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唱书

桶木

    一整个夏天是一个完整的夏天么？为什么在这个夏天我都纠结于阅读这件事情，偶尔盯着勒内•夏尔的诗发呆。“那来到世上却无声无息的东西，既不配被关注，也不配被期待。”我总会想，我就是那无声无息的，大多数时候是。
    一整个夏天中有两个晚上我在妈妈面前朗诵书籍。妈妈总在晚饭后锻炼身体，她喜欢跳舞，她曾是个肩背胳膊很壮实的女人，我那时总是赞美她有着中世纪欧洲油画上美人的背脊。她听后就大笑，觉得我的形容很有趣。而在这之前，在她有此等美誉之前，我家在我高中时代发生了一场变故，那时我情窦初开，跟着一个男孩在外旅行漂泊了一年，走之前我的妈妈身材很好，年轻，皮肤白皙很健康，头发光滑，对我充满了期待，希望我好好出去学画画。我在外旅行她没有原谅我，但是她最后还是终止了对我的无限失望，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孩子，我答应你，我一定在你回来之前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的，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乐观的、向上的妈妈。”然后我回家了，我看着她走进厨房，给我弄吃的，我不知道那时她有多恨我，因为她搂着我的肩膀笑，她健壮的身体吓了我一大跳，在她面前我弱不禁风，带着我那一年旅途上的爱书回到了家，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一年的阅读能力，我读的都不是我自己，我也没有真正读过一个人的心。并且那也不是妈妈真正的身体，真正的她很虚弱。而现在这个她才是真正的她。她每天都会去跳舞，无论是在学校的体育馆里，广场上的“坝儿舞”或是在家里。她身边的朋友也都喜欢跳舞。
    我越来越爱这个奇迹般的母亲，在这四年里，身材玲珑苗条起来，脸总是像学生时代的照片上那种年轻，为了美丽她用植物配方隔三差五染发，她不许我在晚上忧郁哭泣。在这整个夏天里，休息时她不准我趴在电脑跟前，我眼角膜不好，“但是可以多看书嘛。”她说。我哭着睡觉时她也叫我不要睡觉起来看书，但我只是偶尔翻两页，翻翻白眼嚅嗫两声就睡着了。很多书兴致勃勃买来都没有读完便束之高阁，比起书，我似乎更迷恋香水的气味，香水我会读它千百遍，也会有人去分享，会让我躺下迷思一阵子，读书却着实令我纠结，我做不到凝神专注。
    “那就大声读出来。”她说，“马儿，给我读读你最喜欢的段落，我听着。”我坐在床边见她挥舞着手臂左右上下晃动着，就在大脑里搜索一本不那么重口味并且适合她读的书。“好吧，”我边说着边站起来走到书柜前，一眼看中一本，“《好小猫》不错吧，顾湘写的。”我抽出那本，都不记得印象中的段落在书的哪一页了，“很好笑的哦。”我开始铺垫。
    22页，我站在那里念：“‘小猫王子小的时候，去咬花的叶子，又爱玩水，有天还从窗口掉了出去受了伤。它睡觉时也笑眯眯，摆出跳舞、飞天或奔马的姿势，有时用力捂一捂脸。’……‘看它的脸一本正经在睡觉，甚至像装睡午觉的小孩做出比当真一本正经睡觉更一本正经在睡觉的表情。’”翻页，接着读。
    妈妈插话说：“我小时候家里也养了一只猫，”她停下手舞足蹈说：“那时我还跟你大舅睡一张床，我们很小，那只猫晚上就自己躺在我们中间，一翻身就听到‘喵嗷’的惨叫声，一不动它就不叫了，好好的继续睡。”她翻着白眼学那只猫惨叫的样儿。
    我拿起另一本策兰的诗集，我告诉她里面有首诗很适合朗诵。凭着模糊的记忆我念出《死亡赋格曲》。从“清晨的黑牛奶”开始妈妈就笑个不停，我也笑个不停，她懂她的笑，我懂我的笑，尤其是那些反复的字眼，只让人觉得“在云中有座坟墓躺下不拥挤。”
    “你的金发哟玛格丽特
      你的灰发呀书拉密”
                     ——策兰
    然后我告诉她有些诗也同样给我触动，我并不介意念出来我记得最清楚的这个：“我的血冲上你的海岸，/我们的苦相思终得映红海滩。/”以及“他耽误了战斗和夏天，樱桃为他喋血。”
    你会猜对的，我会说你猜对了，朗诵者这里是场喜剧。我想对于喜欢看电视的人来说，这就好比看电视的心情，我总是为别人身上的伤痛流泪，我并不懂得，只是会流泪，我在揣测着人心沧桑的程度。我并不认同自己说这些，我一个人的时候，心也会抽着痛，正因为痛感像水泵一样抽动着，我才会对自己解释：“因为我要呼吸呀。”而这些跟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夏天已经纠结过去，在母亲离开后我没有孤独的时候，只有一个孤独的心，无关乎时间，无关乎停留，而阅读书籍就在我拿起放下之间累积起来，阅读的冲动，在原本清澈的眼眶和“善”的念头里，无视周遭的风云变幻。

桶木

我现在不敢如此豪言壮语了，我的血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