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炮

张小硕

“几位来点什么酒水吗？”
我看着胡明，下巴朝他抬了一下。赵实也在看着胡明坏笑。
服务员将桌子上的菜单合上，夹在胸前，手里的点菜机有些放松的垂着，都在等胡明。胡明默默地笑着看着我，说
“那就……白的吧。”
“有38，48，还有58的，要多少钱的？”
“38的就行。”我说。
“38是半斤装的。”
“那就来48的。”
年轻的女服务员规整好碗碟，倒好茶水，走回了前台。
我和赵实坐在一边，胡明坐在对面。赵实从外衣兜里掏出烟和火机，抽出一根撇给胡明，“不能吐，没事。”
他们各自把烟点上了。胡明从嘴里喷出了长长的第一口烟，说“谁吐还不一定呢。”。我和赵实笑笑，看来今天有戏。
饭店的环境不错，是胡明选得。天黑前我们三个在胡明上班的宾馆见面，然后在六条胡同转了一圈，那条街有很多餐馆。胡明说王中王酱骨头不错，我们走进去，人满了。又连续走进两家都满了。天上下着雪，我们在街上缩着脖子站成一小堆，合计着去哪家吃。胡明说算了，咱们去吃驴肉去。我问“在哪啊？”。他将手里的皮包夹到腋下，举起另一只胳膊，痛快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上了车，胡明对司机说到南环的小毛驴。我和赵实的想法是吃什么都一样，大家快一年没见了，主要是喝酒。胡明说我很久没回来，不但要喝好，也要吃好。
“今天人这么多，看来上菜要慢了。”胡明说。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大厅里面很热闹，人们走来走去。
“晚上也没什么事，慢慢吃。”我说。
门口不断有人进来，低头跺脚，把鞋上的雪磕掉，和迎宾的小姐搭着话。
“别看了，没一个长得行的。”胡明用手在我眼前撩了一下。
“随便看看，你们宾馆那两个前台长得还不错。”
“是，看着还行，半夜都到客人房间睡去了。”
“没上你那屋啊。”
"这样有意思吗，都是同事，是不，不好。"胡明阴险的笑笑。
“怎么想着去宾馆工作了。”
“在家也是呆不住，它那招网管，也不累，还能认识小姑娘，多好啊。”
“我还以为你在那当鸭呢。”
“我操，就是现在身体不行了，要不谁不想挣钱啊。”
我们都笑了。
“要不咱们先喝吧”赵实说。
“行，让她把酒和花生米先上来”我说。
“服务员，酒先上来……服务员，服务员……，”
我和胡明也都帮喊了几声，刚才那个点菜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那个酒先上来”，她穿着红色衬衫，黑色裤子，前面系了条黑围裙，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去了。
下午我先去找的赵实，我问他胡明现在怎么样，他说他也挺长时间没见到胡明了，酒量应该涨了。我说没这么快吧，赵实说胡明在酒行上了几个月班，又在宾馆干了几个月，经常去酒吧KTV，酒量肯定练出来了。我说今天量一量，看看到底涨多少。我没出去打工之前，几个人都闲着没事，天天凑到一起就是喝酒，每个人是半斤还是八两互相心里都清楚。胡明喝酒有他的弱点，喝起来扛不住别人劝，喝着喝着就多了，他的胃承受能力很弱，不行的时候我们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往上反，我对赵实说“你看，快了”，胡明脑门抵在桌子上，直接吐在脚下，“哗哗，呸”。第一次我还有些反胃，后来习惯了，我和赵实便继续吃吃喝喝。胡明胃里憋着东西，就像我们的心里也憋着东西，不舒坦，一下出来了，那几声哗哗地特别好听。
服务员把酒拿了过来，胡明想抢过去给大家倒酒，我说我找得大家还是我倒。“来来，一个人3.33两，没多少。”我拿起瓶子，给赵实倒完，再给胡明倒。酒在胡明的酒杯里不断升高。“好好好”，胡明两手一起拿着酒杯把酒瓶瓶口向上推高。“多少度的？”，赵实问我。我把方形的包装盒子递给赵实，自己的也倒满。
“52度的。”
“嗯，52度的，还行，也不是太高，我喝过一次67度的。”
“我跟你说，这天喝酒，要是在过去，得拿酒壶烫一下，相当得了，我跟我爷喝过一次，一口下去，整个这一条线，全热了。”胡明的手指享受的从他的咽喉慢慢滑到了胸口。
“哈哈，好，来先喝一个，大家挺长时间没见了。”我拿起酒杯，三个人碰了一下。
刚才的小姑娘端来了一盘花生米，一盘酱驴肉，她俯身轻轻的放在桌上。
“你们那两个前台真不错。”我接着找刚才的话题。
“你说哪个啊，她们前边的都是老板自己选的，短头发那个是老板的亲戚，看上啦，给你介绍介绍。”
“不是我，赵实。”我看着赵实笑笑。
“操，跟我有关系嘛，”赵实又补充了一句，“长那样还是算了。”
“那就扎辫那个，可开放了，你要是想，我现在就能给她叫出来。”胡明假装去掏手机。
我嚼了几个花生米，“你比赵实还迫切。”
“呵，不是，真的，哥现在不缺这个。”胡明谈了下烟灰，拿起酒杯，我们都抿了一口。
“我们隔壁商场，有个买化妆品的，长得可漂亮了。”胡明接着说。
“看上啦。”赵实问。
“快成了。”
“怎么成了。”
“搭话没几天，现在就差开房了，白天趁没人我还摸了几下呢。”
“还是这么牛逼。”我说。
“也不行，都半个月没碰女的了”
我和赵实顺着胡明的思路聊，不时和他喝一个。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饭店已经坐满了，大家吃吃喝喝，聊着，侃着。喧闹声吵得耳边一直轰轰的。胡明说着他自己的事，我一直注意着他酒杯里面的酒，里面稍微比我和赵实多，我们就劝他喝，胡明说起自己的事也就忘了喝了多少了。
“一个是别吃药。”胡明说。
“什么？”赵实问。
“别吃药，真的，吃完是猛，但就那一下，本来你是百分之百，吃完药你能达到百分之一百二，是大了，但以后你就再也达不到百分之百了。”
“为什么呢？”我问。
“就像汽车，你一脚油门踩到底，一直这么开，报废的肯定比你正常开快。”
“嗯，你现在咋样了，有百分之八十没了。”我笑着问他。
“没以前行了，但怎么说呢，还是比正常人强。”胡明笑着扬了扬眉毛，“再就是喝酒，喝多之后干，伤身体，然后一次不如一次。”
服务员端上来了一个大盘子，摆在桌上。
胡明没停，穿过她的胳膊说了一句，“有可能还是那么大，”他用手张开个八字，示意我和赵实。
“驴板肠，慢慢享用。”小姑娘转身回去了。
“但肯定没那么硬了。”
“经验。”赵实对我说。
“实战经验。“我也点点头，“但有一点啊，你给我们两个光棍讲这些，这不是馋俺俩嘛，你是不得罚一个。”
我拿起酒杯去碰胡明的酒杯。
“我操，真不是那个意思，误会，我说这些都是好话。”胡明喝了一口，我陪着抿了一下。赵实又甩给胡明一根烟。他们各自接上了前面的烟头。
“还有啊胡明，我在外地就算了，赵实在家，你也不给哥们介绍一个，你认识那么多呢。”
胡明这次自己把酒杯拿了起来，放在空中“不是我不介绍，我认识的就没几个好人，我自己知道，不能把自己哥们害了，我给你算算我认识这些人。”他又把酒杯放下了。
“不用再算一遍了，喝一个就行。”赵实说。胡明自己喝了一个。
胡明说赵实这事儿是个问题，整天在家看小卖店，接触不到女孩。我说也没什么办法，要不也找个工作。
“顾客，”胡明顿了一下，夹着烟的食指点着我们这边，“天天去你家买东西的，一回生，两回熟。”
“我家那边就没有咱们这么大的，要不结婚的，要不才这么高的。”赵实右手手心向下展开来，浮在桌子边上，“我要是娈童还行。”
胡明先夹了一块肠子放在嘴里，“这是他家特色菜，”
我也夹了一块，果然劲道入味，香中还带了点异味。
“日本电影里边就有那种，你抓一个，放你家里屋，谁也不知道。”胡明说。我也跟着笑，说胡明家里面肯定不少。我们都笑着，吃菜，喝酒。
赵实说，“夏天那时候，我爸一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
“怎么样？”胡明问。
“不行，见一次面，后来就没联系，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也说不清。我请她吃麻辣烫，也没什么聊的，学校，工作，总冷场，她讲讲她自己，同学什么的，冷场我就抽烟，她拿个方便筷子，掰开之后，就在那磨。”
“磨？”
“就是两根这么磨”赵实一手拿起一只筷子，两只互相摩擦，分别看了看我和胡明，“她说那种木头筷子都是毛刺，容易扎着嘴，我就抽烟，她就在那磨。”
“她是想跟你磨。”胡明两只胳膊搭在桌上。
“那不是，磨好了，给我了，她自己拿个筷子，没磨，直接就用了。我觉得太假了。”
“就这事啊，你相亲，请人吃麻辣烫，我操，麻辣烫就不可能有好筷子。”我说。
“多假啊。”赵实说。
我和胡明大笑着，我们又碰了个杯。喝完我注意到我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太对劲，但谁都没注意。饭店里面还是那么吵，我们的笑声像是被压到了。
胡明的电话咣咣的响了，他随着铃声扭着，一手按着另一边大腿，一手去掏手机，看了眼屏幕，笑嘻嘻的接起了电话。
服务员端着一个火锅走了过来，她两个腿有些机械的停在桌边，保持着手里的平衡。酒一停下来，我的眼神有些呆滞，我用力的睁了两下。那个女孩挪动着桌上的盘子，道出地方放下了火锅，“顿驴肉”。她从身前的围裙里面拿出长长的打火机，点燃了下面的酒精膏。我看到蓝色的火苗一下一下的蹿着。
“今天这酒有点上头。”我摸摸脑袋对赵实说。
“空腹喝，容易晕。悠着点，别这边还没事呢，你倒了。”
“现在不怎么喝，一个人在外边，也没有个喝酒的人，都多长时间没喝了，酒量不行了。”我低头对赵实说。赵实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行就回来吧，咋说也有酒喝。”
胡明在对面假装温柔地说着“嗯，好的，好的”挂了电话，笑容还留在脸上。
那锅驴肉在火上小心翼翼的炖着，不一会在大块的驴肉旁边冒出了几个泡，香味出来了一点，随着气泡越来越多，白色的蒸汽起来了，驴肉汤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桌子。“吃吧”胡明拿起筷子翻肉，选了一块。我也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很熟，很烂，嚼着不费劲，还入味。
“在南方吃不着。”我用筷子点了点火锅。
“所以我说来这家，选的不错吧。”
“不错，来走一个，胡明你那个先干了，俺俩还有点，然后咱再倒，应该一人还能分个半杯。”赵实说。
“一起喝得，怎么你俩还剩那么多呢，那不行。”胡明说。
“你不是罚了几次，这肯定不一样，来，你先干了再说。”我说。
“这样这样啊，我说一下，我现在酒量喝这些正好，你俩知道，再喝肯定多，今天你回来，哥们挺高兴，要是别人找我我都不出来，晚上还有事呢，这杯我干了，剩下那些你俩分了，哪天再出来喝。”胡明说。
“啥事啊，这怎么喝喝还要走啊。”赵实说。
“不是，晚上还得上班呢，宾馆都24小时的，晚上轮着值班，我这是请个假出来得，说哥们刚回来晚上见一面，还得回去上夜班。”
“这杯先干了再说，好吧。”我举起杯子，胡明只好答应，一仰脖，干了。
“你干啥活呢？”我问。
赵实拿过酒瓶，站起来去给胡明倒酒，“以前没见你这样啊，还带不喝的。”胡明把手悟在酒杯上，拿起来，靠在椅背上。两人争论了几句，胡明拗不过赵实，倒了半杯，我和赵实也分了半杯，一瓶酒倒完了。
“我说你俩不信，一身酒味，让经理闻着不好。”
“你在那干啥活啊？”我问胡明。
“网管，打打杂，客人有啥事帮弄弄，饮水机换个水，拿个插座啥的，挺没意思的。”
“就这事喝多也能干，接着喝。”赵实说着，吃了几口菜。
胡明看了看桌子下面，弹了个烟灰。抬起头说“啥活都不好干，真的，你在家不知道，不好干。”他又抽了口烟。
我听着胡明说，这句话我听起来很有道理。
胡明吐了个烟圈，“有时候半夜一个电话，真的，常事，都睡着呢，一个电话吓一跳，就说上不去网了，我说你重启一下，那边说整不好，你过来弄吧，这种事老多了，一点小事都找你，一进屋，男的在那光个膀子等你呢，女的躺床上盖个被，露两个肩膀在外边，一看就是刚干完，我到电脑上一看，操他妈，宽带用户名输错了。”胡明跟着俺俩一起笑。我和赵实看胡明不喝，我们两个独自喝着。
“干啥都不容易，而且现在不像以前，现在顾虑很多。”胡明一直抽着烟。
他接着说“以前这一杯酒，干了，无所谓，管他什么经不经理的，真的，现在考虑的比较多，而且看着这些酒，就有点害怕。”
“怕啥啊。”赵实问。
“我夏天那时候给酒行开车，送酒，有天去平岗，那家老板可他妈热情了，说啥让我陪他喝两盅，回来开车我就感觉迷糊，走到泉太，我听着歌，老他妈嗨了，开着开着就听‘砰’一声，我操我一脚刹车，他妈吓坏了，以为闯到人了呢，下车一看，一条狗在那躺着呢，我他妈上车就跑，儿白，从那以后我就基本没怎么喝酒，真的，害怕，它还在那喘气呢，还淌血。”
“还有这事啊，挺刺激。”我说。
“这点酒你俩分了吧，别浪费了，哪天我没事咱在好好喝”，胡明把自己的酒杯拿起来分给我和赵实，赵实有些不情愿，他说胡明扯鸡巴蛋，但我劝胡明，不喝就不喝吧。我的情绪有些伤感。
胡明继续讲着他的事情，我和赵实一会儿碰一下。这杯酒像个任务一样，放在那早晚要解决，边喝我边劝胡明。“胡明啊，都不容易”。酒精不停的向上涌，脑袋越来越胀。
我意识到我有些晕了。饭店里面的灯光变的明晃晃，映在酒里变成黄色的亮点，那些吵闹声好像也离我越来越远，我慢慢的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变的有些凄凉，像那些被遗弃在战场上的伤员。我提醒自己要正常。
“我脸是不是可红了？”我问赵实，“稍微红点儿，没事儿。”
“还行，今天喝的不多。”我继续下意识的去夹菜，放嘴里，咽下。我把动作放慢，提醒自己不要碰掉盘子和小碗，我频繁的去扶我的酒杯。我和赵实很快把这杯喝完了。
胡明借着去上厕所把钱付了，他回到座位上穿起了大衣。赵实问我怎么样，我说“这才多点儿啊，没鸡巴事，走吧，胡明还挺着急的。”
“哪天再喝。”胡明说。
我们都站起身往外走。“哪天再喝得我请啊。”我说。
我们三个人从饭店走出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路灯排成两排站着。天虽然暗，但到处白茫茫的，清净了许多。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咱们走走。”我们沿着街往东慢慢走着，雪在脚底下吱吱的响。
胡明的手机响了一下，赵实说：“这忙的”，胡明掏出手机去看短信，被赵实一把抢了过去，胡明跑上去夺，赵实闪开了，我也快走了几步看着他们笑。
“‘随缘旅馆，302房间，等你哦’。我操你妈的。”赵实大声笑地骂着。胡明知道不好，赵实反过来去追胡明，我也撵了上去。
“我错了，明天接着喝。”胡明跑了没几步，跌倒在雪地里，他翻过来前面身上都是雪。
“敢他妈骗俺俩。”我和赵实一人拽着胡明一个胳膊，拖着他往前滑。
胡明仰着身体，“就那卖化妆品的，你说我一个人去爽去，还告诉你俩，多山炮啊。”
我和赵实拖了一段距离，找了个雪堆，按着胡明的脑袋，把他插到了雪堆里。我和赵实开心地站在旁边，等着胡明从里面爬出来。

张小硕

我拿自己开刀了，自己说说问题。希望大家多批评。
1，很多对话没什么用，读着无聊。有几段感觉写不下去，就开始讲故事了，有点脱离对话的意图了。
2，对话中间的段落并没有起到推进作用，更像是说明，有点幼稚。
3，结尾写的太俗了，居然是看短信。
4，有些语言和细节并没有融合到整个文章中去，有点突兀。

另外再请教一下，改进的方法，谢了

重庆第九

对白，是堆砌该文的水泥、河沙与砖块，也是其中最出彩的。非常的写实，让我怀疑是通过整理谈话录音形成的，对帮助读者还原现场有很大帮助。我觉得，这些都是成功的（不要太精简了，这不是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那种哲人间的对话）。

你拿自己开刀，认为主题及情节推动有问题。或者有，没那么严重。在对白下面，我可以清晰看到主题的大梁结构，即现实生活带给小人物们的压力以及面对这种压力困境的无奈。其中有物质层面的，也有精神道德领域的，甚至有生理上的。

不敢说改进建议（我从不给人类似建议），有两个疑惑跟朋友探讨一下，毕竟你是主创嘛。
一、对餐厅女服务员上菜这一细节，你不厌其烦一次次地着墨，有什么深意？只是人为的调剂叙事节奏吗？
二、通过“胡明”这个点来凸显主题，似乎火力点设置不够，没能交织成一张立体扇形的火力网。“我”应该有话说吧，“赵实”也应该有话说吧，甚至你扯进来的那个上菜服务员也应该“说两句”吧。因角色背景限制，可能每个人都是牢骚吐槽，汇集在一起，无处不在，说不定就能构成某个目标人群的控诉力量。那就不是“山炮”了，呵呵，是喀秋莎火炮。

张小硕

服务员的有点摆设了，另外写结尾之前的时候总是着急，我也感觉缺，有点懒了。
X说到的，让我想到自己要认真，耐心一点。

感谢两位。

林思南

很多对话并无作用，如果是一种无意识的记录，那么至少氛围要达到火候，可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