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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游着,在人工装饰的水缸里。
是彩裙鱼,粉红,间杂着银白。
我在鱼缸里思念着你。一百天过去了,鱼的首领死了,另一条鱼迅速变色,窜来窜去,最终获得众鱼的拥簇,升而为王。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是一种善于思念的生物。与鱼共居。
鱼真是弱智——在假冒的海景图前,自以为是宫殿,因而快活。
但继而一想,即使它们了然这一切,又能如何?跳出鱼缸?咬碎图画?
我豁然地想着。
忽然一团粉红映入我眼,有人手上捏着一刀有色打印纸走近缸前。一挥,那些鱼便惊惶地一边倒,有几个害了心脏病,胸口嗵嗵直跳,眼珠子爆开,像夜里撞鬼。想不到,惊恐的队伍这样划一,若是部队集训采用惊恐法——利用生理反应的统一性,说不准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反复训练了。
我窃以为色红的是雌体,结果不然,生物界常有其可恶的不容辩驳的规律性!
我对人类的把戏早已了然于胸。那个混账小子的恶把戏只能吓吓鱼群,我当然是不怕的。我在这儿默默守着,就是为等那人出现。
每天不管是灯灭门闭,亦或门开灯亮,脑子里想的,就是他——自从、自从那天见到他开始。原本只是游历至此,在鱼缸稍作歇息,那些蠢鱼们绕着我,你啄他咬的。不想鱼群摇曳散开的缝隙里,迎来一张脸。骨格清奇、非俗流!三百年前的林黛玉,一眼见到贾宝玉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可是,我患了失忆症,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我心内一惊,劈开鱼群,仔细盯着他的脸。隔着哗哗奔蹿的泡沫,水流在鱼缸的壁上冲撞着,又弹回来。他的唇角一弯,在与人交流着什么,水声将他的嗓音冲刷成无数个扁平而透明的粒子,一如铜钟外飞过成千上万的细蛾,将夕阳的落晖点染成红灰二色,就算落成雨状的气势,我也觉得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可爱。
我试着用每一个触角去摸他的脸,可是只一会儿,他便抽身而去,那张脸如同硕大的萝卜拔地而起,我的心像拼命抓住根须的蚯蚓跟随而去。
可是我只能乖乖呆在缸底,每想他一次,便粉身碎骨一次,直至心力交瘁,直至化作更细更小的微尘,直至我再也无法聚集起来。我不记得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是否冲着我来,那些鱼群摆着屁股遮挡着我。可我愿意相信,只要我想着他,就总有一天能得到他专注对我的一个微笑。
你用不着来嘲笑我的恋爱观——掐灭了烟蒂,悠悠吐出一口气来,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喘息,那压根儿是妓女。妓女是不会懂得一种来自最隐晦的心灵深处的爱。你们在床上摆放出动物标本的姿态,瞳仁木愣的缺失光芒和灵气,男人们爱的只是你们坚固不摧的屁股!那些彩裙鱼就是妓女!
可是我却愿意为了这种信仰——对我而言是一种坚固不摧的信仰——去像一个妓女一样爱他。那个叫玛格丽塔的茶花女,很形象地用她病态的骄躯和火样的热情解释了我的内在情绪。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涌现百般无奈,纯真的爱情得不到真诚的祝福,苦命的人生得不到彻底的改善——我只能穷尽我所有的力量来爱他——真要命,他却是个人类!
只要他缺一条腿、失一只眼,或少一个脑袋,我便不将他当作人类,而是,可能当作我的同类。人类太注重完整度和完美性,这是他们最大的缺憾。他也像所有人类那样遵循着那种“正常化”的形态,他的一走动一皱眉一低头一沉吟一抱臂一开口,与所有人类整齐划一,可是在我眼里却有特殊的一面。他没有看我,可是他用一种不易察觉的细微动作告诉我,他其实知道我的存在。我对于这种存在感,有一种无法压抑、无法痛诉的寂寞。
空调持续不断地降下冷气,温度于15度仍一直滑坡,那些鱼开始甩掉身上的颜色,空气里只听得见水泡破裂的声音。
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死了,可是我却能看见他还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他从未见到我,从前、现在、未来,可是我却用自己一百多天的生命守候了他的一个笑。我将我那些泡沫般透明的思念粘附于彩裙鱼的身上,伴随着静谧的气流和低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比活着的时候更加从容,我想,活着的时候他也没敢注视我,死了就更加不会看。
死比生更可靠,也更自由。我的灵魂慢慢从水缸里爬出来,我以一种蜿蜒的姿态,以一种忧伤的神情,缓慢地爬出来……我的触角向上攀升着,像要抓住纯白无暇的天花板。
我耳畔传来一个声音:“警官,你看,这就是那起分尸案里的头颅,原来藏在石头后面,水草把它挡住了。凶手用低温防止了腐臭,你看,彩裙鱼最喜在23度以上的温水里游泳,这会儿也掉色儿了。而且,据说破案的依据便是那首《青玉案•元夕》里的诗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知道吗,彩裙鱼的别名就叫‘灯火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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