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西宁高燕燕》

Ming

      夜里青蛙叫，还夹杂着落不停的雨，雨声，蛙声。我半敞着西边的窗户，耳朵里照例是3M耳塞，3M耳塞之夏。

      早晨临到九点半钟才睡醒，我起来后拉开了窗帘，看到窗户半敞着，十楼底下的田野里绿地里的青蛙仍然不知疲劳地叫着，更远处也有蝉声。我西边窗户外面，是一张清新的夏之景，最远处是团团白云浅蓝天空，墨绿色的山峦在天空里画出或尖或平或近正态分布的线条，邻着山脚，墨绿色的树林向窗户方向铺展开来，树林里有一条铁路，夜里有时会有呜呜呜地跑过运煤或运木材的火车，只是眼下望不到火车也望不到铁轨，整个消匿在墨绿的杨树林里，杨树林过来淌着一条小河，河水清浅，河边栽有青青绿绿的柳树，蝉躲在树里，临着河畔的柳树在覆一毯青绿绿的草地，间或在草场里种几棵小树，种一小野玉米，皆被中午的风吹得弯折下去，太阳照下来，一切皆显得清爽明朗轻柔馥媚，草场里开着不知名白花的藤蔓，有鸣叫不止的青蛙，也有低低洼洼的水窝子。

      昨天夜里下过雨，昨天下午下过雨，昨天上午也下雨，听闻昨天下过整整一场大雨。我取下耳朵里的3M耳塞，先是右边耳朵然后是左边耳朵，把音响打开，屋子里都是一支哥特乐队的声音，楼上的小孩也开始在地板上不知疲劳地跑着，声音盖住声音。

       维维豆奶，美的电热壶，雀巢咖啡匙，椭圆马克杯，沙琪玛。我坐到电脑前看新闻，有人在市里游泳，有人死在汽车里，有人蹚过立交桥下露出白白的腿。

       礼拜天中午，哥特乐队，我的桌上有《聊斋志异》《西西弗神话》《苦茶随笔》《白金的女体塑像》《长河》，甚至也有一本《圣经》，不一而足，“这是远远不够的哟，很多人以为读了几本书，认识了几个拉美欧洲米国的作家，就以为很棒了。”

       她送我一本《红拂夜奔》，青蓝色的封面，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应该会落许多的槐花吧，现在是槐花开得最好的时间，你知道槐花吗？我在北京住了二十三年，看过二十三年的槐花。

       “比如说色情权，我可以举例，阳物，小和尚，那话儿，阳具，生殖器……

       “怎么会没有生殖器？！

       “不够文雅么，就像颜真卿，写字肥硕，像个胖子，宽博的胖子，像杨贵妃，这个比喻好像不大恰当。

       她望到窗外的雨，我望到高燕燕宽领兜着的锁骨，锁骨过去五厘米处的微微隐隐的素色胸衣带子，她接着说道：“相比赵佶，我更喜欢颜真卿。

       “我怎么瘦下来的，奥运那年从年初的惊蛰跑到年尾的小寒，每天三千米。要说到我喜欢颜真卿也不用在身材上做文章嘛！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不够带劲儿，读到后面，始终还是小说好，《寻找无双》，《寻找无双》，王仙客也在这样一个雨夜找过无双可能，在长安城，红墙黄瓦绿琉璃的宫殿间隙，寻找王仙客的无双，宫殿瓦上落着黄色一瓣一瓣的槐花，而兔子喜欢吃槐花，所以长安城充满了兔子。兔子和兔子，长安城简直要闹兔子灾了，比之曰洛阳城的蝗灾，王仙客感到很焦急，他要找无双，可是又这么多的兔子，兔子和兔子，你说该怎么办？

      兔子和兔子，王仙客可能有些神经质，比如现在的夜空响起雷，她就会顿下来，可是我为什么要关心兔子？我望到高燕燕的羞涩，想到她刚才望到我的眼神，想到我们眼下还永远不够熟悉，想到我对于她长发古典的喜欢宛若瀑布一般，我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响她一边听着咖啡馆里的音乐。

        “不知道吗？王仙客于是夜复一夜的捉兔子，因为长安城白天游客甚多，兔子都不敢现身，于是王仙客每当月亮升起的夜里，就开始捉兔子，自然也要黑衣黑脸罩，跃上城楼捉兔子，用一种网鱼的密长网，净挑大的兔子捉，捉了一大网子兔子以后。王仙客再沿家沿户派发兔子，王仙客想让他们把兔子当宠物养，谁知道长安城的居民大都炖了兔子吃，那阵子一入了夜城里四处都是兔子的肉香。王仙客感到很沮丧，王仙客想就算捉尽了小兔子，派发给居民，他们养着养着也会大都烧烫了水，剥了兔毛一尽口福。于是王仙客又专心开始找他的无双，可是无双在哪里？王仙客望着成群的兔子发了愁，只有兔子没有无双的长安城，你可以想象王仙客的烦恼。他身后还尾随了一帮小孩子，也许小孩真是兔子的爱好者，可是王仙客再也不想捉兔子了，他夜复一夜的在内城城墙上散步，检视城内一切动静，寻找他的无双。平常都是逆时针走，只有月圆之夜顺时针绕城楼走，王仙客在顺时针的时候甚至把手伸向了他的小和尚，你说阳具，那话儿，阳物也都可以，他射出来的乳白色的液体把最后尾随他的小孩也吓跑了。因为那实在太蔚为壮观了，如果城内哪座宫殿庙宇着了火，那话儿出来的东西也可以浇灭的。像今夜的雨一样不大可思议。

       她说着话用手指卷了卷一长缕头发的发尾，为自己讲了一个半黄不荤的故事感到有些紧张，她轻轻把那缕头发掠到脑后，那缕长发荡了荡，没有落下来，她停了一下，看着我，身体仰在座位的软靠垫上，似乎要笑起来又在笑靥绽放的瞬间制住，可窗外的雨并没有停。我们桌子的中间放一盆天竺葵，逸出微微苦苦的芳草味道。

        “太宰治有一张照片，在三鹰市住家拍摄下来的，和服侧脸，旁边就是一盆天竺葵哦。

       她终于笑出来，还用手盘了盘头发，又让长发照旧披下来，双手枕着桌面，看着我。有一阵子我仿佛回到清早的槐柏树街，她转过头望我，不发一语，窗外也有细细不止的雨，把窗外探出立交桥面的塞纳河KTV大招牌洗刷得分外清新。

       我坐到马桶上手里捧一本米国教授研究村上的书，里面提到《纯粹理性批判》，我的跟前是白色的暖气片儿，上面除了抽取式纸巾，还有一叠子书，却没有《纯粹理性批判》。几年的夏天大雨夜里，高燕燕也提到这本书。

        “我想我真要读一读《纯粹理性批判》了，写来写去总绕不开我的几个意象，就算我知道兔子是怎么样的，我可对兔子饲养员一无所知。你想一个人饲养几百只兔子，她的生活怎么样的，每天把小球子圆圆状的兔子排泄物送给隔壁农场的大叔么？还是用来养鱼？我真不知道，所谓养兔子的形而上学的女孩是怎么样的，有怎么样的脚掌。就好像我只喜欢穿臭球鞋的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形而上学的哟！

       我跟前的白色暖气片儿，我曾经坐着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吸着烟读过一本一本的小说，却没有一本高燕燕的小说，白色烟气充满了那个小空间，也丝毫没有排泄物的味道，也许会憋坏的，就如那溺亡在车内的人。烟气四溢，我随口一吹，就仿佛如白云一般，轻轻慢慢地移动，屋外零下十五度，屋内三十五度，还没有接近身体的温度。直至产生一个烟气的幻象，就好像一个诡谲的云图。

        “你看那个像靴子形状的是甘肃，像兔子的是青海，像短头发的女人侧颜是湖南，像仙人骑龙的是云南，什么都不像的则是贵州。

       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纸中国地图，“重庆原来这么大，上海算上崇明岛也只有北京一半这么大。

        “上海比北京人多？

        “上海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喝了一口美式咖啡，“小时候北京就人多，我天天在长安街上坐公交车来回跑，从五棵松的家到东单的小学，我爸爸会抱起我坐到售票员的桌子上，这样就不会被人挤着，永安里有一个葡萄酒厂，酒糟的味道至今还记忆清楚，国贸那会儿只有两座小楼，三环外就是农田了。

        “你知道平安大街吗？

        “灯市口大街呢？

        “对，平安大街。

        “不是平安里大街，是平安大街，哈哈哈，也不是幸福大街。

        “是东单那条街过去，灯市口大街，平安大街，协和医院对面。

        “不是平安里大街，我知道愚公移山，张自忠路嘛，后海。是平安大街，东四十条那块儿，灯市口大街。

        “就在东单大街那边过去，有一个旧书店，开了三四十年。

       我们中间铺着一张细碎的花布，桌子上还有一小袋砂糖没有撕开，高燕燕把头发盘了起来，有一种遥远的弥散开来，具体有多遥远，我喝掉杯子里剩余一点豆奶，吃掉一个法式小面包，约莫十五小时的飞机航程。外面的路灯照起来了一阵水雾，迷迷蒙蒙可终究雨势弱去。

       两个人陷在一片泽国里，我的鞋子里灌满了水，裤子粘着小腿，她的凉鞋在欢快的雨水中，让我忘掉了会面之前她等待一个钟头的抱歉，黄色的槐花顺着流水往下水道方向，在水井盖上积了一小堆花瓣。南池子大街上大多数的店门紧闭，水往椭圆形的门洞里涌来，从屋顶上排下的水如注般激到地面上，见不到多余的人。

       “我的雨伞会漏水。

      我的雨伞也会漏水。

      我起身走到西边的窗户，青蛙叫声弱去蝉声却没有起来，风把河畔偶有的几棵阔叶树木吹弄，翻出白白的叶背。我给飘窗阳台的天竺葵浇水，给扶苏浇水，太阳花浇水，给天竺葵浇水，天竺葵只剩下几片青绿的叶子。
      
        “后来王仙客怎么样了？找到无双了吗？”

        “王仙客把草鞋磨破了，衣裳开裂了，露出肌肉勃发的身体，最后用一根长柳条把他的小和尚绑起来，直挺挺地悬着，再把柳条系在腰间。他很可爱对不对？”

原文请见：http://www.douban.com/note/226788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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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西红柿和高燕燕的性欲》请见：http://www.heilan.com/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4534&extra=page%3D2

《情欲的高燕燕，我》请见：http://www.heilan.com/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4535&extra=page%3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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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

“气质”大于实质，尤其这种“气质”是靠一些话题和关键词在支撑，小说便和文艺青年的日志别无二致了。
也去看了你之前的小说，感觉“高燕燕”系列跟你自己的关系更大些。但这篇还是写得太仓促了，当日志看怎么都好；当小说看的话，它可能还没前面的几篇好。

一层

柏仙妮  请教一下一层版主，文艺青年写的文，是不是类似于写自己的感想比较多，情节也是有的，但较少描写某种细节，比如动作，互相之间的表情等等描写？

这……
固定的套路当然是没有的，文青只是个虚泛的概念，他们的“文”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这里提到“文艺青年的日志”，是想说明，真正的小说是不靠话题和关键词支撑的，也不会有意无意地凸显出一种格调。而且，日志是个非常随便的东西，小说却是作品，后者的成熟度应该比前者大得多。若将二者混为一谈，只能说明作者对小说的态度还做不到最基本的严肃。
你所概括的文青的“文”的特点，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文”的标签化和某些刻意的情绪表达，这也是使“文艺青年”逐渐引申为贬义的重要原因——他们几乎都成了“矫揉造作”的代名词。其实，“文艺青年”并不坏，每一个牛逼作家在他（她）的青年时代，都可以算作是“文艺青年”；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混在这里的诸位青年当然也都是“文艺青年”。
以上这些与楼主这篇小说无甚关系，只是为了解答柏仙妮的问题而阐述。千万别说什么“请教”，我只是个文艺青年，实在受不起。

夏树森林

潮水一样的生活细节……这是我认为的这篇小说中最珍贵的地方

vodkaorlsd

维维豆奶，美的电热壶，雀巢咖啡匙，椭圆马克杯，沙琪玛。

你非要把这样的东西写在小说里试验下是否显得突兀？

Ming

LS正解

vodkaorlsd

上海挺奇怪，朝阳也是奇怪的。颜体我曾喜欢，饱满又刻薄~

猪皮

小 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