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2-7-8 21:36 编辑
(我以前看书最喜欢巴尔扎客,导致后来开始尝试写小说时不自觉模枋了那种批判现实主义的写法,将一切事实全都辅开了来写。这篇文是我自己认为结构最完整,写实也到了极致的文,后来我是在一个论友的指点下,才明白写实主义的文没有提升了的空间,所以才转而学习偏本体小说的文,也因此我才来这个论坛学习。
许多时候我都认为,写文是一种救赎,是我在面临现实中各种无法避免的痛苦时,用文字来抚慰以及解脱的一种方式。这篇文用了二条线索,一半写现实生活,一半写网络生活,共有十二万字。我先上传10章,你们帮我指点一下。)
正文
同一条河流
1 车站旁,依绣不自觉地又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再一次瞥了瞥四周,比作了贼还心虚。这样的汽车小站,又是晚上快十点了,实在没有多少等车的人。况且人人脸上都挂着不耐烦的表情,谁还去管别人脸上是不是换了眼镜。可每一路车次到的时候,依绣还是照样推了推眼镜,视线虚虚地往车里看,外表看似有多着急似的,心里却因为没有等到要等的人而轻了口气。 可让她怕见又偏偏等着着急的那个人还是来了。那女孩刚从17路车钻出来时,依绣却一票否决了。她实在不像依绣要等的那个人,决定来时她是与依绣视频过的,摄像头中的她脸瘦瘦的,还有些土气。而站在眼前亦是凝目四望的人,虽然也剪着一学生头,脸却是圆润中带着清秀。是那一种不是小脸也能让人觉得清秀的面孔,一身黑色大衣配着一双锃亮的同色长统靴,亭亭玉立中有一股大家闺秀的端然。 17路车在依绣再次搜索的视线中缓缓启动了,依绣安慰自己似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再次确认最后收到短信的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再发条短信确认下。榕城初春的夜晚,风是那种又潮又凌厉的,让人的心有一股无名的烦和惊悸,整个城市都被黑暗吞没似的荒凉。车站上的人越来越稀少,依绣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对着前方露出满意的笑容,其实她照的不是镜子,是一辆靠站的汽车车面反光。那反光中有一张菜色的,没有色泽的,被长方型的黑框眼镜遮去一半的脸。这脸没有半点闪光的地方,但依绣却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因为用黑框眼镜,换了原来的金边半框眼镜,显得年轻了许多。 她没想到换了副眼镜,看上去会年轻这么多。下班挤电梯时,碰到在同一大厦上班的熟人,从她一连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后,才跟她打招呼的情景上,她就知道那黑框眼镜具有神奇的返老返童的功能。 她笑的有些得意的时候,旁边射来狐疑的目光。她迅速止住了笑,直望了回去。两人无言对视了好几秒钟,双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实际上,各自惊喜的笑容后面都隐藏着失望,一个是对自己的,一个是对对方的。对自己失望的是依绣,她满心以为她将要看到的是一只丑小鸭,没想到却是一只白天鹅,还是瞬间蜕变的那一种。她没想到自己在成功掩饰自己的年龄后,还得面对被一个同类比下去的失败。 慌乱中,依绣伸手想帮小璇拎手提包,小璇客气地直推让,两人都笑着有些不敢面对面。依绣没话找话说:小璇,你比我想象中的漂亮。小璇笑着说:依绣姐姐,我记得我的真名吗?。依绣更尴尬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从没有认真记过小璇的真名。是网友,记得网名不就行了。她从没有把网友跟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挂上钩。但她的心都是热的,这一点她自己知道。可现在怎么解释人家才信呢? “姐姐从没有见过我,却敢把我接回你家去,这一点我就记得姐姐一辈子了。”小璇说的很认真,由不得依绣从心里暖出来,这暖不是由于信,而是由于对方感恩图报的心意。小璇又说:姐姐比我想象的年轻!不知为什么,这虽是赞美的话,却隐隐透出失望。可依绣放过心底那些怀疑,无论赞美的背后有什么,赞美的本身让我们身心愉悦,谁还想去背后看个究竟,那是傻瓜以及聪明到傻瓜的人才干的事。 依绣的家其实离车站并不太远,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如果两人聊聊天,没准一眨眼就到了。不曾想这短短的路程,现在对两人都是一种负担。寒暄的话只讲了几句就停住了,原因不是她们无话可谈,而是她们都难堪的发现,自己听不懂对方在谈什么。 南北口音实在相差太远了,等她们发现每一句话都要用拼音来注脚时,她们简直是没法交流下去了。 卫生间里传来急促的喷洒声,坐在电脑桌前的依绣轻轻吐了口气。漫不经心点开了鼠标,那蓝天白云的画面变成了一个惯性符号,迟迟没有鲜明起来。一个星期来的着急、焦虑、兴奋的情绪,就像起了化学作用的垃圾一样,最后消溶起来只发出“挫败感”这样的臭味出来。而语言是挫败感的催化剂。 卫生间里的流水声渐渐稀没了,无形的紧张情绪再一次漫延起来。那是一种相互磨擦所产生的对流!即是从依绣这架书桌上散发出来的,亦是从卫生间那扇小木门后缓缓流淌出来的。
2 首先缓过劲来的反倒是小璇,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安的心态更快的帮助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半夜足可以消除年轻人疲劳和隔阂的同床共被,依绣的一个请假电话都帮助她更快的度过失望期。 她原本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女孩子,实在是现实中的依绣与她想象中的依绣相距太大,给她造成了一时难以承受的大脑冲击。她从老家坐火车来的路上,最大的担心不是会碰到一个骗子,而是自己的衣着打扮难入依绣的眼,担心依绣会以一种她想象中南方人的优雅姿态居高临下。她曾看过依绣的一张艺术照,照片上是一个身穿红色礼服,手握酒杯,优雅雍容的女子,是一个满足她对南方女子所有想象的女子。 因而决定来南方之前,她特意搜出她衣橱里最大方高贵的黑色大衣,配以同色的靴子。黑色,是最朴素也是最华丽的颜色。之前,她做好了丰富的心理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不亢不卑的态度来面对依绣可能对她所造成的打击。但所有她准备遭受到的打击中不包含这一种——那就是依绣不但不是她想象中的华贵,而且远远不如她自己有气质。 对她来讲,这简直是一场最搞笑的剧目!她猝不及防,几乎笑场了。回过神来的她,敏感的意识到如果她不补场,或者这二个人的戏就没法再往下演了。 所幸的是想补场的不止是她,还有依绣! 依绣是第二天一起床才决定请假的,这是她第一次招待远方的客人,决心当一个好的东道主,弥补了她经验上的不足。她果断地请了假,平日里戴的金边眼镜换回了那付黑框眼镜,一改昨日手足无措的模样,当早就决定她们今天将去逛三坊七巷。 小璇几乎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被依绣带上了公共汽车,现在虽然她们交流起来,还是要用拼音做注脚,每句几乎都要说上二遍才能互相理解。但窗外照进来初春的暖阳,清晨万事待新的空气,一心想交流的美好心愿,以及年轻人所特有的适应变化的能力,都让她们面带愉快的笑容,一扫昨天不融洽的气氛。对于两个初识的人,没有什么比谈风景更容易入手的了。 站在三坊七巷前,依绣才发现对于自己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城市,依旧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疏离。远没有一个外来人那么抱有善意的憧憬和亲切。 站在林则徐故居前的小璇,不是昨晚车站上顾盼生辉的时尚女孩,亦不是早上饭桌边乖巧讨好的女生,更不是刚刚与依绣讨论“入声”,亲耳听到依绣用本地土话把“入声”念的有声有色,使她豁然开朗抚掌大笑的那个可人儿。站在三坊七巷前的小璇,黑色的大眼睛闪耀着求知而贪婪的火芒,细致的手摸着每一样她能触摸的画栏、戏台,角梳、油伞,鉴阅着每一处景点的介绍,不时地拿起手机拍下在依绣眼中只是断垣残壁的风景。 漠不关心,几乎是像局外人一样站在一边的依绣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破巷有那么好看吗。依绣吃惊地回眸答道:姐姐也是写文章的,难道不知道这是历史。历史?依绣耸耸肩,说真的,她没有从这些翻新的古建筑中找出什么与历史有关的情感。 带小璇来三坊七巷,那是因为她刚刚在博客上得知,重建后的三坊七巷在3月5号后是要开始收费的,文章的以“中国最大的古建筑群”作为标题噱头,让她不得不刮目看了一眼。似乎那时才注意,三坊七巷作为福州古文化的像征,已经打算出售给世界了。 指了指戏榭楼台后面尚未建好,到处都是碎石污土的一块工地,依绣不以为然是说,历史都是从这里再生出来的,历史也是从这里开始出售的。小璇温婉地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姐姐,我向往南方很久了。细致的绣品,华丽的服饰,以及歌舞升平的气场,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南方。这句话让依绣掂量许久的同时,消消地放下已经卷起来的袖子。 今天的依绣穿着平日里最普通的夹克和牛仔裤,配着半框的金边眼镜显得不伦不类,有些老成土气。她是豁出去了,骨子里有一股破罐破摔的悲壮。在昨日那么用心打扮的情况都失败的情况下,今天她打算来一翻本色表演,决定以一付不修边幅,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形象来示众。 有时,依绣感觉自己比任何戏子都擅长演技。在小学同学会上,她能跟大家一样,操着一口粗话,翘着二朗腿,拍桌子起哄;在中学同学会上,她会斯斯文文唱几首情歌,谈一些社会人生的经历;在大专同学会上,她能文辞犀利的畅谈名著,说古论今。她有时认为自己是一粒老子手中的水,根据不同的情况变幻出不同的样式。 多元文化的生活背景,使她具有了外地人的粗俗,城里人的修养,城外人的散懒。只要她不张口,她便能装扮那一种文化的代表,融入那种文化中。可她要是张了口,那就像饮了雄黄的白蛇娘娘,被打出原型的狐狸,在明晃晃的照妖镜里显出真身——赤裸裸的妖体横陈。 她永远也摆脱不了母语带给她的羞耻——那含混不清,让人笑掉大牙的南方口音。 此时此刻,站在一个追羡南方文化,抱着对南方最美好的幻想的北方女子面前,她看到了自己变成了一粒饭粒沾在福州文化中心,彻底惦污了那一片流光溢彩的时光。 3
依绣不由的恨起使自己成为饭粒的出身地——台江区,是那种又恨又离不开的那种恨。福州共设有五个区八个县。台江区和鼓楼区是最繁华的二个区。鼓楼区自古以来就是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几乎所有省级机关、单位都设立在那里,往东街口天桥放眼望去,林立的高楼大厦到处都竖着华丽亮堂而又拒人千里的招牌。身上没穿着一身名牌,兜里没揣着一叠钱,口中没说着流利的国语,没有一付好修养的言行语止,倘若你胆敢往其中的那一扇溜金落地的玻璃大门上靠,包准让一个身材高挑,举止细雅的小姐,用客客气气的推销卖买的问话,给请出了大门。一般从台江来城里逛街的那些年轻人,往往是远远地望着大门,嘴里说着那些衣服都太俗套了,不合适自己这样的年轻人穿,然后就钻进了专买便宜便装的南后街去了。其实那时输的不是钱,输的是阵!依绣的父亲曾经口袋里揣着几千元钱,春节一家人在游完西湖之后,站在著名的福州老名牌‘聚春园’的酒楼前,望而生畏地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拐入一个小巷子里的小饭馆里。 作为闽语分支的福州话,由于其与汉语标准语差别迥异,作为存有普通话中所消失的古音最多的语言之一,而在语言研究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可对于历史所留下的光荣,新潮的年轻人往往是不屑一顾的。依绣从小就羡慕生活在被称为“城里”的鼓楼区里那些人。 而作为外缘地区慢慢繁华起来的台江区,那里多充斥着从外县或外地来福州打拼的生意人。多数都是从长乐,福清,闽侯这一带来的。他们操着有他们地方特色的福州话,男的往往是衣冠不整,剪着油腻腻的七分头,露着一口黄口,夏天趿着一双五颜六色的拖鞋,冬天往往是一双充满泥泞,随便拉过一块破布擦着半亮不亮的黑色皮鞋。女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什么样艳丽的颜色都敢往身上招呼,秾纤不一的脖子上一律挂着黄澄澄的金项链,胖瘦不一的十指上一律戴着闪亮亮的戒指,不说话时倒也是电视里穿金戴玉的暴发户家的小姐夫人,一说话那雷厉风行,不赢不罢休的凌人语气自然就更像了。 渐渐地,像依绣这样生活在台江的正儿八经的福州人越来越被边缘化了,他们即没有像“福州城里”人那样,因着祖上的庇护,有着良好的世家家承,言行举止无一不流露出“城里”人的大家风范,和高人一等的自信优雅;也不能像从外地过来寻找机会,发现机会的那些生意人一样,有着尽是聪明狡猾的大胆,精明能干的头脑,吃苦耐劳的品质。这些俗称的“外地人”有着另一种的高人一等的气势,口袋里的钱可以为他们撑起日渐肥胖的腰。 他们是一群被福州人,外地人都看不起的福州本地人。即没有一付“出得厅堂”的好气质,亦没有“下得酒楼”的好蘘袋。可喜的是,大多数中的他们都庸庸碌碌,一付自得其乐的样子,全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意识。他们往往在搓麻将,打牌,喝酒的时候,互相也交流着对人生的看法。出奇一至地认为城里人生活的太虚假,动不动就假斯文地说;对不起,谢谢你什么的,这样古板的生活的简直没有多少乐趣,哪像我们现在这样舒适。说完这话,还抖动了两下脚,就差没有当众搔脚板了。这话引的同伙清一色的附和声,就着一片哗哗的洗牌声更显得声势浩大。接着又说那些来这里做生活的外地人,天天起早贪黑,是个标准的钱奴,那样拚死拚活地干,钱又都带不到棺材里去,真是天下第一字号的大傻瓜。这话引起的就不止是附和声了,那简直就是等于引起一场“批斗大会。”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上台演讲一翻,对那些外地人的勤劳批判的一无是处。末了,个个都不忘赞美一下自己现在的生活。接着当然又是一片哗哗的洗牌声做了结束语。 依绣就是在这样的洗牌声的洗礼中,完成了她的小学生涯,中学生涯,大专生涯。作为他们中间的一个普通分子,她已经全然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模式和生活理念,从没有过任何怀疑。勉强有一点点不同的就是,依绣没有完成福州式的麻将教育。对此,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非常惭愧于自己的愚笨,对于同学三下五除二就轻易学会的麻将,自己却始终无法得其要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正如她没有跳舞的天赋一样,便全然放弃了。不过,放弃了这个众人皆会的学习项目后,她便更有时间来看一些杂书了。 看杂书的好处便是积攒了更多的词汇以及较为文雅的表达方式,网络交友盛行于网上的时候,依绣的这个长处很快就显现出来,刚开始时她试着写一些心情日记,多样式的表达方式,让她博得小小才女的称呼,并给她带来了许多才情兼备的网友。网络提供的较为公平的平台,淡化了由身分,地位,地域不同所带来的隔阂。 而如今面对面的零距离,撕下了那层神秘的面纱。与文字不同的是,母语,是一种血浓于水,又刻骨蚀魂,最不易削离的原始情感。 4 一晃七天就这样溜过去了,依绣一边觉得是一种负担,一边倒也倒享受这难得的忙碌,以及私人时间被人强占的痛并快乐着。最初,小璇的目的似乎是来游玩的,但几天下来,依绣渐渐察觉出些一种模糊的气息。小璇从不提归程,语气中经常流露出对这个地方的眷念。她常说;姐姐,南方就是跟我们北方不一样。冬天还是繁花似锦。这是她是逛过西湖公园后发出来的赞叹。逛了三坊七巷,登了鼓山,游了西湖,在依绣眼中福州也就那么几个景点,再多她也想不出来了。小璇总是走一处,赞一处,处处留露出缱绻留连的样子。让司空见惯的绣很是诧异了一把。最终,她恍悟过来了。小璇,此次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为了跟姐姐见面,才来福州旅游的。她那是离家出走吧!摸透了小璇这层心事,依绣也不说破,却是暗暗的着急。好像是烫手的山芋,贴在手上,丢也不是,握也不是。 她巴不得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可小璇的行为却是越来越让她肯定自己的猜测。小璇总是抢着付帐,刚开始依绣一听这话,总是沉着脸,摆出一付被人看不起的模样。小璇学乖了,总会变出花样出来,两人一起逛街,小璇说:姐姐,瞧这件衣服颜色轻,衬得姐姐更年轻些。依绣兴起,拿过来一试,小璇笑着说好看,又说:我买给姐姐的,姐姐可别嫌便宜。这下,依绣啥都不敢说了。初时,依绣想着礼尚往来,这样一来二去,无用的东西买了一堆。两方都花了不少冤枉钱。渐渐的,依绣也就顺着小璇的意思了。其实她看出来了,小璇等于在付她房租费,等付她自己的伙食费。 依绣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暗暗有些后悔,这才觉得网络交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不知小璇处心积虑了多少,才搭上她这条线,或者她已经搭过很多条线了,就是觉得依绣特傻,所以才冒险南下试一试?可每次小璇甜甜叫姐姐的时候,依绣又暗暗怪怨自己,多疑的毛病是怎么也改不掉,比自己还少几岁刚毕业一年的小璇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论深沉,依绣自信的认为谁也不比过自己。 可事情也不能这样无限期的拖下去。依绣的男朋友南风打过好几次电话来,约她晚上一起去南风家走走吃个便饭,可依绣被小璇缠着脱不开身。南风叫急了,说实在不行就把你那个网友妹妹也一起带来吧。依绣在电话这边一声不吭,过一会儿才说;这算什么事呢,我一个去蹭饭还不够啊,你妈呆会真急起来,以为我当她是煮饭婆,白侍候人的。南风在电话那头,也笑了,两人就这样默契似地挂断了电话。这边依绣挂断电话后,就站在原地,静立了许久。小璇洗澡出来,问;姐姐怎么了,有心事?依绣笑笑说;没有。小璇又接着问:刚才谁来的电话,是姐姐男朋友吧!这次依绣什么都没答,只笑了笑,转身进了卫生间。其实一肚子的怨气就这样被勾了起来。 小璇来了七天了,依绣却没有介绍南风给她认识。好几次南风打电话过来,依绣接的时候也只是支支吾吾的,小璇看她的眉目,便知道她在接男朋友电话了。可每次一追问,依绣总是笑笑不回答,这越发引起小璇的好奇心了,越发对那个神秘的人物好奇起来。 依绣自己生了半天气,起初,她以为自己气的是小璇,可脑袋里老是晃着南风冲着电话笑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不是防着小璇认识南风,而是防着南风认识小璇。她总觉得小璇跟南风老是好有默契的、不断地想探听着对方,不断地想认识对方似的。这勾起她暗地里的一把火,简直想死守严防,不准他们认识似的。 这其实只是她作为一个女朋友的小心眼,将男友看成白马王子,任何人都想抢似的,又是她自己见到小璇后,自卑心在作怪的缘故,更是她以已度人之心而产生的效果。小璇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南风,现在应该也只是好奇心在作祟。 可目前她被逼的情况是,她不得不将小璇介绍给南风认识,在本地,南风等于依绣所有的关系网,除此,她没有其他的人脉可以动用。她不能将举目无亲的小璇逐出门外,亦不能看着小璇没有工作,生活毫无着落。如果听之任之,依绣怕对不起她自己。在网络上是那样姐姐妹妹的亲爱,此时是万万不能翻脸无情的。否则,那一排排文字,聊天的记录都会跳出来羞辱她的虚情假意,要叫她从此不敢见人的。 有些非真非似,模模糊糊的念头,一旦经过白齿红唇,便有了白纸黑字的效力,谁都要对此有交待的。 依绣整个的世界观都是从书上得来的,书也是她眼中、心中的真实世界。有时,她能走入书中去,与主角一起欢笑,一起哭泣,有时她觉得她就是书中那个角儿,那里的哭与笑都是她自己的。她所有为人处世的态度便是从那个世界中学习,揣摩,总结出来的。以书中的标准来衡量这世上的人,这世人难免个个俗气,个个傻气,个个狭隘,个个是那么愚昧得难入她的眼。她一点都不通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她不懂的人情比才情重要,常识比知识有用,她自以为自己比常人都聪明,很有些看不起俗人俗事俗道理。其实她就是个“脱离实际,头脑发热的幻想主义者”。 可她偏偏却将从书本上总结来的人生道理,想一以贯之的在现实生活中执行。目前,她对小璇的态度便是她彻底惯彻,这种从书本上得来的处事原则。 她的不知世情,不知世事连比她年轻的小璇都看出来了,年轻的小璇有时没能忍住自己的笑意,说:“姐姐,你有时真天真的可爱!”,站在超市架前,望着鲜红的火龙果,面上流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新奇表情的依绣,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收敛了一切的表情,这才淡淡地回道:“我很少逛超市的,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不认识这些外来的水果了。” 小璇笑着接话:“是啊,姐姐文笔好,只欠些火候,如果多知道些常识,文章会更有内容些。”,依绣笑笑,想接话又不知接什么话好,便只有转头装作看水果去了。 5 小璇见到南风的第一眼,便知道为什么依绣会防患着她见南风,为什么依绣对南风那么的不安全感,又那么的钟情于他。 南风是依绣口中典型的“福州城里”人。此前,小璇也未必清楚,依绣口中城里福州人与城外福州人的真正区别。但此刻,南风站在漆着墨绿色的铁门当口,上穿一件灰白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T恤,下套一条水磨的牛仔裤,被刘海拂遮的亮堂额头,剑眉大眼,削尖硬实的下巴,个子不是太高,却是精瘦有型。他轻松地斜倚着门框,却很有俗语中说的那一种“范儿”味。小璇腼腆地红了脸,被南风与依绣让进厅室的时候,她很难不回头,不动声色的再次上下打量了依绣一番。那些原本只是被依绣强行惯输到脑海里的“城里城外”人的概念,一下子就泾渭分明起来。 几乎是南风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小璇觉得与南方的隔阂便奇异的在消失。在认识依绣一周后,小璇才头次感觉,其实南北之间的距离也不是那么遥远。南风便有着一口标准漂亮的普通话。这是普洱茶,适合女生喝的。南风的声音清响爽朗,像夏日的清风入耳,一字一句都舒适而质感,他修长的手指轻便地捏住杯沿,食指顶住茶盖,让茶杯与茶盖之间只留出一条缝隙,褐色的液色便徐徐流了出来,淡淡的茶香连同他男性特有感性、暧昧的气息也在空气中漫延开来。这还是小璇来福州后,第一次喝传说中的功夫茶。她不禁有些出神了,纳闷:这样在品味、举止,相貌上有天壤之别的这二个人是怎么成为情侣的。 依绣也请小璇喝过茶的,都是台湾小站的珍珠奶茶。依绣也是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小茶杯的份量直咽下去的。喝功夫茶最费时间,南风却极有耐心的一杯杯递过来。几杯茶下肚,驱走了室外的寒气,留下的时间就是给宾主闲聊谈心用的。
“听绣绣说,小璇小姐是从河北来我们这里旅游的?”
绣绣?小璇此时没心思笑场,连忙回答:“是来见姐姐的,顺便旅游。”她像想起什么似地,冲坐在一边没什么说话的依绣笑道:“忘了跟姐姐说了,除了来见姐姐,我还想在这里打工呢?”
“哦!”依绣纳纳地。
“小璇小姐……。”
“南风哥,你别见外啊,请跟姐姐一样,叫我小璇吧,我以后也叫你南风哥,你跟姐姐不会介意吧!” 依绣还是只笑了笑,不答腔。南风瞥了依绣一眼,停顿了一会儿,只好自己接过话了。
“你姐姐不介意,我怎敢介意啊。”
此话一出,三人都笑开了。不流通的空气像被阵风似的冲荡开了。 “南风哥,那你刚才想问什么?” “小璇……。”南风顿了一下:“冒昧问一句,你老家离我们这里挺远,怎么会想来我们这边远山区找工作啊?”
“不对!”小璇亲热地挽了挽依绣的手臂,朝南风竖起食指摆了摆:“我是想来看姐姐的,然后看这里山好水好,又想跟姐姐多相处段时间,所以就想临时找份工作,以后还是要回去的。” “……。”南风一时无语,没想到小璇回答的这么自然溜滑。自己还小看了这个女生了。 “南风哥,你不会这样吃我的醋了吧,放心好啦,我不会占用姐姐太多时间,我很识趣的!” 南风更无语了。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依绣吭声了。 “别打趣你南风哥了,小心,把你的南风哥惹恼了,他不帮你介绍工作,麻烦可大了。”这是句玩笑话,依绣却是用很认真的口吻说。说完,她自己笑了笑,南风也跟着笑,小璇也笑了。 本来,南风只答应先见见小璇,其他的事再商量。一、他是好奇依绣这个从网络上认识的朋友(而且是从那么远过来的),二、他也不放心依绣的眼交友眼光,她没什么实际交友经验,怕她上当受骗。现在被依绣这么一说,倒有点骑虎难下了。 “那小璇,不怕家里人惦记?”,这句本该依绣问的,可南风知道依绣对这样一个外人,什么底都没有摸过。依绣向南风提起这件事时,反倒被南风一问三不知了。 “我们家在河北的郊区,离城市很远的,我从中学起,就寄宿在学校了。大学毕业后,我还到江西打过工呢,我父母早就习惯我不在家的日子了。我在家,他们反而要奇怪了。” 这句是真的。 再往这问题上纠结,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 “那小璇想找份怎么样的工作?” 终于切入正题了。小璇微凉的双手渐渐暖和起来。从进门起,她就看出南风与依绣是不一样的。依绣那是心似有千千结,看现实问题却是匢囵吞枣型的的。南风,却是连一杯茶都要细细品味的人。 “其实我也知道工作难找,我的要求也不高,希望找一份文员或跟文字有关的工作就可以了。”说完,她停了下,又说:“麻烦南风哥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南风没有马上接话,沉吟了片刻。又瞧了瞧依绣,那表情仿佛在问,那你的意思呢?依绣没接他的眼神,回头问小璇:“工资待遇,你有什么要求吗?” “姐姐,我现在只希望有份工作就好,那敢有什么要求啊?”小璇也是开玩笑的话,说的也很认真。 “好吧,我朋友的一家文化影视公司里正缺一个人手,想招一个熟悉办公软件的人,平时里就整理整理文件,打打杂的业务助理。试用期每月2000元,转正后3000元,你看呢?”这翻话,南风也不是冲着小璇问的,他冲着依绣问的。 “别看我,不是我找工作!你直接问小璇吧!” 南风这才看着小璇。 “南风哥,就只干这些吗?” 南风眼睛一亮。这女生,又精又细,又敢说,与稀里糊涂的依绣是截然不同。 “我朋友的公司,内部的运作我也不太清晰,不过,影视文化公司也就那调调,可能平日里闲着的时候,也偶尔到网络上充当一下枪手,或者到别的网站做做广告之类的事。这些也都是跟文字有关的,我听说,你也是个写手。这些都难不倒你吧。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其他门路。”
“南风哥,这样说,那就没问题了。我还信不过姐姐跟南风哥吗?”小璇接着问:“那里住宿吗?虽然我很愿意跟姐姐住在一起,但一直打扰姐姐也不太方便。”
“我问过我朋友了,那也是家小公司,员工大多数都是自己合租,公司补贴些租金。” 连这都问到了。小璇不得不从心里折服。 “你还是跟我先一起住吧,等以后方便的话才搬出来,反正我跟我的同事每人一间,你住我那间不碍事的。最多水电多收一份。” 小璇想说说客气话的,但卡在喉咙口没法出口。她凭着本能,觉得他们商量过这件事,而且还有了磨擦。依绣说这话时,南风跟依绣的表情都不自然。显然南风不想中间有个她这样的大电灯泡。 “那我什么时候面试上班啊。” “呃,上班再急,也得先吃饭吧,走吧,我请你们吃饭!”南风搭着依绣的肩膀站了起来。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小璇第二天就去面了试,第三天就正式上班去了。过了半个月,她就跟公司里的同事商量好合租房子的事,很快就搬出去了。依绣也没多说,毕竟她也是跟人合租,多个人就对别人不公平的。再说,有时确实也很不方便的。
6 其实小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样的依绣和那样的南风怎么会相识相恋呢? 有时,南风自己也想不透。 南风把这一切都归就于神奇的网络魔幻的结果。城里城外的依绣与南风,亦是通过网络论坛才认识的。 论南风的家庭出身,那应该是典型的城里人的出身背景。他父母双双都是60年代的大学生,还是上海交大这样的闻名遐迩的名牌大学。学理工科的父亲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隶属上海兵工厂旗下的分厂——福安兵工厂。母亲随后也进入兵工厂当名中学教师。那是一家国家级的事业单位,专门研究,生产中国各种船舰。那里聚集着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人才,但由于它隶属于上海兵工厂的分厂,因着中国式特有的裙带关系网,上海人以及上海毕业出来的大学生占绝大多数。南风与他的姐姐便是在那里出生以及完成高中学业的,南风的口音以及许多生活习惯都深受那里上海人的影响。 南风的父亲是在,将“吃苦耐劳当作光荣的”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又在新中国成立后知识分子的勤劳和不懈精神的鼓舞下,随着时间的飞逝慢慢就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成为高级工程师,一名出色的党员,一位得高望重的副厂长,接着就是一名高干退休人员。因福州是福建省的省会,福安兵工厂在省会福州专门建了职工退休公寓,比起外地人退休后来福州定居,南风的父母更多了一份衣锦还乡的荣耀。 可惜这光宗耀祖的满满的愿望中,一个最重要的零件划出了不完美的声音——南风,并没有如父母所愿考上名牌大学,第一次高考失利了,他父亲亲自操刀,为他补习所有的功课,第二年他还是只混上一所二流的大学,之后也如许多这个时代的大学生一样,混足了四年毕了业算把这个劫填平了。 若因这样而指责南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也的确是言过其实了。他只是跟许多父贵母慈的独生子一样,因生活条件过于优厚,而丧失求学以至富贵的精神而已。仰仗着父亲的关系网,他混进一家国企办公室,平时就替领导做些书写方面的工作,基本是个被闲置的清职。上班时间太过无聊,网络又无孔不入地渗透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南风凭着自己自小耳濡目染的教育,好歹混了四年的大学生涯,天生的一股对文字的捕捉力,他逐渐在网络上一家中型论坛混出点名目。 依绣与南风就是在这个论坛相识的!说起两人的相识,还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对头”的话,这还源于南风一时兴起写的一篇文章,题目叫:看小说之我见!南风以讨论文的形式,贬尽中国现当代作家。扬言,非史无以明鉴,他只阅读作古三十年以上作者的作品。文风极其俏皮泼辣,又尖酸刻薄。论坛上却有许多人跟在后面捧场,美其名约“文风犀利,论点新颖。” 依绣跟贴反驳,罗列当代作品的种种优异之处,如柏杨之思考,路遥之人性,余华之坚韧,与之针锋相对。两人就这样你一贴,我一贴的干上了。 结果当然也不出众人意料之外,表面上是那一句“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骨子里是谁也不服谁,可谁也服不了谁。再战下去那是两败俱伤,双双都没面子,不得不偃旗息鼓,故作大方的握手言和,以求另寻他路再折服对方。 两人真正消除敌意还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以后。见面,亦像是上一种战场似的,有谁怕谁的挑衅,有要征服谁,寻找谁的缺点的动机。两方都盛装而出,有如战士的抖擞精神。不曾想,这一次,双方都被对方卸了甲,心甘情愿当了俘兵的。 如果说南风的出现,恰巧满足了依绣生活中所缺乏的,又极尽思羡的一种“文质彬彬,举止得体”的生活方式,那么依绣那样的女子又凭着什么让南风动了心了? 小璇与南风不一样,南风将一切都归咎于网络,归咎于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但小璇是个写小说的人。一个写小说的人,更多的思考事情发生的合理性,以及合理性后面的种种不合理的解释。 7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这边的南风握着电话,不耐又烦地皱起了眉头。总是这样,什么都往心里去,什么都藏着腋着不吭声。 “小璇是外来人,第一次请我们吃饭,我们总不好意思不去吧!”实在憋不下去了。 一个南风哥,一个小璇!现在小璇请客吃饭,还要通过南风哥转答的。依绣堵了气的不吭声。 “喂!”南风提高了声音,表明了不耐和生气的威胁。依绣眼眶红了,一声不响地挂断了。电话声又响起,接起,还是一声不吭。 “好好的,又生什么气?” 依绣委屈地扁扁嘴,仿佛南风就站在眼前,眼里有宠爱似的。“没有!” “那你去不去?实在不想去就拉倒,我也不去了。”虽这样说着,语气里终有不甘不愿,舍不得的。 “人家女孩子打电话请你,你不去不是不给人家面子。”依绣嘴上不依不绕,心却是软了。 “又小心眼了,生气了又不说,我是顺便去朋友那里谈点事情,恰巧碰到小璇,她说想请客,又怕姐姐客气,才叫我转达的。” 凡事总有凑巧的!这个月南风凑巧去朋友那里有事三四回了。以前是没有那么勤快的。不过,这种事说破了,总是显得自己小心眼。依绣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人,人家给台阶总是要下的。 “人家请,总是要给面子的。我不去,怕你没面子。” 这拐着弯的话,南风不会听不懂。 “切,我是给你面子才去的,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南风也感觉有些憋屈。都不是少男少女了,哄来哄去多没意思。 “切!”依绣想反驳两句,到底怕弄僵。她对南风还是有顾忌的,因为在乎,所以顾忌。 “没话说了吧,这点小事也生气,女人就是小心眼!”南风还是吐出那口气。他并不是什么大人大量的人。对女孩子的忍让是男性的本能,有怜香惜玉的成份在。 依绣又不乐意了,只说了声“8”就又挂断了。这次南风没再打过来,反正晚上都是要见面的,她再闹也就那个样,总不能为这点小事跟他分手吧。女人也不能哄得太过。 挂了电话,依绣就开始翻箱倒柜。 挂了电话,南风也开始翻箱倒柜。 那一句成语“男才女貌”渐渐被以讹传讹为“男财女貌”,其实这中间都有理解上的误区。或者说这样的标准有其时间性的。只有当男孩进入男人后,这才是通用的标准。青春年少时,社会对男性的标准也与女性一样,还是要相貌俊帅才更吃得开。 房门轻轻被打开,门口站着他的母亲,一手还抱着刚晒好的几件衣服。 “要出去?” “嗯,跟一帮朋友……。”南风从衣架里抽衣服的手顿了顿。 “跟依绣吧!” “——嗯,依绣也一起去。” “在家吃饭多好,又卫生又节约,老出去吃饭,浪费又不卫生,城外的女人就是不会过日子。” 房门被重重带上了。抱怨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尖锐,存心让他听的见。 “城外的女人有什么好?没上过大学,没有正式工作,不会干家务,满大街随便找一个都比她强,……。” 声音渐渐隐没,稍时传来淘米下锅的声音。 南风立在衣橱衣好一会儿,他手机铃响了。一看,是小璇。 “南风哥,依绣姐晚上会去吧!” “会去的!” “我本想自己打电话邀请的,但又但依绣姐客气。”小璇再次解释;“你知道的,依绣姐的性格,总有些客气……。” 南风没接话,是有些不快的。他本来就两头受气来着,现被人当面批评自己的女朋友,是个男人都不爽。只是碍于对方也是个美女,不便发作。依绣的性格,总有些粘粘乎乎的成份,像抹不开的水墨画,看似黑白分明,实则有些矫情的。 “我的意思是,依绣姐心好,总怕别人难做人,太替别人着想了。” “她就有点拘泥,心却还是好的!”这话多少有点为自己挣面子的味道了。 “那南风哥,晚上见,我不打扰你了。” “再见” 挂了电话,南风继续搜索他的衣橱,脑袋里却转啊转的有些闪头。小璇与依绣相比,确有太多不同。 依绣,外表嘻嘻哈哈,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是性格中扭捏因素的,又过于敏感细腻,只是对万事皆不实用。小璇看似清静柔和,骨子里却很果敢武断的。连他的朋友都说,这小女生有大志向,怕他们的小公司只是她的跳板而已。南风很有些不信,想追问。他朋友回说:具体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实际的例子,就是有那感觉。 其实南风也有那感觉的,一个女生通过认识一个网友,就敢到别的城市立足生存,应该是很不简单的人,至少她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行。 她就不怕碰到坏人?再说,就算没碰到坏人,现在社会,哪个陌生人肯热心地援之以手了,怕也只有依绣那样的傻瓜。或者她正是从网络上看出依绣的性子,才敢来这里试一试运气。 总之,这样的女子在南风的生活中也是首次遇到,在南风平淡到有些无聊的生活里兴起了小小波澜。他不免对晚上的饭局兴奋起来。 三个挂断电话的人中,唯有今晚的东道主小璇,心情倒是较为平静的。放下电话,她迅速打开电脑,搜出福州美食网,研究起今晚的菜单来。 今晚的地点也是查美食网定下来的,店名叫:“江南主题 ”,小璇一看这名字就喜欢。菜的价格也公道,菜料的颜色和排列在照片里的效果也不错。她仔细研究几道推荐菜的形式和价格,然后拿起计算机摁来摁去,最终在心里拼拟好今晚的菜单。有砂锅焗鱼嘴,椒盐蛎莲,八宝芙蓉蟹。回头再点一二道青菜,加一道甜汤也就差不多了,这餐又隆重又简洁,尽显了诚意。 如果光请依绣吃饭了,倒不必那么认真。依绣请她吃过几次饭,都是家常小菜,不过是荔枝肉,醋溜白菜,肉皮酸辣汤。依绣自己对饭食是不挑剔的,以为大家也都是有得吃就行。可南风的口味肯定很刁的。这点,小璇从南风的衣着上扮上就推断出来的。
8 锋利的刮眉刀一下接一下,快捷熟练地在眉宇间滑动,转瞬间簇起柔和又细尖的眉峰,比剑锋更易令世界眩目;黑亮的睫毛膏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药物,几秒钟内让耷拉的散毛翘成弯弯的扇子,那是诸葛亮的羽扇都没法折成的弯度;细白的粉饼刷出来的亮度,却比任何高楼大厦都森然严峻;轻浅的腮红流露出微酡的醉意,怕太过强势,欲与世界妥协似的;半月型的唇线使一切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一切都是她出征前的兵器,为了征服她心中小小的世界。 欲雄霸世界的男子,与欲征服男子的女子一样,总以为一时的胜利是千秋功业,偏偏却漏算了光阴是变化多端,且不可捉摸的。命运有时会赏你一些甜头,让你误以为是自己的力量挣的,其实那只是七彩光阴偶尔投射到你头上的光环,转瞬即逝的。时间才是最后的赢家,赚走你紧紧攥在手心中,以为可以一保万年的战利品。 重入战场,你会惊讶地发现,当年因青春而矫健的身手,因日久未练而生疏了,更因时光的流逝,亦大不如前了。平淡的生活最易失去生活的斗志,那是因为你以为你现在有的,肯定不会失去。 从美容店走出来的依绣,深深吸了一口气。春分时分,经冬犹绿的树叶,此时却也捱不住季节的呼唤,一夕忽老的飘落满地。黄倒是那种赏心悦目的金黄,一片片堆起来的零落,枝头光秃秃,不是无枝可依,是有依也无处枝了。如迟暮的美人,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你怎么的抵赖,怎么地拖延,还是来了。 因为那家大排档离依绣家更近些,那是小璇的体贴,却替南风省去了接送的麻烦。各走各的,大家都方便些。 最先到的是小璇,她也已换下了大衣,俏丽的短发齐齐梳在耳边,穿着鸡心领式的黑色马甲裙,白色麻布打底衣。坐在白炽灯下,夜色一改往日的浑浊,映着小璇清清爽爽。 次到的是南风,穿着白色套头编织衫,下身穿着水磨直筒牛仔裤,脚蹬耐克蓝色板鞋,双手直插着口袋,轻轻松松就坐了下来。 不用说,最后到的是依绣。她绝不是摆款想迟到,的的确确是因为过了一趟美容店才迟到的。因此她进来时脚步有些匆忙,气息还不稳定,一时也无瑕顾及她的仪容仪表。我们总是这样的,到头来总容易顾头不顾尾,头重脚轻的。 可她焕然一新的穿扮,还是让先来的二个人觉得眼前一亮,小璇那是如水淋头般的冰凉,南风是吃了冰棋琳一般的清凉。 依绣平日里有些松蓬的头发用离子烫拉着垂直,依绣不用它们来披肩的,却在平整的后脑子上高高绾了个髻,珍珠耳钉轻垂着她的小耳朵,脸上就不用说了,刚从美容店出来,再淡的妆也是精心化妆的结果。纤细嫩白的脖子下,是一件奶白色镂空针织衫,里面配件紧身吊带背心,质感柔软工装版休闲布裤。如此休闲雅意的打扮,活生生将她的呆板给压下去的,浮起来的是知性的温婉。这样的盛装而出,旁人看着是焕然一新,是脱胎换骨,是半羡半忌的开始。而对于依绣,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倾其所有,是亮出最后的底牌,是无路可退的悲怆,这里面有一种鱼死网破的精神的。
乖巧通人情的小璇,从今日的饭局上悟出些道理,对南方女子朦胧之美幻灭之后,又生出新的理念。北方女子之美,那是美在气势,眼睛鼻子,线条分明,有着英气,更有着兵气。沿海女子骨格线条太平化,模糊的有些腻味,粗看是扁平无特色的,其实因其无明显特色,反而更多元化。经过化妆品画龙点睛后,可圈可点,变幻无穷,适应不同的时间段,更可经得时间的考验。如姚晨! 她有些悻悻然,暗暗责怪自己过于轻敌,更有些暗恨滋生了起来。她是心高气傲的,在北方颇见过些世面的,看人也比依绣老辣实际的多。南风的优雅,清俊,时尚在依绣眼中是个无价之宝,那只是限于地域的简陋。与北方许多时尚的一线城市相比,如北京,上海等地,南风怕只能算是有些耍嘴皮的绣花枕头,上不了金马玉堂的。原本,她对依绣真怀有几乎感激,对南风也只是普通的好奇。她并没有真想干什么的?南风与依绣是她离家寂寞生活的一个点缀,是她游子悲情中的一个安慰。 可现在,依绣的全副武装反而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她有一种原本只想信手闲步,把玩一局,却陡然发现自己身处战场的惊慌和兴奋,亦难免由于自己猝不及防,被迫处于劣势,而对对手突然发起战争,不给自己充分准备的时间的抱怨。 9 那天饭局后,南风觉得跟依绣又回到初识相知相悦的光景里去了。其实那天饭局里,南风整晚左手都是不安份的,时不是从桌低下伸过握住依绣的左手。在桌底下,左手握左手是很需要些臂力和韧性的。还好依绣很是配合,总是乖乖的侧着身子。饭后,南风和依绣都说要送小璇回家,可小璇看出来,他们两个没一个是真心话,巴不得送走她这粒电灯泡,两人好赶紧冲回家。小璇就识趣地跳上了一辆的士。留下他们好好回味初恋的甜美和急不可待。 初恋时,有多美仑美奂,有多患得患失,有多少刺激,有多少兴奋,现在也重复着走了一遍,由于是死灰复燃,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站在这里,往回忆深处看去,夏里的阳光里,站着二个傻里傻气、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虽然现在也仍只是太过轻狂,并不成熟的年纪,但年轻人每过一年,偏都觉得自己已经历尽沧桑,万事万理都看透似的。其实真正的苦日子还没受过,可毕竟年轮又长了几圈,经历些事了。 两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初面见能谈些什么?交谈最多的也就是让他们相识的论坛。谈论坛上他们相识的人。 原来你也不喜欢川帮啊。依绣讶然望着他,那时她戴着博士伦隐形眼镜,淡蓝色的水镜使她的双眼朦朦胧胧,又特别明亮似的。南风心跳快了几拍,侧着头不敢硬接她的眼神。川帮是他给论坛一个小团体起的绰号。那都是些生活在四川重庆,因经常见面,而比其他论坛的版友更亲密的几个版友。我想没人喜欢她们!南风觉得自己很丢脸,泡个妞都不敢正面看人家。他心一横,调回了眼光,余光恰恰落到衣绣修长白嫩的大腿又,脸又有些涨红了。可我在论坛上,没感觉你……。依绣欲言又止,觉得初次见面,怕问的人家下不了台。南风在论坛上,与川帮那些人打得挺欢,一点隔阂也是没有的。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值的我动气,平日里敷衍敷衍她们一下。南风耸耸肩,这次不是故作潇洒,是真的不以为然。他虽然文风尖酸诙谐,可没必要的情况下,很少与人为敌,除非对方触动了他的原则,可惜的是他的原则不但很少,也可以随环境变化而变化。有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底限在那里。对女生,多半他是更没有底限了。 不过,他看到依绣脸上隐约透着失望的表情,接着就加了一句:这帮人实在太讨厌了,我们也正商量变着法子赶走他们。你们?赶走?浓浓的充满不信的惊讶塞满了依绣的眼睛,她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南风。被人这么重视,接下来的话南风几乎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忘了这只是论坛管理员正在秘密商量,而没有公开的议题。大家也在商量着怎么才能压一压川帮这些人的嚣张气焰,有人提出另建一个群,把原来属于现代文学版主力的小说群的大部份人马给拉过去,留着川帮的人不拉,这样她们就算再想兴风作浪,除了发文就没有其他途径影响其他写手了。还有的人建议干脆一把把她们全T出小说群,那样她们自然无颜再留在论坛上了。南风说的兴起,又自以为说了这些是能让依绣高兴的,很有些滔滔不绝的味道。 说毕,看依绣呆呆的,一付很受打击的模样,不免又有些着慌。男女初次见面,总越想讨对方的欢心,却又总是表演的太过,自己事后又燥悔不已。估计,这便是所有初次见面,又相互有好感的人的通病吧。 依绣。他温柔轻唤,那声音不再是普通人用来交流的发音器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恐慌的招唤,是满含着一个患得患失真意的。这种真意最能打动人心,特别是情人的心。依绣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刚刚有些失望的心被牵引着往另一条道上走。那是一条单行道,只许他一个人行走似的。 嗯!依绣低头勺了一口冰琪琳,甜甜的、冰清的、名不虚传的麦当劳的冰棋琳。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再不说点什么,那是太冷落人家了。论坛应该海纳百川的,再讨厌的人,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就不应该排挤人家,更不应该赶人家走的。这是我的愚见!说完,她觉得自己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好像会让人误会是在教训人家似的。赶紧抬起来,陪着一脸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南风脑袋晕晕的,眼里脑海里全是笑盈盈的面孔,对方说什么也没大往心里去。一个劲地回笑,点头。两人傻呵呵地对笑了片刻,清醒了些,又各自转头,又羞又愧暗暗讨自己的燥。 一晃,离那个阳光从玻璃窗户照进一地碎金子的下午,已经快二年了。南风认为他行走的是一条所有情侣都经过的路程,从初见时的兴奋,到初恋时的不知所以的快乐,再到相识时的磨擦磨合,直到最后的平平淡淡的惯性的依赖。有了惯性的依赖,便有了惯性的腻烦,与对平淡的生活的空虚。 这时,小璇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了,给他们平静到腻味的爱情带来一丝波澜,南风也不是那种,一见美女就喜新厌旧的男人。他对小璇的好奇心,是每一个男人,在与女人相恋两年后,遇见另一个美丽女子,所能引起的最正常的好奇心。 正当他好奇心刚刚被引起来,原来,那个依绣也回来了。她又变回初相见时风趣、清爽、温柔的依绣了。南风的心再次鼓起了快乐幸福的帆,像俗套的诗歌所说的那样,一心一意想到达幸福的彼岸。 在这个春深似海的季节,他隐约觉得,这个回来的依绣,又不再是原来的依绣,就像一个三十岁的美人,就算整形回二十岁的模样,那表情,那眼神,都不再神似的,相似的只是肉体,而灵魂是再也回不去了。可他就只希望依绣永远保存这个模样,就算只是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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