻向老桑树走去。
当他举起竹竿伸向木屐时,明显地感觉到退出雪地的大胖头鱼又来到了他身后。
“不要,朋朋,不要……”大胖头鱼轻轻说。
“没有人……”朋朋说。
    “有人没人一样,他们知道是你干的。”
朋朋想了想,举起的竹竿不由得放下。“你是专门监视我的吧?”
大胖头鱼摇摇头,否定得并不明显,“没有……不是的。”
“那么你来,你把它弄下来!”朋朋说着,把竹竿一送。
大胖头鱼没接,“朋朋,没有用,你来我来都一样,都算在你头上。”
“你以为我怕吗!”朋朋突然咆哮起来,“我不怕他!不怕!”
朋朋说着,举起竹竿发狂似地击打树枝。
树枝劈劈啪啪地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大胖头鱼担心地抬头望着桑树上的木屐。
费了很长时间,两只木屐终于先后落地。
朋朋捡起木屐,运足力气扔。两只木屐划出一样的弧线,先后飞出花园。
朋朋口中呼呼冒着白汽,斜了一眼大胖头鱼,好像他所做的全针对的是他。


朋朋挎一个竹篮,买了油盐酱醋从街上回来,见八号外面停了一辆吉普车,许多人拥在门口看热闹。
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人丛骚动,三个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押着大胖头鱼的爸爸出来,直接上了吉普车。
警报可怕地响起来,吉普车飞快地驶离。
望着吉普车消失后的弄堂口,朋朋惶惑。


八号里,朋朋手执一根绳鞭抽打陀螺,独自玩着“抽贱骨头”的游戏。
他看见一些大孩子急急忙忙往弄堂外跑,便出门去看。
他看见阿毛哩哩,便问:“出什么事了?”
阿毛哩哩边跑边说:“快去看女阿飞,最漂亮的女阿飞!”
朋朋听了,脚不由自主地跟着跑。
跑到弄堂口,感觉到整个马路有些骚动,人们三五成群,都匆匆忙忙往一个方向赶。
朋朋正要跟随人群去,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朋朋,你过来!”
朋朋回头,是戆百灵,他站立在自家门口,朝朋朋丢来一个严厉的颜色。
朋朋立即感到不祥,跟他进了屋。


戆百灵的家低矮昏暗,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臭味,令人窒息。
“我问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戆百灵说。
朋朋被他问傻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把鞋子脱了。”戆百灵命令道。
朋朋忐忑不安,脱了鞋。
“把袜子脱了。”
朋朋稍微迟疑,也照办。
“把袜子塞在自己嘴巴里。”
朋朋听到这个命令颇为吃惊,手里拿着袜子不知怎么办,他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
戆百灵不说,严厉地喝令:“听到吗!塞进去!”
“你不要听信别人挑拨离间,我没做什么事……”
戆百灵眼露凶光:“从来没有人敢跟我犟。”
朋朋害怕了,把袜子一点一点塞进自己嘴里。
戆百灵这时候开始说话了:“你做过的坏事,自己心里有数,我不要你回答。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教训,要你记记牢。”
说完,戆百灵照着朋朋的左腮重击一拳。
朋朋眼冒金星,耳发啸鸣,只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鲜血从鼻孔中流出,他感到透不出气,便取出口腔里的袜子。
戆百灵随手扯了条肮脏的毛巾扔给他,“擦一擦……可以走了。”
朋朋用脏毛巾擦拭,好像口中鼻中都有血,擦也擦不完。
“滚出去!”戆百灵吼了一声。
朋朋用袜子捂住鼻子,急忙走出他家。


从昏暗的房里来到室外,一阵头晕目眩。
朋朋看见,不断的还有人往一个方向跑,去追看女阿飞。
朋朋迟疑了一会,竟随着人流去了。
他跟在几个小孩后边奔跑,不断追上走得慢的人。
穿过一条马路,转个弯,他看见了长长的追看队伍的箭头:
两个女阿飞走在一边,追看的青少年们隔着马路走在另一边,假装行路,不快不慢地尾随着。
有几个不懂规矩的人跳边跑到同一面的街沿,想追上去看个明白,结果被女阿飞身后充任保镖的两个男人揪住头发教训了一顿。
朋朋走在几乎与女阿飞平行的位置,一眼望去,两个女阿飞个头高高,穿着奇异的呢子大衣,白净的脸上好像化了妆,触目惊心的是鲜红的嘴唇。
卡车和公共汽车减速行驶,驾驶员纷纷侧目观看,马路上行人越聚越多。
朋朋觉得这两个阿飞,一个不像中国人,明显的是个混血儿,是人们追看的中心,另一个要逊色一些,好像很眼熟。
他加快多走几步,穿过马路,挨近了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混血儿旁边的竟是自己的姐姐水水!
朋朋一下子发呆,他从来没发现水水竟如此美丽,她们两个奇装异服走在马路上,如同画报上的明星,很不真实。
脑子正乱乱的想着,感觉有人奔来抓他,就是那两个保镖中的一个,一把将他抱起。定睛一看,原来也认识,就是那个洞洞眼。洞洞眼穿着风衣式的雨衣,浓浓的眼眉,很是英俊,正冲他笑。
洞洞眼发现了朋朋歪肿的脸,说:“哟,面孔怎么像只踏扁夜壶?被什么人吃了生活是吗?”
朋朋忍不住,竟当场哭起来。


回到家里,从客堂间走上楼的时候,朋朋想好了惩罚大胖头鱼的方法。
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听了一会胖头鱼家的练琴声,才把大胖头鱼叫出来。
“什么事?”大胖头鱼走出房门,抬头看着楼梯上的朋朋。
朋朋向他招手:“上来。”
大胖头鱼疑惑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大约上了十来级,来到朋朋跟前。
“听好,”朋朋学着戆百灵的话对他说:“你不要跟我解释,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突然用力双手一推。大胖头鱼猝不及防,整个身子仰面朝天向后倒去,重重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大胖头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声音,最初给人感觉好像昏死过去,令朋朋一阵心悬,后来手脚开始动弹,呻吟着:“冤枉……冤枉……”
朋朋朝他吐了一笃口水,转身回家。
    虽然周身热血沸腾难以平静,但真正震撼他的是回到家里,透过落地窗看见,老桑树光秃秃的树桠杈上,那一双被扔掉的木屐又悬挂在原处,黑乎乎的,像两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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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开春了,空气暖洋洋,弄堂里的少年们又聚集起来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他们围拢一个大大的圆圈,以猜正反手的方式分出攻守两方,熟悉的口诀朗朗响起:“乒令乓浪齐……乒令乓浪齐……齐……齐……”
初分出的两方推举自己的头目再决攻守,朋朋和小鱼钩头抵着头,以石头剪子布三种拳式论输赢,众人齐声唱起来“兵兵世家,离开江山,输做贼,赢做王,跟你姆妈猜咚里猜……猜……猜!”
朋朋赢得先手进攻的机会,手下喽罗们一阵欢呼,迅速消散在弄堂远处。
暮色越来越浓,防守的小鱼钩一方严阵以待,在作为大本营的老桑树周围到处搜寻,坚壁清野,等待来犯。
朋朋派遣的以阿毛哩哩为首的先遣部队很快被抓获,被投入“大牢”,阿毛哩哩张开双臂,一手触老桑树,一手与难友相连。难友们手手相接,组成人链,尽量向外延展,等待外面的同伴前来救助。
小鱼钩率领的防守方则如临大敌,越来越紧张。
弄堂深处的某个花园内,朋朋继续派出小分队,大胖头鱼向朋朋请战:“我去!”
朋朋与他四目相对,总有些尴尬,但还是同意,他竟然说:“我掩护你。”
朋朋和大胖头鱼各领一支队伍,从弄堂的两端发起攻击。
朋朋率领一帮喽罗大声唱歌,吸引守军注意力。
小鱼钩立即调兵严防这一方。
大胖头鱼乘机出发,直冲大本营。
老桑树下一片混乱,大胖头鱼牺牲了几个人,自己不顾一切冲上去,他肥胖的身躯带倒了几个人,最终手尖触到人链突出的一环,解放了所有的俘虏。
胜利的一方欢呼起来。
小鱼钩他们垂头丧气。
朋朋和大胖头鱼带领队伍凯旋,以整齐的队伍,花哨的节奏,拍手拍脚拍屁股,返回营地。
“啪啦啦啪,啪啦啦啪,啪啦啦啦啦啪啦啪啦啪……啪啦啦啪,啪啦啦啪,啪啦啦啦啦啪啦啪啦啪……”
小女孩们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聚在一旁观看,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尖声叫。一些家长也停住了回家的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
弄堂口,戆百灵坐在自家屋顶上,沐浴着夕阳的光辉。
他的左手臂上着石膏绷带,僵硬着不能动。
待到橘色的阳光消退,他便置身于一片兰莹莹的黑暗中。
接下来,战局起了变化,朋朋他们的进攻很不顺,手下人马纷纷落网,无所作为,围着老桑树手拉手,等待救援。
进攻方的营地,朋朋派出最后一个小分队后,发现只剩下大胖头鱼和自己两个人了。四目相对,朋朋有些回避,但大胖头鱼好像有话要说。
“朋朋,过几天我们要去新开湖玩,你想跟我们一道去吗?”
朋朋感到突然,没回答。
“戆百灵托我来邀请你,他说上次冤枉了你。”
“冤枉什么?”
“我也不知道……去吧,给他一个面子。”
朋朋看着大胖头鱼,不知该说什么。“他是不是被人打了?”
大胖头鱼不作声。“这次我来掩护你,你从隔壁弄堂潜伏过去,绕到七号,翻墙进八号。”
朋朋点点头,立即动身往后弄堂去。
朋朋小声喊:“给我信号!”
朋朋走后不久,大胖头鱼便走出营地,对着敌阵唱起歌来。
对方一看阵势,就知道有诈,小鱼钩马上分配人马分路搜寻,坚壁清野。
    西方压着一块巨大的云絮,太阳收起了耀眼的金光之后,云团立即把近乎恐怖的红色漫天喷射。
大胖头鱼很快看见了朋朋的信号:七号里一棵小树摇晃起来。
大胖头鱼立即发起攻击,呼啸着冲锋:“冲啊!”
他肥大的身躯左突右奔,甩开一个又一个防守者,眼看要触及自己一方人链的尖端,打横里冲来四五个人,连拉带抱把他按翻在地,啪啪啪连拍三掌,就算俘获。
大胖头鱼爬起来招呼同伴:“拉起手来!朋朋来救我们了!”
同伴们立即重新组合,分开三条人链,多方延伸出去。
小鱼钩他们一时不知防那边。他狡猾地观察大胖头鱼的眼神。
“快防守八号花园!”小鱼钩突然明白朋朋从后边来了。
果然,朋朋已经跃上墙头,正准备往下跳。
不知怎么回事,朋朋有些畏高,站在那里没跳。
    被俘的同伴们高声叫喊:“朋朋,跳!快跳!”
一直在亭子间观战的阿丽也急得大叫:“快!快跳呀!”
    朋朋看看前方,老桑树下聚满了人,树上,两只木屐乌鸦般展翅欲飞。
他双眼一闭,跳了下来……虚虚蒙蒙的人影张开双臂向他扑来,他迎上去,左一晃,右一晃,身体轻飘飘,好像用不出力……小鱼钩向他张开双臂……大胖头鱼向他张开双臂……所有的人向他张开双臂……他瞪大眼睛,过了一个人……又过了一个,忽然,身体一软,脚一滑,直接投入了守军的怀抱。
他听到人群发出惋惜的一叹:“欧……”
    朋朋此时微合着眼皮,脸上竟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胖头鱼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朋朋长叹,然后大声喊叫:“再来一次!不要走!再来一次……”
所有人一哄而散,有的责怪,有的咒骂。
朋朋感到屈辱,感到痛惜,眼见人群散得很快,绝望站立不定,撒腿跑起来。
他沿着弄堂回形的道路狂奔,一圈又一圈,只跑到眼睛发花,整个弄堂都旋转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脚步好像腾空了,头发像一缕轻烟向天上飞扬……
    弄堂里空无一人,老桑树好像也腾空了,树枝像他的头发一样向天上飞扬……
他害怕这种不着边际的飘摇,骤然停住,四下已是一片静寂。
    这时,弄堂里处处响起母亲们招唤孩子吃饭的声音,呼声此伏彼起,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吃饭喽,回来吃饭喽……”
    “阿毛哩哩,吃饭喽……”
“小鱼钩,吃饭喽……”
“快回来吃饭……”
    顿时,眼泪涌出他的眼眶。


初春和煦的暖风里,新开湖畔已是一片新绿。
    朋朋跟随大胖头鱼来到此地,他们坐在草滩上,眯眼望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人们。
大胖头鱼说:“他们要下水游泳。”
朋朋说:“这么冷,谁敢下水?”
“戆百灵。他今天有点神经病。”
“如果他害我,你当心点。”朋朋说。
    “没人害你,你不要紧张。”大胖头鱼说着,眼睛怪怪地看着他:“晚上你会撒尿吗?”
朋朋白了他一眼。
“我常常撒尿,不过不多,一点点。”
朋朋冷笑:“那不是撒尿……你做梦了吧?”
“什么梦?”
“梦见女的。”
大胖头鱼点点头,两人沉默。
“你翻卵皮了吗?”大胖头鱼问。
“什么!”
“戆百灵说我没翻卵皮,有病。”
“你给他看了?”
大胖头鱼点点头。他忧伤地抬眼看看远处:
小胖头鱼、阿丽等几个少女嘻嘻哈哈地往一片小树林里跑。
大胖头鱼赶紧追上去,喊着:“喂!等一等,不要走远!”
    留下朋朋一人,很是无聊。
逆光下的湖里,有个人在游泳,看不清脸。
那人向朋朋招招手,朋朋也向他招招手。
那人划臂游来。来到近处,朋朋才看清,他是戆百灵。
戆百灵踩着淤泥,费了好大工夫才爬上岸来,一上岸就躺在朋朋旁边。一开始他冻得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就好了。
“你认识癞疤吗?”戆百灵问。
“不认识。”
“怎么可能,你认识洞洞眼,不认识癞疤?”
“是不认识。”
“你别害怕,我们人多,他不敢动手。”
“他今天也来吗?”
“他要我帮他介绍女朋友,说我们弄堂里出美女。”
朋朋一听,心里发慌:“是你要我妹妹来的吗?”
“不是,她们自己要来。”
“我妹妹还小,事情不要弄到她头上好吗?”
“你说她小?”戆百灵一笑,“癞疤不敢动你的,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
“为什么?”
“因为你认识洞洞眼。癞疤不会碰你,他碰你,洞洞眼非剥他皮不可!”戆百灵放声地笑,“癞疤是只骚货,轧女朋友就女朋友吧,喜欢摘台印!他今天要是敢碰我们一下,就把他扔进河浜里。”
朋朋听了他的话,很不是滋味,低头不响了。
过了一会,戆百灵说:“嗳,裤子脱下来给我看看。”
朋朋闻言,反应激烈:“看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做男人了。”
朋朋再也呆不下去,起身要走。戆百灵喊住他:“喂,他们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朋朋看到小鱼钩等人用竹篙撑了一只木筏过来。
小鱼钩丢下衣裤给戆百灵,戆百灵一边穿一边说:“好好玩吧。”他一个人往小树林那边走去。
小鱼钩让木筏靠岸,接朋朋上来,人们对称地分坐在木筏两边的柏油桶上,竹篙一点,荡了出去。
朋朋看见,远远地,戆百灵进了小树林。


随意漂流的木筏上,大家都不说话,感到无比惬意。
木筏飘过一个湾,前边不远处就是小树林。
这时,一声非常可怕的嚎叫撕破了寂静。
紧接着,有个人抱着头跑出小树林。
“戆百灵!”小鱼钩叫道,他立即撑了木筏追去。
远远的,戆百灵一边跑,一边还在嚎叫。
朋朋突然想起阿丽,急忙叫道:“我妹妹还在里边!赶快靠边,我要上岸!”
接近岸边,一阵劈劈啪啪的木屐声乱响,一伙野孩子溜出小树林,飞快地逃跑 。
朋朋和小鱼钩等人面面相觑。
木筏靠岸,朋朋跳上去,匆匆往树林方向跑。
小鱼钩等人也放弃木筏,从岸上追赶戆百灵去了。


朋朋跑到半道,看见大胖头鱼带领着阿丽、小胖头鱼等女孩跑出树林。
没等朋朋开口,脸色苍白的阿丽就诘诘呱呱地说:“戆百灵被人打了!是癞疤打的!”
朋朋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骂:“小拉三!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给我死回去!”
阿丽脸上是愤怒,小胖头鱼却哭开了:“我本来不想来的,阿丽硬要我陪她……”


夜晚。原先放映幻灯的那个汽车间又挤满了弄堂里的青少年,屋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许多人抽烟,烟雾迷漫。
戆百灵坐在当中,他让朋朋坐在他的身旁,所有人都忍不住一再抬头看看戆百灵那伤痕累累的脸。
“还有谁没有报到?”小鱼钩目光来回扫视,“没有报到的赶快过来报到。”
立即有两个坐在后排的少年挤上前来。
小鱼钩举起一只脏兮兮的乳罩,两个少年先后用烟头在乳罩上烙了洞,算是签到。
乳罩上已有二十几个焦黑的洞,触目惊心,这种奇怪的签到形式, 具有一种仪式的意味,制造了压抑的气氛。
“还有谁?还有吗?”小鱼钩一遍遍喊。
戆百灵有些不耐烦:“肯定还有几个缩货,等一会再算账,我们先开始。”
小鱼钩把焦痕瘢瘢的乳罩挂在墙上,清清嗓子说:“大家安静,不要讲话,守好门窗,不准进来,也不准出去,听见了吗?”
汽车间里一片沉闷的回答:“听见了!”
戆百灵停了好长一会,开始说话:“今天找了癞疤,讲好了,国庆节早上十点钟,拉场子在曹家堰,码子不管大小,各出二十个人,打个明白。”
说完以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事情明摆着……明摆着……对吧?用不着多说,不要多说了……”戆百灵好像不懂得怎样说话了,咕咕哝哝说不下去。
沉默久了,有人开始窃窃私议。
小鱼钩喊:“不要说话!”
    戆百灵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嚷:“废话少讲,有种的都站到这边来!”
立即有六七个人站到戆百灵身旁。
小鱼钩也赶紧站过去。他手指着下边骂:“你们怎么回事?平常老卵,今天怎么了!吃生活是吧!”
又有三五个站上去。
小鱼钩用手电筒挨个照射:“喂,你?还有你……”
被照着的像着了魔似的一个个站出来依附。
小鱼钩晃动手电筒,坐在下边的人仍将近半数,他继续骂:“咦?别他娘像小姑娘撒尿!滴滴答答!”
下边没人动。
戆百灵指着挨墙站立的一排十多个人:“你们这几个?”
那排人中有人怯怯地说:“我们不是已经站在一起了吗……”
小鱼钩一看,房间太小,那些站出来的人和没站出来的人已混成一片,便说:“好,好极了,现在还剩下那个角落……”
他这么一说,形势果然分明,只剩下四个人没有表态,其中有大胖头鱼。
“大胖头鱼,表态!”小鱼钩指着他大吼。
大胖头鱼吓得发抖:“我……我……朋朋还没有表态……”
坐在戆百灵身边的朋朋脸色刷白,不作声。
“他到底算表态了还是没表态?”大胖头鱼盯住朋朋。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朋朋身上。
朋朋有些尴尬。
戆百灵说话了,“朋朋另外有特殊任务,等一下我会单独跟他谈的。”
“不管什么任务,先要表态!”大胖头鱼咬住不放。
“表什么态!”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众人寻声而去,竟找不到人。
“是的,是要表态。”小鱼钩说:“要表态,怕不怕死。”
“对!”已经站出来的人大声支持:“表态!表态!”
“朋朋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大胖头鱼说。
朋朋一下子激动地站起来:“我不怕死!我早就表态了!怕死今天会来这里吗!”然后他把手指向大胖头鱼:“你表态!你这猪猡!”
大胖头鱼没说话,拿出实际行动,站上去了。
墙角里剩下三个人,吓得瑟瑟发抖,没人说他们,竟哭开了。
“把他们赶出去!”
众人发出嘲笑和咒骂声,轰走了这三个人,大门重新关上。
戆百灵扫视剩下的人们,“现在,我们大家都是驱虎豹兵团的人了!”
“听好了,我们的代号叫驱虎豹!”小鱼钩帮腔。“我们是野战兵团!不要命的!只要我们不怕死,人家就怕我们!”
“这个名字是保密的,不准泄露!谁要是泄露就惩罚谁!”戆百灵说。
“不光驱虎豹不能泄露,所有参加兵团的人,名字不好泄露,地址不好泄露,拉场子不好泄露!”小鱼钩帮腔。
“听见了吗?”戆百灵问。
“听见了!”众人齐声回答。
“现在大家跟我宣誓。”戆百灵拿出一张预先写好的稿纸,右手握拳,举拳过肩。
所有人都站得笔直,学着举拳。
朋朋举着拳,怎么看都像电影中常见的共产党人的宣誓。
戆百灵念:“我自愿参加大决战,生死自己负责,敌进我进,敌退我打,敌逃我追,相互帮助,不出卖朋友,永远保守机密!如有违反,愿意惩罚!”
所有人跟着念,因为言辞过长,重复中渐渐错乱,最后几句几乎听不清说些什么。
宣誓完毕,屋里一片寂静。
戆百灵说:“从明天开始,大家回家准备家什,钢铁、木头都可以,但是不可以用匕首和三角刮刀。”
“为什么?”
“因为匕首和刮刀是凶器,公安局查到算凶器!”
“铁棒算不算凶器?”
“不算。”
“切菜刀呢?”
“切菜刀不算。”
“为什么不算?”
“不要多问好吧!照了办就是了!”
众人开始散去。小鱼钩喊:“不要一道走!大家分开走……”
于是,许多人开玩笑地学着电影里的台词:“让列宁同志先走……让列宁同志先走……”
在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时,朋朋注意到戆百灵眼睛对自己充满善意。两个人站到一起。


    朋朋急切地敲阿丽家的房门,他听见屋里一阵忙乱,拖了好久,阿丽才来开门。
朋朋一眼看见,阿丽的嘴边红红的,像刚刚吃了什么血腥。“阿丽,你知道我姐姐住在哪里吗?”他问。
阿丽说:“我怎么知道?”
“那么癞疤家在哪里?”
阿丽说:“不知道!我不认识癞疤!”
“不要抵赖!”戆百灵说,“你是癞疤的女朋友!”
“我不是!我不是,不是……”阿丽抵赖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谁说的?”
“戆百灵告诉我的。”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现在只听戆百灵的,根本不相信我。”
“告诉我,癞疤住哪条弄堂?”
“这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姐姐住在一个叫洞洞眼的人家里,癞疤是洞洞眼的小兄弟。”
阿丽迟疑了好久,才说,“七三三弄。”
朋朋记住了弄址,转身要走,阿丽唤住他:“找姐姐什么事?”
朋朋迟疑着:“很大很大的事,要死人了……你不要问了。”
“我知道,驱虎豹,是吗?”
朋朋愣住,“谁,谁告诉你的?”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格格的笑声,小胖头鱼从床底下钻出,朋朋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见小胖头鱼唇上涂着鲜红的口红,笑得流出了眼泪,阿丽也跟着笑,原来刚才她们是在一起偷玩口红。
朋朋面色苍白,颤抖着对小胖头鱼说:“你哥哥是不是?是不是?”
小胖头鱼莫名其妙。
朋朋气急败坏:“你们都不要命啦!戆百灵知道了会打死你们的!”
小胖头鱼闻言看了一眼阿丽,仍莫名其妙。
阿丽阻止他:“嗳嗳嗳,没有人泄露机密,是你在泄露机密。”
朋朋生气地:“什么,明摆着是大胖头鱼说出来的!”
阿丽与小胖头鱼再次面面相觑,阿丽说:“好了,不要说了!”
朋朋气急败坏:“我知道他靠不住!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没人知道,就我跟你!”阿丽低声说,一边向他使眼色。
“那你……是谁告诉你的?”
“我也是驱虎豹的”阿丽悄悄说。
朋朋大吃一惊:“你……”
“我是单独的……戆百灵要我帮他一个忙,叫我经常把癞疤的情况告诉他。”
“你是……特务?”
“你也是特务,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是特务。”阿丽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朋朋紧张地只会吞咽口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不要笑,不要笑……说出去我们就没命了!”
阿丽仍在笑,一直在一边听着的小胖头鱼问她:“什么是车马炮?”
阿丽愣一愣,差点笑出来,回答:“你不要多管闲事。”
小胖头鱼不满地撅起嘴。
“你会帮我们去刺探情报吗?”朋朋问阿丽。
“帮你们?”阿丽瞅了他一眼,“我还没想好,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癞疤也托我打听戆百灵的情报。”
这复杂的计谋把朋朋听傻了。
“你的任务是不是去找姐姐,让她跟洞洞眼说,国庆节那天不要支持癞疤,是不是?”
朋朋佩服阿丽,不由得连连点头。
阿丽笑了,说:“那你今天晚上就可以跟姐姐说了。”
朋朋诧异:“你怎么知道姐姐今天晚上回来?”
“今天礼拜六,她每个礼拜六、礼拜二、礼拜四……每逢二四六回来!”
“胡说!”朋朋简直没法相信:“我每天在家,一整个礼拜不见她回家一次!”
“她是夜里回家的,天亮就离开。”阿丽说,“我每次都在这个窗口等她来。”
朋朋顺着阿丽示意的方向,看见她的床依窗而放,枕头几乎与低矮的窗台齐平。
朋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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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5:26 |只看该作者
十一

一个阴霾天,朋朋来到了七三三弄,这是一条建立在湮没古镇上的老弄,明清遗留下来的老瓦房与现代棚户错杂一共,像一大堆粘连在一起动物内脏,散发着臭气。
朋朋走在嵌满泥垢的蛋硌路,凭感觉寻找姐姐可能栖居的门户。走了一个来回,他没法肯定是哪一家。
他向几个老人询问,老人们纷纷摇头。
没办法,朋朋只得放声喊。
“水水……水水……”
起初,他的喊叫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但当他从弄口走到弄底,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跑出来看着他。
接着,他常撞见的那帮穿木屐的野孩子出现了。这帮人也许从外边得到消息,飞快地奔跑回来,非常稀奇地来看朋朋。朋朋与他们近距离遭遇,方才明白,以前隔老远听到的木屐声如此清脆,全是由于七三三弄坚硬卵石的缘故。
“水水……水水……”野孩子们学着他的腔调喊。
朋朋知道自己没法继续寻找姐姐,便退出弄堂。
野孩子们不即不离跟着朋朋,一路喊:“水水……水水……”
朋朋走出弄堂好远,那喊声还在悠扬。


白天,太阳晃眼,朋朋没有出门,坐在落地窗前看他爸爸的书。
书架上书籍很多,大多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的中文译本,还有大量的俄文原版书。朋朋把书籍搬下来一一翻过,散乱一地。
房门一响,小胖头鱼跑进来,她掮着一捆被单,神秘兮兮地反锁上门。
“干什么?”朋朋问。
“驱虎豹!”小胖头鱼突然冒出一句。
朋朋看着她发怔。“你哥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们两个和好了,是吗?”
朋朋不置可否,含混地嗯了一声。
“你喜欢新开湖吗?”小胖头鱼问。
“我喜欢坐船。”
“我们来玩新开湖吧。”小胖头鱼说着,自说自话开始把她带来的被单捆扎在橱柜和窗钩上,做成一只吊床。
“你看书,我在这里睡一会。”小胖头鱼爬上吊床躺着。
朋朋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发呆,想说什么,她已经闭上眼睛。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水……”小胖头鱼说,“还有森林……”
“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朋朋问。
“癞疤给我们翻跟斗,腾空翻。”
“就翻跟斗?”
“他还唱歌……其实癞疤长得蛮好看的。”
“他怎么打的戆百灵?”
“戆百灵也唱歌,唱得很难听,癞疤就打他。”
“戆百灵流了好多血。”
“用这里打的。”小胖头鱼抬起手肘,捅了两下。
朋朋沉静了一会,问:“你帮谁?”
“当然是蝈蜢……我们不叫癞疤,我们叫他蝈蜢,因为他会跳。”
“阿丽是癞疤的户头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她只不过去过几次,阿丽想让蝈蜢教她武术。”
“他会武术?”
“嗯……你帮我摇摇好吗?”
朋朋没站起来,只是身长手臂去推悬空的小胖头鱼,吊床便摇晃起来。
朋朋老担心吊床会坠落。
小胖头鱼闭着眼睛想象:“海边有沙滩……有蚌壳……还有椰子树……”


夜晚,朋朋躺在父母的大床上,身上胡乱盖着被子,床上、地上到处是书。
不知梦见什么,他手脚一阵阵抽动,口中含混地嚷着。他额头上凝着细密的汗珠,不一会醒来了。
他看见眼前朦朦胧胧,好像水水站在床边。
定睛一看,真是水水,水水微笑着低头看着他,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男人初看像洞洞眼,仔细看完全不像,是个目光冷峻的中年人。
朋朋想从床上爬起,水水示意他躺下,然后示意男人一起退出房间。
朋朋急忙叫住水水:“姐姐!”
“什么事?”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中年男子见状,先退走。
“说吧。”水水换了张冷冷的脸。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洞洞眼认识一个叫癞疤的人,他要打我们。”
“我们是谁?”
“我们整个弄堂里的人。”
水水用鼻子一笑:“他打得了吗?”
“他有一帮人,他们有武器。”
“你要我做什么?”
“你跟洞洞眼说一声,让他不要帮癞疤打戆百灵。”
“戆百灵是谁?”
“我们的头。”
水水皱起眉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肯帮忙,我在弄堂里的地位会很高。”
听到这些,水水丝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和厌恶,她迟了好久,说,“这样好了,明天下午你到七三三弄四十二号来一趟,直接跟洞洞眼说,他会帮你的。那个戆百灵,就不要再来往了。”
“不行的!他是我们的头!”
“你听不懂吗?只要你愿意,洞洞眼会帮你打断他的腿!”
朋朋傻了。
水水替他熄了灯,退出房间,并替他关上门。
不一会,传来水水跟那陌生男人的说话声和笑声。


第二天早上,朋朋发现水水和那男人一早就走了,桌子上留了一些钱给他。
朋朋懒懒散散下楼。
客堂间里,大胖头鱼正在用一条锯片使劲锯钢筋,看见朋朋,他说:“锯开来可以做两根钢鞭,你一根,我一根。”
朋朋看他锯了一会,“怎么用法?”
大胖头鱼连说带比划:“可以砍,可以刺……可以抽,可以甩……”
朋朋冷漠地,“你觉得会打吗?”
“什么意思?”
“你见过人家打群架吗?”
“听说过,没见过。”
“我见过,我亲眼看见打死人。”
大胖头鱼吃惊地望着他。
“这次,我们可能要死人。”朋朋故意很残酷地说。
“那怎么办?”
“死就死咯。”朋朋故意丢下这句话,折磨大胖头鱼。
果然,大胖头鱼放下锯条,不知所措。
朋朋来到花园里,看见老桑树绿叶满枝,有两个小孩爬在树上玩。
大胖头鱼跟着出来,六神无主想找朋朋说话。
“你说,这棵树是把它锯掉好,还是烧掉好?”朋朋问。
大胖头鱼一脸困惑:“你说什么?”
“我想最好是烧掉。”朋朋说。


傍晚,朋朋来到七三三弄,他按照水水的说法,却找不到四十二号。
他来来回回找,发现门牌号码是错乱的。
朋朋只好亮开嗓子喊。
“水水……水水……”
没人应答。
有一家底层房间里,传出手风琴声,还有一些女人的笑声。
朋朋稍作判断,决定去试试运气。
他站在石阶上,轻轻敲门。
屋里的人没反应。
朋朋加重敲门,里边的手风琴停了。
一个二十多岁,穿着“小翻领”的壮实女人开了门,“找谁?”
“水水在吗?”
“哪个水水?”
“我找我姐姐。”
“找错了!”壮女人嘭地关上门。
朋朋失望地退下台阶,听到房里传来一阵夹杂着尖叫的大笑,好像有许多女人。
没走两步,身后的那道门又开了,还是那个壮女人在喊:“喂,过来!”
朋朋回头,想听她说什么,可是她不说,只一个劲招手让他过去。
“来来来,进来说。”
朋朋稀里糊涂跟她进了屋。
房门马上碰上了锁。朋朋一看,屋里一共有四个女人,都穿着运动衣,有的是小翻领,有的是大翻领,年龄都再二十几岁,在朋朋看来是有点老了,表情都有一些邪气,但其中两个眼睛大大的,还满漂亮。
“你找谁?”一个多眼皮的问朋朋。
“我姐姐,她叫水水。”
“她几岁?”
“十九岁。”
“是吗……你在这里看看,哪一个是你姐姐。”一个穿大翻领的说。
朋朋不太明白她们的意思,感觉好像在捉弄自己。
多眼皮说:“这样好了,你看看我们四个人,哪一个比较像你姐姐,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找。”
朋朋看看这四个人,都不像,便摇头。
“都不像?比较一下嘛,哪个比较像?”
朋朋眼光落在墙角一个剪了运动员式“削头”的女人身上。
女人们笑起来:“要么不选,一选就选上最漂亮的!”
“你姐姐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比你们都漂亮。”朋朋说。
“哦?”女人们齐声发出惊讶的声音。
“她比你们年轻。”朋朋说。
“你的意思,我们都太老了?”
朋朋一念之差,竟点点头。
这下把一房间的女人弄兴奋了。
“你说我们有多老?难道跟你妈一样老?”
朋朋阴差阳错,竟又犯错:“差不多。”
话一出口,女人们全叫起来,相互取笑着闹起来:“你可以做妈了……你还不是可以做妈……你已经是妈妈了……”
笑闹了一阵,她们停下,忽然一阵沉默。
“你今年几岁?”削头女人问朋朋。
“十九岁。”朋朋说完,发现牛皮吹破,不好意思。
“唔,跟姐姐同年,是双胞胎吧。”
“我看他最多十五岁,刚刚发育。”
“我看还没有发育。”
“你发育了吗?”削头女人问。
朋朋迟疑着,点头。
女人们一齐痴笑起来。
“她不相信嗳!”大翻领指着那个最像他姐姐的削头女人说,“你给她看看吧,她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发育!”
朋朋感到这伙人路子很野,有些慌了。“我走了。”他往门口去,壮女人马上用身体靠住房门不让走。
大翻领对削头说:“人家童子鸡,不好意思,你想看人家,先要给人家看。”说完故意悄悄问朋朋,“想看吗?”
朋朋一下子羞红了脸。这时,他看见眼前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削头一言不发,弯下腰把她的运动衣连同内衣一次性脱了下来,她没有穿戴胸罩,立即露出了一对乳房。
朋朋看看四周,其余三个女人表情很平常,一点不见怪。
削头一不作二不休,紧接着把裤子也脱光,朋朋看见她小小的个子,身体竟很丰满,白白的全是肉。
“好了,到你了?”大翻领对朋朋说。“看到过吗?看过你姐姐吗?没看到,姐姐给你看了。”
“姐姐也从来没看过男的,你给她看看吧。”壮女人帮腔说。
我要走!让我走!“朋朋又朝房门走去。壮女人很暴力地推了他一把,朋朋差一点没摔倒,一下子火了,冲上去推那女人。想不到女人力气比他大,反把他推得连连后退。
朋朋失去控制,出拳打去,那女人挨了几下后,一狠心,拤住朋朋脖颈,一个下蹲,朋朋就跪在地上。“剥掉他!”这女人喊。
另三个女人一拥而上,把朋朋按倒,有的脱鞋,有的脱裤,三下两下就把他剥光。
女人们叫起来:“嗳,有毛!有毛!是大人,大人!”
到了这个程度,朋朋只有拼死挣扎,两脚乱踢。
但是他没想到,这几个女人似乎都受过训练,身手不凡,一扭他的关节,朋朋就动不了。
朋朋很快被按在一条结实的凳子上,他看见墙角堆放了一些杠铃哑铃,似乎明白了这些可不是一般人,她们个个手脚熟练,不到两分钟已将赤条条的朋朋直挺挺捆绑在板凳上,好像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
全部弄完,女人们喘着粗气,相顾一笑。
“谁先来?”有人问。
“不是有姐姐吗,姐姐先来。”有人说。
壮女人转身去拉窗帘时,削头来到朋朋身前,其他两个也围上来看。
当削头冰凉的手开始抚弄朋朋的生殖器时,朋朋突然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处境,于是大喊:“你们干什么!”
女人们根本不理会,围聚着像上一堂生理知识课,有的弯腰,有的下蹲,看得很仔细,有时近得几乎把鼻息喷到朋朋的皮肤上。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完全发育成熟了……为什么不硬就那么大呢?要是硬了还得了……是有这种长相的,硬和不硬变化不大,是好东西……”
朋朋受不了,用力挣扎起来,手脚动弹不得,便大声喊叫:“放开!戳你娘赑!放开我!”
女人们一点也不顾忌左邻右舍,对他的喊叫无动于衷,壮女人还格格笑,“戳你娘赑,等下就给你戳,有得你戳!咯咯咯咯……按住板凳,别让板凳翻了!”
“救命啊!”朋朋突然喊了一声后,自己有点吃惊,女人们一齐笑了。
“怎么乱喊呀……没人杀你!”大翻领用皮带照着朋朋的肩膀和胸口连抽几下,“喏,现在可以叫救命了!”
朋朋不喊了,感觉生殖器在削头骨感的小手抚弄下膨胀起来,同时听见有人说:“大了,大了!”
“这算大了吗?”削头疑问:“大是大了,好像不硬。”
“这种天生就是这样的,放进去就知道了。”多眼皮说,“要不我先来,等他好了还给你。”
削头没回答,直起身子,抢在正在脱衣的多眼皮前,一条腿先分跨开,让长板凳处在自己两腿之间,朋朋看见面对自己弯着腰的削头,一对乳房由于身体的移动而跳动,感觉削头双腿内侧擦着自己的腰部一点点往下挪,好像在寻找双方准确的位置。
削头找到位置,臀部往下一坐,正好套进去。交合以后,她没急着动,好像在寻找什么感觉,好半天,大大呼出一口气:“好大啊!”
“我说的吧,很好的!”多眼皮说。
“有点痛……”削头话一出口,多眼皮和大翻领马上上前一步,一人一边扶住她,像是帮她减轻重量,好叫她腰部更灵活。
于是,削头的腰部很好看地扭动起来。
这时,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安静,除了呼吸声,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两个女人松手后,削头自己控制身体,她两脚腾空,仅脚尖点地,可以借上一点力,整个人像骑马一样跨骑在朋朋身上。她闭着眼睛,把感觉集中在下身,完全沉浸在享受中。
奇怪的是,一直想反抗的朋朋在强奸开始后却放弃了挣扎,呼吸浊重地承受着套住自己的那个身体的上下蠕动,并开始在绳子捆绑后有限的幅度里迎合她。
“不痛了吧?”多眼皮问。
“胀得很,不过很好,适宜哎……”削头不想多说,顾自发出一种农业劳动时常有的号子。
“哼哟,喔哟……哼哟,喔哟……哼哟,喔哟……哼哟,喔哟……”
真的是一种类似挑担时发出的哼鸣,比起通常的叫床可以说是粗犷爽朗。
“慢点慢点,不要让他放了,大家轮着来。”
兴头上的削头减缓动作,过了一会,非常守信地下了马。
早已脱了衣服的多眼皮以同样的动作跨骑上去。她是个非常老练的人,一上马就把上身伏贴在马背上,然后以绷直的双腿紧夹朋朋的阳具。在旁人看来,她选择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整个人直挺挺趴在朋朋的身上,显得笨拙,可是接下来十分花哨,她整个身体像刨床水平走刀一样向前一送,再往后一退,上身顺势坐起,就把阳具送进了自己体内,马上开始了剧烈的活塞运动。
旁边的女人看这架势,知道任何人经不住她的快速讨索,都急了:“慢一点!慢一点!留一点给我……”
“不怕不怕,我们运气好,今天碰到个象鼻卵,好极了……”
多眼皮毫不松懈,上下身协调,多点抚弄朋朋,好像朋朋还不够舒服似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好像没完没了,看得壮女人不住地夸赞朋朋:“真的很好哎……”
正在大家看得有些乏味时,多眼皮突然翻身下马,用手一把掐住阴茎根部,再一松手,如此反复为朋朋做缓冲。
“射了吗?”大翻领问。
“没有。我有感觉,不会让他随便放掉。”多眼皮一边说,一边做着按摩动作,“让他休息十分钟,重新开始。”
朋朋受了很大折磨似的,低声哀告:“给我喝点水,把我松开好吗?”
众女人相互看了看,同意给他减刑。
壮女人说:“松开了你可不能调皮,你会一直配合吗?”
朋朋点点头。
多眼皮在朋朋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放心,等一歇他自己会找我们戳的。”
“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削头说,“我什么都还没玩过。”
“不要紧,我们会弄饭给你吃的。”
    “还有牛奶……我们都是你姐姐。”
女人们放肆地笑起来。


朋朋被轮奸大半夜,到黎明时分才找到机会逃脱,他抱了衣服溜出门,跑出好远,找了个角落套上衣裤。天并不是太冷,可是他感觉很冷,瑟瑟发抖,浑身酸疼,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到家时天还没亮,黑暗中摸索衣袋,还好钥匙没丢,他用钥匙开了房门。
一进屋,就看见扒在饭桌上睡觉的姐姐水水被惊醒,“你到哪里去了?搞到半夜三更!”
朋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竟随口编谎,“我……去外滩……迷路了……”
“昨天你去洞洞眼家了吗?”
“去了,没找到。”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
“见了洞洞眼吗?”
“没见到。我找不到四十二号,根本没有四十二号!”
“有的,我忘了告诉你,四十二号在旁边支弄里,单独有个门。”
朋朋不吱声了。
“还好没找到,不然麻烦了。”水水说。
“怎么?”
“我跟洞洞眼闹翻了。”
朋朋吃惊。
“从今天起,你尽量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
“为什么?”
“洞洞眼可能要报复。”
“那……我怎么办?他会杀我吗?”
“杀人?不至于……不过,谁知道。”
朋朋吓坏了,浑身打抖。
水水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其实都是在下半夜被女人抓伤和咬伤的爱痕,伤害最重的是口腔里的舌头,几乎被女人咬掉,他始终含着血腥的口水,没让人知道。
水水说:“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打了?”
“没有!摔了一跤。”
水水将信将疑。“你有什么好朋友吗?实在不行,先去别人家里住一段。”
朋朋一脸茫然。


白天。屋里只剩下朋朋一人,他对着镜子张大口腔,伸出舌头仔细看。
舌头上伤痕累累,不断在出血。
他不停地倒抽凉气,不知如何是好。
此外,下身也很疼痛,他绷开裤腰,低头看了一会,啪地让橡皮筋收束在自己肚皮上。
想起水水提到的威胁,他实在坐立不安,于是去翻弄父亲藏东西的那口路易维顿牌大皮箱。
打开皮箱,里边尽是八宝零碎:领章、肩章、帽徽、委任状、奖章……一把一把的混在一起,还有很好看的牛皮公文包,牛皮弹夹套。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牛皮手枪套上。
朋朋打开皮套,里边是空的。
他失望极了。
这时,有人敲门。
他惊恐地抬起头,不敢去开。
“是我,戆百灵。”
朋朋松了口气,起身开了门。
戆百灵进屋,稍稍打量环境,便直奔主题:“跟你姐姐说了吗?”
朋朋愣一愣,撒谎:“我还没见着她,她很少回来。”
“不可能吧,她隔天回家一次,不是二四六吗?”戆百灵说。
“她夜里回来,天不亮就走了,很难碰到。”
戆百灵不满意他的回答,“这件事很重要,你应该不睡觉,等她。”
朋朋犹豫地对他说:“我们……可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洞洞眼身上……”
“怎么呢?你听到了什么?”戆百灵很敏感。
朋朋摇摇头,掩饰道:“靠别人,不一定靠得住……”
“靠自己?”戆百灵冷笑,“你们这几个能打赢吗?老实告诉你,我们的希望完全在洞洞眼身上,我本来希望你姐姐能请他出来帮我们的。”
“我姐姐一定会帮忙的!洞洞眼肯定会帮忙的!”朋朋大声说。
戆百灵不信任第看了他一眼,“随便吧。”他含义不明地说了一句,起身就走。
朋朋连忙叫住他:“等一等!”
戆百灵停住。
“你们这两天在哪里玩?”朋朋说。
“在风雨操场,锻炼身体。”戆百灵说,“你不要来,你有你的任务,完成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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