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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推荐】辻原登：棒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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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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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2 21:50: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日本〕辻原登 王　成译　 　　如果要我说出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当中喜欢哪一篇的话，我大概会举出《O小姐》。这是一篇关于“我”六岁的时候，来自瑞士的法国籍家庭教师O小姐的回忆录。O小姐胖得如同一只大象，她有些耳背，不会讲俄语。孤独、滑稽而且可怜。但是，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阅读机器”。 　　她给“我”阅读的作品当中有《索菲的不幸》、《八十天环绕世界》、《小东西》、《悲惨世界》、《基督山伯爵》等许多种。她坐在那里，从肉体这座稳固的牢狱当中纯化出朗读的声音。在她像佛陀一样肥大的身躯中，除去嘴唇以外，要说还有活动的部位的话，只有三层下巴中最小的那一个真下巴。 　　她在“我”家住了七年，不久被炒鱿鱼回到了瑞士。后来，发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革命。近二十年的岁月流逝后，流亡中的“我”和大学时代的朋友访问瑞士洛桑之际，一时兴起，如果O小姐还活着的话，想到这里后，就开始寻找她的下落。她还活着。比以前还胖，头发白了，耳朵已经失聪。 　　下面我想叙述的不是O小姐与“我”重逢的情景，而是关于电梯的事。为什么突然出现电梯呢？ 　　记忆啊，请讲吧！ 　　我和“O小姐”的邂逅是二十多年前，在纳博科夫的自传《讲吧，记忆》当中。这本书共有十五章，其中的第五章全都是关于O小姐的回忆。没有标题，只写着第五章。 　　其后，相隔不久，在日译本的《纳博科夫一打儿小说》当中，标题已经变成了《O小姐》。这个集子总共收录了十三个短篇，可是，十三篇怎么叫做一打儿呢？根据译者的“后记”解释，在英语当中好像俗称十三个为“bakersdozen”（面包店的一打儿）。从前法律规定，如果缺斤短两，欺骗顾客的话，会受到处罚。面包店为了自身安全，要一打儿的话，就给十三个。十三篇当中，好像只有这一篇最初是用法语写的。O小姐的确只会法语。又过了将近二十年，我再一次和O小姐重逢。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今年夏天厚厚的两卷本《纳博科夫短篇全集》的新译本出版了。奇妙的是我和O小姐三次相会的时间与“我”和O小姐在瑞士重逢的时间跨度几乎相同。 　　我确认了自己卓越的记忆力，独自沉浸在喜悦之中。小说的所有故事和细节给我带来了回忆的快感。她第一次到彼得堡郊外的公馆来的场景。那是冬天。她独自下了火车，站在雪天的站台上。 　　O小姐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坐了（接站的雪橇，笔者注）进去。她抓着陪同者的身体，提防自己肥大的身体还未坐进去之前雪橇被拉走。（驭手鼓噪着湿润的嘴唇策马奔跑，笔者注）O小姐身子向后仰着，那姿势标志着沉重的雪橇摆脱钢铁、毛皮和肉体的世界，变成了轻快的交通工具，若即若离地飞奔在梦幻般的道路上。 　　我也乘着纳博科夫的文章，行驶在一条俄罗斯严寒的雪道上。 　　一切都在预感、预想之中。这篇小说也让人感到一种温情，就像“那包裹O小姐拳头的小小的长毛绒暖手筒那样”的温暖。 　　不久，她的竞争对手年轻的俄罗斯家庭教师来了，她被逼得走投无路，遭到解雇之前，堪称小说高潮的事件发生了。——晚饭时，O小姐几次请求青年帮她把筐里的面包递过来，可青年人熟视无睹，这一场面气氛非常紧张，接下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每走十步就会咳嗽不停，然后站住，好容易爬上楼梯的时候， 　　突然，我被意想不到的围栏挡住了去路，惊异地停下步伐。纳博科夫这条值得怀念的文章之路上，一个陌生的括号挡住了我。也就是说，当读到O小姐好容易爬上楼梯，……我意外碰到了带括号的插入句。 　　（彼得堡的家中那部小小的水压式电梯就像捉弄人似的经常停止不动） 　　“我”的家中有一部电梯！我完全不记得了。我怀疑会不会是后来的版本才被插进来的！被称为英语圈内最具艺术性的作家纳博科夫会采用这样不讲究的带括号的插入句，突然切断文章的语流吗？是他死后，校订者不留神混进来的呢？还是编者出自好心恢复了原稿里写过又删掉的部分？ 　　我急忙找出了旧版本。那是晶文社版的《讲吧，记忆》和SunRioSF文库版的《纳博科夫一打儿小说》，没有什么问题，括号、电梯都不缺。不是自己阅读时漏掉了，就是完全忘掉了。我不能再夸耀自己的记忆力了。 　　水动力式，或者水压式电梯到底什么样？首先很单纯地想到的是以前在学校学过的水压机。把小型的水压机和大型的东西摆在一起，一压小型水泵的把手，水就通过水管用好几倍的力量把大型桶的活塞顶起来。纳博科夫家的电梯就是铁笼子装在这种活塞上，沿着轨道上下运动。这样的话，建筑物里面就要设置大小两个装水的桶。活塞的动力源是什么呢？是电力还是人力？ 　　可是，不凑巧，纳博科夫家的电梯发生了故障，O小姐每走十步就会咳嗽不停，然后站住，好容易才爬上楼梯。 　　我感兴趣的既不是可怜的O小姐的前途，也不是世上另外那个《O小姐的故事》的结局，又不是纳博科夫的“我”那魔法一样技巧的抢救记忆的尝试。而是电梯。 　　我已经想起了棒球王。但是，还得过一会儿叙述他。我还想绕一下弯儿。为什么呢？我害怕。还像那时一样，惧怕见到棒球王。尽管距那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 　　圣彼得堡的纳博科夫家里装上水压式电梯是1905、1906年前后。距那时五十年前的1854年，瓦蒙特的一个叫艾利夏·格雷伍兹·OTIS的人在纽约的水晶宫博览会场让自己乘坐的电梯上升至三十英尺后割断了缆绳。下面的观众为他捏着一把汗但是，电梯向下仅仅落了几英尺就停住了。OTIS的带自动安全装置的电梯推动了美国的摩天大楼建筑。据说旅馆在安装电梯以前越往高层住宿费越便宜。那时因为顾客必须提着沉重的旅行箱上下楼梯。 　　O·亨利的短篇小说《TransientsinArcadia》 （日译本的题目是《桃花源的短暂逗留者》）里，一男一女两个穷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花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来百老汇最高级的劳塔斯饭店住宿。小说里没有写他们住的是饭店的最顶层，但肯定是那里。两个人的行为举止像贵妇人、贵族青年，受到的待遇也如此，早餐和晚餐的时候，乘电梯上下楼。 　　最初安装OTIS公司生产的带安全装置电梯的饭店是1859年建在百老汇的六层楼高的饭店——第五大道饭店。我认为这座第五大道饭店正是O·亨利的短篇小说中出现的劳塔斯饭店。 　　不久，两个人互相产生了好感。那么，谁会首先坦白自己是百货店袜子柜台的售货员，另一方是裁缝店的卑微的收款员呢？决定分晓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在电梯口。 　　在电梯口伐林顿向她道别。鲍蒙妇人坐电梯上楼也是最后一次了。但是，两人在进入安静而平稳运行的电梯箱之前，他先开了口。 　　“请你忘记哈劳尔德·伐林顿这个名字吧——我的名字叫玛克马纳斯——詹姆兹·玛克马纳斯。亲近的人都叫我吉米。” 　　“那么，晚安！吉米。”夫人对他说。 　　电影里面有关电梯的画面数不胜数。毕竟电影和高层饭店兴起的时期相同，饭店作为故事的舞台也很合适。饭店里一定有电梯。《喜欢热的》中，男扮女装的托尼·卡齐斯和杰克·莱蒙为摆脱黑手党的追捕而利用电梯逃跑的场景堪称压卷之笔。虽然描写的不是饭店，但是，《死刑台电梯》被公认为杰作。令人吃惊的是莫里斯·罗奈扮演的杀人犯被困住的电梯门竟然是往一边开的推拉门。 　　也是这部电影使我特别意识到电梯这种运载工具是吊挂在机械下面的一个笼子。莫里斯·罗奈撬开电梯地板的铁板，点燃纸烟盒扔下去，想要测量到下面的距离，也就是地下室的深度。 　　对电梯又做了一番调查研究后，我发现OTIS公司早期的电梯是液压传动的。这叫做水压式或油压式。还可以想到蒸汽……无论如何，可以看出纳博科夫家的电梯有可能是OTIS公司生产的。但是，自家手工制造的电梯也不是不可能。因为，电梯的历史悠久，据说公元前二百年左右阿基米德就造出来了。不过，带安全装置的电梯是OTIS公司最先造出来的。总之，纳博科夫家里不会安装没有安全装置的电梯。 　　OTIS公司会越过大西洋把电梯卖到俄罗斯去吗？YES。据书籍①记载，OTIS公司于1900年代初，为了推销电梯，像十字军那样把一个专业队伍派到了欧洲。他们的足迹遍布伦敦、斯德哥尔摩、柏林、维也纳、华沙，甚至到了圣彼得堡。纳博科夫家是帝制时代圣彼得堡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祖父在亚历山大二世、三世手下担任司法大臣，父亲是进步思想家，立宪民主党的创始人之一，作为阁僚参加了开林斯基内阁。设想OTIS公司的推销员到他家登门拜访是合情合理的。 　　我想象这个电梯安装队里有一个从小就移居美国的青年。假设他的名字叫科利尔·别祖霍夫。他向彼得堡的皇宫和公共建筑、大贵族的公馆推销并安装电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列宁相识，于是就留在彼得堡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投身1917年的十月革命。 　　科利尔·别祖霍夫可能从事了纳博科夫家的电梯安装工作。也许与少年纳博科夫在大厅里擦肩而过。与O小姐也曾擦肩而过。纳博科夫终生都持续不断地诅咒布尔什维克。 　　流亡的纳博科夫移居到科利尔离去的美国，成为有名的小说家。靠《洛丽塔》获得名声和稳定的生活后，于1960年移居O小姐度过后半生的瑞士，1977年去世。 　　那么，接下来讲棒球王。纳博科夫、科利尔和棒球王没有任何关系。也并非没有关系。有一点点那很快就会得到证实。记忆啊！快讲吧！ 　　我得知棒球王的死讯是1996年正月，在和歌山县白浜温泉宾馆举办的同窗会上。我们是昭和33年（1958）从纪伊半岛西南海岸的一个很小的乡村小学毕业的。五十四人都直接升入了村里的初中。由于某些原因，我一个人转学进了往北距离此处150公里左右的和歌山市的中学。小学的同窗除我之外也都是初中同学。虽说时隔十五年举办小学、初中的同窗会，但我还是头一次参加。毕业以后，我和同学几乎没有交流。为了把独自一人生活在村里的母亲送到和歌山市的特殊保健老人院，我回到家乡，出席了那一次的同窗会。 　　出席者总共三十三人，男生女生比例几乎相同。泡温泉、开宴会、唱卡拉OK，会议是按套路进行的。能够融洽地和大家交流，使我松了一口气。 　　上小学时，棒球王并不怎么迷恋棒球。身体壮，个头高，而且跑得非常快。大脑袋长在挺起的肩上，浓眉，凹下的眼窝里放射出昏暗、迷茫的视线。 　　那个时候，棒球是玩耍的首选。不管是小学校的操场还是海边的沙滩或者农田里棒球是任意妄为。可是，他却不理不睬。写到这里我还是有些伤感。他不参加我们的棒球游戏是因为没有棒球手套。但是，手套和球棒是可以互相借的。为什么我们没有招呼他呢？ 　　是因为我们怕他。从一二年级的时候起，他的身上就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靠近的钝重的敌意。二年级的时候，流传说他在自来水槽后面把六年级的学生会长揍了个半死。 　　那是一个人口三千人的村庄，分散成几个小村落，住的村落不同，各人的家庭状况也不得而知。尤其是他住的村落位于河对面的山坡上，放学后几乎没有交流。他好像没有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弟弟一家四口，姐姐好像已经去了大阪。有个大人问过他父亲的情况。我曾听说，他回答：没有男人也能生孩子嘛。我本人完全想不起他的声音。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在教室里发言的身影。 　　有人在和别人窃窃私语说：棒球王说要夯谁谁，被指名的少年就会缩成一团。本人根本想不起来挨揍的理由。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KURAITARU就是KURAWASU的变化语KURASU，在我们家乡，意思是殴打人的头部。 　　没有目击者看到谁挨过他的揍。没有人申诉也没有人说出自己挨揍的经历。所以，其实，是不是没有人挨过他的拳头呢？尽管如此，大家包括高年级学生都好像预感到遭受棒球王殴打的疼痛那样，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把他看成街头随处可见的难以对付的坏小子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他完全相反。他沉默寡言，孤独寂寞。但是，我们并不是恐惧他身上具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看不见的光环。而是一种肉体的恐惧，他的肉体逼近时，落在我们身上那像锐利的钢铁一般的殴打。 　　从投球游戏中可以窥见一斑。他瞄准的对手会准确无误地命中。那又大又硬的棒球以飞快的速度冲着头部飞来。无论跑得快，还是接球技术好的孩子都接不住球，也难以逃脱他的攻击。 　　盂兰盆节，我们村落的人都到海边去送神火。八月十五日的晚上，我们全家带上供品，提着灯笼，敲锣打鼓，穿过县级公路，走过河口的木桥，越过沙丘，终于来到海边。把灯笼挂在插在沙子里的木棒上，摆设好祭坛，开始读经念佛。就在这时，有几个黑影跳了出来，抢走了祭坛上的美食。瞬间发生的这一切，令人措手不及，看不清抢掠者的面孔。这种事情因为每年都会发生，所以，大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孩子们会感到恐惧和惊奇。有一年的夏天，月光照耀着沙丘，我从逃走在沙丘皱褶上的那群黑影中看到了棒球王的背影。 　　每年的七月，举办郡内的小学棒球比赛，五月份左右，五六年级学生就会组成棒球队，开始训练。教练由擅长体育、击球技术好的教师出任。五年级的时候，我守卫一垒，击球顺序是七号。此时，棒球王没有参加球队。翌年，六年级的时候，我是投手，击球顺序为四号。我跑得并不快，肩膀也不是特别硬实，只是因为从五六岁时起就在海滩玩棒球，靠海滩棒球练就的接球、巧打、控制球的技术，不比任何人逊色。我的曲线球总是拐弯落地。也就是所谓的下坠球。 　　这次，教练强迫棒球王加入球队，看中了他腿快和浑圆的肩膀让他守卫中场。球队在四分之一决赛时，很可惜地输给了对手。棒球王对于从正面飞来的中场击球目测失误，对手获胜。这个球是决胜点。 　　那年的十二月，有人低声耳语：棒球王说上了初中就“夯”阿广。阿广就是我。六年当中很幸运没有成为他目标。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我就像蝴蝶一样被钉在了墙上。仔细研究其中的理由也无济于事，很久以前就已经宣布了。 　　我决心逃避命运。这不是假话，现在想起来，我都会惊叹当时自己的实行能力。拼命学习，参加和歌山市的和歌山大学教育学部附属中学的考试，考取后，每天坐火车单程花两个半小时，开始走读。真难想象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是如何说服父亲的？可能是因为当时太投入了吧，完全记不得了。 　　没有人会理解我的恐惧。无论用怎样的修辞都难以讲清楚我当时的恐惧和厌恶感。后来，我把这一切忘掉了。那是因为我拼命想忘记这一切。 　　村子里有一个纪伊干线的火车站。同学勇治的家位于车站的正对面。他的父亲是渔民，从小他就跟随父亲划船，出海打渔，还会潜到海里捕鱼。我下了火车，从车站出来，有时，他站在自家的门前跟我打招呼。我听他讲棒球王的故事。 　　棒球王升入初中，马上就成为棒球部主力投手稳坐四号。没有人能对付他的球。击球速度快，而且，飞得很远。连续两年在郡大会上获得冠军。可以说球队是靠他一个人赢的。他升入了离这里南下两站地的一个城市的县立高中。是因为棒球打得好而被特招进去的。这是一所由战前的农业学校和女子学校合并而成的高中，所以，他们的球队在棒球王国和歌山县很难打进前几名。甲子园②那更是遥远的梦了。 　　我在大阪的高中寄宿上学。 　　高中时，棒球王的位置是捕手，击球顺序是一号。这是很少见的。健壮的体格，肩膀极强，击球重，而且跑得快。如此看来，作为捕手打第一棒也可以理解，但是，车站前的勇治告诉我这个信息时，我很吃惊。棒球王竟然是捕手？ 　　昭和38年，我家乡的棒球队打进了县级大会。每次比赛我都打电话向弟弟询问他的成绩。第一场比赛击球数四次三个安全打，第二场五个击球数四个安全打，其中本垒打两次，第三场五次击球三个安全打。偷垒已经有五个，对手的偷垒全被他封死。 　　半决赛的对手是和歌山市最强的队。 　　那天，我就在县营球场的看台上。和歌山市是建在细沙土地上的一个城市。烈日照射，又是大风的日子，球场上经常是沙尘飞舞。我看到了穿着护腿、戴着面罩的棒球王。对手球队的捕手每换一个击球员，有时每接一个球，就会取下面罩，跑到本垒前跟内外野的球员交流。而棒球王根本不做这样的事。 　　主力投手虽然身材细长，但是手臂的摆动敏捷，他用富有弹性，微微向上倾斜的姿势投出了快速球。四号击球手是一个守卫中场的高个选手。棒球王明显领先对手。我一边观看比赛，一边深刻地体会到起用他做捕手第一个击球，证明棒球王并非等闲之辈。 　　比赛因为沙尘几次中断。用胶皮管洒的水马上就被晒干。领先两分后第九局前半局，两个出局，跑垒员在一垒，中场手对三号击球手打出的直线球目测失误，把视线转向后面，被逼近一分，两队只差一分，勉强地甩开了对手。 　　我站起身离开看台来到外面。踌躇再三，向三垒附近的选手座位旁边的通道走去。不久，选手们出来了。在距离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看见棒球王的身影后就站住了。这时候，我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投手谩骂四号击球手，用脚穿的钉子鞋踢对方。责备他的过失。一个堂堂男子汉垂头丧气，完全不抵抗。投手的谩骂声进一步提高，正要动手殴打时，棒球王插进来默不作声地显出一副安抚对方的神态。看上去好像很不情愿。 　　我转身离开了。前方又飞起一阵沙尘袭向夹竹桃林。 　　棒球王终于出线，进入夏季甲子园联赛。尽管两次比赛就败下阵来，但是，捕手担任第一棒击球，受到了好评。他毕业以后，在本部位于川崎市的一家大重型机械企业就职。这家企业是业余棒球界的名门，当然是因为棒球而被招进公司的。他大概希望进入职业棒球界吧？但是，在业余棒球界大干两三年，然后，再进职业棒球界也不迟。何况是捕手这个位置。比起直接进入职业球队，先在业余球队里打下一些基础更好。 　　几年以后，我回家乡时，还是勇治跟我打招呼。我感到奇怪，这家伙为什么总是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渔民了。他提到一个月以前棒球王在车站露过面。他们好像在路边闲聊过。 　　“俺问他在川崎光打棒球吗？他回答说不是的，还要工作。俺问他做啥工作，他说电梯维修班。你们公司还造电梯呀？” 　　“制造。到处奔走。” 　　“你回来做啥？修电梯吗？这附近可没有电梯给你修理。” 　　“那还用说。田边没有御坊也没有。是因为老妈身体不太好。” 　　“那当然不放心喽！” 　　“俺很少回来。阿勇，请你费心照看一下我妈！” 　　“……聊的就是这些。”勇治盯着我说。 　　“第一次看到他那么能说。他还说请多关照我的母亲。俺很惊讶。变得平和多了。是因为做了捕手的缘故吧。也难怪。阿广，你现在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我回答。 　　“真符合阿广的性格。” 　　勇治笑了。他不愧是这一带不带任何设备潜水的高手，笑声持续很久。 　　棒球王公司制造的电梯是OTIS牌。 　　又过了几年，还是勇治提供的信息。我了解到棒球王从公司辞职的消息。因为棒球部发生了暴力事件，被解雇了。好像把队友打伤了。他的棒球生涯结束了。 　　有好几天，我都心不在焉，无所事事。终于我有了下面的想法以后，才振作起精神。 　　棒球王其实并没有打人。他不怕孤立。尽管是捕手但他不怕孤立。不，正因为是捕手所以才不怕孤立吧？守卫孤垒，就会变成暴力。或许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或许已经嗅到了。所以，即使没有付诸暴力，也会得出他一定“夯人”了的结论。 　　1996年的正月，时隔三十八年我和聚集在白浜温泉古贺乃井宾馆的同学重逢。参加者当中男生十七人，女生十六人。大家泡完温泉，在浴衣上面罩上了和服外褂。聚会者分为住宿的和当天来回的，女生有几个人回家了，男生全都住下了。男生当中有十个人留在村里，从事农业、渔业、建筑业。一人当了教师。去年他升为郡内一所初中的校长。他是这次同学会的操办者。另外的五个人住在大阪和御坊市、和歌山市，我住在横滨。女生出嫁以后全都在外地。 　　宴会结束后，只有男人们去洗露天温泉，看完月亮后，又回到房间喝酒，直到凌晨一点，才钻进被窝。 　　“古贺乃井够贵的。这样的档次还收三万元。这不是睡通铺吗？” 　　不知是谁嚷嚷几声。但是，那样说就把操办者的辛劳一笔勾销了，所以，吵吵嚷嚷一阵后就停下来了。 　　“我要关灯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关上了开关。只有一盏小脚底灯隐约地照在门框附近。黑暗中就是喊关灯了的声音报告了棒球王的死亡消息。但是，除我以外好像大家早就知道。很奇怪，我也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已知的事实。探寻记忆的黑暗时候，总觉得在记忆深处已经记录了这件事。 　　从举办同窗会的那年回溯十年的话，我就能见到棒球王。 　　他从川崎公司辞职后回到大阪，在阿倍野当出租司机。公司里有业余棒球队，但是，他再也不想碰手套和球棒。他在金刚买了一处按户出售的独门独院住宅，有妻子儿女。那一天是在回家的途中，他上早班，晚上十点半收工。他和往常一样，在南海高野线金刚车站下了车。问题就从这里开始。他的家在公团住宅金刚小区附近，走到车站东口，顺着与车站成直角的站前大街走十五分钟就到。 　　然而，他出了车站后，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又回到了沿铁路一边的道路，向狭山公园前站方向走去。后来，从一之池道口进入铁路线内，行走在铁路线的正中间。 　　轻轨列车从对面驶过来了。从难波二十三点十三分发车开往桥本的快车。大概是二十三点三十五分左右。狭山公园前与金刚车站之间，没有拐弯，视野开阔。列车司机发现在150米远的前方有一个人影，就开始鸣笛。可是，人影无视列车鸣笛，继续在铁路线中间行走。列车不停地鸣笛。他并没有喝醉酒。 　　夫人断然否认丈夫的死是自杀。他绝对不会自杀的。家庭美满，疼爱子女。邻居和公司同事都是这样作证的。 　　……这里写下的一切，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当然是那次同窗会的夜里大伙睡在一起，有人在黑暗中讲给我听的，但是，听声音不是车站前的勇治。他的声音我能听出来。十七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而且，对我来说，除勇治以外，其他人全都是时隔将近四十年的聚会。不可能辨别出那是谁的声音。 　　“阿广，你还没睡吧？俺刚刚想起来，以前他说要揍阿广的。你真挨过他的揍吗？” 　　我身体僵硬，假装睡着了。 　　“可怕极了！可是，这里的人谁真的挨过揍呢？真奇怪，没人挨过揍嘛。” 　　“他怎么就死了呢？” 　　“已经很晚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一片寂静。接着鼾声四起。 　　……我能看到。尽管我没有去过狭山公园和金刚车站，但是，黑暗中，我看到了南海高野线的那条铁路线。棒球王正走在上面。 　　现在，我在何处呢？ 　　我在这篇文章上，或者，在文章当中。我行走在这一篇文章上或者文章内。 　　我和棒球王走在线路正中间。那就像我铺设好的轨道。特快列车放射出刺眼的灯光，鸣叫着刺耳的警笛，飞驰而来。棒球王切断连接他和地上的绳索，拆掉安全装置，横着身子坠入深渊。 　　或许，我们所恐惧的那些暴力一开始就指向了他自身？ ①书籍为罗伯特殊性·利特尔著TheRevolutionist，日语译为《红葡萄酒瓶的碎片》。（原注） ②棒球比赛场，位于兵库县西宫市。日本全国高中棒球比赛场地。 原载《外国文学》07年第2期 【不有手工校对，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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