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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v是我女朋友。是个学画画的。我们同居大约有半年了。这期间,她从不在我家乱翻东西。有一天,她在家画她的毕业设计。正画了一半,发现没有铅笔了。也许是被一种侥幸的心理所驱使,她终于抽出我那挤满了各种破烂的抽屉,像老鼠一样刨了起来。当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发现桌上有这么几样东西:一卷发黄的稿纸,几颗滚圆的鹅卵石,还有一些模模糊糊印着“中华”的铅笔。我告诉疑惑的小v:稿纸是我爸爸的,他年轻的时候,喜怒无常,但是常常创作诗歌。鹅卵石是在河边捡的。至于中华铅笔,我知之甚少,忘记了。
我父亲写诗的事实,令小v兴奋得难以入眠。她一定要我讲给她听,所有有关这诗歌的一切。我说,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你不会爱听。我又说,这个故事也是乏味的。但是我说不过小v。是的,是我没法拒绝小v。
年代久远了。我才30岁,但是距离这诗歌的年代也有十几年了。那时我还小,所以并不一定记得所有的细节。不记得的地方我很可能就编造。我躺在床上,抽着一根烟。小v就趴在我的胸前,用耳朵听我的心跳。我说,我确实只能按我所能,讲述这个故事。
那些诗,是我父亲在他被禁闭的时候写的。那是我家的一个特殊时期。有一天,纪委的干部们到了我家,礼貌的把我爸爸带上一辆黑色的轿车,接着,就在那条黑烟滚滚的马路上消失了。此后,我妈妈逮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四处打听他的去向。但是,除了各种耸人听闻的谣言以外,他基本上音讯全无。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样子,又有人来到我家,把我和我妈带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就在那个城市的一个破烂招待所里,我见到了精神抖擞的爸爸。他正在抽那招待所里的便宜烟。他住在一间只有一张小木床,和一张矮木桌的房间里,仿佛正斗志高昂。他见到我,很高兴,从床上跳起来,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走到楼道的尽头,从一个小门穿过,上到了屋顶。在屋顶的一个砖缝里,我的父亲,费力的用两个指头,夹出了小v发现的那卷发黄的稿纸。那时它还是白色,顶多沾点砖灰。他严肃的说,好好收藏,绝对不要告诉别人。
这就是这诗的来历。似乎作为一个故事,还有点单薄。
有关我爸爸是不是诗人。他自己知道。我并不清楚。也许他写过很多。但是,就我所知,那是他唯一传世的作品。因而是珍贵的。有关这些诗,我还挨过打。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我家。场合是我家弄的一个酒席。那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也是再次见到我爸的那些朋友。在得知我爸终于“没被搞”的好消息之后,纷纷赶来替我爸祝酒。酒席间,我爸爸滔滔不绝,大谈他怎么和纪委的人斗智斗勇的故事。觥筹交错间,我也受到了感染,想起他写的那些诗歌来,一时冲动说了出来。本来还正在兴头上的我爸,挥手就是一巴掌。
我说我被打的时候,小v抱我抱得更紧了。她抚摸着我的脸。真是个好姑娘。
我妈妈也曾是个好姑娘。她是个大学生。当她做姑娘的时候,我还没到这个世上来。等到我来到这世上,她已经不再是姑娘了。婚姻让她安然当起了一个家庭妇女。印象里,她总在忙碌。起先她是温柔的,至少对我这样。后来她脾气越来越差,以致经常在菜市场里与人争吵。她说,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幸好她做得到。不然真是连肚子都养不活。那段时间确实困难。初中那会,我甚至还仔细考虑过要不要去拜个码头的问题。
我见过我妈大学时候的照片。那真的不土。很多人会爱上她。
小v说,那鹅卵石呢?至于鹅卵石,则是在一个叫资江的地方捡的。资江是我爸爸被关押的几个地方之一。那有一条宽广的河流,河的两旁布满了这种鹅卵石。它们是那么难以置信的圆。当时,江边上的小山包上,有一栋两层楼的平房,平房上挂着几个褪色的字,夜色中隐约可以看出那是“资江招待所”。我爸就住在这个矮山包上,天天看着那尚未开发的江面。那时候,那上面一条船都没有。只在岸边,有几艘已经烂掉的小船。
我爸把鹅卵石交给我的那天晚上,我原本已经入睡。而我的妈妈,则再次打探到我爸爸被关的地点。思考再三,那次她把我叫醒,带我坐上一辆面包车,急急忙忙往那里赶。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见到了我爸爸。当时,我妈妈在楼下,轻轻的喊一个朋友的名字。几分钟之后,我爸爸就下来了。我爸爸没有忘记我,他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似乎说了几句感人的话。然后,他们就开始轻声在楼下讨论着什么。我所还能记得的,是我爸突然情绪激动的轻声吼起来,“他们想让我搞谢老板是不可能的”。然后,很快,楼梯里就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下楼。我妈拉着我就走。慌乱中,我们走的路居然通往山后的江边。很快我们便不能前行了。只得又往回走。大约走了一半,在荒僻的山腰上,一个中年男人将我们拦住。他背着手,站在路中间。但是他什么也不说。他只是看着我们。这尴尬的无言,持续了大约几分钟。然后他背过去,走了。
我们夺路而逃,几乎是滚下那山坡。我都来不及再看一眼,那栋低矮的招待所。我们不敢在路边停留,只好沿着马路往下走。走了大约两小时,才终于碰到一辆肯载我们的煤车。煤车司机是个幽默的老头,对陌生的路人充满好奇。但是,可怜的他,大概没想到,会碰上一对毫无幽默感的母子。一开始,他还不停的说些好玩的话。换了各种口气和故事。但是渐渐的,他也不吭声了。这是一个事情毫无起色的夜晚,我们在沉默中一起前行。
故事讲到这,小v已经悄悄入睡了。我不知道她是何时睡着的。她睡觉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跟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下个月,说不定我们就会去领养一只猫。再过几个月,我们说不定要去旅游。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想爬到那高高的山头上,抽上一根烟。然后再在山顶的大石头上,做爱。我们还可以在高处,感受那令人窒息的稀薄。我也不畏惧结婚。虽然小v觉得那并不酷。那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们的父辈曾是英勇的行了此事,我更无需畏惧。
现在,我真该睡觉了。
可是我无法睡着。那是一张我永远无法忘记的脸。它属于一个过着艰难生活的中年男人。其间的皱纹如深刻在骨头上一般。可怕的是,历经那无数琐碎的,没有意义的重复之后,他竟还有那暧昧的眼神。我不愿想象,这暧昧的眼神席卷了多少黑暗。面对这张脸,我的妈妈所唯一能做的,就是脸上带着慌张的笑容,把我挡在身后。我忘记了,我们是不是一步一步在往后退。我只记得,背后那河流,正越来越近了。我已经能看到,那黑色的流水,正不动声色的沉默着。只有那露出表面的石头,还在不识趣的不断反射月的光芒。
所幸的是,这悲惨的部分,只在深夜的时候属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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