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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遥远的君士坦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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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5 22:45: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遥远的君士坦丁堡


1
语言对人影响甚大。然而汉语并不是一门非常优秀的语言,它有很多重要的抽象词汇来自外文,这些词汇,又有很多只能在原文中进行理解,一经翻译,就会完全走样,不仅如此,还可能增加诸多误解。而且相比之下,每一年汉语新增的词汇也会低于其它重要语种。试想一想,万物流动不居,世界每刻都在生变,总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感情会在人们心扉翻滚,也总有一些新的东西等待人们命名,如果语言没有新生的能力,那么使用者必将在巨大的桎梏中不断重复以往的经验,但是我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加上我们大多数人对于语言的掌握也很局限,所以,两个作家看似十分不同,但很有可能讲述的是同一个故事。
有时候,我会想,以下的这个故事,或许已经被人讲过无数遍了,我早就意识到,它即使在我平庸的笔下再来一次,也不会产生什么新意,而我如今还要执意重复它,仅仅是因为我的个人需要。动物有时候会舔自己的私处,讲故事是同样的道理。那些一心要走上文学之路的人,他们对讲述的热情,有时候会变成一种自虐性的疾病,而治愈这种疾病的良药就是让他们自说自话,不受阻碍地进行叙述。他们讲述完毕,疾病自然就会痊愈。
下面就是我要讲述的故事,我就是那个病人和亲历者,不论多么不堪忍受,请允许我讲下去,也请原谅我把它拿出来示人,这是我的过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拿出来,我只是觉得有某种力量引导我这样做,所以,在没有搞清楚原因之前,我请求谅解。如果你已深知生命的宝贵,万望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无聊的呓语中。

故事发生在2011年,那是在南站26-27到达口,我见到了我的女邻居,除了最近的几次会晤,我和她已经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她长大了,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色针织衫,一条紧身的斑马条纹短裙,第一眼看去很漂亮,身材也很好,但我不能注视她太久,我们还很生疏,要命的是,我们还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走到一起。
“你什么时候到的?等了很久了吗?”
“我刚到。”
“走吧。”
我们上了自动扶梯,缓缓进入地铁口。我在自动售票机前停下脚步,塞进纸币,得到了绿色的车票和几个找零的硬币。她在静候,我迅速地跑上前去,硬币在我的包里相互碰撞。这些冰冷的金属弹奏出一种热情、激动的交响,宛如生命中突然迸发出来的爱。那些难以云说的爱,像艺人在朽木上雕刻莲花。也许宗教的滥觞由此开始,第一次我从肉身中走出来,发现由自我流向他人的清泉,我喃喃自语,它来自何方?人们为什么要结婚?

如果是肉欲,那么它并非时时必需。这意味着我们并非时时都需要女人,意味着她们除了享乐的夜晚以外,是多余的。这样的话,只要男人们欲望发作时去妓院就可以了,但人们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怕花钱,还是因为他们怕道德审判?
如果肉欲是我们的第一需要的话,那么为了最大限度地满足欲望,品尝各色尤物,尝试各种方法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花点钱又算什么?但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又会出现一个问题——一个人的财富势必会决定他享有的性资源的规模和品质,一个有钱人即使性能力有限,他也不会拱手浪费他在性领域的垄断地位,这必然导致巨大不公,因为肉体也是一种资源,它必须得到满足,社会才更稳定。而纵欲的第二个恶果则是生育率的下降,这种情况曾在巴比伦和古罗马历史上出现过。这么说,一夫一妻制还是比较合理,它可能保证每个男人享受生命,繁衍后代。那么,道德审判又是什么?道德,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人们集体意愿的表达。谁挑战大家认同的观念,那么谁就面临道德审判。我不想这么做,即使我被迫结婚,我也不想挑战大多数人的婚姻制度。然而结婚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它一定有别的理由。
比如说,我怎么打消别人可能产生的疑问:你看,他还没有结婚,这说明他一定有性病,或者,他肯定是个同性恋。是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年龄上,我需要一场婚姻来证明我一切正常。
也许我还应该像那首老歌唱的一样,人生总不是顺风顺水,想一想,如果有可能的话,30年后你该怎么办?看看你的同学,你和他在昏黄的酒馆里醉意阑珊地回顾人生,他对你说起他的儿子取得的成就,他对他很好,非常孝顺,他衣食无忧,只待颐养天年,他问起你的情况,你该怎么回答?
“我单身。”
“噢,为什么呢?你从来没有和女人睡过觉吗?”
“没有。”
“太遗憾了!我是说,你不知道,那么美……”
你真应该为我的晚境想想。

如果这些人为的伦理和神话有一天被剔除了,又是否意味着某种终结?
不,没有什么比人类的繁殖冲动更强大。看一看这个女孩,她的丹唇、桃面、柔膝,无不美好诱人,我为什么要拒绝?或许,婚姻真像人们所说,会使我的人生变得完整,我应该像每一个人那样,出生、工作、结婚、生子、死亡。我必须要走上这条流水装配线。完整,完整,一个人只有把人间的俗务经历个遍,他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这种完整的意义又在哪里?我活着,但我不能去思考。

幸好,地铁上还有空档,我们落座后,默默地坐了半个小时。她很安静,望着远方,犹如一个疲倦的歌手。2月15日,那一天是个温暖的春日,大叶榕在落叶,我们相识了,但我从没有见识过她的笑容。她一生只会在拍照前露出宝贵的微笑,她的笑属于这个世界秘密的圣迹,如果说谁分享了她笑的内涵,这幸运无疑只属于那些粉色的傻瓜相机、她那唯一的情人、还有她的妈妈。她是一个天生的惩罚者,这不是她的错,她性情冷酷,如果有人要求她变得多情,那无异于暴殄天物。
火车在奔驰、鸣叫,广播里有个轻柔的女声在报站,向旅客提供出口资讯。世俗的人群在深深的地下铁路中聚散,每天都有数以百万人次需要运送,公共交通不堪重负,地下铁路看上去像被捅过的马蜂窝。男乘客和女乘客们一刻不停地玩着苹果手机,从他们引以为豪的手机看,你就会略知这个时代的贫乏。人们像蚂蚁匍匐在地下,成团成团地相互碰撞、撕咬,虽不体面,但颇为实在,我的祖国酷似一个肉体王国,我的同胞,这些可怜人世世代代生活在一个没有上帝的野蛮国度,这些人从来都是些自以为文明的蛮族,他们满足于谋食,从不关心正义、民主、自由、法律。我常常想,远在罗马帝国时期,希腊思想和犹太哲学结合形成基督教,世俗的政府和精神的教会就已分离,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就是著名的“两把刀”——神权和俗权,形成早期的权力制衡,人们遭受政府迫害时,有权寻求宗教庇护。罗马把各权力机构的关系编成法典,建起一种新的欧洲价值。从共和国与北欧政治传统的汇合中产生了宪法精神,到18、19世纪,洛克和孟德斯鸠又以三权分立的现代内容来表达这种精神,这无疑是基督教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对政治制度的启发。而与此同时,我那可怜的祖国都在干什么呢?她走上了一条中央集权的道路,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一切都由国家和政府宰制。这种控制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出现了震惊人类的灾祸,包括民族精英在内死于饥荒和政治迫害的人数有数千万,远远超过14世纪欧洲的黑死病的死亡数目,或者相当于又发动了一次二战。


2
我想起了庞德的这首著名写地铁的诗,“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正是这个人宣布西方的文学死了,但他找到了中国的意象诗,然而事实证明,他对汉语的理解是错误的。噢,理解是错误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那首诗过于干瘪,如同一处经过现象还原过的墓园,它独立于现实,处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外,你也许永远也不知道,沿着辉煌的大街,它一直拐入郊外深林的掩映当中,通往地狱的路上总是铺满鲜花。它比现实更冷酷,但却又是现实的倒影。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们在会江站下了车。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座巨城繁华不再的郊区,眼前的景物忽然开阔起来,高楼消失了,我们看到了地平线,这是一个卡其色的世界。
时间仿佛甜酒,使我迷迷糊糊,我忘记了那里有没有鲜花或蝴蝶。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她的头发染成黄褐色,闪闪发光,骄阳使她的皮肤比平时更加生机焕发,她的脸色异常白皙,瞧去是透明的,还有一点红润,就像一朵尼罗河睡莲。她身材纤细,并不以三围取胜。而有些时候,一个女人发出的元音却又胜过一切,她便能发出海妖般的鼻元音,而正是循着这海妖的元音,多年以后的一次见面,我就非常轻易地受到了感性的愚弄。她蹙着眉,用左手挡住阳光的照射,茫然地望着这片土地。我拿出昨晚准备好的百度地图,按图索骥,转了好几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
“我们最好坐个摩的。”
她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事实上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有一个摩托车司机主动上前来询问我们是否有意出行,我向他说明目的地,很快他就开始载着我们就在棚户区的窄街陋巷中穿行,我们在拐弯,在车上颠簸,有时候能闻到我们这辆车的尾气,她的头发在风中飘。
这里的街道冷清而狭窄,长满绿苔的盆景以及日用货品杂陈在院门和摊位前的马路上,人们粗声粗气地操着方言,一条肮脏的黑色河流正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里毗邻一家屠宰厂,我们盘中的美餐这时正撕心裂肺地嚎叫着。这种印象一定不好,她绝对不会喜欢这么偏僻的地方,她爱繁华虚荣胜似一切,她是一个世俗中的仙子,而不是隐士。车主戴着一个藏蓝色的头盔,一声不吭地开着他的车,我们在后面警惕地不断强调我们的去处。
“皇冠工业区。皇冠工业区。”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停在一个缓坡下面——“到了。”
“那上面有字。”
“我去看看是什么字。”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3
门卫登记了她的身份证号,我只能在外面等。这里有一排亭亭如盖的樟树形成了一条清凉的林荫大道。我坐在橘色的钢管凳子上。
在工厂的门口,有陆续而来的吸烟者从公司走出来,来到樟树下抽烟。估计工厂内是禁烟的。今天是周末,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大骂加班。烟灰被风吹到我身上,春天的风有些清凉,天气稍有点乍寒,太阳在阴霾中闪着疲劳乏力的光芒。我模仿一个烟客把鞋脱掉,风在我的脚趾间吹拂,我就在这舒服的风中写着上面的日记。此时我看见,我的左手边有一只懒狗正躺在沙井盖上睡觉。有两个工厂工人蹬着自行车拼命在前面的斜坡上爬行,终于把车骑到小停车场。工厂对面就是一座小学,小学生们正在齐读一篇文章,声音很大,显得吵闹不堪。终于看到有两个女人从厂子里走出来,斜挎着包,有一个女职工的裤子太紧,腿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富有弹性,这种肉不至于太稀,极为理想。
又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工人独自出来抽烟,他沉默而忧郁,仿佛遭受了某种极大的折磨,以至于必须要靠猛烈而投入地吸烟,然后让尼古丁进入肺泡,通过血液输送到全身刺激神经兴奋起来,之后再轻轻地吐出一小部分烟雾,才能缓解那种折磨。这会儿我已经觉得有点冷了,我只穿着一件T恤,我的夹克放在包里。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出来。我看见有个青年一直躺在橘色的凳子上睡觉,从早上8点到9点。小学生这时下课了,他们在那看不见的灰色的楼道中拼命地吵闹,女生时不时地发出尖叫,有几个活跃的男生似乎正在主导着课间的游戏规则,他们在发号施令,声音异常暴躁。
为什么他们永远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他们不想想试着闭嘴是什么样子吗?
斜坡上来了一对穿着拖鞋的情侣,他们找到一条合适的能挡住别人视野的凳子,一起坐下来。女的头发是红色的,她的拖鞋上有一个毛茸茸的圆球。男的抱着她,她侧坐在男友的大腿上,看上去很像是在性交。
后来又有一些烟民出来抽烟,那条狗也从沙井盖上爬起来,正在伸懒腰。学生们又吵起来了,他们似乎又在齐读一篇文章。
除了齐读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我自己都觉得可耻。我快要在教育上耗费掉10年的大好光阴了,以至于我看到学校就马上会想到集中营,或者早市。我有一次偶尔在早市观察剁鱼,一个身穿黑色连衣塑胶裤的鱼贩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里用刀拍死48条鱼。她手法娴熟,通常照脑袋猛拍两下使其毙命,有时候那些眼睛混浊没有拍死的鱼还会翘起尾巴,鱼贩便在数秒内刮鳞开膛破肚,拾掇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技艺已经升入道层,丝毫不逊庖丁解牛。这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是的,我比谁都更有发言权,我们用不断的齐读、考试和蛮不讲理的权威将学生拍死,使他们永远痛恨知识和真理,然后给他们注入新的灵魂,将他们一个个变成投机者和纳粹,我们不需要正义和善,我们毁灭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这种病态的机制于是才能得到最好的延续,我们是国家最好的看门狗。看看我们的教育,到处都充满腐败和罪恶,我们从教辅中吃回扣,我们的每节课都重复几十年不变的教案模式,我们的每句教育箴言都在强调国家的利益,唯独不见个人价值和私有财产的神圣,我们在编制一个自欺欺人的巨大的意识形态之网,以捕捉那些可怜的飞虫,然后他们也可以和我们一样编制更大的网,我们给学生传授知识分子的混帐操守,将他们人人都变成伪君子,我们在工资改革中你死我活地斗争,我们为了钱每年都要以研究的名义强奸学术,我们要求学生无条件地服从权威,我们把他们变成愚蠢的机器,我们甚至猥亵学生,我们必须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寻求自保。这就是教育,你得学会妥协,没有什么比妥协更好的办法,必须放弃真理,一点商量都没有。


4
她终于出来了。她一早从很远的地方来此应聘,也许这样,我们真的会走到一起,组建一个家庭,成为完整的人。她像一个天真的儿童一样幻想着中产阶级的生活,幻想着有尊严,幻想着在这个国家活得幸福,幻想着房价下跌,幻想着住在一个鸟窝似的体面的商品房里,幻想着购车,幻想驾着自己的宝座到海滨浴场享受童话般的海风、享受无以伦比的海鲜、舒舒服服地晒日光浴,幻想着华丽的服饰、浪漫的婚礼、美食、最最新潮的电子产品,幻想着紧跟潮流,而丝毫不考虑当前的政治和自己的真正处境。和我这颗绝望的心相比,她身上年轻的火焰是那么活力四射。我又怎么能对她说,宝贝,看看我们眼下的这个时代,你活着,但你一无所有。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说她有三个问题没有回答上来。一个问题是你凭什么拿高薪,另一个是如何和供应商扯皮,还有一个,如何用蜘蛛网网鱼。
我说别想了,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我们在南京路一家湘菜馆点了牛肉、糖醋排骨、小炒肉、藕条炒韭菜和川北凉皮。吃完饭,来不及休息,我们又赶赴下一家公司。
在车上,我指着一个熟悉的站名给她讲述了我的故事。我对她说,看,就是这里,我去年就在这里过的年,那时,我妹妹结婚不久,她丈夫的姐姐在亚洲航空公司工作,两个新婚燕儿,加上我们两个外省人因为工作的关系则无法返乡。我们四个异乡人在这座巨大的城市的一角过了一个孤独的新年,我们爬上这座移民城市最高的山峰——移民峰。我们还在移民峰上买了一尊本城的标志性雕塑:“五个拓荒者”。那五个拓荒者看上去又蠢又壮,毫无头脑地向游客展示着他们毫无内容的笑脸,看上去完全是政客随手捏造的几个玩偶。
我记得那一天雨停了,不过天空塞满大块云团。蜻蜓围绕避雷针飞来飞去。白色的鸟在被万年青、荔枝、桉树、香樟、楠竹和松树,以及各种杂草,青色湿润的雾气覆盖的群山中求偶。站在移民峰上,从某个角度观察,在远处隐隐约约的青峰之间,你会发现一排白衣红发的高大住宅,一座高高的,闪闪发光的信号塔,那座塔建在一对胜似酥胸的青峰的其中一座上。燕群在巨大的黑云幕中翻飞,急速旋转,下坠,像情绪失控的机器。我不知道它们到底在享受着翱翔的欢乐,还是受到天气的刺激。
“你们猜我们家乡在哪个方向?”
我妹妹天真地问。
没有人马上回答。
我们感受到了风的运行,云阵如Viggo调遣数百年前魔界的军队在头顶低垂缓行,伸手可得,但是悄悄行进,不发出任何响声。我们重又盯着周围,远和近处,能见到的风景,明显的;以及容易忽略的,悦心不悦心的景物。我们观察得很详细。我们四个人因此不知不觉转了一圈儿,并且还在继续。三分之一。我们试图判断准确的方向,我们在原地打转儿。北方?我也随他们极力眺望,期望他们确定方位。最后,大家停顿下来,四下群山连绵起伏,雨燕嘶叫,激烈的情绪到达极点。顷刻之间,一阵风摧倒周遭的树木,绿叶为之倒伏,露出白白的叶背,而天空阴云密布,更是难以判断方向。
我意识到,妹妹无意间提的这个问题,忽然变成一个重大的、具有哲学命题。它竟然使我们变得肃穆起来。而我显然对此始料未及,我不知道我们会因此尴尬,手足无措。那个小问题在眼前静穆无比的时刻,由于我们的极力的思索和转变而具有了重大的意义。它不再是南方或者北方,那么简单,它直指灵魂迷失的密林,它突然之间和我们的根源和命运建立了确凿的联系。我们开始怀疑,外省,无家可归者,落魄的剩余,童年怀伤狂,坚定的乌托邦精神病患,被时代清洗者,我能看到我们以往的生活,我们浑身上下都是死的,我们的鬼魂在荒原上蝺蝺独行。我们赶上了那些历史上庞大的鬼魂队伍,站在他们中间,和他们走在一起,我们彼此熟悉,不必交谈。我们深知最后的真相,并且讳莫如深。我们向不明的前方走去。
“我们的家乡在哪?”  我们站在原地。我们难以回答这样的问题。
忽然有一个方向乌云涌动,雨雾腾空,我们确信那与大海的风尘吸张有关。于是我们肯定与之相反的方向定是北方。我们一齐向北眺望。
“家乡。”
妹妹说出这个词语,仿佛从箱底抽出一本化成灰尘的古书。


5
走出地铁站,我和她找到了这家又吵又闹的工厂,因为他们把40台音箱架在高空,正在疯狂地播放着不堪入耳的流行音乐。她走入一个巨大的储物间应聘去了,而上述的日记正是我在这备受摧残的环境中,奋笔写下的。当时我百无聊奈,只有出席下策。连带以往的历史,这已经是我们一起应聘的第18家公司了,我已经预感到必然的失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根本就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又吵又闹的地方,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她的耐性正在一点一点耗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们只是在遵循父母之命,哦,一切都快要完蛋了!
我倍感伤悲。在过去几个月里不多的约会中,我们已经去过移民城的18家公司应聘,以期能工作、生活在一起,在同一个城市筑起爱巢,像荒漠中两株干渴的仙人掌一样开出人间的花朵。仅仅是像花一样开了,我是说,谈不上好看,只是开花结果而已,谈不上什么人的尊严或者成就。眼下我如此悲伤,我手里拿着一本李维的《罗马史》,书被翻到了111页,那一页讲的是帝国迁都的故事。从2世纪开始,安东尼王朝结束后,帝国发生了严重的社会危机。政治混乱,经济衰落。君士坦丁于324年在拜占庭建立新都。330年新都落成,他带领群臣迁都君士坦丁堡。但这种劳命伤财的做法并未能挽救帝国的颓势,西罗马很快就灭亡了。

下午4点45分的时候,他们开始跳来跳去地播放不同的流行音乐以检验他们生产的音响的优良,那情形就像是在抽疯。我收拾好纸笔,抽身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我想起有多少个与眼下一样的写作的时刻,有时候是夜晚,我突然醒来。台灯还亮着,我爬起来,看见我的床就像一块儿岛礁,它的周围是茫茫的大海,虚无的大海,时间是虚无的,空间是虚无的,和我有关的所有人都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了,我是那么孤独。什么也没有:在这张床上曾经的睡衣、腿、拥抱、语无伦次的梦话,我读过的书——这些东西像是刚刚离去,只有一沓草纸。有一天晚上,我枕着这沓草纸睡着了。我侧耳倾听春天的波澜,新的一天正在暗夜里生长,风声很大,树叶像海浪一样哗哗地响,有一只布谷鸟正唱着忧伤的歌。
为什么我要把草纸放在枕头下,为什么我要写作?
我经常为一些不切实际的事伤感,所以必须扔掉一点过时的东西。比如,从前的香水、泳衣、护发素、袜子、日记本、袖珍版的中国画图册、一个能装东西的小茶罐,甚至是一把多功能的军刀或者一套电影明信片、曾经通往意中人的车票、和某个女人的名片。我有时想,是不是应该把她睡过的床也一起扔掉?但它太重了,我只能暂栖在这令人伤感的地方。最应该忘掉的恰恰是那些神经病一样的记忆,这些东西就像街头的人渣,来来去去,全由着自己恶劣的本性。在所有应该扔掉的东西中,我只保留了她送给我的一本书,严格地说,她有一次把我的小说打印出来,装订成一本像模像样的书。这是我在世上出版的唯一的一本书,这本书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我应该感谢这个女人,是她给我带来了神的旨意,让我继续写作。写作这件事,可能是神意。因为,即使世界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伦理学,这样宝贵的个人伦理学也不能说明写作的根据。人类的智慧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写作也无疑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和超越,写作就是为了灵魂得救。难道世上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我忽然想起她此前在公车上对我说:“看看,文学多无聊!”
我被她的话震惊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一直觉得再用一辈子学习文学都是不够的,是我错了吗?我还应该说服她吗?我打算放弃这样的努力。我不想为此争辩而使局面更加尴尬,于是随口附和:
“嗯、啊、是的,你说得很有道理,它的确很无聊。”
我记得我当时正是拿着那本李维的《罗马史》在读,从某种意义上它是一部小说。我很想知道的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是有价值的东西?
我记得她经常看韩剧,为什么韩剧能吸引她,而不是一本流传千古的书?如果这本书代表的是永恒,那么,她的那句话仿佛是在说:“看看,永恒的东西多无聊!”或者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存在理念的世界,只有表象和感觉。我对你的爱好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我对你这个持这种爱好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后来我才明白,我在她看来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也许是一具充满印刷术味道的活尸,而她则是一个新潮的机器新娘。我们完全不适合在一起,这仿佛是两个时代的交锋和失望。


“你去哪里呢?”6点多的时候,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她说应聘结束了。
“我回家了。”
“噢。这里不适合我,我明天就去深圳,我想去富士康。”
“那不是血汗工厂吗?”
“没关系,只要钱多就行。”

有一刻,我早就能预感到这样的电话、它的含义。是的,完蛋了,完蛋了。我看见傍晚的群山上方,春风正催赶着片片行云,天空时不时有飞机像缓慢的大鸟一样飞过来,因为这里靠近亚洲最大的空港,也许那些来自欧洲和土耳其的客商这会儿已经启程回国了。啊!遥远的君士坦丁堡,遥远的罗马,遥远的欧洲文明!我不知不觉来到这座城市的港口边,在夜晚的海风中郁郁独行。春天的大海茫茫无际,发出阵阵萧瑟冷寂的气息,海浪毫无生机地拍打着绵长的海岸,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应该怎样走下去。
远处海鸥的鸣叫将我的视线引向前方,我看见一座巨大的基督教会堂像海市蜃楼一样在不远处显现,会堂顶上的灯光十字架正在暗夜中发出母亲般柔和的光芒。
                                                                                             2012.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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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6 17:56:37 |只看该作者
议论太多了。这些议论单独拿出来看有些比较精到,部分也可以起到推进小说烘托气氛的作用,但总得来说还是太多,思辨性的文字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即可,不应该太多吧。
人物完全靠议论来支撑,比较枯燥。
这个题目不错,可惜没有完全展现出他所蕴涵的。
你是那个忧郁的骗子吗?看了开头我还以为你要像博尔赫斯那样玩一个骗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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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6 22:23:46 |只看该作者
很好。思辨的部分像重石头,叙事的部分像裁纸刀片,两者都要往读者生活经验里最脆弱的部位钻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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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6 22:39:29 |只看该作者
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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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Rank: 1

5#
发表于 2012-9-7 17:07:19 |只看该作者
没看完,但喜欢这种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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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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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9-7 22:16:51 |只看该作者
除了叙述和议论(感慨)没有有机地结合以外,同“他”相对立的“她”也过于概念抽象化,没有人物应有的个性,也就是人性。而那个可悲的“她”也因此同那些很大的语汇语句一样沦落为单纯的工具——先不管它运用得好不好恰不恰当,仅仅是为了满足作者的意念在旋转。
而我觉得最悲剧性的地方在于,作者自我的优越性,也许这种优越性很真诚也很善良,但它总归还是一种优越感。

点评

柏仙妮  中肯而又犀利的点评,部份化解了我看这篇文时的不舒服。  发表于 2012-9-8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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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Rank: 4

7#
发表于 2012-9-11 21:33:28 |只看该作者
庞大的描述字眼太多了,使我难以看下去并且无从说起。
“万物流动不居,世界每刻都在生变,”“我早就意识到,它即使在我平庸的笔下再来一次,也不会产生什么新意,而我如今还要执意重复它,仅仅是因为我的个人需要。”
太像在写一部巨史的口气了。
在一支夜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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