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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0 14:01: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空落的哀愁


即便走进院内,还是听得到三轮摩托车“突突突”离去的声音,并在那个大坑处加大了马力,再摇摇晃晃冲上那个陡坡后马达声慢慢消失。再就是剩下蝉声努力在院外嘶鸣,在我为他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蝉声中断过,时间还不短,让人思考它们是否正在集体思考,刚转起这个念头,蝉声马上重新在杉树和桧柏之间响起。
除却院外坑坑洼洼的路面,这里确实称得上“环境幽静,绿树成荫,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这句话的广告词。收费大厅中庭挂着不知是哪个老头写的“颐养”的隶书,又瘦又长的两个大字活像两副棺材,还是简体字。此时点钞机刷刷刷的声音惊动了他,吓得在椅子里缩成一团,拐杖也丢了。
“就好了。”我对他说。话说真够干干净净的。才说完,就有了后悔,语气里至少带点什么吧。“就好了。”我又对他说了一次,语气诚恳温和得多。他还是瑟瑟发抖,直到点钞机停下来,那蝉鸣再次包围我们。“康乐大楼,4F,B2。”从那个小洞里飞出三张单据,洞主的声音顺势冷冷飘了出来。我把拐杖捡起来,塞到他手里,搀着他向更深的地方走去。我感觉到扶他起身的时候他有一丝顽童般的抗拒,但很快就屈从地顺着我的用力方向走去。
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个稍微年轻的女护士──也有三十多岁了,询问了我一些问题,把他该按时吃的药都报了一次,耐心询问我,有的药我都不太记得如何吃了,但我也想掏出电话来确认一下,就在那里一次次点着头,像一个沮丧到家的,为忧伤旋律打着拍子的人。
总算是结束了。我站起身,琢磨着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说自己走了,他妄自站在窗边,像一个真的懂得思考的人。外面是发黄了的松树,长得很高了,最近的一棵,还能看到翠绿的松针有一根正往下掉落。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我差点给他骗了过去。但还是说了句“我走了”,把那个词当陌生人般生生咽下。对于一个遗忘自己身份的人来说,喊出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称谓,就双方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走廊里混合着老人的味道、电视机过分调大的音量中的武打片段,混合着知了叫声的一个走街串巷收购旧冰箱彩电的扩音喇叭。老人的咳嗽声和大口喝水(茶)的声音最为明显,总算松了口气,我站在楼梯口,点了支烟,那个询问过我的护士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了看我,向我走来。她用与刚才相同的温和语调说:“这儿不让抽烟。想抽去洗手间抽吧。”
“好的好的好的,问一下,黑泽明住在哪一楼?”
她指了一下后方,那是一堵墙上的一个黑点,“别墅区,云起楼,有人问你,你别说是他的影迷。”
“为什么?”
“他的影迷到不了他那个地方。”
“那我遇到人该怎么说?”
“现在没人。”她换了冷冷的口吻,说罢,单手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一叠资料和一个开水瓶,向走廊深处走去,再转个弯,又进一个房间。接着过份大声的电视机被关了,一个老人不依不饶地低声嚎叫起来。

别墅区其实也就是一幢幢二层小楼,贴着褐红色的瓷砖,在午后显得有些压抑,这边的树丛较为稀少,也没那么高大。我把烟头远远弹出,朝那块贴着“云起”牌子的小楼走去。
室内是标准的中式摆设,大厅里甚至挂着一副在夜间可以闪闪发光的“黄山迎客松电子钟表”,只看得到时间停在9月6日12:45分,标注着年份的电子显示屏模糊不清。左右两边分别一间卧室,两边都空空如也,忽听到一声提醒式的咳嗽传来。
小楼的后院,路的两边各有一个丝瓜架,一条条翠绿的丝瓜垂下来,黑泽明坐在背阴的藤椅里,身边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保温杯,依稀写着“老年保健协会”的字样。他穿着白色的丝绸汗衫,白色的裤子和黑色皮鞋,左手轻轻摇着折扇,带着茶色眼镜。
“小鬼,你来做什么的呀?”黑泽明笑眯眯地笑着说,“坐,坐。”他的中文说得较慢,但每个字咬得都尽量准确,有趋向于京片子的意思。说话的语气,照我来看,像是一名老干部。
“黑泽先生的中文说得很流利呀。”我坐到他的对面,当然,先向他埋首鞠了一躬。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他靠着藤椅,把折扇打开,轻轻摇着。折扇的这一面画着一只巨大的蛤蟆。
“之前有人问起过,但我还是想问下,您为什么选择到老人院来住。”
“人对于自己的事不会实话实说,谈他自己的事的时候,不可能不加虚饰。”他以非常标准的播音员的声调把这句众所周知的话说了出来。
“这里很好嘛,有山有水,像我小时候住过的荏原郡,有杉树、柏树。在夏天,就差一个和我一起去网知了的小孩了。”他把眼镜摘下来,露出淡蓝色的眼睛,似乎是试图想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他可回答的标准答案中,比如他的蓝眼睛来自家族遗传等等。
“我就是因为外面流传的正确答案才想来问一问的。这和您在电影中要表达的不同,至少《罗生门》不是如此。”
“哈哈哈,你这个小鬼哟。”却突然在下半句话严肃起来,像一个昏君那样,既暴躁又倔强地说,“这个镜头还没拍完呢,你怎么知道后面会变成什么样?”
他似乎因这句话的重语气弄得貌似累了,重又把前倾的身体放松,重重地靠向椅背,像一个真正的百岁老人那样,尽管盛传他的精神和身体仍像88岁时。他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叨着,时而日语,时而中文,直到护工进来。
女护工穿着红色的裤子,异怪的上衣的鹅黄色双排扣衬衫反倒是妥帖,她虎着脸,左手拿着个破了漆的搪瓷缸子,右手拎着一个多层不锈钢保温饭盒,咋咋呼呼地带着乡野气息的普通话喊着:“吃饭了吃饭了”。老头儿眼睛睁大,脸上堆满了绝对不是为了有口饭吃的谄笑。
“你来了!”他哆嗦着站起身,朝女护工鞠了个绝对呈30度角的躬。
“赶紧吃饭。”女护工麻利地打开饭盒,把两菜一汤摆在小桌上。
“张!嘴!”
老头儿把嘴打开,一勺凑合着菜的米饭送进去。他满意地边吃边点头,并听着女护工的数落,大多都是和卫生有关。什么厕所里脏透了,裤子上都糊的是些什么东西,开了窗户不知道关弄得房间到处都是灰,再就是拿他和隔壁的老头一起比较,说对方老头多么多么爱干净,多么懂得照顾自己。老头不停地点头承认错误。女护工一边喂饭一边用刺耳的嗓音数落他,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
“张嘴……把饭粒捡起来,你以为扫地不费功夫啊……嘴张大点……你个老东西……”
饭菜迅速填满在老头嘴里,不时喂两口汤,她也终于瞥了我一眼。“没用的,他有老年痴呆,过一会儿他一定会不记得自己吃过午饭的。几乎他所有的朋友来了,他都不认识了。”
“刚刚他还挺好的。”
“那是刚刚,谁说得清楚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张嘴……说不清楚的,有时候他会用日语说一些特别好听的词儿,即使我听不懂,也觉得好听……最后一口,快点儿。”
老头儿乐呵呵最后一口饭吃进去后果不其然地以陌生的眼神看了看我:“你是谁?”
“你管他是谁,把饭吞了,别想再吐在衣服上。”
在喂他吃药的当口,我找到了他眼中的一丝静宜:“在他们的眼里,我其实早就死了。我感觉我身体里某部分活着的东西就被限定住,我更像是个题目,比浏览正文的时间要短得多。有时候奠定了风格、质量和声望、地位这些东西,会让大家忘记一个人的生死。我一点都不骄傲我死之后是否会安静地持续,对更多的人来说,只要我没办法坐在监视器,我这个人的一切都抵不上威士忌酒广告里客串有趣。”他用日语把这段话重复了一次,语调要高昂得多,并不像是说话,而是下一个必须执行的结论。
“少废话!把这药也吃了。”女护工扯下搭在肩头上的毛巾,像擦掉黑板上的粉笔那样在他脸上一揩,“老头儿中午要午睡了,你长话短说。”
老头儿有着吃完药后的愉悦,他把脑袋侧过来,歪着头问:“你猜我是谁?”这句熟悉的对白让我心中一酸,我摇了摇头,他就非常高兴。
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把想问的问题抛了出来:“黑泽先生,‘以艺术的形式表现时代’这种说法有问题吗,拍电影的时候您也曾经出现过资金问题,你的妥协和避让的形式是怎样的?是否绝对存在着完全没有艺术的时代?”这样抛出了十几个问题,直到女护工把碗筷桌面收拾干净也没有得到答案。
在女护工给老头收拾房间的身影在一楼卧室的后窗时隐时现时,他开始哭了,像一个真正的未加乔装的小孩那样带着对世界和未知的畏惧而放声大哭。
就这么哭了很久,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护工置若罔闻,仍在收拾房间。他哭得脸都紫了,哭声穿透云霄时女护工才露出她黝黑而又土里土气的面庞,在窗边恶狠狠却又慢声细语地说:“酥糖!你这个家伙本来就是懦弱无能,是个窝囊废,有什么好哭的?”哭声就停了。
“酥糖,你的老人证呢?”
“不知道。”他又可以重新打开折扇,把那只蛤蟆扇面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住?这些高的树木和水洼,都是我喜爱的,风常常吹动青蒿和薄荷,要是我还能走到楼外,可以看到浮萍像浅色的雀斑。哎呀,要是有几只鹭鸟就更好了,不过也没什么。”
“小明,你把老人证到底放哪了?没有老人证怎么出门啊。”女护工的声音气急败坏。
“我还不够老么?”但他说得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啦。
直到我坐不住打算离开,他也再没有开口和我说话。起身告辞离开小楼前,女护工意作神秘地拿着一叠纸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这叠是黑泽先生的绘画手稿,您如果需要的话,随便开个价。”
我翻开那叠素描纸:这是一叠毫无价值的学前班小孩的充斥着规矩的五颜六色的手拉着手的傻小子傻丫头在太阳和一幢幢丧失比例的房屋之间只故意凸显其童真的蜡笔画。“这个您收好,它的价值现在无法显示,只有等到过去降临,它才值钱。”
老人院的门口,那辆三轮摩托车居然停着,我径直坐上去,他旋动油门,轰轰隆隆地向前开去,嘴里还用豫剧唱着“去时轻松愉快,回来胆战心惊”。
走出老人院之前,我看到父亲仍在4楼的窗口向外看着,尽管相距遥远,当他从窗口凝视我时──到如今,我一想起他那副眼神,还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冻了似的,但在他的眼睛里闪着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这让我想到,花这么大价钱把他送到这儿来是不是值当,即便他对于我和我们,都可以是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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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06:33:34 |只看该作者
外国作家有把故去名家写入小说的例子,如卡佛写契诃夫。还有~一时想不起来了,总之挺多的。
没看懂这篇的寓意。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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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08:40:02 |只看该作者
大概就是 去时轻松愉快,回来胆战心惊的写照吧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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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1:15:16 |只看该作者
看到最后,熟悉的世界愈发陌生起来,我们惶恐是因为我们知道。
The right one must be wrong.
遇见你,一定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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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2:19:0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陈鱼 于 2012-12-12 12:22 编辑

有的药我都不太记得如何吃了,但我也想掏出电话来确认一下,——不想?
妄自站在窗边,——兀自?

挺好看的 相比更喜欢开头一些 引入黑泽明后 指涉性的东西多了一点 口味也稍许杂烩 护工的语言似乎可以再整一下 有些小词儿(不是刺儿)

这篇不由得想到你现在的年纪和生活状态 问你和你们好。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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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5:36: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扁头 于 2012-12-12 15:38 编辑

感觉有些即兴的成分,似乎不是你之前在论坛里说的一直在写的某一个。我觉得题目不是太如意啊,开头铺垫有些长了(但因为特别重要,所以会更期待它)?后面进入对话,好看、利索起来(举个例的话,就是类似“我摇了摇头,他就非常高兴”这种)。这种两三页纸的量,《溪后》最好看,当然这篇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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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6:57:35 |只看该作者
这个是给杂志的一篇稿件,黑泽明是必须出现的,但我觉得好像对我自己而言它的感受会更深,里面儿有些地方出自黑泽明的访谈、蛤蟆的油以及几个电影的句把台词。因为有黑泽明的关系,写的时候还是哆嗦了,包括有黑泽明的出现,不够放松,大概是我没有要求画面在脑中呈现时应该为黑白,那样感觉会更好些。
前面我也更喜欢,也确实重了,后面被拿掉了。要是篇幅允许的话,这篇小说会好很多的。大概短篇写得还是太少,对字数控制要求不行,又没把它当纯稿件来写,尴尬的量。
这个不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写好了,周末改动过就好了。
红字标注正确,口味确实杂了点儿,为了把我要设置进去的东西方好而产生的,要引到那个位置实在没办法。也问亲爱的陈渔和你们好,哈哈。
这篇且看看啦。。。最近有点写几个短篇的意思。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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