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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伍德：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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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8: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郭栖庆　译     我的哥哥斯蒂芬是四年前去世的。我不应该说去世，他是被杀害的。尽管那是一次谋杀，可我还是极力不把它当作谋杀去想，而把它想作是某种类似列车爆炸式的意外事故，或是象山崩那样的自然灾祸，也就是那种人们出于保险目的而所说的上帝的行为。 　　他是死于别人的报复，或说是某人的那个报复生意。他是死于过多的正义。 　　他当时正坐在一架飞机上，他的座位紧靠窗户，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他座位前面的尼龙口袭里有一本飞机上提供的杂志。里面有一篇关于骆驼的文章，他已经读过了。还有一篇关于改善、提高个人职业服装质量的文章，她还没读。尼龙口袋里还有一副耳机和一个呕吐袋。 　　在他前面的座位底下，在他光着的双脚旁边——他脱掉了鞋袜——放着他的公文皮包。皮包里有他自己写的一篇探讨宇宙之构成成分的论文。他曾一度认为，宇宙很可能是由三十二种不同颜色的极小的微线头组成的。那些线头非常微小，因此“颜色”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但是他还存有不少疑问：从理论上讲还有别的可能性。在他的论文中，他已经略述了其中的两种可能性。要想确切地解释宇宙是很困难的。当你观察它的时候，它总是在变化着，好象它并不想让人们了解自己。 　　他本该于前天在法兰克福宣读他的论文。他也本该已经听到了别的论文。他本该巳经学到了知识。 　　在他前面的座位底下、在他公文皮包的旁边塞着他的西装上衣。那是他现有三件上衣中的一件。他的衬衣袖子卷了起来，不过那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空调系统出了毛病，机内温度过高。机上的气味也很难闻：至少有一个厕所出了故障，而且人们在飞机上比在地面上放屁要多。我哥哥曾多次乘飞机旅行，因此以前有机会观察到了这一现象。现在再加上惊慌，而惊慌对消化很不利。他旁边第三个座位上有一个秃头胖子正张着嘴打鼾，吐出一缕缕无形的口臭云。 　　飞机上的窗帘都放了下来。我哥哥知道如果他拉起自己旁边的窗帘，他就会看见一条飞机跑道，跑道被太阳晒得都冒烟了，跑道旁边是一片阴暗的景色，和月球一样陌生，远处是一片刺眼的海水；还有一些褐色的长方形平顶楼房，救援也许会来自那些楼顶，也许不会。他是在窗帘放下来之前看到这一切的。他不知道那些楼房是在哪国境内。 　　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滴水未进。从外面运来的三明治是一种古怪的颗粒状的面包，上面的黄油已成液体，里面夹着一种米黄色的肉酱，给人以尸毒的暗示。还有一块用塑料包装纸包着的发着汗臭味的灰白色的干酪。他吃掉了那块干酪和三明治，现在他手上有一股旧式野餐的味道，就是战时路边午餐的那种味道。 　　人们最后一次喝到一点点水是在四小时以前。他有一管薄荷糖，旅行时他常常把这种薄荷糖带在身边，以免遇上颠簸的旅行。他给了坐在他旁边座位上的那位中年妇女一诀薄荷精；她戴着一副特大号的眼镜，身着一套方格呢妇女旅行服。现在她已经不坐在他身旁了，他感到了某种解脱。她那种象吸鼻烟似的、单调而无声无色的哭泣已开始使他感到难以忍受。妇女和儿童已被允许离开飞机，但他既不是妇含也不是儿童。留在飞机上的是清一色的男人。 　　他们巳被两人一组地隔离开来，每对之间有一个空座位。他们的护照已被收走。那些收走他们护照的人此时正站在飞机的过道上，一共有六人，其中三人端着小型冲锋枪，另外三人带着手榴弹。他们的头上都戴着飞机上的枕套，在嘴和眼睛等部位掏了洞。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小洞看起来象是些白色或粉红色的微光。在那些红色枕套的下方是他们那普遍的衣着：有的身着空闲时穿的便装，有的穿着灰色的法兰绒运动裤，白色衬衣的下摆塞在运动裤里，还有的穿着那种保守的海军蓝军裤。 　　当然，他们是装扮成旅客登上飞机的；可是他们是如何使他们的武器通过安全检查的谁也说不准。他们肯定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也许是机场上的某个人。因此他们才得以在英吉利海峡上空的某处突然跳起来，向别人发号施令，挥舞武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在他们登机前这些武器早已被放在了飞机上预先安排好的某个储藏处，因为现在任何金属物都无法通过X光的检查。 　　前面的驾驶舱中还有另外两人或三人，他们正在通过无线电台和机场的指挥塔台谈判。他们至此还未告诉乘客他们是谁，也没有告诉乘客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讲的英语带有很重的口音，但还能听得懂。他们所说的只是：飞机上所有的人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其余的话就是些诸如‘你”、“这边’的单音节词和用手指比划了。很难说准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因为他们戴着一样的枕套。他们很象是古连环画杂志中的那些人物，具有双重身份。 　　他们在自己的转变过程中中途受阻：普通的驱体上却长着巨大而怪异的头颅，这些头颅是他们在创造英雄行为或是在走向邪恶的过程中变形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哥哥当时所想的。然而这却是我现在替他想的。 　　和坐在他旁边那个张着嘴打鼾的人不同，我哥哥怎么也睡不着。因此他就从理论上考虑一些策略：如果他处在那些头戴枕套的人的地位，他会做些什么，飞机上的乘客此时巳不那么紧张，因为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准备听天由命了。尽管如此，飞机上还是充满了劫持者们的紧张、他们那种一触即发的兴奋以及他们那分泌失调的肾上腺素。 　　如果他是他们的话，他当然准备去死。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想到，那么这种行动便是毫无意义的，也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为什么而死呢？也许是出于某种宗教的动机。然而，肯定还有一些更为直接的目的：为了钱，或是为了争取被关押在某个藏垢纳污之处的某些人的获释，那些人可能也是因为干了和他们现在正在干的这种相类似的事而被关押的。他们可能炸毁了什么东西，或是扬言要炸毁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枪杀了什么人。 　　对所有这一切他似乎有点熟悉，好象在很久以前他经历过似的。尽管他感到不愉快，感到愤怒，感到无聊和恐惧，但他还是有某种同情感。他希望这些人能够保持冷静、取得成功，不管他想要干的是什么。他希望乘客中不要有谁会哭哭啼啼，也不要有谁会尿裤子。他希望谁也不会发狂，不会拼命叫喊。否则就会触发一场紧张不安的残杀。他希望人人保持头脑冷静、目光镇定。 　　一个人从飞机的前部走了进来，正在和另外两个人说话。他们好象在争论着什么：有的在打手势，有的不时地高声说话。站着的其它人很紧张，他们那些正方形的红色脑袋象是些稀奇古怪的雷达似地扫描着机上的乘客。我哥哥知道他应该避免和他们的目光接触，所以他一直低着头。他看着他前面的那个尼龙口袋，不时偷偷地剥一块薄荷糖送到嘴里；刚才从飞机前部走进来的那个人沿着通道走了过来，他那带三个洞的长方形脑袋左右摇晃。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时从飞机上的喇叭中传来了令人感到神秘而可怕的音乐，是录音带上的音乐，那么甜蜜，那么令人恩睡。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他那特大的脑袋笨重地向左一扭。他那脑袋就象是一只近视而愚蠢的巨兽的脑袋。他伸出一只胳膊，打了一个手势：起来。他手指者的正是我的哥哥。 　　我的虚构到此结束。我已经和那些幸存下来的目击者们谈过了。因此我知道我哥哥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小心翼翼地从坐在靠通道座位上的那个人身边走了过去。他脸上是一种既迷惑又好奇的表情：这些人是深不可测的，可当时大多数人也是如此。也许是他们认错了人，也许是他们想让他帮助他们谈判，因为他们正朝飞机的前部走去。那儿站着另外一个头戴枕套的人，他在等着他们。 　　就是那个站在飞机前部头戴枕套的家伙象个彬彬有礼的饭店看门人似的为我哥哥打开了舱门，顿时耀眼的日光射入了机舱。由于我的哥哥、直处于机舱内的那种半黑暗之中，所以这时的阳光就显得格外明亮。他站在那儿：眯着眼睛慢慢地看清了下面的沙滩与大海，犹如一张令人感到愉快的假期明信片。然后他就开始下落了，速度比光速还要快。 　　我哥哥就是这样走进了过去。 　　经过十五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和在机场换机，我赶到了出事地点。我看到了事后的那些楼房，看到了大海，也看到了飞机跑道；那架飞机不见了。他们最后所得的就是一张通行证。 　　我不想去为我哥哥验尸，我根本就不想看见我哥哥的尸体。如果看不见尸体，就比较容易相信并没有死人。但我确实想知道他们是在把他推出机舱之前还是之后朝他开枪的。我希望是在之后，这样他就会得到一瞬间的逃脱，一瞬间的阳光，一瞬间的虚假飞行。 　　在那次旅途中我没有熬过夜，我不想看见星星。 　　人的身体有它自己的防御系统，可以把事情掩盖起来。政府官员们说我表现极佳，他们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招他们讨厌。我既没有垮掉，也没有出洋相。我和记者们谈了话，签署了各种表格，也作了一些决定。当时有很多事情没有明白过来，也没有去考虑直到很久以后才考虑、明白过来。 　　当时我所想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其中一个进行了一次星际旅行，一周后回来发现他的孪生兄弟比自己大了十岁。 　　我想，现在我将要变老，而他却不会。 本篇选自《外国文学》 1990年01期 【鳜膛弃手工校对，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校对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16 11:02:38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