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温书 于 2012-7-23 08:32 编辑
一
一场大雨下过以后,还没几天,围里的土地还是湿润的,有几簇植物的嫩芽从地底下冒出来,上面还沾着浑浊的水迹。这是七月份的夏天,刚刚还是晴好的天气,阳光万丈,但一瞬间,又从天上滴下几滴雨来,然后,乌云拨开了,一抹阳光从云彩的褶缝里倾泻下来,天空便又恢复了神采。
在这样的天气,若是在家里没事,我往往会到田地走一趟,要是妈妈吩咐我做的事,没做完。她是不会允许我出门的。我坐在家里的屋檐下面,妈妈正专心致志地缝补渔网。我看着远处被雨水洗礼得碧青的田野,心头就直痒痒。
“我要到围里去一会儿,”家里我实在呆不住了,大声地对妈妈说,这与其说打声招呼,不如说是向她请示。妈妈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外边。
“你出去干嘛,作死啊,等会儿就要下雨啦。”
“不会的,我就去一会儿,现在天还好着呢,再说我去围里,一定能给你捉几条鱼回来。”
我说着说着,就把裤脚卷起来,赤着脚往外面跑,背后,她好像有些话要叮嘱我,但我没听清。
我没准备穿鞋,因为要是穿凉鞋出门,走在路上,凉鞋里沾上了水,脚趾就会变得像泥鳅一样滑,凉鞋的帮子不停地磕在脚上,把脚磨得很疼,甚至还会磨出血来,到那时,我就得把凉鞋提在手里了,走路就很不方便,运气差点,还会把凉鞋的带子给弄断,而妈妈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为了避免被她的责骂,我就什么都没穿。
刚下了一场暴雨,田沟里积满了雨水,浑浊浑浊的,像被根棍子搅合一样,是黄土的颜色。田沟里的积水满了,就溢了出来,哗啦啦地漫道田埂上。每当遇到这样的田沟,我就停下脚步,蹲在一边,仔细地看着水里,搞不好就有一条不小的鲫鱼从水里跳出来,在田埂上打滚。
这时我如果机灵一些,就会迅速地将它按在地上,算它倒霉,被我遇到,只能束手就擒。
我把它逮住,从田埂两边的柳树上扯下一根柳条,从它的嘴边穿过去,带回家,可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往往在路上遇到泥鳅的机会多一点,泥鳅混在泥水里很难发现,再说它们身段很小,就算带回家,妈妈也不会把它们炒来吃。所以当我看到它们时,并不会停下脚步。
大水把棉花地都给淹没了,原先整齐划一的棉花地有些被埋在了水下,只有一些长得高大的从水底露出来一点,但再过几天,还下雨的话,它们就全部都会被掩埋在水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走在棉花地边的田埂上,路过一段石头桥,桥的对面正站着个大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雨衣的帽子滑落下来,他额头前的一咎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脑门上。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二叔,我呆在桥的这一边,预备着他会从桥头那边走过来,如果他注意到我了,我就喊他一声,要是没,我就不声不响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在这样的雨季,二叔家的棉花地也被淹了,他正拿着铁锹把一段田埂给挖开,让棉花地里的水从缺口中流出去。我站在一边,等他把沟渠挖好,之后他也许会让开一条路给我。他看到我了。“阿毛,你来这里干什么?”二叔在桥的另一头,大声地对我说。
“我来找我爸,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也大声地回了一句。
“刚才我在前面看见他了,你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了。”二叔指着个方向对我说。
前面是一片水泽地,颜色白里透黄,和天空的颜色一样,这样一来就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天空了。二叔叫我往前走,我便涉过他家的棉花地,小心翼翼地走到桥上。
“你最好小心一点,这座桥被大水冲过后,有点坏了,你可别滑到河里去了。”二叔叮嘱我说。
“我晓得,”我回答他说。
二叔说的河并不大,也不宽敞,当大水退去之后,河里的水是不多的,浅浅的很清澈,几乎都能看到水底下稚嫩的水草悠悠地摇动着。
连续下了几场暴雨以后,这条河骤然变胖了,一眼看不到底。我小心翼翼地走在石头桥上,二叔把铁锹放下,退到一边让我过去。
棉花地被大水淹没了,现在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河流哪里是棉花地了。原先驻扎在河边的一些草棚子也被河水掀翻了,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还有草棚里的一些断脚的木头床板,顺着河水漂向水面较低的地方。田埂上的电线杆,也变矮了不少。眼前的一切都和我一周前看到的都不一样了。呆在家里的这几天里,外边的雨下得可不小。
我没想到在路上会遇到弯子,他也刚刚从家里跑出来,前一阵子听妈妈说他发烧了,躺在家里都不能出门。大概发烧好了,此刻他神灵活现地出现在我面前。弯子住在我家对面,他家的菜园,在这次大水中被淹没了,现在他家每天的饭桌上,除了他爸爸从水里捕获的鱼之外,连一棵蔬菜的影子都没有,当然在我们村不只是弯子一家没有蔬菜吃,好在水大了就有河里的鱼吃。
也许是发烧刚好,弯子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脚上穿着胶鞋,手里拿着一个网兜,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河里的动静,他的爸爸是个捕鱼的好手,弯子继承了他的手艺,也很喜欢捕鱼。大水之后,村里不管大人小孩,一夜之间好像都喜欢来围里捕鱼了。
弯子不喜欢跟在他爸爸后面,所以就一个人到处走,看见个地方便把网兜伸进水里。运气好时,他甚至会捕捞到罕见的甲鱼。甲鱼很贵,弯子家是不舍得吃掉它们,而是卖掉。
捕到甲鱼的第二天一早,弯子的爸爸会把甲鱼带到镇上的集市里,卖个好价钱,买些油盐酱醋,或者一斤肉带回家。而自从大水来临后,吃肉却是件很奢侈的一件事。
我真不懂事,赤脚走在被水淹没了的田埂上,脚踏着水发出些微的声音,会把河里的鱼给惊动。弯子看我走过来了,他老道地把网兜收起来,对我说,今天的捕鱼结束了,等一下子他就会回家,我说我也要回家,但不是现在。他神秘地笑了笑,
“你可知道那个“白头翁”的事情,”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你的消息可真不灵通啊!”弯子感叹地说。
“我哪里知道,她怎么了啊!”我不解地问。
“她淹死了。”弯子说
二
一说到白头翁我便感到生气,她会无缘无故地跑到村里随便哪个人的家里,利用她那嘶哑的声音说上一大通乱七八糟的事情。脾气好的人家不会赶她走,她就一直呆上一整天,说东家西家人的坏话。另外她家栽种了的菜园,若是她发现少了点瓜果,那可不得了。得罪了她的人,甭管小孩大人,她都会叉着腰站在她家的菜园里,扯着嗓子乱骂一通。每当这时村里的一些大人害怕是自家的孩子闯的祸,便会胆战心惊地说。
“不知道她这次又在骂谁?”
在我们村有各式各样的妇女,到了一定年龄,脾气便会无缘无故地变坏很多。对任何鸡毛蒜皮的事,她们都会斤斤计较,白天不是和儿媳妇吵,就是埋怨儿子没出息,对待孙子也是照样大声责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可以从她们的嘴里说出口,“白头翁”在这类女人当中,算是翘楚了。
我十几岁时,她大概五十几岁,算起来也不算太老,但头发都白了。她很早就结婚,膝下有四个儿子,其中的三个儿子很早就出门打工去了,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其中最小的一个还呆在家里,受尽她的折磨。她常年穿一件的确良上衣,裤子上也有几个洞,像是被树枝戳破的,头发乱蓬蓬的,而且又是银灰色,整个人远远看去让人就很不舒服,所以每当她走在路上,我们小孩遇到了,就会躲她远远的,调皮一点的,等她走远了,就在她背后露出嫌恶的表情说:“这个傻逼女人。”
她家的房子很多年前就建好了,分成很多房间,但从里到外都没有粉刷过,时间一久,红色的外墙爬上了一层青苔,她和她的丈夫,还有她那个小儿子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房子破旧,离其他人家也很远,便被孤立了,就像她和她的家人一样,也很少和人打交道,也许是怕谁占了他们的便宜吧!可是在村里谁敢沾她家的便宜啊!她不沾别人家的就不错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大概是雨季太长了吧!等大水都退去以后,棉花地里的一簇簇棉花好像蔫了似地,没精打采的,连续着几个大太阳下,它们才终于开了,但开得却不多,因为一些花苞还没等开放,就被大水给淹死了。
她的丈夫是不管棉花地的,她的儿子整天在村里游荡,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也懒得管。她家有三四亩棉花地吧!具体多少,我也记不请了,但的的确确是她一个人在打理着。包括挑粪,施肥,到后来把棉花杆子跳回家,也是她一个人在干。她丈夫在干什么,我不知道。
现在她去世了,她家的棉花地荒凉了,上面长满了杂草。
她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但嘴巴却很厉害,又十分精明,所以,在我们村大家都不愿意和她打交道。在棉花盛开的季节,她忙着捡棉花,几乎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
一大早村里人还在熟睡当中,她就背着棉花袋子到她家的地里去了,她捡棉花捡得很快,一个早上就能捡满满一口袋。别人下田看见她正背着一口袋棉花回家,过了一会儿,旁人以为不会再看见她下田了,但她又出现了,手里提着原先的棉花袋,是空的。知道她的,背后里都说她是害怕别人偷摘她家的棉花,所以才起床那么地早,早早地煮好稀饭,等稀饭凉了,她也从地里回家了,迅速地扒完一碗,再去捡。所以她捡棉花捡得快,她家田里的棉花很快就捡完了,她便没事干了。
白天各家捡各家的,互补干涉,但到了夜里却不一样了,会有人偷偷摸摸地摘别人家的棉花,尤其是大水频繁的年份,偷棉花的人更多。第二天,眼细的人看见自家的棉花无缘无故被别人偷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留了一颗心,晚上躲在自家棉花地里,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做偷棉花的事情。一次意外便发现了偷棉花的贼便是“白头翁”。
听村里人说,她被发现时,正卧在棉花地里,一动也不动,那天夜色很浓,而且又是三更半夜,她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她哪里知道早有人守着她。她被逮着前,还像个田鼠一样在棉花地里仓皇而逃,但捉她的人早已经在棉花地的四周布置好了陷阱,一张巨网撒在她身上,她无处可逃了。
这件事让白发女人名声丧尽,之后她没脸再到别人家去了。她家的小儿子的境遇因为他妈妈也变得更坏,但破罐子破摔,他不在乎。他爸爸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所以也不在乎。
她的丈夫比她小七八岁,是个眼细脸尖,而且十分木讷的男人,一见着个人就笑嘻嘻的,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很谄媚的样子,像是要讨好别人。另外他又是个太小气的人,年纪大了以后,赚得钱统统藏在自己的口袋里,一分钱也不拿出来交给她,有时她要上街去,让他给她点钱,他便理直气壮地说。
“我累死累活地赚了钱,把这个房子盖好了,留给几个儿子住,还不够吗?现在你们又想掏空我了啊!”他的小儿子听到他这样说,就躲到一边,白发女人在儿子面前没了面子,又被她丈夫的话气得发抖,于是破口大骂起来。骂声响彻到整个村子,听到的人便说。
“白头翁又在发神经了。”
在家她受丈夫的气,在外她便小心翼翼的,很少和人说话,就算说一些,也是无足轻重的,除非讲到她那几个在外地打工的儿子,或者是那个整天不见踪影的小儿子,一说到他,她便咬紧牙齿,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好像儿子不是她亲养的一样。她常怨命不好,嫁了个窝囊的丈夫,她在外被人说三道四的,他也不站出来替她说几句,甚至还埋怨“白头翁”不识好歹,到处招惹是非,连他在外也抬不起头,她一听火冒三丈地对她丈夫骂道:
“你哪里还有面子,你的面子都被狗给吃了,就算人家骑在你头上撒尿,你也不会吭声的。”他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举起手要打,但他是个羸弱的人,根本不会打人,刚刚和“白头翁”争辩了几句,脸上便青筋突起,气喘吁吁了,于是装出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摸样,背着手蹲到一边去了。当“白头翁”和她的丈夫抢嘴时,他的小儿子,对谁也不在乎。吃饭时,若是家里有饭,他便回家吃两口,没有,便到外边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吃。
“白头翁”不喜欢她的丈夫,在外一提到他,便满口唾沫地说很多,这些话在我们村,除了和她一般大,有儿有女的妇人抱着同情,会和着说几句。
“白头翁”看有人听了她的话后,露出气愤或者同情的摸样,于是气消了些,脸上也放出光来,眉毛往上翘起,弯成一条线,笑了。但次数一多,尤其是在“白头翁”偷棉花的事件传出去后,她的名声变坏了,大家不愿意听她多说,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有一阵子,我的母亲和“白头翁”关系很好,每当傍晚,她都会捧着饭碗到我家,找母亲聊天。
她手里的碗比一般的碗大很多,在我们村已不多见,每次出门,她都会盛上满满一大碗,很沉的样子。我们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她便从我家后门进来,穿着那身花色上衣,裤脚卷得老高,我和姐姐见了都闷不吭声,低着头吃饭,吃完了便离开饭桌,到隔壁家去,或者早早的洗脚睡觉,我的父亲喝着酒,什么也不管。
白头翁站在一边,或者坐在我家的凳子上,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而且还在我家说,于是暗地里希望她能早点吃完饭,或者她那个软弱丈夫来我家把她拉回家去。可是当她吃完后,还在一直说。
我讨厌她那像破钟一样的声音,以及说话时唾沫横飞的样子,甚至暗地里希望她被她的丈夫和儿子折磨死,可是她的身体一直很好,而且也很有精神,说话声音也比一般人大,可是后来不知她得了什么病,到我家时说着说着,便猛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发烧似的。
在“白头翁”自顾自地说着时,我家的水泥地上同时铺满了她咳嗽时,吐出的唾沫,这时我的姐姐便看不惯了,使些颜色给母亲,叫她不要再说,也不要搭理“白头翁”了,有时母亲没注意到,姐姐便故意把她们的话题岔开,说外边的天已经黑了,母亲该洗碗了,这时“白头翁”才回过神来,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于是便嘿嘿地笑了笑,从我家后面走了出去。
我念初中时,搬到学校去住了,就很少见到白头翁了,有时回家听母亲说她得了什么病,经常一个人到县城的医院抓药。她家的楼房面前倒着一堆煎药后留下的药渣滓,每当我走过时,都会闻到很浓的药味,便捂住鼻子走过去,她家所在的地方被很多树木遮掩,平日里很少阳光照射到,夏季还好点,很阴凉,但冬天下了一场小雨后,地面便变得十分潮湿,从树上落下的树叶子也陷在了土壤里。
她生病后,就很少出门了,大概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家的赭色砖墙,期盼着她那在外打工的几个儿子过年回家看望一下她,或者带着她到医院里去瞧瞧吧!她的病越来越重了,但天气好时,还会见到她走出那个潮湿的房间,到外边走动走动。
有一次,我坐车从学校回家,便在车上遇到她了,她坐在我的对面,头发变得更白了,完全不像个不到六十岁的女人,上车时都一步步地挪到座位上,手里拿着一袋从医院里买来的药。到后来,母亲说她的嗓子好像也出了问题,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
我和弯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田埂上,田埂两边沟渠里的水漫了上来,越往前走水便越深。弯子还好,他的个子比我高,而且还穿着深筒胶鞋,但还是吃不住水高,到后来水便灌到他的胶鞋里去,他每走一步,胶鞋里便发出啪啪的响声,听起来很有趣。棉花地被大水淹了,像一片汪洋大海了,上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弯子个子高大一点,走得还算顺畅,而我几乎连大腿都被水淹没了,需要用力涉过那些在我身边不停打旋的流水。去“白头翁”淹死的地方,虽然不是很远,但连日的暴雨,把原先条理分明的路都给淹没了,越往前走就越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沟了。
“真不知道“白头翁”怎么到那个地方去的。”弯子看了看前面一望无际的水面,还有水面上面零零散散漂浮着得几根树枝,对我说。
“大概她是迷路了吧!”
“谁都会迷路,但她不会啊!你不知道她闭着眼睛也能找的到她家的棉花地吗?”
弯子说得没错,“白头翁”大概是村里最勤快的女人了,白天没事时就会往她家的田地里跑,就算在棉花还未盛开的季节,她照样一天要跑好几次,整个田埂上大概都印上了她的脚印了。我一边往“白头翁”淹死的地方走去,一边想象着她是如何涉过一路上的深水过去的,大概那时她只不过想去棉花地里看看,或者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家没事出来凑凑热闹。
我们走到哪里时,几近中午了,天空由原先的晴空万里,变得一片阴霾。
弯子一路上说着粗话,好像是谁故意叫他到这里来的。我一直闷声不吭,想象着以前见过的“白头翁”的摸样,可是我越想回忆,她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就变得愈加得模糊,渐渐的就变成一个个碎片了。但她那粗糙的声音,却似乎还在我耳边回荡着,久久不肯散去。
到了目的地,看到一群大人围在一起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他们身上都穿着雨披,雨披上沾满了小水珠,好像刚刚才下了一场雨似的。
大水来临时,一些孤寡老人因为不小心便会掉进深水里,淹死后被打捞上来,脸上的肌肤缩在一起,煞白得有些皱了,等过个一两天被个路过的人发现后,他的家人才会赶来,将他们抱起来,带回家好好安葬,没想到“白头翁”也是这样的遭遇。
我和弯子站在大人们身后,觉得事情有些隆重,便一声不吭。
我注意大人们身后是周围是一片密实的竹蒿,叶子很丰盛,一些碧清的流水在下面流淌着,很安静。
我没看见“白头翁”。便拉住弯子问。“她人呢?”弯子没回答我,倒是那些大人把头纷纷转过来,奇怪地看着我。这时我发现爸爸也站在人群里,他手里捏着一根香烟,眯着眼睛抽起来,烟圈在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直飘向竹蒿深处。
那些大人们一直默不吭声,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于是就像个傻瓜似地呆在原地。我想问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我一眼。
弯子拉我走进人群,便看见,“白头翁”的丈夫也呆在人群里,而“白头翁”就漂浮在他的脚下,她的身体被水泡久了,已经浮肿了,整个人趴在水里,头发向水面四周飘散,衣服像充满了空气一样,膨胀起来,一只蛐蛐正爬到她的头上去。她的丈夫弯腰,把她从水里抱起来,被水浸泡过以后,她的整个身体,好像不但没变重,反而变更轻了。
我们等待着他失身痛哭,但没有,他一直沉默着,一步一步地把“白头翁”抱到水面低一点的地方,有人好心地问。
“要不要帮忙?”他的脸便沉下来,简单地回了一句。
“不用,我还没老呢,还能抱得动这个臭婆娘。”听到他的话,我感到很轻松了,于是便叫弯子。
“我要回家了,你呢?”弯子专注地看着远方的流水说:
“你不觉得,她的样子很像一条大鱼吗?”
我听了弯子的话,便回头看了看“白头翁”,然后就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