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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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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4 16:15: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
那个漫长的夏天开始,他高中毕业后的第二份正式工作,是在齐河上往返于县城齐城和上游的双山镇一带之间水运线定期客运船上卖船票兼负责乘客的安全。这条线上近两年来只剩下这样一艘客运船还在勉强坚持:可以想象所历经的风浪,而平时又缺乏必要的保养,船身油漆斑驳,看上去显得颇为陈旧。但是在这个夏天,一切似乎都可以不同,当傍晚落日余晖映照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油漆斑驳的船身被镀成金黄色的时间的皮肤,他像是被包裹在时间中倒流,直到夜幕降临,水气氤氲,时空沉浸其中。
客船每天早上6点半左右从双山镇下街码头出发,沿线先后停靠赢坪、转关口、桥河,装了早等候着或急急赶来的人,最后在大概8点20分到达齐城,这个时候刚好能够赶上各种早市的买卖,或者到齐城办事,到市重点中学齐中看望住读的孩子,或者在齐城汽车站转坐长途车去市里。客船返航是下午4点钟,早上坐船一起来的大多会同船同回,也有新面孔加入进来——这样说也不对,因为他们要么是前两天坐船来的,要么是在齐城买房或工作的人回双山镇,好多人大家也都彼此认识,或者面熟。
早些年,双山镇和齐城之间的公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路况极差,仅有的一路公交班车,几辆车也是破破烂烂,像一个锈迹斑斑的臃肿的铁笼,或者一条衰老的毛虫,在两地之间费力地挪动身子,在双山镇上吞下这些乘客,到齐城把他们从肚子里排出来,一两个小时的颠簸,人早已被折磨得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甚至一路呕吐不停。坐船不同,除开有时遇到下暴雨河水猛涨(正是在夏季,那都会暂时停航),平稳,舒适,花的时间差不多,重要的是票价也一样:这带来了比公交车更好的、稳定的生意,最多时有四、五艘客船在同一条线路上营运,都可以很好的生存下去。
但是大概从三年前,县里重新修整了公路,拓宽了路面,填了坑洼,铺了石子,路况得到了较大的改善,新的公交车也在陆续更换,显现出它的优势来,坐车的人就多了。不到半年,有三艘船接连宣布停运,再过了三个月左右,另一艘也被宣告了同样的命运后,剩下的那艘船看上去似乎也免不了最终可以预见的结局,但它最后却坚持下来了。
他一个月休息两天,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呆在船上,即使在从客船停泊齐城城东码头,到下午4点钟返航,这段长达7、8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也几乎不能离开一步,不能回北街文化馆旁边的家,关键是,也不能去隔齐河对面纸厂女友家里或单位找她,船上的制度和规定不允许,不是不想,不能,他们咫尺天涯。
女友倒是偶尔可以上船,并获准留下来过夜。是这样的,船每天傍晚回到双山镇,船长和另外一个船员家住镇上,剩下他一个人,夜里就在船上睡,兼顾照看的职责。上班半个月后,一个周末,女友跟他一起坐船来到双山。
很漂亮哦。船长笑着对他说,眼睛看着他的女友,她站在那边,船上有30多个乘客,她显得格外突出。
谢谢船长,给您添麻烦了。刚在船上工作没多久,又是上班时间带她来,骄傲之外,他也有些不安。
哪里,她晚上留下来的话——车都早收班了,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安全就是了。船长主动说道,他是个长得黝黑结实的、温和敦厚的40岁出头的中年人,从小在双山镇和齐河上长大,在船上干了二十多年,那时齐河上行船还用纤夫的。
啊?她…不是…我…会的,我会注意…他红了脸,嗫嚅着说道,转过头看了一眼女友,似乎怕她听到,但又希望她听到,她在双山镇上有亲戚,可以不住船上的:但她还是住下来了。
我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儿喜欢这样的工作了,你看,这儿多美啊!你呢?你…喜欢这里吗?他手从她白皙裸露的胸脯上移开,呼吸平静了,船舱外月光倾泻进来,天空像是用水浆洗的蓝布,刚从河里挂上去,滴着水,润着声,褪去初夏夜晚热的衣服,把他和她赤身拥在怀里,荡摇着身下凉凉的黄樟木船板和汩汩流淌的齐河水。
或许吧,我不知道,不过你喜欢就是了,声音像月光一样。
但是,我想…我希望你也喜欢,而且…你能经常来…像月光下岸上的树荫。
或许吧,但我可能不是太适应,我觉得有时头会有点儿晕,而且…停顿了一下。
呀,我怎么没有注意到?那你现在好了吗?你不跟我说…不过没问题的,没什么大碍的,你是第一次,多坐就好了,我还不是——几乎一样。急急的解释,辅以摆手的动作。
是这样的吧,已经没事了;下周三我大姨生日,你…拉过被单遮住身子,好像有风吹进来。
啊,我知道了。但是,我这两个星期恐怕都没有时间,都得上班,我怕…不,你不要生气,我看…我跟船长说说,看能不能…不过现在不说这些了,我…船舱外水面像薄纱一样的雾升起来,重新湿润了身体的欲望。
他心里还有事情藏着没有跟女友说。那是在船上独自一个人的每个夜晚,在想念女友的每个夜晚,他开始折纸船,仔细地折,简单地写,只写他的名字,以及她的名字,折好写好把它放进河里,顺流而下。他相信她能收到这些纸船,希望她能收到这些纸船,但他同时又不想她收到,怎么可能收得到呢,这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本身以及它的形式,都是让他愉快的。

2、
船在赢坪靠岸,那儿等着上船的人中间常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她坐船总是早早的来,站到最前面,朝着上游船来的方向翘首以盼。她背着一个背篓,那背篓显出她身子的小,里面装的是茄子、丝瓜、黄瓜、豇豆、藤菜、鸡蛋或鸡鸭黄鳝等活物,到齐城城东农贸市场去卖。
她是我女儿,船长一边开着船一边对他说道,脸上是一种认真的表情,转过头又对着女孩,她真是我女儿呢!像是等着她的回答,像是一种争辩,是遥远的自言自语了。女孩咯咯笑着点头答应,清秀的脸上神态亲切自然,但嘴里叫出来的却是“叔叔”两个字,这令他迷惑不解,但并不急着去问;他们一起回到客舱,从两边长靠背木椅上坐着的乘客中间过道走到船头。
听叔叔说你在双山中学读的初中?我也是的,真巧!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道,转身倚在栏杆上,愉快地看着河左岸,岸上土地里种着庄稼和蔬菜,掩映在一丛一丛的翠竹林后;早上太阳初升,阳光温和,在她一侧脸颊上抹了嫩嫩的透明的一层红润,她身上还粘连着刚从农村路边青草中带起的晨露和泥土的气息。
我只读到初二,后来就转到齐城中学去了,其实…不过别说这个了,我没有什么…我不想…我觉得…我有些奇怪,你和船长…他怎么说你是他女儿呢?难道他…
嗯,他就像我的爸爸一样,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我是真的希望,希望…
那么,你是说…你现在…
我现在和妈妈,还有奶奶一起,爸爸在我三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么船长他…
我爸爸原来也是行船的,和叔叔一样,他们是好搭档,是好朋友,也是齐河上最好的船员,最好的,一直都是。
是,我相信的,船长他不是最好的话,还有谁呢?不但如此,他还…我是说,能有他这样的一个父亲,他这样的一个船长,都是幸运的。
爸爸去世后,叔叔就一直照顾我们,这么多年了,从我记得开始,我的记忆中都是有他的日子,尽管这些日子有时断断续续,像贫血一样苍白——我妈妈就有严重的贫血,甚至难以为继,艰苦、无奈、怀疑、退缩,但总是坚持、温暖、希望…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和妈妈这些年来会怎样。
他其实并不想回忆起过去,他的整个童年、少年时代的大部分时间在农村度过,是往山里、离双山镇近十里远的一个贫瘠的村子,过得并不幸福。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齐城纸厂上班,一次上机操作中,断了右手,姐姐在那年特招进了纸厂,他才得以从双山中学转学到齐中,像逃跑似的,算离开了农村。他初中成绩是好的,但升了高中后,却急转直下,第一次高考落榜,复读再考,成绩更差,他放弃了,他知道自己辜负了,伤了父母亲的心。他没让他们知道的是,他高中一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和现在的女朋友。
一直到大约两个月后——是两个月了吧,他不是记得太清楚了,女友第二次来到船上。到仲夏了,气候一直温和,既不干旱,也没有下过暴雨,倒是隔三差五下一场小雨,及时冲淡了聚集起来的热,夏天似乎放慢了它的脚步,但这里——齐河所流经的这一盆地区域,夏季总是很长的,长达4、5个月。
在船上吃过晚饭,他们站在船头,天空燃着火烧般的晚霞,她穿一件米色无袖连衣裙,像温热的河风一样吹拂着他的眼和身。下街码头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河边散步,有一些人在客船旁河边水里游泳、嬉戏,有人在试着下到水里,准备加入进去,或独自一人朝河里游去,游到河中间露出水面的一块礁石上,甚至到了对岸。欢快的叫和身体拨动水的哗哗声不断传来,他觉得游泳的人里面有双眼睛似乎在一再朝他看,但他马上有个错觉就是,那人其实是他自己:这是一个强烈的吸引,两个月来从未有过,尽管他也已经下河游泳多次了。
我们也下去吧?你看…这河水多清,这个时候在水里呆着多舒服呀!他转过头看着她说道。
不,我不会游泳,你知道的,而且…我不喜欢这么多人,她看了那边一眼,收回目光。
那,我…很快…我一会儿就回来,可是,你真的…你不…他不禁有些失望,停顿了一下,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你去吧,我看着…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像那边的人,真是,不要命了吗?她说道,看着远处河流中间礁石上的人,一人站起来,像船上的桅杆。
他换好泳裤,站上船舷,用脚底的皮肤在上面细滑地贴着,那是一种奇妙的温度和质地的感受,每次他下水前,都会做这个动作,这给他贴实的悠长的回味;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双手合十前伸,头朝下纵身一跃,像一条鱼一样钻入水中。
他一口气在水下潜游了几十米,冒出水面回过头,船上女友正望着他,他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并且确信身边的游泳的人也看见了,他才放下手臂来,朝里紧划几下,脚底踩着沙砾在水里站起身,水面在他的颈脖下起伏荡漾:他发现已进入了一群人的中间。
你是从水底来的吗?一个小男孩身上套了一个红色的泳圈,用脚噗噗地打着水花游到了他身边,好奇地盯着他,你是鱼变的吗?男孩继续问道,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双手滑开胸前的水跟着走过来。
是呀,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变的吗?你要学吗?他微笑着回答他,却把头转开,朝身边四周看。
哎,你在找谁呢?你在找人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来的吗?一个声音在左侧靠岸的方向响起,他回过头来:是船长的那位“女儿”,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几缕头发打湿了贴在两颊和额上,离开他有两三米远,那里水更浅。
啊,是你?你怎么…不,没有,没有,我只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那是你女朋友吗?长得真好看,她…是在齐城上班吗?
啊,你是说…是,她是在齐城上班的,她来看我,可是你…
我本来想叫你一起的,我刚才一来就看见你站在那儿了,可是…我们——喏,我和他们一起来的,我忘了告诉你,我住在镇上外婆家里,下午来的,明天就回去了。
是这样啊,我还不知道…那,他们都是你朋友,好像正叫你呢。
别管他们,有时好烦的。喂,我说,既然来了,那么…那边(指向河中间的礁石,在他们左手边上游一些的地方,河流平稳),你游到那儿去过没有?
那儿吗?没有,但是…
我们游过去,怎么样?你看,这才有意思呢,跟他们却不能指望这个。
怎么?你…你也太…不怕的吗?虽然看上去也不是太远,但你…
小看我吗?你忘记啦?我两个“爸爸”都是船上的啊!既然你小看人,那么来——我们来比试比试吧,你就知道了!
他忘记了眼前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忘记了女友的嘱咐和提醒(甚至忘记了她),突然就只有一种兴奋。那块礁石,他每天都能看见,却没有想过跟那些人一样游过去。
他们出水沿着岸边往上游走了2、3百米,然后下水,游离岸边水中像鸭子一样没有方向的那些人,河水把他们斜着朝下游往河中间冲带,要反着使劲,并且做出正确的判断,才既不会被带到礁石的下游,也不用太耗气力。他得出的判断是,得跟着她,显然她更有经验,但是要游近礁石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快筋疲力尽了,
你还好吧?她双臂均匀地划着水,一边朝他侧过头,脸上神色关切。
没…没事,可能是前面太用力了,你不是说…要比试的吗?我可不能…他喘着粗气抬起头,眼前成功在望了;她盯着她,突然噗的笑出声。
算啦,算你赢啦,真是…真没事吗?我还是…靠他一侧的手伸了伸,缩回去了。
他不回答她,全身使劲,在水中奋力猛划了几下,右手臂前探,手指触到了水面下的石壁。
早先登上礁石的人已经游回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上面。他朝上游的方向站着,张开双臂迎着风和水流的来势,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里。又在稍稍朝外倾斜的一处平滑温润的礁石上躺了一会儿,全身放松,一点儿劲也不用,耳膜吸着水流幽微的声音和水雾的轻颤,左手臂垂下去,轻轻划破了水流,却像是那水流打开了他的身体,又流出来。转过头,见她双手抱膝坐在旁边,面朝着对岸的码头,突然想到了女友,赶忙站起身来。
你可不该把女朋友一个人丢下呢,她说道,若无其事的。
…什么?啊,你说什么?他像是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里透露着突然的失望和游移——对面船上,没有看到女友的身影。但或许是天色暗下来了,傍晚加深了。
我不该叫你来的,既费劲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回去吧,也该回去了,而且你或许已经在后悔呢。
你在说我吗?不,不,你怎么这样说呢?我该感谢你呢,不是你的话,我一个人可没想过…或许就永远错过这里了。
是吗?你真的这样想?我看你不高兴的样子,那你…
不,我没有不高兴,你看,那边的人都在羡慕我们敢于游过来,我很喜欢他们的羡慕呢。
是啊,我也很喜欢,可是,你知道吗,或许明天一早起来,一场暴雨这里就被水淹没了,每年夏天河里涨洪水的话,都会被淹的,那时连一点儿影子也见不着了,是的,虽然我们现在还在这里,但那时什么都见不到了。

3、
洪水是在一个月后发生的。头天晚上9点钟左右开始,下了一夜的特大暴雨,齐河水迅猛上涨,在第二天早晨7点过,带来了最大的洪峰,带来了过去近二十年来,以及此后迄今为止多年里,沿岸城镇和人们关于洪水及其灾害场面的最宏大而深刻的记忆图景。此前20多天的时间,天上没有下过一滴雨,气温始终持续在高达36到38度,是介于正常与反常的模糊界限之间。
洪水发生的那天早上,他在齐城,他没有上班,事实上,他是临时请假的,因为在他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一场暴风雨。
回头看,其实是有一些迹象可寻的,然而他不认为那至于如此严重,都是正常的,相反,像他们一样的,一起5、6年了——前面说过,从上高一他们就在一起了——没有一些磕磕绊绊的,或者是闹情绪甚至闹分手的,那才反常呢,所以对他来说,当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并且态度决绝,看上去是深思熟虑,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对他不吝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了,正像是那天夜里天气骤然剧烈的变化,但他仍然不能接受,或者本能地回避接受某个事实。第二天早上在家里,大概是8点过,接到了双山镇船上同事来的一个电话,说是出了大事,船长被洪水冲走了,怕是凶多吉少,一下子让他惊呆了,这种震惊,也把他从自己的事情和那种被抛弃的情绪中暂时带了出来。事实上我们知道,在那场数十年不遇的洪水到来的时刻,在那场灾难中,远远不止是他本人,许多人的生活,甚至他们一生的命运,齐河的历史,齐城的历史,双山的历史,都在那一刻起,被极大改变了。
他出门才发现这场暴雨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巨大的冲击。雨已经停了,他过齐城大桥的时候,浊浪滚滚的河水已经快要漫到桥面了,桥右边望过去,地势低的城东菜坝一片已成泽国,河水淹到了接近平街三楼;齐城到双山镇的公交班车上,他坐下没多久,听到议论说齐城大桥已经封桥了,一切车辆和人暂时禁止通行。这似乎是一个明确的迹象,上游离齐城大桥不远,连接菜坝和南门的、建成已逾5年之久的虹桥,在两天后洪水减退的傍晚轰然坍塌,和正从桥上通过的二十多人一起坠落河中,无一人获救,成为与这次洪灾相关的最惨痛的记忆,事后调查固然人为质量问题是根本原因,但特大洪水亦是直接肇始。
船长是在夜里两点多钟的时候出事的。那是停泊在双山镇下街码头上的一艘货船,装满了一船的的木材,是从上游一个林场开采的银杏木,价值不菲,本来当天要运到齐城卸货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晚上停在了下街码头。货船的船长是船东本人,也是那唯一的客运船的主人,同时经营着3艘客货船,和船长有着20多年的交情,曾经是船长手下的一名船员。将近16、7年前,他们一起经历过一场洪灾,也亲见了最亲密的伙伴从自己眼前被齐河吞噬的死亡,多年后的这天夜里,意识到巨大的危险的迫近,船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曾经最为依靠的船长。
虽然早做了看似足够的安全上的准备,但那天的齐河,它的险恶持续而迅速发展的程度仍超出了船东和船长的想象,原先的安全措施显然远远不够。到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河水已经快涨到码头上,那负重的货船在暴风雨中起伏颠簸,他们似乎听得见缆绳被一丝丝拉裂的声音,船长和另外两名船员跨过有防护网的跳板,在船和码头之间来回,增拴缆绳。就是在那个时候,就在刚拴好了加固的第一道缆绳,船长正从船上起身,原先的缆绳突然崩断,船身骤然猛地一倾,再被水浪推着颠回来,他背后,船上摞在一起的银杏木如山石崩落,一根就一下子横过来打在他的腰上,把他扫进了齐河。
站到了双山镇下街口,他和几乎整个小镇上的人一起看着泛滥失控的齐河,河面宽若一片汪洋,满眼树枝树叶、垃圾或各种动物尸体等漂浮物,浑浊发黄的河水在脚下几米远翻涌拍打着石阶。那艘装满银杏木的货船安然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镇上另一个船东的一艘货船缆绳断裂,船冲到桥河后被拦截下来。客船也是无恙。他走到人群外,在一个地方站下来:前方应该是那块礁石的所在了,自然,它是早已被完完全全淹没在水面之下,但后来,他恍恍惚惚地觉得看到了船长,就站在礁石上。也是在这后面的一分钟,他看清了,他的女友,是在这一天失去了。

4、
夏天不管有多不舍得,终于离开了。齐河是属于夏天的,夏天发生的这场洪水,并没有改变这一点。他还继续在客船上卖票,跟着新来的船长,但他的心情一直阴郁,夏天带走了很多东西。
船长的“女儿”仍然乘坐这船,但很少过来和他说话,她也明显地变了。
那场初到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多星期,她也跟着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在第几天觉察到的?他心里无端地升起了焦躁不安;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是她母亲生了重病。
他终于决定去看她。他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在齐河行船,经过这一段的时候,抬头就看得见她家的房子,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
见到了她。她在家里照看生病的母亲和年迈的奶奶,那是一个看上去似乎在床上等待死亡召唤的母亲,但仍然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的影子,而且我们知道,她将很快摆脱它,重新站起来,那种坚强的生的信念在她身上焕发出力量。
他离开的时候,她让他等等,说有一些东西要给他看,而且他也可以拿回去的,这让他无比奇怪,但仍然照做,跟在她身后来到楼上,——于是他在那里看见了自己折的纸船,大概有二十多只,它们被装在一个纸盒里,放在她卧室一个陈旧泛黄的皮箱上,皮箱他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是你的,你会很奇怪吗?(凝视着他)但它就是,而不是我的,我替你暂时保管。
可是,你怎么?这些怎么在这里?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你看,这上面不是你的名字吗?还有…你女朋友的吧?她…对不起,我不该…
不,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可是,我还是不…
在下面乘船的地方,它下游不远,有一个回水湾,你注意过的吗?在河边菜地摘好菜,拿去洗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它,觉得好奇,在水中拾了起来。后来我又陆陆续续拾起了这些,那时我早已知道是你的,从那时…那时…。
是这样…谢谢你,谢谢,可是我不想…我…
你想说什么?你不要它们了吗?这我能够理解,可是…
不是,不是的,我想…我想可以…我们把它放流了吧,为了船长,为了你叔叔。
……
怎么?不好吗?那么…我不知道…
你等等我,你拿着,到楼下等等我——我去去就来,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河边。

5、
这些小绳是你妈妈织的吗?怎么都染成红色的?
是妈妈织的,全都是妈妈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红色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织的,但是我知道,她是为叔叔织的。
是呀,这个当然,可是,为什么他们…我是说,他没有和你妈妈…他没有结过婚,一直都过着单身的生活,而以他的条件…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主要是妈妈…我每次问她,她只是不说,只是摇头,甚至…哎,不说这个了…来吧,我们把绳系在纸船上,好…就这样,把这些都系好。对了,对了,等等,等船过去了再放,嗯,它响起了呜呜声,这是为叔叔呢。那么,那…我是说,以后,你…你以后还会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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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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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4 18:29: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水鬼 于 2012-4-14 18:32 编辑

感觉你后来的小说都不如最初贴在这里的《灯箱里的人》好。当你过分注重场景、人物、命运、结构这些大的基石后,最底下那层细滑的沙子已经被你丢失殆尽了。
三百块买大米够我吃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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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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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12-4-14 18:53:54 |只看该作者
水鬼 发表于 2012-4-14 18:29
感觉你后来的小说都不如最初贴在这里的《灯箱里的人》好。当你过分注重场景、人物、命运、结构这些大的基石 ...

谢谢!可是不太明白,能说得更清楚些吗?是说故事本身还是文字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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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  故事本身吧,其实就是小说中那种怪异的东西。  发表于 2012-4-14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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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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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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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2:28:19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不错的,比较纯熟。二人关系的把握越往后气息越纯正。但是在描摹环境的时候,有一种不太协调的“故意”藏在这么熟的语言底下。
比如:“这条线上近两年来只剩下这样一艘客运船还在勉强坚持:可以想象所历经的风浪,而平时又缺乏必要的保养,船身油漆斑驳,看上去显得颇为陈旧。”作为客观视角,判断意味重了,直接描写即可。
再比如:“头天晚上9点钟左右开始,下了一夜的特大暴雨,齐河水迅猛上涨,在第二天早晨7点过,带来了最大的洪峰,带来了过去近二十年来,以及此后迄今为止多年里,沿岸城镇和人们关于洪水及其灾害场面的最宏大而深刻的记忆图景。”后半段夸张且多余。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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