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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
那次我去拜访她,是想去咨询有关中医的事,就是那行当到底有没有,是什么情况,什么内幕,怎么才能进入那个圈子等等,毕竟我们家祖祖辈辈、还有子子孙孙都得靠那个过活。我去了她家。当时她要去参加一个派对,于是留下我一个人,说让我先休息一下,好像完全不介意有陌生人独自在家。她是个优雅的女人,穿一身银灰色、式样简单朴素却珠光宝气的宽松衣裙。她很友好,虽然看起来,不对,不是看起来,是事实上高不可攀。
她走了以后,房间霎时就清凉下来。但我还是有些手脚凌乱。她家像天堂一样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杂多,所有家具都完美得如同刚从创世纪里做出来似的。我简直不知道坐在哪儿,或者站在哪儿。
我四处打量,看见客厅里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就走过去,在地图上寻找中医落脚处。地球那么大的铺成一张平面,仔细一看,它在不动声色的演化,像一种能激起眼球内视的无限变幻的微型云阵,在将一切卷入纷纭的多重宇宙之前,眼内就剧烈剜痛,变盲般全黑的晕眩袭来。然而这似乎只是瞬间错觉,等再睁开时,只见无数细微的褶皱在地图表面。对,定睛用目光拨开一道褶,就有一个陌生的国家在那里等候,疲惫的凝视从那里折射出来。像有人病了,等着救助。比如某个非洲,张开它的几百个联邦,其中某联邦的一个城市里发了瘟疫。我想,等学了中医,能不能去那里找份工作?那里承认中医吗?中医能治瘟疫吗?能治哪种瘟疫?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又稍退后一点。呵,地图好像变回去了,红一块黄一块的标示出国家,写着名称画着航线什么的。近一看,又出现了刚才的褶皱,又凑近一些,发现离地图越近,就越是不由自主的被它旁边的小架子吸引。刚才我并没有发现它旁边有架子呀。说是架子,其实是一张散发着银光、剔透的薄片,状如斜翼,边缘呈直角折出一条窄边,像订在墙上(但看不到钉子),上面随便的放着一个不认识的粉白色金属工具(也许是多用的,大小和形状都有点像圆规,但一只脚好像可以抽长且标有看不清的刻度,另一只脚周围收拢着各种形状的尖针或小刀片)和一盒笔。
当时我猜这些工具是用来画地图,不然为什么放在地图边上的呢?而且,地图上有一小片地区几乎是空白,周围模糊着晕圈。可不是,正是这里,我们的国家。但我完全被那盒笔吸引住了。一盒彩色铅笔,半截露在外面。真是根根精良,直得不可思议,直得能切断视线似的。笔头尖得快要看不见,尖得戳破了尖的极限。而且它们的颜色那么鲜明,仿佛颜色本身,仿佛颜色的光,又好像根本就不是颜色,而是纯粹的姿态,一种原型……它们整整齐齐的码在盒子里,每根都桀骜不驯似的杰出,放在一起却浑然一体。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用这些笔画出来的吧,……这想法一闪,我脑袋就成了粘乎乎一团,所有神经和骨骼被高温融化似的,我靠着墙瘫软下来,但十分缓慢,都能闻到神经融化时发出淡淡的、把发丝放到火上烧时滋滋轻响的臭味。我有些恐慌了。不能这样,我是个寒碜的客人,到这里只是探问中医的状况。我身后那些祖先的阴影静悄悄的,我身边这些不占空间的后代们也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等着。得站好等她回来。然而我仍在一点点下滑,手脚无力。时间犹如被一再拉长的胶水,越长越细,全身就越痛,仿佛在骨头上刻花般周详的酸痛,还有密密针刺的麻木感也从背部开始扩散。
后来我身下不知何时垫上了一张床,柔软好似云团。我应该是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头略仰就见床头挂着那幅世界地图,地图旁是那个架子。但怎么使劲也起不来。像梦魇中的人,只待有人发个声,或碰一碰,才能真正醒来。我试着转脖子,动手指。一段段的清理脑中混乱不堪的回路。后来我终于坐起来,憋足了劲上升,身体舒展了,呵,我能飞了,像游泳一样滑动胳膊向前。飞着飞着,天越来越蓝,如同海的镜面。海冻僵了一样,海面上可见长长的轻微裂开的璀璨冰花。在这广大清洁的空间里,每飞一段就远远的能见一些繁复奇异、富丽逼人的建筑群,隐隐有无数放射状的曲折长桥互相交错而过,通向其他建筑群。但怎么飞,这遥远的距离都不见缩短。前方孤零零的立着一座浅蓝色的玻璃高塔。我有些累了,正好也想找个地方缓口气、稍稍仔细打量一下远方景致,就放慢滑动胳膊的速度,快要落到那塔顶上了。然而与落脚同时,塔顶就以脚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沙化为一种说不清的暗物质。我不得不匆忙飞走,再往前。迎面驶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后面紧跟一群闪闪发亮的盾牌,呈扇形,整齐的竖立着行进。它们都有一副凝固了的、涕零的表情(也许是上面雕刻的花纹像人的五官)。我丝毫也不敢碰触这些不速之客,继续着空中漫游。然而没多久,海天就一齐晦暗下来,似乎它们内部无处不在的光源不约而同的逐渐熄灭。我也不由自主的下落,托举着我的空气逐渐消散。脚已经探进海中。但丝毫没有破冰的脆薄感,也没有冰下海水的寒冷和强压。紧接着半边身体也浸入了,我只好真的使劲游起来。没有海水涌进口鼻时的腥咸气息。好似真空!但无可质疑,将死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般压来。
她归来时已是黄昏。我眼睁睁看着卧室门开了,她走进来,带进一阵凉风。就是那时我才恢复了力气。这拖延许久的半昏厥终于被顶上了尖点,我猛地坐起来,颅腔内发生一阵嗡声,一阵剧烈碎裂般的摇晃。她什么也没有说,一贯温和善意的目光,如同完全未见我躺在她的床上。她领我走出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递给我一杯水。“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这么说。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想着自己可能把床躺得凌乱,但来不及去拉好它。她坐在我身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像消毒水也像某种香水的味道。她亲切的谈起她“无人的派对”。我想那一定甚为高级,应该是内部人,或地位与她相仿者的聚会。但她究竟讲了些什么我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也许当时就没听进去,也许仔细的听了却无法理解,以至于事后不能还原内容;也许那些字句一入耳,就自动在我脑中清除掉其痕迹。总之我一边小口抿着水,一边悄然打量着这晚凉寂静的客厅。它几乎和我来时一模一样……我的脑袋转动不灵,要询问她的话也没说出口。我想起,打一开始她就从未问过我为何前来拜访。随着她语声的愈加减慢,我觉得应该告辞了。
她送我到门口。“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她微笑着问。“没关系的,我记得。”我小心翼翼地答道。下楼时,我听到她关门,叮咚一声,好像她关上的不是门,而是一个八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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