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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4 10:58: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江冬 于 2012-9-6 22:10 编辑

在母亲多次催促后,杜莉才从床上起来,随后慢腾腾地在厨房里洗漱。
“你弟弟老早就去上学了!”母亲来到厨房门口快速地说了一句,显然早就酝酿了对女儿的责备。
她站在门口等着杜莉回应。
杜莉把已经冲洗干净的牙刷又伸进嘴里,机械地做着刷牙的动作,眼睛则盯着水池上方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仿佛她对母亲的回答都装在那里面,正等着它发出声音来。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等待了几秒之后,母亲大声地嚷了一句。
母亲走开后,杜莉停止了刷牙的动作。她预料之中的吵嚷很快在客厅里响起。母亲在数落父亲。她能想象此时母亲正激动地站在父亲面前,全身如被火灼烧一般痛苦、颤抖,父亲则一脸漠然地注视着她,仿佛他面前的不过是电视中的一个镜头,不仅虚假,而且很快就会过去——这也是杜莉自己的感觉。多年来,母亲数落父亲已像是这个家庭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仪式。所以,她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引发了客厅里的那一幕。
“反正我是不管了,你自己的女你自己管!”——母亲以这句话结束了叫喊。这不过是一个她用来发泄不满的老套语句。何必说这么多的废话?废话能起什么用?杜莉一边想着,一边朝厨房门口冷冷地看了一眼。
洗了脸,杜莉来到客厅。客厅里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父亲正靠在沙发上看一本杂志。他似乎是被杂志的内容深深吸引,并未朝杜莉看上一眼。和客厅连在一起的封闭式阳台(客厅与阳台间砌了一堵墙)上传来声响,母亲在那儿整理床铺。杜莉在家的时候,弟弟就睡在阳台上。在两道卧室门之间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圆形的镜子。杜莉走到镜子前,镜面刚好被她的脸填满。这面镜子是她几年前挂上去的,而现在,镜子的高度依然不需要调整。今天她在镜子前站的时间比平时要长。她挑剔地反复端详镜子中的那张脸,不觉间,心中已满怀对它的嫌恶与嘲讽。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镜中的那张脸却因突然而至的快感微笑起来。
直到母亲又出现在客厅,杜莉才从镜子前移开。她朝父亲看去,发现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连所看的杂志大概都还没有翻动过。她发现母亲也在看着他,眼神是一贯的冷漠而凌厉。父亲终于朝母亲回看了一眼,同时脸上露出嬉笑的表情,仿佛杂志上的内容使他感到愉悦并且想和她一同分享。母亲的嘴唇立刻张了张,但也许是想到了刚刚说过的“不管了”这样的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板着脸进了卧室。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这时才开始流动起来。父亲挪动身子、咳嗽以及翻动杂志的声音连续响起,杜莉也开始在客厅里四处走动,找到梳子把头梳了,之后还找到一瓶好久没用了的露兰姬娜BB霜,但她只是掂了掂它的重量,就把它扔回了抽屉。
母亲又出来时,肩上斜挎着一个不大的男款黑色皮包。她快速地走到门口。在开门的一刹那,她又回头朝杜莉看去。一连好几秒,她都再没有别的动作。显然,她是想以这种方式提醒杜莉什么,但杜莉只是一脸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像是说自己究竟又怎么了。
“你就穿成这个样子?不是给你买了衣服了吗?”
除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阴沉,她的姿势还是没变。大概在看到杜莉换好衣服之前,她不会再有别的动作了。然而,当杜莉磨磨蹭蹭地进了自己房间之后,她猛地一扭门,出门后又猛地把门一合,发出一声巨响——这大概是她留给门内人的最后一个提醒。
杜莉进房间时把门关了。不久她就听到父亲在门外问她吃不吃面条,如果吃他就做点。她立刻回了声“不吃”。门外顿时没什么声响了。
她把身上那件起了很多线球的橘色毛衣脱下,拿起放在床头的米色耐克休闲外套。昨天晚上带她去买衣服时,母亲选中了它。她说它看上去“利索”(胸前只有一条拉链和一个耐克标志),穿在身上又“精神”。虽然衣服的价格是四百多,远远超出了杜莉平时所买的衣服,母亲略一犹疑,还是付了款。她付款时那种凛然的神情,使杜莉觉得仿佛她是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都押在了那件衣服上。尽管衣服很合身,而且和蓝色牛仔裤、灰色秋衣的搭配都不显得别扭,杜莉还是觉得不自在。这次和以往穿上新衣服时的那种不自在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换了一副长相似的。穿这件衣服,只能显得你更丑;你和这件衣服完全不配,你配的,只是臃肿又土气而且还满是毛毛球的那件——杜莉在内心里又充满快意地奚落着自己。
杜莉走出房间后,看到客厅的长茶几(也作为餐桌)上已经摆着两碗挂面。
“吃吧。”父亲从厨房里钻出来,拿着两双刚洗过的筷子。
“我说了不吃的!”杜莉气鼓鼓地说。
“早上还是要吃点,不吃早餐习惯不好。”父亲谄媚般地朝杜莉笑着。杜莉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像栽进了泥潭,一点力量都发挥不出来。这就是父亲,自己的父亲!他的本事就只有这个!杜莉体内的怒火不减反增。大概所有的体温都转移到了血液里,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冰冷而麻木,而此时呈现给父亲的脸色一定极端的难看。父亲却一脸的轻松自在。
“吃吧。”父亲的这句不仅是对杜莉,也是对自己说的。一说完他就坐到沙发上,在每一碗面上都搁一双筷子,然后把分量较多的那碗搬到自己面前,埋头吃起来。
杜莉还是没有动。她明知父亲的话是对的,也知道吃一碗面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毫无胃口),但她还是决定赌气到底。
父亲每一次将面送进嘴里时,都尽可能贴向碗口,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而他吞咽时几乎是无声的,既缓慢又小心,像是怕弄脏衣服。杜莉突然觉得,他更像是躲着别人偷偷在吃一样——他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是这种怕惹人注意的样子。是的,这个也是自己的父亲,这个靠妻子养活的男人!——杜莉对他的怒气不觉都转化成了同情。她径直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不久前,她觉得这还是不可能的。她想以这种方式告诉父亲,她愿意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不吃面?”当看到杜莉只是坐着,父亲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不吃。”杜莉条件反射般地回道。一说完,她就后悔自己答得太快——是应该吃点吧?但她并不是很肯定。
父亲又笑了笑,仿佛无论杜莉怎么样,他都能理解和支持。杜莉愈发觉得自己与父亲是站在一起的了。没有再思量,她脱口就说:
“今天不去了吧!”
“为什么?”父亲一脸惊讶的样子。但杜莉疑心他的惊讶是装出来的——为什么?他心知肚明。可是他为什么要装呢?杜莉没心思去想了,她要尽快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这些想法她早就说过了的。
“我不是做老师的料!我一上讲台脑袋就短路,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做老师呢?还有那么多的工作可以做!我就是去公司做个文员都比做老师要好!你知道我一想到要上讲台就有多怕——”说到这里,杜莉已带着哭腔。
“只是去实习嘛。先实习看看,说不定你还是可以的。万一不行我们——”杜莉听出父亲说的又是老一套,于是急躁地打断道:
“我又不是没实习过!说了做不了老师,怎么实习都没用——”杜莉垂头瞪着自己用力绞在一起的手指。
“你妈不会同意的——”
杜莉早知道父亲会这么说,所以马上接口道:
“所以你要支持我!你去跟她说,你去跟她说——”
“说什么?”
“说我不适合做老师啊!说我可以找别的工作!我不会永远要她养着我的——我先看看,要是运气好的话,毕业的时候就可以上班了。工作有的是!当然我会尽量挑份好一点的,不是什么工作我都会去做的……”杜莉一连说了好几分钟。一开始她一脸兴奋地看着父亲,可越说越没了底气,眼神不觉挪到了面前那碗没有动过的面条上。终于,她羞愧地感到,自己的这番话甚至连那碗面条都说服不了。
在杜莉说话的时候,父亲不时地朝她看上一眼,表情越来越阴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硬盒白沙,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略一犹豫——大概是想起答应过家里人不在家里抽烟的,还是把烟点上了。杜莉停止说话后,他将还剩大半截的香烟在脚底下踩灭,然后将它扔进了垃圾篓。随后他低沉的声音在一片烟雾中响起:
“快把面吃了,十点前要到三中。实习的话多和人打打交道,会对你有好处的!”
杜莉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但她想自己至少还可以保留不吃东西的权利。
虽然入春已有一段时间,这天又是个大晴天,但早晨的空气还是有点湿冷。天空并不透亮,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穿透天空投映下来的阳光显得格外柔嫩,像是被水彩画出来的,只是看上去温暖。
杜莉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父亲身后。父亲穿着一件黑色的薄夹克,衣服的色泽饱满,几乎还是全新的,但后背的下端已有好几道皱痕。父亲的个子瘦小,大概是觉得冷,垂头缩肩的样子显得愈发的孱弱。他不时停下,回头看杜莉有没有跟上或者走到哪里了。这时杜莉便放慢脚步,并把视线移开。
走几分钟就到了公交站。说是站,只是旁边立着一块小站牌,上面标着路过这里的101102两路公交车的站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杜莉心烦地想——从出门的时候起,她就觉得很累,只想找个地方坐着。父亲站在几米开外抽烟。他的头始终没怎么抬,似乎并不关心公交车有没有来。
102过来的时候,父亲仍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路面。直到车门猛地在他附近开启,他的意识才像从很远的地方赶了回来。他先看了一眼杜莉,然后才惊慌地朝车门跨去。杜莉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待走到门口时,父亲还在那里等着。
“上不上啊?快点啊!”司机朝着他们吼叫。
父亲又回头看着杜莉,像是把决定权转交给了她。
杜莉惊讶地看着父亲,同时一种想要上车的思维惯性催促她推了父亲一把。于是父亲登上了车,而杜莉这时才意识到父亲或许已改变了主意。但总不能把父亲再叫下来吧?来不及细想,她也登了上去。
父亲在前面坐下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子,但杜莉还是选择往后走,到了最后一排才坐下来。她一边回想着父亲刚才的神情,一边试图观察父亲有什么新的反应。父亲的坐姿与杜莉呈九十度,他的半边脸很清晰地呈现在她眼中,偶尔他还偏过头看她一眼,但表情始终是公交乘客们普遍具有的那种淡漠与平静。杜莉终于放弃了那点刚刚生起的希望。但同时,一种新的希望在内心里猛烈地燃起:汽车会一直跑下去,永远都不会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所以,她的身子朝后靠去,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还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子吧,就这样子吧……她的内心喃喃不已。
杜莉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焦虑。即使是闭着眼睛,公交车路过了哪里她依然清楚,到目的地所剩的那段路程也不时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对这座小城是如此熟悉。当感觉公交车驶上了大桥,她再也无法保持(或者说假装)平静。她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不远处布满灰色小沙洲的枯浅江面。在这儿,已能看到三中的几栋建筑。它们就在江边。杜莉清楚地知道,公交车一过桥,再拐个弯沿坡上行一小会,就会到达三中的正门口。
父亲一下车就打了个电话。他把手机贴在耳边的那一刻起,脸上就堆满了微笑,仿佛只有这样,对方才会接听他的电话似的。他以一种醉酒后失控般的声音对着电话嚷了几句。
一放下电话,父亲就收起笑容。“我们先去王校长办公室。”他大声地朝杜莉喊道,接着两肋生风般地朝大门冲去。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他抬头扫视了一下大门附近,然后朝大门右侧的一家小超市走去。一两分钟后,杜莉才见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出来。对于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大门开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坐在门洞内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大概早就留意过他们,当他们进去时,连头都没抬一下。门口这儿,左侧是一片有水池、亭子的宽阔草坪,右侧则是一个铺着水泥的运动场。在它们之间,一条大路沿坡而上,除了豆腐块般整齐的冬青,两旁还排列着半抱粗细的樟树。樟树的新叶刚刚长出,青翠欲滴。与之前路过的所有地方相比,这儿不仅显得开阔与洁净,而且有种让人心生肃穆的宁静。也许正是这个缘故,父亲一进大门就放慢了脚步。他左顾右盼了一阵,然后突然停住,转身朝杜莉看去。他那充满期待的热切表情显然是想告诉杜莉:这个地方不错,你要是能在这里工作多好!杜莉的表情却还和出门的时候一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不耐烦。父亲不禁皱起了眉头,等待了一会,见杜莉并没有靠近的意思,便往回朝她走去。
“等下见了王校长要有礼貌,要表现得大方一点。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是怕激起杜莉更大的抵触,他立刻将声音调整得尽可能柔和,“记住一定要保持微笑,就像平时和朋友说话一样。你要是担心不会说话,就尽量少说。”
杜莉还是显得无动于衷。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父亲以一种明显的失望语气淡淡地说。随后他转身大步朝前迈去,就像急着要把杜莉甩掉一般。
学校的行政楼就在运动场上方,一栋呈T字形的两层老建筑,赭红色琉璃瓦,正门上方还有一个三角形的拱顶。父亲等在正门下的台阶那儿。当杜莉靠近的时候,他不自然地朝她笑了一下。杜莉从他的笑容里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却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当他们一同走进楼内,在陌生的环境下父亲显然在努力地保持镇定,尤其在上楼梯时,他还故意把步子踏得更响,杜莉终于回想起来,在上车前的那一刻,父亲给予她的那个表情里也包含着同样的内容:他在害怕。杜莉顿时也想起当母亲要求父亲去联系他的高中同学——三中的王校长时,他曾不断找出一些推脱的理由。“这是你自找的。”杜莉冷冷地打量着父亲想。但很快,她又有一种想拉住父亲不让他再往前的冲动。
二楼楼道里安静得像有个什么阴谋在等待着他们。当走到有着“校长”牌示的办公室前,父亲长呼了一口气,在重敲了一下门后又急忙像弥补过失似的连续轻敲了三下。
里面响起一声“进来”——不是“请进”,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亲切,而是威严。
一推开门,父亲立刻就以打电话时的那种大嗓门嚷了一句:“哈,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啊!”
“是的呢!”王校长从一张大办公桌后的沙发椅上站了起来。他看上比父亲要苍老一些,尤其是头发已花白了一大半。
王校长并没有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只是平静地打量着妇女俩。
“打扰老同学了,不好意思啊。”父亲又大嚷了一句。杜莉很少见父亲说话如此大声。她想他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见到老同学的兴奋和热情——也许正因为压根就没有,所以更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掩饰。
“别这么客气!真是不巧啊,正好有点急事,不然一定和老同学好好聚聚——这个就是小杜吧?师大的?”王校长慢吞吞地说着,说完按了按桌上的一叠纸张,表明他的急事就在那里。
“是的呢,师大的!”
“我已经给高二的周老师说了一下。你记一下他的电话,等下下课的时候打个电话给他。”
王校长从手机上找出一个号码,然后盯着父亲,显然是要他用手机记一下。父亲将手伸进口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碰了下身边的杜莉说:“你记一下吧。”
“你不是有手机吗?”杜莉心里说道,但还是把手机掏了出来。按了开锁键,屏幕亮起时她突然醒悟,父亲的手机是一款老掉牙的黑白诺基亚,这就是他不愿把手机掏出来的缘故?
“周老师他也是师大毕业的,又是教语文的,他的办公室在三教学楼。”王校长报完一遍号码后马上说,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去。由于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好几秒,父亲马上意识到那也是一个送客的手势。
“那我就不打扰老同学了,真是麻烦了,哦——”父亲做出一个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还是请老同学抽根烟吧,真是麻烦了啊——”
父亲往前走几步,将手中的黑色塑料袋轻轻推送到了办公桌上。
“啊,这不可以!”王校长猛地从办公桌后跨出来,像是要制止一件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一样。他一把抓起办公桌上的那条烟塞进父亲怀里,父亲只得双手接住。
“这个,这个——”父亲的声音不再洪亮,甚至有点发抖。
“不用这么多客套的,啊——”王校长已有点心不在焉,仿佛已在考虑那件紧急的事情。
“啊,那我们就先去找周老师,有机会再来感谢老同学了!”父亲边说边扫了杜莉一眼,大概是要她也说点感谢之类的话。但杜莉假装没有看见。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倒确实一直保持着微笑,但这并不是为了让父亲满意——她只是觉得,与毫无表情相比,微笑可以作为一种最不费力的语言,有了这种语言,她就可以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杜莉先走了出去。当她走出了好几米,父亲仍站在门口朝王校长表达自己的感激,最后还轻轻地将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父亲走到楼下时,仍没有看到杜莉的身影。他急忙走出大门,总算看到杜莉正快速地朝大路走去。她身子僵直,仿佛是被人推着身不由己地前往某个地方。父亲迅速走下台阶,正好看到杜莉从大道走下了草坪。
杜莉坐在草坪里唯一的一个凉亭那儿。她的头僵直地偏向学校大门那边,像是知道父亲会从相反的方向过来,不想看到他。父亲在快到凉亭的地方站住了。他掏出烟来,抽得很快,同时一直盯着杜莉,像是想根据她的反应来判断是否应该走过去。
下课铃突然响起,紧接着还响起了《运动进行曲》。广播似乎无处不在,即使是遥远的坡顶(三中建在一个小山坡上),也有低沉的声响传来。过了好一阵,大道以及运动操坪上都还看不到一个身影,但是转眼间,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喧闹,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猛地从行政楼周围向操坪里涌入。仿佛是被四周活跃的空气所感染,杜莉僵坐的身子活动起来。
“回去算了吧。”杜莉平静地说,并朝父亲看去,像是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怎么呢?”父亲不安地看着杜莉。不待她回答,他连忙又说:“都已经说好了嘛,人家王校长都打了电话了,周老师还正在等着呢。”
杜莉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盯着他。
“你看,求人办事嘛,都是这样子的。”父亲朝杜莉走近一点,俯身朝杜莉小声地说着,“这还算好的呢,王校长人还不错是吧?——你不要想太多了,你只要把能力锻炼好,别人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说是不是?”
《运动进行曲》突然停止了,紧接着响起一个粗犷的指挥队列的声音,操场那边的喧闹逐渐平息下来。
“打电话吧,别等到——”
“那你先回去吧。”杜莉猛地打断道,眼睛看向操场那边。
父亲先是盯着杜莉看了会,然后像是明白了在她身上什么也瞧不出来,便怒视着她身后朱红色的亭柱。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父亲仿佛是对着柱子说。说完他就大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但很快他就停住了,并转过身来。
“别赌气,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们做什么还不是为你好?你……”
看杜莉始终毫无反应,他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了。
父亲上了大路时,杜莉才把视线挪到他的身上。也许是天气已经暖和,他的背影看上去比刚出门时要有活力得多。他依然微驼着背,左手轻摆,右手拿着黑色塑料袋别在身后,像是拖着一个人在走一样。
在广播体操做到第四节时,杜莉给周老师打了电话。打电话前,她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但周老师在电话中的亲切与热情,不仅使她有了再看看的念头,而且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王校长有了误会——或许他真的是有急事,或许他还交代了周老师要好好接待他们呢。   周老师要她到第三教学楼的高二语文组办公室去。一挂掉电话,那种她无比熟悉又无比厌恶的紧张感,使她甚至又有了马上离开的想法。于是,她一如既往地在内心奚落自己,同时逼迫自己朝周老师所说的方位走去。“又不是叫你去死!”她撇着嘴冷笑,“你这样的人,死了也无所谓!”
出乎她的意料,办公室里并不止一位男老师。她在门口用力笑着,不知该向两位男老师中的哪一位喊“周老师”。他们分别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隔着一定的距离,而且都低着头。也许是因为她喉咙里不自然发出的支吾声,办公室里的两位男老师以及另一位女老师差不多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是杜莉吧?”一位男老师站起来,用她熟悉的热情的声音问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杜莉全身,最后平静地落到她的脸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微胖,仿佛天生就长着那么一副亲和的面庞。见是他站起来,杜莉竟有了一种庆幸之感,大概是因为另一位男老师不仅显得消瘦而严峻,而且穿着一件土气的淡白色夹克,给人以不近人情的印象。
“啊,周老师,我是!”
“呵呵,你好。”周老师迅速走到杜莉身边,朝她伸过手去。杜莉也忙将手伸出,顿时感到一阵严实的包裹。
“这位是彭老师,这位是郭老师,都是我们高二的语文老师。”周老师向杜莉介绍了那两位老师。杜莉立刻分别喊了一声,他们则像双胞胎似的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杜莉是王校长介绍来实习的,以后得麻烦两位多关照一下啊。”
“哦?”女老师仿佛有了兴趣,朝杜莉多打量了几眼。
“来,你坐这。”周老师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椅子。杜莉连忙摆手说“您坐吧周老师,我站着就可以”。她早看到办公室里并没有多余的椅子。这间办公室一共十来平米,两张办公桌(更像是长课桌)相对放着,另一张办公桌则在角落里与它们垂直,此外还有一张年代久远的深红木质书柜,里边甚至顶上都堆满了像是从来不曾用过的一些书报和杂物。在书柜一侧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画了许多红圈圈的课程表。
“叫我师兄吧,不要叫什么老师!我大不了你多少!”周老师的嗓门很大——也许,做老师的都如此。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和杜莉都站在办公桌边。他们对面是那位女老师。
“师大现在变化大吧?我都好多年没去看过了。听说西门外的那条老街拆了,是不是?”
周老师显然急切地想知道母校的一些事情。看来,他对自己的热情多半是出于校友的关系了——杜莉觉得这样更好,多和周老师谈谈母校的话题,就能很快拉近与他的距离。
“嗯,拆了一年多了呢。”
“哦,那可惜了——你还没毕业吧?”
“是啊,还有几个月。”
“论文还没写?”
“在写呢,过段日子就回学校答辩。”
“那好呢。还是学生真好,我现在啊,最怀念的就是大学时候的日子!哦,”周老师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快要上课了,你实习的事呢,我中午再和你商量,等下我要连上两节课。哦,还有,你可以先帮我看看学生的作文。”
周老师从办公桌的屉子里抽出一叠作文本放在桌上。他拍了拍它们对杜莉说:
“最新那篇都还没看的,你打个分,写几句点评就可以——”
“啊,我不会——”杜莉立刻慌张地摆手。
“哈,没关系,你随便看一下,随你怎么评!这些你以后当老师都是要做的。我先去教室了——”周老师笑着拍了下杜莉的肩膀——杜莉又一次感到了他手掌的宽大与厚实。
周老师刚走,坐在角落里的郭老师也起身离开了。但那位彭老师始终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正埋头看一本有很多图片的彩印杂志。她大概三十五六岁,脸上的皮肤像是刚被洗过又晒干了一般,虽然还算白皙,却没什么光泽,而且还有点紧皱。她偶尔会朝杜莉扫上一眼,使杜莉觉得她简直就像故意留在办公室里监视自己的一般。
当她的眼光又一次扫过来时,杜莉猛然醒悟到了问题的所在:自己依然站在那里。于是她立刻轻轻地在椅子上坐下——在这一刻之前,她的脑海里始终在回放着自己与周老师打交道的经过。“不是很简单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哪里不对头吧——有也没关系啊!”……仿佛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边看“回放”边做出种种评论。
椅子和办公桌的距离有点远,但她并不想移动,以免发出声音来。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而附近的教室里不时传来学生们的打闹声,其中有两个男生的声音尤其响亮,杜莉不禁有点为他们担心起来——他们随时可能会挨老师的批评。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终止了这一切。对面的彭老师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于是杜莉迅速朝她瞥了一眼,见她依然低垂着头,才感觉那声叹气应该与自己无关。她侧着耳朵等待着,期望彭老师对自己说点什么,比如她为什么叹气。但过了好一阵,彭老师那边除了翻动书页以及吸鼻子的声音,什么也没传来。
面前的那叠作文本有一股粉笔灰的味道,其中很多本的边角都卷了起来。杜莉拿起最上面那本,摊在大腿上翻到那篇还没批阅的作文——“那一刻,我懂得了爱的珍贵”。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当第一面看完,她翻页时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记住前面写了些什么——她的思绪不断滑向这整个上午的经历,有时又在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得从头再看。镇定心神看完一篇,她却犹豫着不知如何打分和点评,于是决定再看几篇。第二篇的题目是“那一刻,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愣了好一会,杜莉才明白这次的作文应该是半命题的。
一连看了好几篇,杜莉仍不知该如何点评。她早从桌上拿了一支红色圆珠笔,但想着要在任何一个作文本上留下印迹,就觉得像是要脏污一件艺术品一样。终于,她决心不再看了,周老师问起,就说实在点评不了,何况自己已铁了心不做老师,现在看这些作文又有什么意义呢?
彭老师这时已在批改试卷。她的笔在试卷上飞舞,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她是否使用了大脑。杜莉知道彭老师不大会注意到自己,便大胆地盯着她看了阵。她越看越觉得,彭老师像是在飞速批写对她的鉴定书:此人完全不适合做老师。
周老师的办公桌上除了右侧码着《现代汉语词典》、《世纪金榜》、《教师教学用书》等几本书外,几乎什么也没有。杜莉觉得它们都没什么看头。抽屉里倒有一些纸张、几支笔以及饭盒等东西。杜莉抽出几张有字的纸来,看出大多是学生的请假条,其中有一张还竟然是举报某某跟某某谈恋爱的。杜莉连忙把纸都塞回去,心乱得好像自己就是被举报的学生一样。  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杜莉便又看起学生的作文来。这回,她单纯只是看他们写了些什么故事。
下课期间,周老师和郭老师都没来办公室。在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响了之后,彭老师也抱着刚批改过的试卷离开了。过了好一阵,杜莉仍无法让内心松弛,觉得随时都会有人闯进来。她不敢把门关上,也觉得不好四处走动,便只是把椅子的位置移动一下,眼睛四处打量。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向北开的小窗户,窗户的外面是一棵大枫树的密实树叶,挡住了光亮。因而虽是白天,窗户上方唯一的一根日光灯管依然亮着。若是自己的母亲,肯定是不允许白天开灯的,杜莉想到,白天时家里的客厅就永远是阴沉沉的。
杜莉逐渐感到了疲软与困倦。她趴在桌子上想眯一会,却不觉沉入了睡眠。她梦到周老师他们走进了办公室,自己却总没有力气爬起来。她还梦到几位老师在身旁指指点点,自己则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然而,汗水已密密麻麻地从她的额头渗透了出来。
杜莉是被下课铃惊醒的。清醒的瞬间,她虽意识到自己已从不安的梦境中解脱,却分明觉得有更多的不安正朝自己涌来——那是鼎沸的喧闹声和脚步声,以及广播里响起的一首她从未听过的节奏欢快的歌曲。这些陌生的事物仿佛在她的心里挖了一个大洞,为了不致深陷下去,她又有了逃离的冲动。然而,她此刻又压根不想动弹。她觉得,她可以待在这里一直到死。
像是及时来拯救她似的,周老师出现在了门口。
“周老师——”杜莉不禁猛地站了起来。
“啊——”也许是感觉到了杜莉的异样,周老师有些恍惚地盯着她。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郭老师和彭老师还没来?”他的声音比刚见杜莉那阵柔和了许多。
“还没有呢。”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周老师把夹在胳膊下的课本扔在自己桌子上。
“周老师——作文我没看,我——”
“这没关系呢,慢慢来,先去吃饭。”
周老师轻松的语气以及表情,使得杜莉又松了一口气,她几乎想跟周老师说声“谢谢”,但马上意识到这样很傻气。
走廊及楼道里尽是蹦跳的学生,不时有认识周老师的朝他喊“周老师好”。但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投向杜莉,每个人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杜莉竭力想似周老师那般平静,却又总是慌乱地想到,自己几年前还和他们一样,而现在似乎也并没有改变多少——你仍然还只是个学生,能有什么大的变化呢?
下了楼,杜莉没有沿着阴影覆盖的走廊走,而是走进了阳光照射的地方。
“你跟别的女孩子不同啊,不怕太阳晒。”周老师跟在后面说。
“我最喜欢晒太阳了,所以你看我这么黑——”
“看不出来啊!”周老师立刻打断道。杜莉按捺不住高兴,于是把头偏向一旁。
闻到了一股清香。杜莉四下一看,才知道是教学楼前的那几棵樟树散发出来的。它们比大路两旁的那些还要大不少,树叶更为浓密,其间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花。银色的阳光在每一片树叶上闪烁。
    “好香。”杜莉不禁小声说道。
    “是啊,樟树开花了,春天真的到了啊。”
杜莉没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声嘀咕都能得到周老师的回应,忍不住又有了说话的冲动:
“周老师,你办公桌上的东西怎么这么少?”
“我不喜欢把东西放办公室,东西我一般都放在宿舍里。”
“周老师你还住学校宿舍?”
“是啊。”
“还没买房子啊?”
杜莉一说完,就觉得不妥。
“我在广东那边有房,去年我才从那边回来。”
“哦。”杜莉不敢再问什么,周老师看来也不想再多做解释。两人已走到了食堂附近。食堂外边有一个池子,里边虽有喷水装置和一条雕塑红鲤鱼,却一滴水都没有。池子底部和周围都贴了瓷砖,猛一看杜莉还疑心是游泳池。
“去年我来的时候池子里都是荷花,今年不知怎么没种了。”见杜莉在打量池子,周老师说道。
“哦——”杜莉仿佛听到体内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不会说话就最好别说。
食堂一共三层,教工食堂在三楼。
打饭时周老师问杜莉吃什么菜,她只说了声“随便”,同时试图用微笑告诉周老师,无论给她吃什么,她都会满意的。
周老师给她打了一个土豆牛肉,一个青椒鸡蛋以及一个绿豆芽。
“食堂里没什么菜,随便吃点吧。”周老师把盘子递给杜莉时说。
杜莉想说已经很好了,而且还打得太多了,却依然只是微笑。
教工食堂里也摆着学生食堂里那种连在一块的塑料桌椅。吃饭的老师不多,分几拨隔开坐着。周老师像是和他们都不熟悉,和谁也没打招呼。他带着杜莉径直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这次打算实习多久呢?论文几月份答辩?”
一坐下,周老师就问杜莉。
“啊——”杜莉像是还没做好说话的准备,表情有点呆滞,“六月份答辩。我也不知道实习多久。”
“论文还没写好啊?”
“还没有。”
“哦,好好写。论文答辩很容易的,到时不要紧张——”
杜莉假装忙于吃饭而没有回应。她羞愧地想道:他什么都看出来了。周老师什么也没再说,也埋头吃起饭来。
杜莉搁下筷子已有一小会。她盘中的饭菜还剩下不少。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我带你到班上去,到时你就跟学生介绍一下自己——”周老师说。
“不不,我不说话——”杜莉下意识地回道,却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粗暴,因而又快速解释起来:
“我不说话,我也不上课!我怕上讲台,一上讲台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去年的时候学校就安排我们去中学实习过,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上不了讲台,我根本不是做老师的料。这次来三中也是我爸妈要我来的,说真的我也根本不想做老师。周老师我就帮你做点事就可以了吧?”
杜莉一说完就紧盯着周老师。她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又说错了话,但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使她没心思再考虑这个了。
“人各有所长嘛,不做老师也很好啊。”周老师直直地看着杜莉,眼神镇定而和蔼。
这正是杜莉渴盼听到的。她兴奋得仿佛听到暗恋已久的人向自己告白了一般。
“是啊,其实还有很多的工作我可以做啊!”她的声音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轻快,无法控制似的持续下去,“我可以去找份办公室的工作,写写材料,发发文件什么的。我还可以到报纸或者杂志去做编辑,也可以做网络编辑,以后这方面的需求肯定很大——说真的我肯定做不了老师,我一上讲台,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你知道去年实习的时候我有多尴尬!还好一个班安排了两个实习老师,我不上讲台不讲课也没多大关系……”
杜莉滔滔不绝地说着。与跟父母说话相比,她感到毫无拘束与顾虑,而且周老师始终面带微笑注视着他,仿佛听她说话是一件再愉悦不过的事情,因而她便任由那只声音的鸟儿飞翔下去。她的话题不断跳跃,这虽然也有周老师的缘故——他不时会插上一两句,或是评判,或是疑问,或许,还有引导,但事实上,周老师在杜莉眼里,已逐渐只是一只忠实的耳朵。即使偶尔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而且有些话似乎并不适合对眼前的周老师说,杜莉还是无法遏制那种倾诉的快感。
“我爸妈一直都不喜欢我,这个我从小就知道了。但在我弟弟出生之前不是这样的,就是有了弟弟之后,他们的心就全在我弟弟身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一开始我还和他争,可是爸妈每次都会打我骂我,后来我就不争了,我一门心思地读好书。虽然我书读得不错,可他们也没对我好多少。女儿怎么比得过儿子呢?所以这么多年来,我都尽量少花他们的钱,我在大学里吃饭买衣服,都是最便宜的……你看我现在这么胖吧?其实都是睡出来的——是的呢,够胖了,跟我以前比。我大三的时候还不到一百斤,就是去年暑假胖了二十多斤。因为暑假的时候我妈不准我出门。就是有次我一些小学同学来找我玩。他们都不读书了,在外面打工。他们开着车来的,说真的开车的那个还蛮有钱的,开了个小厂,每年赚几十万。他可能是对我有意思吧——我吗?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不过他对我还算好吧。那天回家有点晚了,而且还喝了酒。这样我妈就不准我出门了。不出就不出吧,我就天天睡,结果一下子就胖起来了,回学校的时候班里人都笑我是不是怀孕了,呵呵,反正他们说什么我都无所谓——谈恋爱吗?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和一个男生来往过几次,我蛮喜欢他的,他是科大的。——我主要是觉得他人不错。他爸爸是个什么局长,而且他毕业出来肯定也不错——我就是因为他的条件好才喜欢他——难道这样的喜欢不行吗?不过他可能不一定喜欢我,每次都是我主动联系他,给他发短信有时候还不回。他也快毕业了,毕了业他应该会回老家,他家里肯定会给他安排个好工作,所以我最想去工作的地方还是他们那里——是青海。——远有什么关系?这个我一点都不在乎……”
杜莉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一间教室的讲台上,而对面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在等着自己紧张,等着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以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像是非要和那些眼睛抗争到底,也要以事实告诉从前那个胆怯的自己:其实你是很会说话的,你完全可以口若悬河,而大脑决不会短路。
“饭不吃了吧?要不要喝点饮料?”在杜莉略一停顿时,周老师突然问道。
杜莉这时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渴了。但她忙回道:“不吃了,不喝饮料。”
“还是喝点吧,你等一下。”
食堂里已没什么人了。杜莉发现除了他们,只剩一对母子——儿子大概五六岁,坐在母亲对面。母亲不停地劝儿子多吃一点,儿子间或将头埋进盘子猛扒一大口,然后鼓着腮帮四处张望,就是不看自己母亲。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在清理桌子。周老师刚一离开,那老头就走了过来。周老师的盘子是空的,杜莉任由他拿去。
周老师买了两罐王老吉。他在窗口处就把罐子拉开——他的动作轻慢,不知是怕饮料溅出,还是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之后他又把吸管插进了罐内。拿起罐子时,他还轻轻地摇了摇,使吸管更深地沉落下去。杜莉看着他细致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突然想谈恋爱也许就是这样子的:男朋友会耐心地听自己说话,会体贴地给自己打饭、买饮料。如果周老师是自己的男朋友——这个想法猛地蹦出来,但杜莉只是觉得好笑:他年纪也太大了吧,说不定他连小孩都已经有了。
周老师走过来时,杜莉在想是否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里都没人了,我们先下去吧。”周老师把一罐王老吉递给杜莉时说。他的声音很轻,明显是一种商量的语气。可他并没有再坐下来。
“好。”杜莉只得答应。
“中午你要休息一下不?”周老师又轻声问道。
“好啊。”杜莉边说边站了起来。她想定是周老师自己想要休息了,而他应该会叫自己待在办公室的。
“我宿舍里有两个房间,你以后中午都可以在我那里休息。”
——细小得如同耳语。然而餐厅里很静,何况周老师就站在自己旁边,杜莉肯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尽管与周老师相处感到了难得的轻松、惬意,但想着要走进他的房间——一个刚刚认识者的房间,甚至要在里面“休息”,她还是感到一阵恐慌。但同时,她已在想象自己走进房间后的情形——胆怯、慌乱,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僵硬。
不——杜莉在内心执拗地喊叫。她转过身,朝周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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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4 12:55:35 |只看该作者
就觉得最后一段杜莉滔滔不绝似有不妥。
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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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4 14:10:12 |只看该作者
还是很喜欢结尾的,标题也起得不错。就是觉得整个叙述有点儿满了,有些地方是不是可以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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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00:33: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2-5-25 00:33 编辑

看完了,回去再仔细读读。占位子,等着读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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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10:25:40 |只看该作者
好题目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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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23:50:15 |只看该作者
就是感觉太短了
不敢否认,我曾如此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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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11:12:16 |只看该作者
看得很愉快,我倒没觉得满,除了几个背景人物因为着墨不多,显得刻板外,杜莉的刻画非常细腻,而且到位。话说我很喜欢这种反高潮的小说,结尾的揶揄也很喜感。。。呃。。也坐等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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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14:51:28 |只看该作者
我喜欢里面对父女关系的描写,双方的心理互动和神情动作等,作者在生活中是很敏感的,但在写作时却很淡定,写得很传神,那种内在张力,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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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7 17:00:48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行文有些罗嗦了,不够简洁,但是我又能感觉到这种“罗嗦”甚至笨拙好像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是为了达到什么效果么?我没有体验到那些效果。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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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9 12:30:09 |只看该作者
到快尾巴的部分,小说的整个高潮随着女主一直的压抑和周老师看似客套的关心开始蠢蠢欲动。呼出的热气显示了一种危险的可能性,在受挫恋父(也许)的女孩身上这种期许很合理。人物关系处理的很暧昧,这是我所喜欢的,到后来不挑明可能也没关系。暧昧的关系更能使小说的描写叙述显得目的单纯不着痕迹。人物动作刻画很细致,这是种强大的无功利行为。甚至都过于耐心了。杜丽有着一切讨喜主人公的素质,比如她怀疑,比如她克制,比如她好奇。但偶尔的过于脆弱可能微微影响了信任,比如学生的作文像艺术品不敢碰。

点评

江冬  “恋父”是没有的。主人公的性格不成熟,轻率而且盲目,这是她成为“第三者”(被动地)的缘由。  发表于 2012-5-31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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