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2-9-13 15:11 编辑
红衣主教这个礼拜天将要抵达的消息让罗旺小镇刹那沸腾了。
礼拜一的早晨,赫柏出现在餐桌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她的母亲赫卡忒左手拿着玫瑰经,右手持着念球已端坐在桌前。 “妈妈,耶稣爱你!” “亲爱的,耶稣爱你!”赫卡忒面容憔悴,严肃。她站了起来,双膝跪地:“开始吧!” 这对母女像平常一样进行了晨祷,随后便是安静地吃完了各自的早饭。 “妈妈,我上学去了。” “你今天提早了25分钟。” “是的,妈妈,有一个同学生病了,我帮他值日。” “耶稣爱你!”赫卡忒在胸前划了十字架。 16岁的赫柏就读于卡美利诺高中,家门口离公交车站的距离只有35米,从那里乘车到学校只要10分钟,下车后走入校内2号楼304的教室只花7分钟。这一路上,赫柏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一直暗自默念着玫瑰经。下车后她面露难色,却还是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动起来。越跑越快,被黑色校服裹着严严的身体,灵活地,像包在麻袋里的活蛇般地游动着。 “嘿,我在这里。” 拐角处等着不耐烦的阿忒拉斯伸着头,挥动着双手。难得激烈的运动让赫柏苍白的有些圣洁的小脸红通通的,阿忒拉斯感觉也怪怪的。 “阿忒拉斯,今天礼拜一,你没穿校服。” “我今天不上学。” “怎么?”赫柏吃惊地睁大双眼。那双黑瞳比白瞳多出三分之一的眼睛,白天倒是不甚明亮的。 阿忒拉斯摆出他这个年纪特有的酷状,双肩一耸,故作潇洒,神气活现地说道:“红衣主教不是礼拜天就要到了吗?”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对于这条在教堂已经公布过的消息,阿忒拉斯的口吻犹如一个秘密宣布者。 “那你也不能逃课啊。” “为什么不能,你也能。” “不,我不能!”赫柏有些惊惧,慌忙朝后退了二步:“阿忒拉斯,逃学不好,没事我先去上课了。” “喂,今晚我在公交车站等你。”阿忒拉斯冲着像兔子一样溜走的她喊道。
礼拜二放学后,赫柏在公交车站碰到同样背着书包的阿忒拉斯。阿忒拉斯两手插兜,嘴角还斜叨着一支牙签,褐色垂肩发被一条醒目的玫瑰红发绳从额头圈到了后脑勺,却毫无意外地让头发的下半部分反弹起一圈波浪纹,根根向外扩张着。赫柏不敢正视他微微斜吊的双眼,那里像一片沼泽地,踩进去就拨不出腿,有时却又让你跃跃欲试。 “阿忒拉斯,你今天上课啦?” “拿去。”阿忒拉斯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随手丢给她。 “什么?” 阿忒拉斯挥挥手跳上了车,等车的人陆陆续续向她投来好奇怪的眼神,赫柏红着脸将塑料袋塞进自己的包里。有人正在耳语,赫柏努力挺直了胸膛,等她路过那个耳语的人却听到他正在说:红衣主教这礼拜日要来了,这周你打算怎么狂欢。 学校内,公车上,商店里,到处都有人重复着这句话。
吃完晚饭,与母亲做了晚祷,将自己房间的小门关上后,赫柏背靠着门放松地轻叹一声,目光在书包上跳动着,雀跃着。她从不被允许穿短裙,及膝的也不行。不一会儿,一条迷你超短裙轻覆在瘦弱却极柔软的身躯上。镜子里有一个小精灵不停地打着转,飞舞着,眼底烧得旺旺的火。
礼拜三早晨,赫柏比平时晚了十分钟到达餐厅。 “妈妈,耶稣爱你!对不起,妈妈!我睡迟了。” “耶稣爱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请跟仁慈的天主说。” 赫柏跪了下来,跟着母亲多念了三回的玫瑰经。她没有时间吃早饭了。空着肚子,在母亲‘耶稣爱你!’的祝福中匆忙走出家门。赫柏从不质疑母亲对她的爱,正如她母亲从不质疑上帝对他们的爱一样。为了祷告而少吃一顿饭是一种虔诚的表现,正如为上帝背十字架是一种与主同在的荣耀。公交车也比平时晚了十分钟。司机许普诺斯是个好脾气的老家伙,对谁都笑得和蔼可亲。虽然她的母亲赫卡忒对他都是肃然着一张脸,他也没有计较过。 “许普诺斯大叔,耶稣爱你!” “赫柏,好孩子,耶稣爱你!你的气色怎么这么糟糕,早餐吃了没有?” “吃,吃了。”赫柏抓书包的手偷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撒谎可不好,天主会责罚的。”司机大叔不赞成地摇着头,脸上却露出和蔼的笑容。当着车里那么多的人,赫柏羞红了脸,低垂着头。 “不过,天主会原谅你的,红衣主教要来了!”许普诺斯今早顺手牵羊偷了售票员的钱,打算晚上去酒吧痛喝几杯。 “耶稣爱我们!”全车的人都发出会心且善意地一笑,齐齐地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本镇唯一的教堂外立着红衣主教大人的画像,赫柏放学回家前偷偷跑到画像前面默立一会儿,红衣主教有一双深邃的褐色双眼,同色的络腮胡子一绺绺地沿着宽弧度的下巴向脸上倒卷去。赫柏记得小时候去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时偷窥过他的容颜,他慈爱而冷淡的笑容被教堂金光闪闪的铜像衬托下泛起一层薄薄的圣光,让人见了自惭形秽之心油然而起,告解后被他用手形的十字圣号赦免所有的罪过后,你立即便会有一种重生感,全身轻松清白的犹如新生的婴儿。
到了礼拜四,镇上穿短裙的女孩明显增多,男孩子打架的消息也不断传开,酒吧里调情骂俏,酗酒闹事的人多的让警察都忙不过来,小镇的犯罪率比平日上升了一倍。敬业自恃的警察也开始骂骂咧咧,有一次急起来挥拳打了一个无赖,镇上的人像过节一样奔走相告,又一起在胸口划着十字架。 “瞧,你穿着就比她们都好看。” 阿忒拉斯在校口门堵住了赫柏,将她拖到校后门的小弄子里,逼着她换上了那条迷你裙。那里很少有人走动。 “别说了,阿忒拉斯,求你。” “走吧。” “去哪里?” “去自由的天堂。” “不,阿忒拉斯……” 赫柏还是被阿忒拉斯拖走了,他们在阿忒拉斯家里偷尝了几口威士忌,赫柏还趁着酒兴跟着音乐跳了几首狄斯可,阿忒拉斯趁着酒兴强吻了赫柏。 “不,阿忒拉斯!”赫柏扭动着身躯,边叫着边吻着。 “怕什么?红衣主教就要来了。” “他真的会来吗?” “当然是真的!” 红衣主教还没来时,阿忒拉斯的父母先回来了,他们在酒吧里与人起了争执,阿忒拉斯的父亲狠揍了那人几拳,就拉着他的母亲偷偷从后门溜走了。 “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天主不会原谅你的。” “红衣主教会的!” “那你只打三拳?” “噢,我太蠢了。” 赫柏被他们的声音惊动,在阿忒拉斯掩护着从后门跑了,临走时阿忒拉斯还叮嘱说:记着明晚的约会,红衣主教来小镇的机会并不多,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了。他火热野性的气息熏着她双颊通红,一团乱中她更闻到了一股野草微辣的味道。
礼拜五的早上,这次母亲又多念了六回的玫瑰经,赫柏做完晨祷后,发现原本压在桌脚下的几张假币没有了。 “妈妈,我们被人骗的那些假币哪里去啦?” “愿天主宽恕我!”赫卡忒在胸口虔诚地划着十字架。赫柏惊慌无比地看着她圣洁肃穆的母亲。 “妈妈!” “愿仁慈无比的天主宽恕我。”赫卡忒继续在胸口划着十字架。划完了,开始吃饭。赫柏却食不下咽。她的母亲在她的心中如圣母玛丽亚一样圣洁。她从小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跟在她母亲身后亦步亦趋的。 “妈妈,你说过撒谎是冒犯神灵的。” “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有罪的。 “妈妈,请红衣主教告解,真的可以赦免我们所犯的重罪吗?” “亲爱的,你用这种质疑的口吻说话,就是对红衣主教不敬,对红衣主教不敬,也就是对天主不敬。” “可,他真的能……” 赫柏在母亲赫卡忒严厉斥责的目光中,敬畏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晚,街上到处都是狂欢的人。原来宁静安祥的气氛被一股莫名的喜悦所冲击,人人都想急于干些什么,人人又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赫柏却躲在自已的小屋里忐忑不安地偷念着玫瑰经。啪地一声,窗户被人不知用什么击中。她力持镇定地关上了灯,黑瞳收缩地盯着玻璃中央,那里一片黑茫茫。
礼拜六的晚上,阿忒拉斯在赫柏家附近逮住了赫柏。 “不,不行,阿忒拉斯!” “闭嘴,赫柏,你昨晚让我白等了一个晚上。” “那是你……活该!” “你不想吗?那你为什么会穿连上帝也会被勾引的短裙。” 轰地一声,赫柏心底最后的防线倒塌了。
阿忒拉斯以胜利者的强势和朝圣者的顶礼膜拜完成了对她的占有。疼的直哆嗦的赫柏流着泪问:“红衣主教明天真的会来吗?” “会的,他就是仁慈的天主派来赦免我们一切罪行,救赎我们的人。” 之后,他们没有交谈一句话,仿佛只要再交谈一句,就会破坏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神圣的气氛。
礼拜天,小镇万人空巷,唯一的教堂人山人海,人人脸上都露着喜庆的笑容,怀里都揣着记录自己罪行的小册子。赫柏无法自控地,不停地,用沁汗的手触摸着口袋里的那本小册子。所幸的是,所有的人都精神亢奋,神情恍惚,嘴里间歇性地说着没有内容,却又极力表达喜悦的话。赫柏独自站了一会儿,向身旁的母亲投去求助的目光。她的母亲也比平日健谈,甚至对司机许普诺斯报以热情的微笑。那罕见的笑容感极强的微笑对赫柏来说是陌生的,她迅速移开了视线,在人群中寻找阿忒拉斯。
就在众人等着不耐烦的时候,小镇唯一的神父缓缓走上了讲台。人潮开始惊慌地涌动着,像被硕鼠钻过的麦田,扭曲的怪圈突兀地若隐若现。
“很抱歉地告诉大家,主教大人因为身体有疾,不能来了,这次的仪式还是由我主持……”
人群中到处都发出尖叫声,抗议声,甚至谩骂声。平时处处受到人们尊敬的神父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讲台上,不明白,这些温驯如小羊的人们一夜之间怎会凶猛如野兽。直到他看到有人晕倒在地,却被汹涌的人群踩踏过去,他徒劳无功地喊着:“大家都别动,安静,看在天主的份上,有人被你们踩在了脚下……”
底下的人疯狂成一片,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疯狂的人群踩踏着赫柏的尸体向圣母玛丽亚的神像汹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