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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6:17: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普鲁士蓝 于 2012-8-1 17:4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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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家

     这片海域比桑符想象中要狭窄一些,但说是海,其实不过是个湖,只是水色蓝莹莹的,天空离他也比平原上近些,晴朗得一望无际,云可以一朵朵数出来,他觉得还是不错。包有些沉,里面带了足够一个月的衣服,他果然是决心离开那里了,至少不会只是几天。在酒店和家庭旅馆间踟蹰了一下,桑符选择了后者,客栈在山脚下湖畔边一丛丛黄色树木的后面,很隐蔽,木质建筑,一楼布满麻将声和四川话的喝彩,价格也算合理。可是没有单人间了,他只好一个人住进了三人间,在床上呆坐了几秒钟,桑符抽出了手机——三个未接来电,他右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轻蔑的笑容,他脱掉鞋子,光脚走到窗户的位置。这里能看到最正宗的海景,老板娘这么介绍的时候他笑了笑,哪里是海,分明是湖而已。这是他心里想的话,但不知何时已经直接抛了出来。老板娘有些尴尬,她的彝族头饰戴得歪歪斜斜,身后正对着她的大厅也流出了一阵阴风,她再次摆正严肃的微笑——“湖是大海的娃娃,所以我们叫它海子,当然也是海。”她的声音有些晃动,像一面左右摇摆的密不透风的经幡。但桑符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毕竟不喜欢自己刚到这里就表现出不必要的恶意。此刻他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对着水面上的画舫船和帆船,随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他看到那枚橙色的手机卡稳稳地落在了海边的某棵树上。可惜不是海里。他有些失落,不过无论是掉在哪里,他自然也是不会再捡回来的。
     丢掉手机卡之后,桑符感觉到一阵久违的风。
     “你就让我走吧,放过我吧,断掉与我的联系吧。”欧莉恶狠狠地在那次做爱后的争吵里吐出这些字眼就穿上了大衣摆出离开的姿态。桑符不知何时她每次争吵都变成了这样一副非要把话说绝的样子,但他知道她每次都还是会回来。他这样想着,就又带着云雨之后的倦意入睡了。可是醒来之后她却没有走,她依然安稳地躺在他的身前,柔软的乳房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粉红色光晕,桑符突然觉得一阵罪恶,她怎么能没有走,甚至还重新裸身睡在他的身旁。这让他甚至有些厌恶她了。
      “女人是连吵架都不会说话算数的生物。​”桑符恶狠狠地对着欧莉沉睡的胴体说。接着他很快穿戴整齐背上了他的旅行包,在一阵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急速中,他已经关上了防盗门,冲出了社区。

     桑符走出了旅店,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来到了海边。他终于决定把这里老老实实地称作海,毕竟这让他觉得自己是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环湖者不算多,有的徒步,有的骑自行车,但桑符还是脱掉了鞋子,决定沿着观光码头下面的浅滩走一会儿。画舫船做得很精致,有一艘就停在他的不远处,有美术学校的学生在这里写生,有的在船上有的在湖畔三五成群。离毕业已经有三年了,桑符记得当时他们也是在云南类似这样的“海边”写生时,在和欧莉经历了一场关于湖终究不是海的无聊辩论之后彼此相识。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值欧莉第一次离家出走。桑符在他们当时居住的城市江边找到她,她很安静地坐在一个轮渡上想要走,但桑符知道她只是在等他。
     “好吧,可以走了吧。”他试图让自己的模样不那么凶恶,拿过了她的旅行包,它轻松得简直象是一团空气,这让桑符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桑符严肃地说,“如果真的要走何必又一定让我找到。”
      欧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露出桑符希望看到的,被识破的表情,她只是拉了拉帽檐,再高高地往上看了一下,就继续挺直着身体僵硬地向前走了。但他还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而那之后欧莉也经常这样离去,只是的确没有让桑符知道她的行踪,但过几天桑符必然又会在公司楼下,或者某个他们习惯去的大排档,或者社区的后门口,看到欧莉的身影。她有时候穿着职业装,有时候穿着本科时期住寝室时候的睡衣,或者某次他们共同出游他买给她的民族风的长裙,头发也会是她平常看到的样子,并且绝不会有什么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她本科毕业后就在这个城市某个大学读研,一周三节课不必像桑符一样朝九晚五,而当时也是在她的极力要求下,桑符才来到这个二线城市找了工作。桑符知道自己并不害怕她的吵闹,而对于欧莉而言,她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有时候桑符觉得她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离开一阵,所以任何事情他们都会轻易吵起来,他们的生活也渐渐变成了吵架与疲于吵架这样的状态,当然有一件事还是和谐的——做爱。当欧莉模特一样细长又柔软的身躯盘旋在床单上时,桑符还是会感觉到她的温柔,尽管他们的相识之初就伴随着言语的犀利碰撞,但在停顿的间隙,他确信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如此理解她的善良。桑符用嘴唇轻轻吹起她的耳垂,彷彿那象是一只幼小的鼓胀气球,他用行动孕育着她膨化起来的身体,而很快,她就会被他折到身上,彷彿他的身体是一面水,而她只是在轻盈地滑行。
     多数时候,这是阻止争吵的唯一法宝,但桑符已经很少用了。甚至有时候他宁愿和她裸身躺着,并且互不碰撞,任凭争吵后的沉默蔓延。然后直到不知何时已经睡去,直到第二天早晨再回归一个没有争吵的平常日子——等待下一次争吵。桑符疲倦的感觉并不是累,而是一种在身体消散开来的平静,直到欧莉真的没有走,而是简单的与他的身体沉默对峙了一个夜晚。

     桑符已经走了一个半钟,按照老板娘的说法,现在太阳已经落下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强烈的光线,它们穿过他身后的高山,来到这海边,但桑符还是脱下了外套,等待自己的身体不久后留下的红彤彤的疤痕,在阳光下,他裸露出的肩膀和半截脊背的确是太白了些。甚至没有北方平原上的淡黄色,但也不是城市中挤压出的苍白,他像个建筑工人一样把黑色外套挂在左肩上,在苍红色的一块方形石头上坐下。画舫船上的学生已经悉数离去,但他看不到他们的脸,只看到一只只帽檐和一双双白腿从眼前掠过,他感到头昏沉沉的,甚至想倒在石头上睡着,这让他有些想回到房间。不过不远处就是船,他可以再穿越一下海面回来,他站起来,走到售票处,一艘只座了一个人的人力画舫船停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个穿着窄筒湖蓝色长裙的女孩子,脖子上挂着木制的红色莲花饰品,长发有些卷,戴着红框眼镜和棕色大檐帽。
    “我先来还是你先来?”女孩的声音有些男性化,与纤弱的外表有些不相称。       他楞了一下:“你先吧。”
船行到海中心起了一阵稍大些的风,船体稍微晃动下又接着平稳向前了,女孩很熟稔,五官也很安静,只是总觉得像雕塑,很硬朗却又不真实。
   “你是这里人吗?”
    “不是,写生的,过几天就回去了。”女孩压低着声音,让他觉得这句话彷彿是来自水下。
    “我以前也是美院的,不过毕业之后就很少画画了。”
    “我不是美院的。”女孩看向他,“我是职业学校的,而且我也不是绘画系,只是恰巧有这门课。”
    “喔?不过也差不多,美术专业。”
    “当然不一样,我们考试的时候直接文化考进去的,根本没有考专业,不过我们也没什么专业,都是走个过场,然后就过去了。”女孩幽幽地说,只是声音却又比刚才清脆一些。
    “你是干什么的?”她主动问道。
    “我是。”他搜索着一个合适的词汇,狡黠一笑道,“旅行家。”
    “你不是。”女孩的声音依然不带感情。
    “那我是什么。”
    “你什么也不是。”她一字一顿地说。



     欧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一个镂空的园林迷宫中奔跑,只是再回头身后已经是高山。她在梦里飞越平原,一直来到一条狭窄的水流间。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做梦了,但这个夜晚破了例。她做梦之前喝了酒,但是桑符却睡着了,她喝完酒之后忘记他们为什么争吵,她直愣愣躺着,床头柜上放着的是她还没搞定的论文草稿,那些字符一个个从纸上跳起来,终于在她面前空荡荡的天花板上铺成了一张陌生的脸,这张脸里有很多高频词汇,比如童年,故乡,男人。欧莉凭着性别敏感嗅出了这些词语的味道。她僵硬地躺着,感觉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座房子也越来越扁,她觉得很快自己会被挤压成一个三明治。她视线的右侧,是桑符侧过去的背影和均匀的呼吸,它们象是离她很遥远,但她知道这近在咫尺,并且她深刻知道他一如往昔认为她只是抽个风,他或许没有认为错,但也不能说对。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她觉得不快乐,可他又快乐吗。可欧莉不敢这么想,因为这让他们的感情看起来更孤立无援,她不允许任何因为爱以外的拥抱理由,她更不允许他们之间是孤独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能够孤独呢。
     台灯是刚到这个城市时,桑符买的,墙上的油画,也是桑符画的,当然模特不是她,那是一个很丑的,陌生的中年女人。欧莉记得,在被褪去那条白色镂空迷你裙之后,桑符的头就伸了进去,他的身体象是一面摇曳的旗帜,那是在他们最后一次单独写生的旅途中——桑符先褪去了他自己的蓝色衬衣,可欧莉刚刚开始第一个线条,就觉得自己被举起来了。欧莉觉得自己象是湖,桑符就在这样陌生的湖水里,筑起了自己的雕塑。但桑符并未能像欧莉想的那样,画一张她的肖像,他戏谑地拉来了一个当地少数民族的一个老女人,在那幅完稿的油画前,说:以后你也会是这样。他这样说的时候象是在形容一件倒地的艺术品,欧莉在这样的形容中并没有生气,她只是铺开了一张新的素描纸,在上面轻轻画了一只盒子,指着他说:这是以后的你。
     桑符当时坚持认为那是一个关于永恒命题的讨论,因为骨灰盒其实代表了生命的永恒,终结的点是最终的归宿,它将和大地永垂不朽。这个说法遭到了欧莉的嗤笑,她说他全身散发着酸腐气息,但很快又冷漠起来,说,这不过都是短暂的,因为谁都不能真的了解谁,没有见证的只能是单薄的。她说完后,加了除非二字。
     除非什么?桑符问。
     除非我成为你,你成为我。欧莉说得很认真,丝毫没有顾忌桑符快要笑破肚子的夸张表情。
     可现在,这张床已经空旷了,彷彿一幅挂满哀悼的油画。当欧莉感觉到这一切,才浑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一丝不挂,那件生气时穿起的大衣早已被挂在了衣架上,还有那套蕾丝边的内衣,她突然觉得羞耻,彷彿这不是居住两年的房屋,而是某个陌生的小旅馆,她还是几年前学生时代的处女,在一个夜晚看到青春流血牺牲觉得忐忑不安。
     而现在她的确是忐忑的,因为桑符不见了。
     衣柜完好的合著,可里面属于桑符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甚至连桑符睡的那一边床,也是平整的一面,和欧莉这一面的凌乱形成强烈的反差。洗手池也是干净的,甚至看不到一根桑符掉落的胡须,连牙刷也不见了,水杯是干的,没有用过的痕迹,毛巾也是干的,并且叠得还是昨天欧莉叠的那样。
     他彷彿不是走了,而是消失了,彷彿她梦中飞越的不是平原,而是他。
     欧莉浑身木然,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手机,但她还是去了,她拨通了三个电话,自然没有人接,那是她背出的一个号码,可是打出去的时候却显示为陌生号,没有显示桑符的名字。她的手抖动了两下,在打开的收件箱发件箱里,她没有看到一条来自或有关桑符的信息,彷彿他拿走了属于他的所有记忆,而只留下她这一汪见证,在这里守候着——突然变得不再肯定的记忆。
     她的眼睛空洞起来,那里面是一间不断旋转的房子,还有电梯,只是都是飘在空气之上的,伴随着瞳孔世界里的漂浮,欧莉看到自己在这片上升的尘埃中走出了位于十八层的出租室,踏上了彷彿继续上升但实际在下降的电梯,在走出了滚烫的社区大理石台阶后,她愣愣地打了一辆车。她在火车站随便叫了一个地名,那离这里最快有十八小时车程,这是周末,如果飞机的话她可以很快回来,但她执意让旅途漫长一些,她觉得他一定是去某个地方了,这一切不会因为她失去了他的讯息而改变,他们还是彼此的造物。
     在那片高山下的海子展现在眼前时,欧莉觉得眼睛一阵湿润,她没有因为任何东西感动,她只是突然觉得着了地,只是还是空的,她知道她是寻找他的,只是这随便报出的地名又真的是他的所在吗,可这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她必须保持寻找的姿态。这是她飞越平原,来到这片阳光充沛的高原湖泊的唯一原因。



    桑符在第二天再次看到了棕色帽子的女孩,只是不是在写生队伍当中,而是穿着虚假的彝族服饰在招揽生意,她瘦瘦的身体旁是一张快速照相的广告牌,再一旁则是凉粉和炸土豆摊,有人在石桌上打牌,高声讲着本地的川普。桑符走到女孩旁边,带着昨天狡黠的笑容——
    “你不是说你是写生的学生吗?”
     女孩困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是细软的,甚至有些娃娃音,一瞬间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昨天的姑娘,但她的相貌甚至表情都如出一辙,桑符呆立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只漂浮的集装箱,他象是一个茫然的孩子一样手指着那只箱子道:“那是什么?”
     彝族服装的棕色帽子女孩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睁开了充血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桑符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
    “潜水害眼了。”这一束声音像一条遥远的呼吸,带着属于昨天闷沉沉女孩的气味,如愿向他飘来。
    “果然还是你嘛。”他正色道。
    “我不懂你说什么。”
    “我昨天碰到一个女孩跟你一模一样,只是她是来写生的。”
    “写生?这里最近哪有什么写生,倒有背包客可能会喜欢那个,带个画板什么的。”
    “这不是重点!”桑符急匆匆地打断她,“重点是,你就是她。”
    “你何必这么肯定。”女孩皱眉,但桑符只觉得她开始越来越像昨天的女孩,   “你真奇怪,你又不照相又不吃东西又不要衣服,赶快走开。”
     桑符走远了,可他觉得女孩还是在看着自己,她的目光象是穿越了这半截海岸线,一直走到离他最近的这一片白色石头上。
     几乎是一瞬间的,桑符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女孩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桑符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这个摊位,更没有什么彝族衣服的女孩,他晕乎乎地往前又走了一步,险些跌落在浅滩中,这里有一片金色的鲤鱼,在一只递过来的手的温度中,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水中生物,而这便是给自己喂食的。他抬起头,那是一个瘦瘦的女孩,跟刚才的女孩有些相似,但他觉得绝不是她,因为她笑得很柔和,像面前这一团光线,好像又经过了一遍过滤,十分清澈,又不单薄。
    “小心。”女孩吐出这两个字,便很快往不远的方向去了,他尾随着她,一直走到了她居住的客栈,那是一家光线更好的,彷彿什么都经过了过滤的旅舍。他径自跑到前台问了价格,居然比自己居住的还便宜,他郁闷了一下,决定把东西都搬过来,在敲响自己房门的那一刻,他却看见了刚才的女孩。是那个说小心的女孩,他一阵困惑。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你走错了吧,我在这里住了三天了。”
    “怎么会错的,难道是钥匙错了。”他语无伦次着,居然惊慌起来。
    “算了吧。”女孩正色道,“你这种我看多了,你想干什么?不想干就赶快走。”
    桑符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时间,这里存在的一切都是突如其然的,但是……
     他并没有再往下想,却看到女孩已经解开了自己上衣的钮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镂空衣服,而在他看到更里面的内衣之前,女孩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体上。他觉得窗外的海景已经开始摇晃,在一阵阵颠簸中,他象是在平原和高原间穿梭,眼前一整片海都在跟随他的飞翔摇晃,象是起了一阵阵化学反应,他看到它变了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最后回归成一片白。在一个高坡之后,女孩蹲下去,他觉得脚下万马奔腾,他的身体渐渐被颜色填满,并不断摇曳,过滤,接着再五味杂陈,而最后他看到的,只是女孩汗涔涔的脸。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的身体沁出了汗水。
    “我是旅行家呀。”女孩轻轻一笑,他开始看见她不断穿起衣服,从窄筒长裙,彝族帽子,再到白色的一身,它们把她裹成了一只球体,可他却觉得她象是散落一地又重新缝合的尸体,并且开始在海平面上滚动,黄昏适时来临,他感觉到外面飘来了清凉的水珠,可它们一到他脸上就变成热烈的一片了,他从高峰下来,却觉得虚空一样的轻盈。床单上是盘旋着的细长身体的轮廓,他却像再次跌落了一样,只觉得头沉沉的,并很快睡在了那个消失女孩留下的位置。



    欧莉躺了下去,她视线投射过去的方向,是一整面扑过来的海水的气息。这是一间不错的海景房,欧莉坐直身体,考虑自己是不是该下去走一走,让自己刚着落的疲惫,缓一缓。可她觉得身体内有一个车轮,它在快速向前流淌,像一把凭空升腾的瀑布,从中间开始向下滑落,接着又上升——夜幕已经降临,太阳下山的时候她没有看到绿光,这让她有些失落,夜晚海边人很少,广场上放着不动听的音乐,她没有跟随她们舞蹈。
     她上了一条船,接着是另一条,因为夜晚没有游客,它们都被铁鍊整齐地码在了岸边,她觉得它们就像回眸一笑的尸首,在这个异地的夜晚,散发出她熟悉的光亮。她继续往前走着,因为没有月亮,夜晚更象是密不透风的窗户。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走在大地上还是走在星辰中。
     你已经在这里走了两天了?这么好玩吗。一个饶有兴致的声音飘过来,是一张夜色中浓墨重彩的脸,戴着夸张的高帽子,居然还穿着燕尾服,甚至左手还有一根不合时宜的手杖。欧莉四下看看,所有餐厅的关门了,而正对面是一间写着“古榕月韵”的宽大的门廊,她无法将眼前这个男人纳入自己所存在的世界,可他还是抓住她停顿的间隙离她更近了些。
      她在昏暗中看了他的五官,那是有些规则的硬朗的形状,眼窝很深,鼻梁有些狭窄,但两翼却有些宽阔,嘴是细长的一条线,象是化装舞会上突然出现的唇妆,她感到困惑,夜晚突然十分深沉,似乎刚才还有一丁点的动静,现在却全都埋入这暗沉沉中。她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走上自己居住的小客栈,而男人也在身后尾随着她,老板娘鼾声阵阵,开门的瞬间甚至没有看到她身后这个人。她屏住呼吸,走过长长的楼梯道,声控灯不知何时也开始不停召唤,她​​摸索着打开了门,却发现房内一片明亮。而在电视机旁的小桌子上,却摆着一只洁白的小蛋糕,上面插着三根蜡烛。而很快,灯光又暗了下去,蜡烛的光闪烁起来,而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前面。
     还喜欢吗?他沉静地说。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这是干什么,况且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带着审讯的眼光,生日其实天天都可以过,况且你为何不接受呢,要知道外面还有月亮。
     循着他声音的方向,欧莉看到打开的窗户外已经挂上了阴沉沉的月亮,象是在天空打开了一只口子刻意放进去的,可她没有细问,她觉得自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她下意识接受起来,安静地坐在男人左侧的床上。
     她吹了蜡烛,吃了蛋糕,而男人则又端​​出了一盆活蹦乱跳的醉虾,溅起的红油汤汁让她微微有些生气,但窗子上却照出了她嗔怪的表情,她多看了两眼才确信窗子里的女人是自己,这让她不知所措起来。男人依旧很硬朗的镶嵌在她的房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你住哪里?
     这里啊。男人一本正经,难道我还应该去别的地方吗。
     他的口气里有她不容置疑的东道主气息,这让她困惑,却彷彿被刚才活蹦乱跳的小米虾卡住了喉咙,她的困惑与责怪也卡在了那里。她就这样呆坐着,任凭男人的一只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肩膀。
     手是冰冷的,但她却是滚烫的。欧莉觉得内心有一颗巨大的熔炉,它象是隐而不发的往事,遮蔽了她的痛苦和欣喜,让她在此刻象是一只面无表情却又表现热忱的木偶,因为窗户上分明映照出她解开男人衣扣的样子。羞耻一阵阵涌上来,可她却只感到一面冰冷的墙开始打磨她的躯体,那起初是像冰窖一样的疼痛,接着就是湿热,并且温度越来越高,让欧莉觉得体内的火炉开始爆发,她的双峰像两只小小火山,此刻开始活蹦乱跳起来,她的思维甚至都开始动荡,这让她变成一个热烈的人,她翻身而上,象是攀岩着一具高大的山峦。她的头在男人胸膛前啜泣着,接着就像流入江河的小溪,开始贪婪的吸允上面的水汽,男人的身体开始干燥起来,但烈焰却越来越高涨。她再次像一柄柔软起来的刀子,被径直插进了男人的身体,她渐渐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被火团包围,她再次回归梦境,那是一个迷宫,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见那个充满火焰的出口,可她怎么都跨不过去。而在这倾泻的梦境中,男人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欧莉觉得自己的身体再次冰冷,象是可怕的玩具车,被撞翻在地。
     我不认识你。她生硬地说。
     现在应该认识了。
     永远都不会认识,你快走。
     我走不了啊,我是旅行家,我随时都在。男人狡黠地笑了,欧莉只觉得身体被冰封一样难过,她被囚禁在原地,彷彿被缚住了手脚,她像蜡人一样坐在原地,瞳孔张得如同一口深深的泉眼。



     桑符是在一阵强烈的照射下惊醒的。除了自己身下的这个位置留下过的弧线,他找不到任何女孩来过的痕迹。他顺着强光想要走出去,那里应该是有一片广阔的天地的,可此刻他都看不见,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亮,渐渐就变成了白的一片。接着,伴随着一阵彷彿万花筒震碎的声音,他看到海平面开始旋转,连着一切树木、房屋、云朵、远处的帆船、无数个戴着帽子穿着裙子的女孩。他们碎成一片片撒入了大海上,他想要追赶些什么,却找不到对象。可他却又觉得自己追赶的东西随时都在,只是总与他差了点距离。他感觉身体经过了挖掘,开始变得广袤起来,而真正的他在里面奔跑,现实中的他却只是僵硬地挪动身躯。好像那里面有一整片平原,只是此刻被挟持在这高原之间。他下了楼,走到水里,从这里去往那条和女孩乘过的船只有十米的距离,只是却要跨越浅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的双脚在水中像女孩子一样白皙,甚至也开始缩小起来,以此类推的,是他双腿变得细长,只是长度却压缩了,上半身的胸膛也不再如之前一样宽,而是短窄起来,这让他的身体陷入水平面以下很多,渐渐地,口鼻都进入了水下,彷彿有一只手托着他,但他却又觉得水流冲撞自己久了,渐渐就不能发出回声,他被冲入了那条船,但身体依旧是缩小的一团,他站在船上,等待有人会来这里,直到感觉到自己站在不知谁的胸口——
     棕色帽子的女孩。但这也只有一瞬,接着他看到女孩开始穿着不同种类的衣服,也变换着不同的表情,再最后就变成昨天看到的样子,她微笑着,张开彷若鱼饵一样的细线,而他只觉得自己像鱼一样渐渐就咬了上去,他一路咬上去,直到碰到了她的手。
     他试图跟她说话,却觉得自己只能吐出泡泡,他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金色的身体,这不是浅滩,这也不是船,而是在女孩手中捧着的鱼缸里,她似乎也不是那个见过的女孩,虽然长得一样,表情也像,但总觉得不是一个,他觉得自己流出了泪,可他无论如何哀痛,都不能再发出声音。不过这终究是短暂的,随着那双滑落的双手,他看到自己落入了浅滩中,在奋力游向不远处的画舫船路上,他的身体渐渐恢复高大,他终于抵达了那艘船,但它在风中朝他移开了两步,他就又接着向前,再向前,一直到海的彼岸,他感觉被扼住额喉咙,彷彿刚才的丝线又缠绕了进去,他爬上船,有人用背影等待他,是个女孩,只是五官怎么都记不住。
     “这是哪里?”他颤颤地问着,这声音甚至不期待回答。
     “哪也不是,我是旅行家。”女孩很冷漠,没有任何温柔可言,这艘船不知要将他带到哪里,可在他的目光中,女孩的脸却碎裂成了一片片海水,在黄昏之前,他看到了她落在那里的衣服,那象是搭在空气中的一套裙装,还有相配的帽子、饰品,可是属于女孩的一切都不见了,而他的船只是稳稳地停回原来的位置。



     旅行家在赶路的途中吐了很多的海水,每一滴都变成了身上的饰物。这已经是晚上,她的头发自行缩短,五官线条也开始冷峻起来,变得方方正正的,如同这一身熨烫很好的男装。
     作为少女的旅行家在黄昏交界处和自己告别,投入下一个性别时代。他凝视着夜晚还在湖边徘徊的人——旅行家尊重一切事实,比如他从不会将湖称为海,即使那是当地人多年的习惯,也是徜徉于此多年的他接受的教育。只是他并非性格反叛,相反,他是很温和的,他的手杖已经换了一种颜色,他步伐沉稳,像一个真正的中年绅士那样开始沿着湖畔徊走,他知道那里会有一个从某家小客栈走出了不漂亮的姑娘,她会穿着怎样的衣服说怎样的话。他彷彿穿梭进了那位年轻小姐的体内,还没等她说出自己的台词,他就开始先发制人。
     你还是来了。旅行家志得意满。
     我只想说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把你想看到的交给你了,只是你却来跟我告别。
     什么告别?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只是接受,接受。
     她的声音很低沉,旅行家和蔼地不再逼问她,而是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像他们共度的那个夜晚一样。但她惊悚地甩开了。
     旅行家露出调皮的微笑,双手像热气球一样开始渐渐把她托起,她只觉得这片海子开始渐渐变成小小的一片,接着就融化在夜色里,而在漫无边际的空中,只有这气球的光亮,象是一条巨大的裂缝,能把她一点点吃进胃里,她感觉自己渐渐被压缩,跌进一具身体里,这身体时而庞大,让她彷彿游弋,时而又狭窄得像一条弯弯的阴道,最后直接把她夹在了骨骼的缝隙,那里面簌簌的跌落着一串串风声,而她却在这狭窄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耳鸣——它们穿越了她的身体,渐渐就开始走上一条大路,而她则渐渐变成顽石,看着自己被碾碎进去,渐渐和那具身体合二为一。



     顺着字条留下的字迹,他又来到了和旅行家约定的海边。在一把掉落脚边的“水性杨花”水草前,他看到遥远的海平面绿光乍现——这是一天内最后的黄昏时刻了,他想着,一边屏气凝神,一边却又突然的紧张,这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大脑开始沉沉浮浮——他开始遗忘旅行家的样貌——那象是一团摔倒在水中的轮廓,那些熟悉的装饰物,帽子,裙角,还有一如既往的微笑开始围绕着这个轮廓打圈,而随着旅行家的五官开始在水中融化,连同她的长发也开始掉落——只是这长发像皮肤一样,或者说是皮囊,他看着在他们约定的地方,那个纤弱的影子开始一点点变得庞大,五官也开始硬朗,在一袭紧身黑衣的包裹下,他甚至感觉到了旅行家的腹肌,强烈的男性气息将他直直地逼进一望无边的夜晚。
     “我是旅行家。”在手杖轻轻敲打他腿的瞬间,天与地交换了空间。海子甚至也和窗户交换了位置,他觉得自己被装进了一个万花筒,接着,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回音,他的视线被摇晃成不同的碎片,刮胡刀,牙刷,窗玻璃,被单,杯子,床头柜,电视机,笔记本计算机,它们和屋子内的光线一起,拼成了一个熟悉的房间,只是这房间越来越小,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撑破了整个屋子。
     他惊恐地看著作为男人的旅行家,彷彿一个被欺骗的小孩,可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在低头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被炙热地吻住了——那是一面熟悉的脸,他生命中漫长时间里紧贴过他的脸。
     女人的身体在他身下像一条吮吸的鱼,他们像两座矿井,融为了城市的天然气。





普鲁士蓝2012-4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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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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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6:33:1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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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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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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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6:33:58 |只看该作者
挣个威望先。
我想当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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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6:38: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普鲁士蓝 于 2012-8-1 16:40 编辑

太坏了  这些势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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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6:51:4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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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看完了,不错。加上威望更不错。势利。。。。拼音输入法的请注意选字。
八卦党话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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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7:01:27 |只看该作者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2-8-1 16:51
已经看完了,不错。加上威望更不错。势利。。。。拼音输入法的请注意选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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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7:40:38 |只看该作者
灌了再说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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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 19:40:48 |只看该作者
没有想象中的好。
写得太直白了,甚至有些直不楞登。
文字是一个才女的文字,但不是一个作家简练老到的文字。
本来以为作者的文字会像她的名字普鲁士蓝一样,是一种神秘的和光同尘的文字。以后会达到吧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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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 00:21:03 |只看该作者
普鲁士蓝是女同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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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 03:57:29 |只看该作者
本帖隐藏的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300 才可浏览,您当前积分为 55

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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