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岁月如歌 于 2012-7-7 20:04 编辑
野蛮的春天 (一) 下午两三点钟,是裕民街上最安静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照着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微风搅动起地面上厚厚的尘土。低矮的小店一个连着一个,讲究一些的,门楣上挂个窄小的招牌,有机玻璃镶嵌着“友谊文具店”“大王酱货”之类的字样。简陋些的,把盗版光盘,调料咸菜往门前的桌子上一摆,倒也一目了然了。美发厅门外晾晒着僵硬变色的毛巾,散发出化学品与汗液相混合的强烈气味,窄窄的玻璃门上布满油污。旁边一家,“摩托修配”的大牌子上斜挂着自行车轮胎,门上的粗铁链锈迹斑斑,显然很久没有开张了。矮小的广东鸡在路边乌黑的泥地上走来走去,偶尔拉出一滩绿色的粪便,再若无其事地踩过去,回到鸡笼边,两脚一撇一撇地向身后刨土。从这条街向后望,不远处巨大的平房区已经开始拆迁,消瘦的流浪狗惦着脚轻快地跑来跑去。只有少数的房屋,倔强地矗立在废墟之上,左邻右舍都已经倒塌,外墙参差不齐,好象呲着愤怒的牙齿。 还没到夏季最热的时候,电风扇从这边吹到那边,再慢慢吹回来,每次改变方向,都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写字台靠墙放着,三个小姑娘挤一起写作业。这是夏爽家裕民街靠后的一间屋子,屋外有个10多平米的小院,墙角种着几簇直立的大葱,木头架子上的丝瓜藤开满黄花,几个嫩绿细长的小丝瓜悬在高处,头上顶着枯萎的花朵。穿过院子,是奶奶那间邻街的屋子,门向裕民街打开,门口立着钢丝床,摆放着各种颜色尺码的袜子,用透明塑料袋装好,有些落上了尘土。奶奶总是坐在长椅上守着袜子摊,不和邻居聊天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打瞌睡。 “数学写完了吗?第五题得几?”陈露直起腰,伸长脖子去看张萌萌的作业本。张萌萌扭扭身子,用胳膊把本子圈在中间,立起手遮挡着,头深深地埋在本子上,赶写最后的部分。陈露转向夏爽:“是不是569?没错吧?”每个周二的下午,陈露和张萌萌都到夏爽家里写作业。虽然房子又小又热,但夏爽的父母都不在家,奶奶怕丢了生意,也很少到后面来。尤其最重要的是,夏爽家经常有些外加工的零活,比如在小药瓶上贴进口标签,或者把一厘米宽的纸板卷成卷,一麻袋一麻袋地送给郊区的工厂做炮竹。这些枯燥的工作,在女孩儿们看来和编织手工一样轻松有趣,写完作业,三人就一边干活,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 夏爽拿过陈露的作业,仔细地对照了一遍,她用橡皮涂抹着自己的本子,抱怨到:“我再也不想和郝智坐一块儿了,我讨厌死他了。” “也该你倒霉,和这么个邋塌兵坐一块儿,也不知道他天天洗脸不洗脸。” “脸脏嘴也脏,你们猜他那天骂我什么?” “什么?”张萌萌停下笔问道。 “反正巨难听。” “到底是什么啊?” 夏爽扯过一张纸,带着点神秘和得意,写下了大大的两个字 ——“表子”,嘴巴还不出声地作了一个“臭”的口型,然后又指指这张纸。三个人瞪着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张萌萌小声问道:“表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陈露掏出字典,找了半天:“在这,哦,有个女字旁,婊子就是——妓女。” “真是不要脸。”“流氓!”她们气愤地惊叫着,又因为看透了许智的丑恶而微微有点兴奋。 陈露问道:“以前住在你们后面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妓女?你看她那脸画的,能把人吓死。” 夏爽没有回答,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么?张小梅来那个了。” “这么早?” “可不是么,她比我们大一岁呢。” “什么什么?”张然把脑袋凑过来:“她怎么了?” 夏爽轻蔑地看看她,“别在这装纯真行吗?不懂回家问你妈去。”
张萌萌被排斥在讨论之外,感到很落寞,她转着手里铅笔,问道:“你们说,为什么男的要和妓女睡觉?” 陈露皱着眉头,“我又不是男的。也是啊,你们看电视里那些男的,和女的躺在一块有什么好美的呢?” 夏爽伸出胳膊,搂住陈露的肩膀,学着电视中男人醉醺醺的样子:“宝贝儿,过来,让我看看你。。。。”陈露缩起肩膀,攥紧拳头,“打住打住,你一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都痒痒。” 时间还很早,张萌萌说:“要不我们玩儿拍电视剧吧,古装的,同意么?” 夏爽跑到院子里看了看,奶奶正和街对面卖杂粮的邻居,隔着窄窄马路聊天。她挂上窗帘,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纱巾:“你当皇后,张萌萌当妃子。我当皇上,我今天和她结婚,好不好?” 张萌萌拿过纱巾盖住头,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合拢放在腿上。陈露扶着床帮,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夸张地喊道:“皇上,您真的不要我了么,您真的不要我了么?”三个人哈哈笑起来,萌萌头上的纱巾不停地颤动。 夏爽咳嗽了一下,板起面孔,做了个推门的姿势,走到张萌萌身边坐下,萌萌站起身:“臣妾拜见皇上。”“爱妃平身。”她拉萌萌坐下,伸手搂住她,拿下纱巾,嘴巴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张萌萌的脸,温柔地说:“爱妃,你才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早就受够了那个皇后”。萌萌推着她的手,轻声地说着:“皇上,皇上......” 窗户咚咚地响了好几下,三个人吓得一动不动,奶奶在外面喊着:“大热天关什么门啊,别开空调啊,小女孩儿吹着凉了可不好。”
又一个星期二,张萌萌独自来找夏爽。奶奶去姑姑家了,她们小心地锁上临街的门,拉好门帘。她们心里想着同一件事情,某种无法言说的的悸动让两人都显得很不自然。她们挤在沙发上吃了个苹果,又默默地贴了一会儿标签。终于夏爽说:“我们还玩儿电视剧吧,我演男的。” 这一次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省略了搞笑的情节,一味模仿那些痴心的情话,偶尔因为害羞而笑起来。夏爽抚摸着张萌萌的头发,后背和手臂,然后欠起身子亲她的肩膀。她们感到爱与被爱的心痛,被完全陌生的惊奇、战栗和渴望紧紧包围。不同于友爱的触摸让她们产生了本能的羞耻感,每听到一个小的响动就紧张得坐起来,慌乱地整理好头发。 “你那个地方疼吗?”夏爽指了指萌萌的前胸。 “嗯,不小心碰到就疼。涨得疼。”她坐起身,把衣领撑大,让夏爽从领口处看下去:“给我看看你的。” 夏爽撩起背心,露出纤细的肋骨和婴儿拳头大小的乳房。 (二) 盛夏的暴雨困扰着地势低洼的裕民街。肮脏的积水从高处向这里汇集,然后汩汩地从阴沟里面冒出来。即使雨过天晴,也连续几天不能干透。人们拎起裤腿,演杂技般踩着垫在泥塘中的石头,绕过一片片飘着垃圾蚊虫的脏水坑,去临街的小店铺买馒头,面条,或者各类熟食。
夏爽的奶奶用灰土垫平院子里的小水坑,直起身子看看头上碧绿的丝瓜藤——这些丝瓜真是长速惊人,几天不注意就变得又大又长,孕妇般隆起粗壮的肚子,再也没法炒菜吃了。她看了一眼后屋,夏爽正在照镜子,把杯子里的水倒在手中,和着妈妈的发胶拼命往头上抹。她喊了一句:“快写作业吧,别臭美啦!”夏爽没有理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奶奶忽然觉得,这孩子长得那么快,似乎眨眼间就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这个暑假,夏爽的个头一下子蹿了起来。大人们见到她,都会惊喜地夸奖一句;“夏爽张这么高了啊,大孩子了。”而她只是冷淡地沉默着,不再显出儿时的乖巧羞怯,有时甚至面露嘲讽。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她对学习的厌倦如后街废墟上的野草一般,疯狂地生长起来。她不再复习预习,暑假作业留下大片空白,不计后果地敷衍了事。她和邻居几个初中学生交上了朋友,成为排行最小的“小妹”,让“大姐们”骑着自行车,驮着自己到处游荡。虽然对母亲的无知和唠叨越来越厌烦,她也并非想借叛逆来发泄不满。她只是忽然由混沌变得敏锐,像复明的盲人一样迷失在乱糟糟的思绪和发现之中。她入迷地观察“大姐”们满不在乎的神态,她们嘴里冒出的粗话;她们怎样涂上指甲油,又在上学前一天用药水洗去;她们从辫子上拆下一小缕头发,垂在鬓角两边的样子。她讨厌自己瘦骨伶仃的身材,为单薄身板上倍显突兀的乳房而羞怯不已。她不再穿裙子,把头发剪短到学校允许的极限,走路时象男孩子般摇晃着肩膀,背微微地驮着。她觉得自己长大了,甚至开始考虑结婚,成名这样遥远的事情,却对近在咫尺的升学考验视而不见。 开学后的某一天,夏爽把一封信递给陈露:“替我把这个给你同桌行吗?” “谁,孟翔宇?” “恩。” 陈露看见粉色信封上点缀的小桃心,笑着说:“我得先看看再帮你送。” “让你给他就给他。”夏爽不耐烦的时候,脸上凭添了一种凶狠的表情,陈露没敢再追问。把信交给翔宇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儿,而且他俩同桌几年,从来都没有吵过架。
“他会拿给别人看么?会交给老师么?会请家长么?”一连几天,夏爽在焦虑和懊悔之中煎熬,一想到别人手中的“把柄”,她就胸口发紧,象发烧一样骨节酸痛,双手冰凉。她想要回那封信,或者在回家的路上拦住他表明心意。如果被拒绝,她就要打他一个大耳光,然后哭着跑开。她好喜欢语文课,老师爱让孟翔宇回答问题,这样她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从侧后方看他因为腼腆而微微泛起红晕的耳廓。老师满意的微笑投射在她的心上,让她欣喜无比。在那封信里,她放了一个最喜爱的限量版迪士尼像章,两只精美的米老鼠站在城堡前面举行婚礼——那是别人从香港带来的珍贵礼物。最初几周的热情和担忧平息之后,她想,至少应该把那个像章要回来。
“今天我和孟翔宇聊天了。我问他班里哪个女生长得漂亮。” 放学的路上,陈露和夏爽边走边说。 “我问他林玉莹漂亮不漂亮,他说不漂亮,太瘦了。然后我又问他孔薇,他说孔薇看着挺疯的,一点也不安稳。他还说何佳也挺一般的”夏爽默默地听着,她鞋底沾上了一块口香糖,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粘一下。 “然后我问他张萌萌怎么样。他说张萌萌漂亮得无敌,看上去象娃娃一样。” 夏爽哼了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问他喜欢长得白的还是黑的,他没有说。”——陈露的皮肤很黑,她自己一直为此自豪——“然后我问他喜欢谁……” “他说:‘刚才那几个人里面,我对谁印象最好就是谁。’… … 其实张萌萌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她没有你好看。” 夏爽使劲蹭着脚下的口香糖:“别说了行么,什么好看不好看,真无聊。” 陈露放低了声音,好像一定要把这残忍的故事补充完整一样:“他还说,张萌萌的家教特别好,将来肯定考上好学校。”
(三) 一连几天夏爽都在观察张萌萌,她比自己矮很多,圆圆的娃娃脸,整齐的刘海盖在额前,还是三四年级时那娇憨懵懂的样子。她的穿戴干净而精致,校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文雅而合身,有种呼之欲出的美丽。而父母为夏爽订购的校服,从来都会大上一两号,傻傻地卷着袖子,衣摆耷拉在大腿的位置,肩部松松垮垮地垂着。 “夏爽,念念这段课文。” 她茫然地站起身,举着书,也不张嘴,低头摆出逆来顺受的样子。刚刚她眼睛看着黑板,上身紧贴课桌,双手在书箱里摸索着折幸运星,已经折了五个了。据说折满一罐子,心愿就能实现,谁知道是真是假。 “张萌萌,你来读一下。” 那段课文很长,夏爽在后排站着,居高临下地看见孟翔宇侧身望向萌萌的热情目光,萌萌感到那种的关注,矜持地盯着课本,越发声情并茂了。后来孟翔宇甚至坐得笔直,轻声地跟读起来,好像他有多么喜欢那篇课文,真他妈的恶心。老师走到夏爽身边,掏出那些星星和彩色纸条,团成一团“你还上什么上啊,你别毕业了。坐着滑梯退步还嫌慢,你天天想什么啊?你自己不想毕业,别在这影响全班成绩。”她用手指使劲戳了一下夏爽的肩膀,忽然盯住她脱口问道:“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 同学们纷纷转过头来,有人放肆地欠起身,想离开座位凑近来看。夏爽的脖子上有一道一道青色的印迹,好似淤血退去后的伤痕。许智站起来,探着脑袋往夏爽脖子上看。“韩老师,她偷着带项链!”他大着嗓门气愤地揭发道,——夏爽的衣领下面贴身藏着一条金属的项链,铜和汗水氧化之后,青绿的颜色脱落下来,一道一道地粘在脖子上。课堂上很混乱,孩子们借这难得的几分钟,东倒西歪地放松自己,叽叽喳喳地交谈。许智更不会放弃乱说乱动的机会,他甚至伸出食指,向夏爽的脖子伸过来,被老师推搡开了。“哈哈,我还以为受伤了,她的项链掉颜色,哈哈哈哈。”他大声宣布,露出两颗黑黑的虫子牙,笑得前仰后合。 夏爽看见孟翔宇朝自己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另外几个男生站在不远处,观察动静。“还给你。”他硬邦邦的说,好像受到了侮辱。夏爽打开粉红色的信封,里面的纸又脏又皱,好像扔掉后又捡回来的,她抖抖信封,没有别的了。他退回了信,却留下了像章。那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呼啦一下子跑开了,孟翔宇把大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去追他们。夏爽愤怒地喊道:“像章呢,你还我像章”. 孟翔宇头也不回地跑着:“张萌萌拿走了,你找她要去吧。” (四) 仿佛明白两人终将分道扬镳一样,张萌萌已经很久不去夏爽家,两人也几乎不再说话。她不知道夏爽要领自己去什么地方,但还是顺从地跟在后面。她抛弃了夏爽的友谊,始终有点愧疚。 她们绕到一个偏僻的小巷中,夏爽停住脚步,转过身傲慢地看着她。 “张萌萌,我的像章在你那么?” “什么像章?” “别装傻,你知道那个是我的。” 萌萌有点心虚,又不甘示弱:“我不知道,我就是看着有点象 … … ” “你真好意思编啊。” 萌萌很生气:“我干什么要编,本来就是孟翔宇给我的,他给我就是我的了……” “是吗,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这阴森的威胁让人不寒而栗,张萌萌回头去看那说话的人。她发现自己被几个高个子的陌生女孩儿包围了。她强作镇定,垂下眼睛小声说:“有什么了不起,你想要我明天还你好了。” “我现在就要。” “别跟她废话,搜出来再说。”大姐从张萌萌手里抢过书包,把所有东西倒在地上,用脚把书本踢开。 “干什么啊你们。”萌萌大叫着,蹲下身慌乱地收拾。她站起来想从夏爽身边挤过,半是恼怒半是乞求地说:“你让开,我要回家了。” 夏爽挡住她:“你今天别想走。我问你,是不是你说不让陈露和我好,是不是你说裕民街上净出小流氓?”这句话引发了愤怒的炸弹,萌萌没有回答,她想从另一个女孩身边钻出去。 “你敢推我是吗?你他妈的说谁是小流氓?”她抓住萌萌的胳膊,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萌萌捂住脸,哇地哭出了声:“我怎么惹你们了,你们让我回家。” “再哭打死你”几个人围上去,撕扯着萌萌的衣服头发,打她的脸和手臂。萌萌开始站着左右躲闪,举起胳膊护着头和脸,嘴里哭叫着“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干什么耍流氓?”夏爽拎起书包抽打她:“她们是我姐姐,你说谁耍流氓。”几个人狠狠地用脚踢她的腿。萌萌疼得蹲在了地上缩成一团,有人从后面踹了她一脚,她身体前倾跪在了地上,手和胳膊好像都撮破了。 “夏爽,你说怎么办?”“不能轻饶了她。”她们让夏爽站在中间,几个人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时不时地伸出脚去,踢萌萌的胳膊,腿和后背,用手推搡她的头,好像不解气似的。夏爽看着跪在脚边的萌萌——她已经完全屈服了,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只是害怕地哭泣着——她瞬间感到一种生杀予夺,为所欲为权力。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被妈妈买来的活虾刺伤了手指,她生气了,用手指捏住那只青色透明的虾米,任凭它在手中伸缩挣扎。拧掉虾头的那一刻,那个生命持续痛苦的震颤带给她瞬间的惊慌,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极度残忍引发的冲动和刺激,以及汹涌而至的报复的快感。在姐姐们的鼓动声中,她听见自己说:“让她把衣服脱了!” 人竟然是这样容易被践踏和操纵的么?没有任何抵抗,她看着萌萌慢吞吞地脱下了她的连衣裙,只留下背心和内裤。天渐渐黑下来,没有大人从巷子两边任何一个小院中探出头来。“快脱,谁让你停的。”“臭美,这么冷的天还他妈穿裙子,活该让你脱光了。”萌萌迟疑了一下,可是落在身上的拳脚让她放弃了反抗的信心,她脱掉了背心,好像盼着这一切早点结束。她的脸又红又肿,抬起泪眼乞求地看着夏爽。夏爽面无表情,她已经没有退路,头脑中一片空白。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下面也脱了”,一个人冲过去,一把抓下了萌萌的内裤。 好像一个永远重复的慢镜头,夏爽同时看到了几件事情。她面对着一个同龄女孩儿的裸体,隆起的前胸,下身若有若无的黑色绒毛(那绒毛曾经让她如此惶恐,以致她好久都不敢到公共澡堂洗澡)。同一时刻,她看到了小巷尽头几张惊恐震惊的脸。他们愣了一会儿,然后马上消失了。在极度的紧张和亢奋之中,那短暂的停留足以使她看清了孟翔宇的脸。她一下子回到现实之中,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别拍了,你们拍什么拍”,她一把夺过一个女孩儿的手机,发疯般地仍在了地上。“警察来了!”小巷入口处,一个声音大喊起来。几个女孩愣了一下,拔腿就跑,临走有人冲着张萌萌威胁道:“你要是敢告诉别人……” 她们转眼就从胡同的另一个出口消失了。夏爽没有跑,她忽然放声大哭,边哭边指着张萌萌,好象在控诉,又像在为自己辩解,“你活该,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我们裕民街的出流氓。”她从地上捡起一件件衣服,狠狠地扔在张萌萌怀里。这下她真的变成流氓了,她瘫坐在初秋夜晚冰冷的水泥地上,用袖子抹着眼泪,等着警察过来抓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