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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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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0 15:27: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这就是爱情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一听到回祖母家便像听到要去牙医诊所一般，从提前一周就开始紧张，心头如罩乌云，想方设法推迟，躲避，最后万般无奈地坐上车。我跟你保证这种不情愿和乡下糟糕的住房及卫生条件毫不相关（当然也没那么绝对），但黑乌乌的厨房和脏兮兮的卫生间以及农场里乱窜的杂毛犬绝不是我不想回去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我祖母，其实我祖父也活着。他是个不那么惹人烦的老头儿，但在家里不受重视。她永远是核心，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总喊的是回祖母家，而非像其它人们那样当被问到嘿前一阵子你去哪儿了时回答一句我回我祖父家了。好了，既然现在我已经从那一个周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了，我大概可以给你讲一下这几天我过得到底是怎样的日子了。

有些老人老得优雅而有尊严，比如我们的希腊文老师希尔先生。但我祖母不是，她是那种会让你对老年这种状态感到恐惧和厌烦的人，和她共处一个月以上（我假想，我从未持续那么久）我想你会决定在六十岁前开枪自杀，为的是不要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悲惨境地。她今年六十七岁了，看上去没那么老，头发焗成了黑色。但她的体型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了，腿还很细，尚可接受，但上身和脸完全胖的浮肿起来，肉块像失去了重力一样地耷拉下来。尤其是脸，两片腮已经扩张到和脖子一样宽，每每我盯着她那里看一会儿就会觉得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外星人。祖母家的墙上挂着她年轻时的照片，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到那是同一个人。因为胖，她变得极其容易出汗，在这样的夏天里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酸馊味儿，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戴蒙和安德鲁，他们从不觉得回祖母家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甚至还很期盼——想想去鱼塘钓鱼和去河里游泳吧。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们不和祖母睡在一起！男孩子们如果有一天代替我的位置与祖母并排躺在那张她从嫁人起便睡着的大床上，我敢打赌他们绝对会再也不踏进农场半步。

哦我说道哪儿了，睡觉，对。她睡得很早，那个时间对于我们城里的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她要睡觉了，我央求她让我再在外面玩一会儿，哪怕看看电视也行——我祖母她从不对任何问题说不，她只是用尽一切手段表达她的不满，但她从不说不。所以我便在屋子里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了很小并关上了灯。可不出半个小时，卧室里就响起了声音，祖母问：“几点了？”

“十点半。”我说。

“你打算看到多久？”她问。

“这个节目演完为止。”我说，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这个节目什么时候结束，是关于一个拳击手的真人纪录片，他看上去帅极了。哦对，是他，是你说的，金斯特顿。

过了半分钟祖母很安静，然后叹了口气说，“不要太晚。晃进来的光线弄得我睡不着。”

我没理她，接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进屋在她身边躺下。第二天早上，她跟那天遇见的每一个讲了一遍昨晚我是如何丝毫不体谅她脆弱的神经而看电视到十一点，让她无法入睡的。戴蒙和安德鲁不以为意，祖父同情地望着我。我只是不明白，如果她不想让我看电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只好早早地和她一块躺下，戴蒙和安德他们睡二楼的房间，他们可以在房间里打游戏或玩手机到多晚都没人管，而我只能躺在那里努力想点开心的事儿入睡。才九点过，老天爷，祖父还没回来呢。

你知道后来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弗兰克？那就是我发现祖母她根本没在睡觉，从九点半开始，她窸窸窣窣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老年人专用款的大块头，开始给祖父打电话。铃声响两三声之后她就扣下，叹一口气继续睡，可不到十分钟，她又拿起手机打电话，响两三声，扣下。上帝作证，我还醒着呢。我就在旁边，可怜的祖父，直到10点半回来，她至少打了十几次电话。在黑暗中，叹着气，打电话。一个人听着铃声。我真想跳下去看电视或随便干点什么，反正没人在睡觉，不是吗？直到祖父回来，走到隔壁躺下来（多年前祖母便因为祖父睡觉打呼噜而和他分房睡了）之后，祖母的手机才不再闪烁，黑了屏幕。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过不久就发出了老年人特有的那种含着口水的呼吸声，她睡着了。我像看一出戏至幕落的观众一样还愣在黑暗中。

祖父是去邻家打牌，有些晚上他的手机会因为没电而关机，噢这样的晚上戏份会格外精彩。你以为关机总该让祖母消停一下了吧，可她更加不可理喻了，每隔一两分钟便拨一次号，在黑暗中，叹着气，手机的荧光屏照着她眉头紧锁的脸，电话那头一遍遍响起电子音冰凉的提示，可她像机器人一样好像听不懂关机是什么意思，依旧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拨下去，直至祖父回来，他们才一言不发地前后进入梦乡。

你知道，当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吃惊和生气了，我开始观察，并且寻思这件事。你知道吗弗兰克，我开始寻思。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认为我祖母以折磨别人为乐趣，我发现她自己也在深受折磨。

“我觉得她非常爱你的祖父。”弗兰克，在黑暗中他没有起身，“她控制不住，没他在身边她害怕。她睡不着，这是爱，宝贝。”

“是么？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一直认为祖父才是可怜的受害人，你知道的，她不让他养狗，不让他去打猎，甚至连开关门的声音都不能太响，一切都是为了她那可怜的脆弱的神经。而卧祖父逆来顺受，从不抱怨。说实话我们都喜欢他。不过有一次他对戴蒙发了火，因为他调皮把门铃按得像火警警报，祖父非常生气，他打了戴蒙的屁股，因为这吓到了祖母，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这就是爱情，”弗兰克说，“我希望我们老了之后也能这样。除了电话，别每隔五分钟就给我打电话，宝贝，这我可受不了。”

“没人都受得了。”我说，我吻了弗兰克一下，“晚安，亲爱的。”不一会儿屋里就想起了他的鼾声，我很久都没有睡着，还在想着我的祖母，想着在这样的夜里，她一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一定又从枕头下掏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