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我坐在嘉州广场喷泉旁的长椅上,凝神看着一群候鸟掠过燃烧的夕阳振翅向南飞去。前面的嘉河平静而缓慢的流淌,将一抹浓厚的金黄恣意铺向远方。无数条透明的光线渗过我的眼睛,穿过身体,能感觉到黄昏中的一丝暖意,也许是这个秋天留给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丝温暖。 在我专心致志数着天空候鸟的当口,有人走到跟前对我说:“我记得你”。我抬起头,迎着夕阳,看到的只是一张模糊、苍茫的脸,整个轮廓融化在不断袭来的暮色之中。我只看到她的嘴唇一开一合,仿佛印加古国的巫师在解读某种隐秘而艰涩的咒语。 “你和以前相比一点都没改变,看上去还是那样冷漠和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而冷漠,也许她把我误认为某个电视台的播音员了”。 我想,那些家伙总是这样一副嘴脸。“真的不记我吗?” 她看着我一脸茫然的表情不胜惊讶:“东大历史系,一九九九 她提醒我。 我努力搜寻着在东大的历史,还是没能想起一九九九于是只好再次抱歉的对她笑了笑。她凝视我好几秒钟,有些疑惑而不自信的说道:“也许我认错人了,对不起”。给我抛下一个动人的微笑,随后转身离开。我目送她越走越远,当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夕阳已悄然隐没在嘉河对岸,最后一缕阳光在我眼前枯萎,候鸟群也早已无影无踪,这时广场旁的一家酒吧开始播放菲尔·柯林斯的那首《天堂里的另一天》。 这支曲子一如往昔的摇撼着我的心灵,抽打着变得疲惫而苍老的回忆,狠狠的对我说:“喂,快醒醒,过去的事可不能这么轻易就忘掉哟”。于是,迟钝的记忆重新变得锋锐,割开迷雾般纷扰的琐碎,那些蹉跎辗转的岁月、呼啸而过的青春、无可挽回的懊悔、死去和活着的人们,连同曾经新鲜的爱情接踵而至涌入大脑,只有在此时,瑶的面容才会慢慢的浮现在眼前。 我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瑶,永远不会。最初,我像带着自己的影子一样带着瑶的身影生活,她的音容笑貌镌刻在每天经过的日子里。而我只不过是这个亘古不变古老世界里的匆匆过客,在时间的河里随波逐流,瑶的影子最终亦如岸上一处突兀的风景,虽然惹人注目,但终究越来越遥远,模糊。时至今日,我已衡量不出和瑶之间的距离,也许终有那么一天,关于瑶、关于和瑶的所有回忆,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蓦然消失在空荡荡的天空,阒无痕迹、无踪可循。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关于往事的回忆如同没有园丁打理的花园一般荒芜着,任凭杂草从生、风霜肆虐,而我则是庸懒的主人,每天舒适的享受阳光,看着曾经繁花似锦的花园一天天衰败下去而无动于衷。每次,当瑶的面容在我脑中变得模糊,我知道只要拉开抽屉,取出瑶的照片,她纤秀的身体、小巧而倔强的嘴唇,唇边那颗圆润妩媚的黑痣以及一双宝石般晶莹澄澈的大眼睛就会无比清晰、生动的展现在眼前。但我始终没能打开抽屉,取出她的照片看上一眼。也许我是害怕并回避着某种刻骨铭心的真实,于是,瑶的笑,瑶的身影,连同我和瑶的牵手、拥抱都被固定在狭小的方寸里,关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落满了尘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点一滴在无数个寂静的日子里慢慢腐烂。 我知道,只有忘掉瑶,忘掉关于她的从前,我才能如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般庸庸碌碌、按部就班但又不失从容的安排余下的生活。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别女孩约会、上床做爱。每个白天,我穿一身得体的西装,结着领带去上班,夜晚,我会梦见瑶。那些关于瑶的梦境总会不期而至,有时煦暖,有时凄凉,从头至尾抚摸我的一生、抚摸着我和瑶的恋情。梦醒后而又无法入睡的时间里,点一枝烟,倚在窗前凝视窗外被灯光染得斑驳而光怪陆离的黑夜,总会觉得瑶在很远的地方带着恬淡的微笑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每天搭计程车上班、看着我忙忙碌碌的做事,看着我独自欣赏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看着我在深夜里手淫,看着我在寂寞的黄昏坐在窗前对着面前寂寞的空气发呆……无论我身处何方,瑶始终不动声色的看着我的笑容和孤独,看着我的欲望与眼泪。我还仿佛听到瑶在窗外的夜色里轻声问我:“你还好吗?你可是答应过等我结婚的那天才会穿西装给我看的哟!” 我是答应过瑶这回事。一个夏夜,我和瑶沿着河边散步,那天穿一条很旧的牛仔裤,膝盖上有一个小破洞,上身套一件五颜六色的 T 恤,脚上是一双很旧的休闲鞋。和瑶在一起信步走着,聊到穿衣的话题,瑶停下脚步,从头到脚的打量我一番,然后问我能不能穿一套西装给她看。 “你的肩又高又宽,穿上西装一定很精神哦,我还从来没见你穿过西装呢”。瑶满怀的期待对我说。 的确,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穿过那种中规中矩、类似于制服的东西。 “等你结婚的那天,我一定穿给你看”。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经过行道树下的一从丁香,丁香花的味道混合着城市的汽车尾气和灰尘,给那个夏天的夜晚涂抹上一层薄薄的温馨。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能和瑶结婚,自然而然会在婚礼上穿一身西装。如果和瑶结婚的不是我,那时我也会穿一身西装去道贺。不过,那时无论瑶还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种情形。等我说完,瑶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到她水晶般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憧憬和向往,而后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你可一定要记住哦,等我结婚的那天你才可以穿西装”。关于那个混合着丁香味道的夏夜回忆,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仍然如同尼罗河平原上那些历经千年风雨屹立不倒的金字塔般固执的矗立在我心间。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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