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2292|回复: 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那一篇】《艾罗斯特拉特》·随机杀人者

[复制链接]

27

主题

0

好友

952

积分

注册会员

Rank: 2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8-4 13:59: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 class="MsoNormal"><b><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萨特:《艾罗斯特拉特》</span></b><b><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br/>
<br/>
</span></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柳鸣九</span>
</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译</span></b><b><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br/>
<br/>
</span></b><b><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span></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对芸芸众生,就得自上而下加以俯视。我把灯灭了,在窗前坐下,那些人万没有想到,会有人自上而下观察他们。他们只关心门面,修饰面容,偶尔也注意自己的背影,但他们所有的精心打扮都是为了给面前<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st1chmetcnv>七范围以内的观众看的。谁也没有想过一顶圆顶礼帽从七层楼上看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从不注意用鲜艳夺目的颜色与布料来遮掩他们的双肩与头顶,他们不懂得要防备“俯视”这一威胁人类的大敌。我俯身下看,不禁大笑起来,他们引以自豪的堂堂挺立之躯而今安在?他们在人行道上就像被压得扁平扁平的,两条匍匐爬行的腿轮流从双肩下伸出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七层楼的阳台,这才是我应该消磨一生的去处。精神上的优越,必须有物质上的表征来支撑,没有这种支撑,精神优越无从谈起。那么,我比人们优越之处在哪里?在于位置的优越,除此别无其他:我作为人类的一员而又置身于人类之上,从上向下俯视观察他们。我为什么喜爱巴黎圣母院的钟楼、埃菲尔铁塔的平台、圣心教堂以及代朗布尔街上我住的第七层楼,原因就在这里。它们都是位置优越的绝妙表征。</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有时,我也得下楼到街上去,例如,上办公室。此时,我总感到憋气。当我与人们站在同一个平面上的时候,我就很难再把他们视为蝼蚁,因为他们跟你接触,对你有感染。有一次,我看见有个人死在街上。他是扑倒在地而死的。旁人把他翻过身来,他仍流血不止。我看见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难以言状的表情与流出来的一大摊血。我这样想:“这算不了什么,这并不比一幅墨迹未干的画更能打动人。他的鼻子被涂抹成了红色,如此而已。”但我这时感到有股该死的柔弱突然向我袭来,侵占了我的双腿与颈背,我晕了过去。旁边的人把我抬进一家药店,使劲拍打我的肩膀,朝我嘴里灌烈酒。我真想宰了他们。</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知道他们是我的敌人,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相亲相爱,手挽着手;而对我,他有时碰碰我这儿,有时碰碰我那儿,因为他们以为我也是他们的同类。但是,只要他们猜到了一丁点儿事实真相,他们就会揍我。事实上,他们日后也的确揍了我。当他们抓到了我、知道了我是什么人以后,就毒打了我一顿,在警察局里揍了我足有整整两个钟头,扇耳光、拳打脚踢、扭我的胳臂、扯下我的裤子,最后,把我的夹鼻眼镜扔在地上,当我趴在地上去找眼镜的时候,他们一边笑着一边踢我的屁股。我早就预感到他们总有一天会揍我的,因为我身体虚弱,无力保卫我自己。有些家伙早就盯上我了,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他们在街上故意挤撞我,以此取乐,看我怎么办。我什么也不表示,假装不懂他们的用意。可他们仍然使我上了他们的当。我一直害怕他们,这是一种预感,但你也想得到我仇恨他们是有足够的理由的。</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从这个方面来看,自从我购置了一把手枪后,事情就比过去好多了。一个人总是随身带着这么一件可以产生爆炸并发出巨响的玩意,他就会觉得自己强大有力。我星期天带着它,随便地把它放在裤口袋里,出外闲逛,经常是在林阴大道上漫步。我感到它像一只螃蟹在口袋里鼓鼓囊囊,顶着我的大腿,冰凉冰凉的,但是,由于与我的身体接触,它慢慢也就热乎起来了。我僵直着身子往前走,那样子就像身上缠着绷带,或者像每走一步都受到了那根小棒的妨碍。我把手插进裤口袋,摸了摸那玩意,我不时走进公共厕所,甚至在那里面,我也小心翼翼,因为旁边老是有人,我掏出手枪,掂量掂量,我察看刻着黑色方格的枪柄与那像半张半闭的眼皮似的黑色扳机。旁人从厕所外面看见我支开的两腿与裤脚,都以为我在小便。但我是从来不在公共厕所里小便的。</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一天夜晚,我突然萌生出向人开枪的念头。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我出门去找莱娅,她是一个站在蒙巴纳斯大道一家旅馆门前招徕顾客的金黄色头发的妓女。我从来没有和女人发生过肉体关系,因为我觉得在那种关系中吃亏的将是我。当然,男人可以骑在她们身上,但她们会大大张开自己毛茸茸的嘴,把你整个小腹全都吞进去,而且我还听说过,从长远来看,在这种交易里,得益的终归是她们。至于我,我无求于任何女人,我也不愿意给她们任何东西。因此,我所需要的是一个冷漠而又对我恭顺从命的女人,她能够怀着一种厌恶的心情任我摆布。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都带着莱娅到迪盖斯纳旅馆去开房间。她总是把衣服脱光,我瞧着她,但并不去碰她。有几次,我就这样把裤子弄湿了,另外几次,我还能够回到家里再把那事弄完。这一天晚上,我没有在她常站立的那块地方找到她。我等了一会儿,看她仍未出现,我想她一定是患流行性感冒了。那时正是正月开初,天气冷得厉害。我深感失望,因为我是一个想像力丰富的人,我早就在热烈想像着这天夜晚我将能享受到的乐趣。幸好在奥德萨街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妓女,我过去就常注意到她,她接近中年,略微过于成熟,但是结实而丰满,我对中年的女人并不反感,当她们脱光衣服后,比别的女人更肉感。不过,这个妓女对我那一套并不在行,而突然要把那一套传授给她,我又有点胆怯。而且,我对新结识的妓女从来都有所提防,因为这些女人很可能把一个流氓藏在门后,一等那事完毕,他就会突然出来,把你的钱抢走,如果他不揍你一顿就算你万幸了。可是这一天夜晚,我不知哪里来的这大胆子,决定回家把手枪带上再来冒冒险。</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一刻钟后,我到了那个妓女的身边,口袋装着武器,心里再也无所畏惧了。从近处看这个女人,她毋宁说有股凄清的神情。她很像我家对面的那个女邻居,一个副官的妻子,这一点使我特别满意,因为很久以来,我一直就想看见她脱光衣服的裸体。当那个副官外出时,她就开着窗户穿衣服,我常躲在窗帘后偷看她,但她总是在房间的深处梳妆打扮。</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在斯特拉旅馆,只剩下一个空房间在五层楼上。我们走上去。那女人身体相当笨重,每上一级楼梯,就要停一下喘一口气,我倒是轻松自如,因为我的肚子虽略大一点,但我身材干瘦,非得高过五层楼,才能使我喘不过气来。走到五层的楼梯口,她停了下来,把右手放在胸前,大口地喘气,她的左手拿着房门的钥匙。</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真高</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她说,并试图向我微笑,我没有回答她,从她手里把钥匙拿过来,打开了房门。我左手握着手枪,在口袋里面对准了我的前方,直到打开电灯,我才把手松开。房间是空的,并未藏人。盥洗盆上放了一小块绿色的肥皂,是给妓女与嫖客用的。我微笑了一下:对我来说,浴盆与小块肥皂都毫无用处。那个女人在我身后不断喘气,这刺激着我的情欲。我转过身来,她向我献上她的嘴唇。我把她推开。</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脱掉你的衣服。”我对她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房间里有一张铺着绣花绒布的扶手椅;我在上面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可惜我没有吸烟。那女人脱掉了袍子,她停下来,投给我狐疑的一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问她,一边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勒蕾。”</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好吧,勒蕾,你快脱掉衣服,我在等着哩。”</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自己不脱衣服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脱吧,脱吧,”我说,“你别管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把裤子脱到她的脚下,然后捡起裤子,细心地把它放在她的袍子上,跟她的乳罩在一起。</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亲爱的,你是一个小坏蛋,一条小懒虫?你是想要你的小心肝来包办代替吗?”她这么问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说着,向我靠近了一步,两手支在我椅子的扶手上,行动笨拙地要在我的两腿之间跪下来。但我粗暴地把她拖起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别这样,别这样。”我对她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惊讶地望着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那你究竟要我为你干什么?”</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什么也不干。你走走看,走来走去就行了,我对你再没有别的要求。”</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样子很不自然。再没有什么比要女人赤身裸体走来走去更叫她们难堪的了。她们不习惯两脚在地上平踩。那个妓女弓着背,垂着胳臂。而我,我却乐不可支,安安稳稳地坐在扶手椅上,衣服穿得严丝不露,甚至还戴着手套,而这个中年太太却遵照我的命令脱得全身精光,在我周围转来转去。</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侧过头来朝着我,为了掩饰她的尴尬而卖弄风情地对我一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觉得我漂亮吗?你是在一饱眼福?”</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别管我的事。”</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那么你告诉我,”她突然生气地说,“你是要我老这么走下去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坐下吧。”</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在床上坐下,我们互相望着,都没有出声。她冷得战栗起来。墙隔壁,有一只闹钟在响。我突如其来地向她下令:</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张开你的大腿</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犹疑了一下就照办了。我盯着她大腿之间的地方,使劲吸了一口气。接着,我就大笑起来,笑得眼里流出了泪水。我单刀直入地问她:</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现在搞明白了吧。”</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惊愕地瞧着我,满脸涨得通红,她把两腿并拢起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下流胚</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她从牙缝里骂出一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但是,我却笑得愈加厉害,于是,她一跃而起,从椅子上拿起她的乳罩。</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喂,喂,你还没有把事情干完呢,待一会儿,我会给你五十法郎,但我这钱要花得不冤。”我对她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很不耐烦地拿起了她的裤子。</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烦够了,你自己明白,我不知道你要些什么,如果你带我上楼来只是为了嘲弄我的话……”</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时,我掏出了手枪,摆弄给她看。她看了我一眼,神情严肃,把裤子扔下,一言不发。</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再走下去,来来回回地走</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我对她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她又走了五分钟。接着,我要她把我那根小棍拿着,进行一番抚弄。当我感到自己的衬裤已经湿了一片,就站起身来,递给她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她收下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再见,”我又加上一句,“我给你这个价,可没有让你太费劲。”</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走了,把她赤裸裸地扔在房间当中,她一手拿着她的乳罩,一手捏着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我并不为花了这笔钱而后悔,因为我把她弄得目瞪口呆,而一个妓女是很难得感到惊奇的。我一边下楼一边想:“我所要干的事,就是叫所有的人吃一惊。”这时,我很快活,像一个小孩那样快活。我带走了那块绿色肥皂,回到自己的家里,我在热水里把那块肥皂揉搓了好久,直到它在我的手指间变成了一块薄片,就像一块在嘴里已经含化了的薄荷糖。</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但是,这天夜里,我却从睡梦中惊醒,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妓女的面孔,出现了我掏出手枪时她那种眼光,还有她每走一步就抖动着的肥胖的肚子。</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真傻,我这样想。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后悔,我在旅馆房间的时候,本应该开枪,把那肚子打得满是窟窿。这天夜晚,接连又有三个夜晚,我都梦见一个肚脐眼周围,有六个红色的小洞环绕成一圆形。</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从此以后,我每逢外出必定带上手枪。我盯着行人的背脊,根据他们行走的态势,想像着如果我给他们一枪,他们会怎么倒下。在星期天,我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站在小城堡戏院的前面,古典音乐会的出口。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散场铃响,戏院的女招待出来把玻璃门打开,用小钩加以固定。开始散场了:人群之流缓缓而出。这些观众飘飘然地走着,眼睛里还洋溢着梦幻,心底里充满了甜美的感情。还有不少观众以惊奇的神情环视自己的周围,他们眼里的街道一定是蓝色的。于是,他们神秘地微笑起来:因为他们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敝人,正是在这另一个世界里等着他们。我将右手滑进我的裤口袋,我用全身的力气握住枪柄。过了一会儿,我似乎看见自己在朝那些观众开枪。我把他们一个个撂倒倒在地,就像扔一枝枝香烟,他们一些人倒在另一些人身上,而那些幸存者,吓得丧魂落魄,一拥而入,逃回戏院,把玻璃门全都挤得粉碎。这种游戏真够刺激,我想像得两手都颤抖了起来,我不得不走进德勒厄尔酒店喝一杯白兰地,来使自己恢复平静。</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对女人嘛,我是不会这么把她们杀死的。我会朝她们的腰部开枪,或者朝她们的小腿开枪,逼着她们跳舞。</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我打算全面着手准备,就像我已做出了决定,只不过暂时中断执行而已。我开始安排一些细节。我到唐菲尔—罗谢何市场的打靶摊去进行练习,我射击的记录并不出色,但是,人体的目标是很大的,特别是用枪口顶着他射击的时候。然后,我就考虑如何为我自己作宣传问题。我选择了一个我的同事都聚在办公室的日子。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显得对他们特别友好,虽然我跟他们握手的时候感到很厌恶。他们脱下手套来握手,互致问候。他们把手从套子里抽出,将手套翻过来、让它沿着手指滑脱而下,露出那赤裸裸的肥厚而皱纹密布的手掌,这一系列动作都显得猥亵下流。而我,我总是戴着手套不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星期一上午,办公室没有什么大事要办。商务处的女打字员拿来一些收据交给我们。勒梅尔锡以优雅的风度跟她开开玩笑,她走后,办公室里的人就以油练老行家的阅历细细地评论起她的种种魅力。接着,他们又谈论起林白,他们都很喜欢林白,我对他们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嘛,我喜欢黑色英雄。”</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喜欢黑人?”马塞问道。</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不,是魔道、黑道的那种黑色英雄,林白是一个白人英雄,我对他不感兴趣。”</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那么你去试试,看飞越大西洋是那么容易的吗?”布克辛冷嘲热讽地这么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于是向他们解释我所说的黑色英雄是怎么一种人。</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勒梅尔锡将我的意思这样加以概括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不,”我温和地反驳,“无政府主义者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爱人类。”</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那么,就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马塞是一个颇懂文学的人,这时他也插嘴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知道你所说的这种人,他名叫艾罗斯特拉特。他想成为一个出名的人,但他找不到别的出名的法子,就去放火焚烧埃菲斯神殿,这神殿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个神殿的建筑师叫什么名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记不得了,”他承认了自己的无知,“我甚至认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真的吗?可你却记得艾罗斯特拉特的名字,你瞧,他出名的算盘可没有打错。”</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那场谈话就此结束,但我非常平静,他们到时候一定会回想起这次谈话的。而我,在这次谈话以前,我从未听说过艾罗斯特拉特,此后,他的故事大大地鼓舞了我。他死去已有两千多年了,但他的行为却仍然闪闪发光,像一颗黑色的钻石。我开始认识到,我的一生将是短促的、悲剧性的,这种认识起先使我感到害怕,而后我也就习惯了。如果从一个方面来看,命运如此残忍,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就会促使苦短的人生中产生出巨大的能量与辉煌的美。当我下楼走到街上的时候,我感到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我身上带着枪,这玩意会产生爆炸,发出巨响。但我的自信心并不是来自这把枪,而是来自我自己,我自己就是类似手枪、爆竹、炸弹的这么一个存在。我,终归有一天,当我那暗淡无光的一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也会爆炸,会像一束镁光那样以强烈而短暂的一闪照耀全世界。在那一段时期里,我常常一连几个夜晚做同样的梦。我梦见自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守候在沙皇必经的路上,怀里藏着一个爆炸装置。到了预定的时间,沙皇的车队过处,炸弹一声巨响,我们都炸得血肉横飞,我,沙皇,以及三个穿着有金色装饰的制服的军官,无一幸免,如此惊心动魄,旁边的人群看得一清二楚。</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现在,我一连好几个星期不到办公室去露面,我常到林阴道上去溜达,混在那些将冤死在我枪口下的行人之中,要不然我就关在房间里草拟我的计划。到十月初,我被辞退了。于是,我把时间用来写以下这样一封信,并将它复写了一百零二份:</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先生:</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您名扬四方,大作已发行了三万册。其奥秘何在?请容敝人直言,盖因阁下对世人以仁爱为怀也。您血液里流动着人道主义,这实在是幸运得很啦。与人为伴为友,您心花怒放;只要一见同类,不论曾否相识,您对他的同情即油然而生。他的肉体,他关节的组合,他能随意张开与合拢的双腿,您都欣赏得津津有味,他每只手居然有五个手指头,大拇指还能与其他几个指头劈面相对,这也足以使您赏心悦目。眼见邻座有人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您也由衷高兴,原因在于此一动作纯系人类取物之方式,是您在大作中经常加以描写的,它不如猴子一投爪那么灵活迅速,但却充满了智慧,实为猴爪所远不及,然否?您还喜爱人的皮肉,人像重伤员在康复时的那种行走姿势,人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创造一种新走法的神气以及人的那种连野兽也见而生畏的大名鼎鼎的眼光。找到一种得体的语调向人类谈论人类,这在您是件轻车熟路的事,此种语调只需羞羞答答而又不乏狂热强烈就行。世人都贪婪地阅读您的大作,他们坐在舒适的沙发中,想像着您给他们编写的那不幸而含蓄的伟大爱情故事。您的故事可以给他们的种种不幸以安慰,相貌丑陋啦、活得窝囊啦、当了王八啦、年初没有涨薪水啦,所有这些,均可获得慰藉。您最近的小说一出,人们就不约而同,纷纷议论,众口一词,称道您又做了一件好事。</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一个不爱人类的人是何模样,对此,敝人猜度,阁下一定很想见识见识,此人即敝人也。敝人如此不爱人类,即将采取行动,枪杀半打人共六名。您或许会纳闷,为何只枪杀半打?只因我手枪里仅六颗子弹。真乃令人发指的暴行,不是吗?而且,居然还是一桩毫无政治色彩的举动。坦率相告,敝人实无法对人类有爱。对阁下种种爱人类的感受,敝人十分理解,但他们身上对您有吸引力的东西,正好叫我反感。我与阁下一样,也见过一些人的丑态,他们嘴里在有节奏地咀嚼,却同时睁着眼死盯着一个对象,而一只手又在翻阅一本经济学杂志。因此,我宁愿像海豹那样就餐,难道是我的过错?人的面部动作,不能不引起他容貌的变化。当他闭着嘴进行咀嚼时,两边的嘴角就忽上忽下,那样子像是不断地从安详平静突变为满脸哭丧。敝人深知,您喜欢这种表情变化,将它称为“心灵”的敏锐,可我对此却反感厌恶,原因何在,我也不清楚,我生来就是如此。</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如果您我之间只存在趣味的差别,我就不会来惹阁下厌烦了。但事情却似乎是,您得天独厚,应有尽有,而我却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爱不爱吃美国式的龙虾,我是有自由的,但如果我不爱人类,我就会成为一个倒霉蛋,我就不可能在阳光下找到一个位置。他们垄断了解释生之真谛的权利。我希望您理解我所要讲的意思。我吃闭门羹已有三十三年之久,在对我紧闭的大门上,大书特书了一句话:“非人道主义者不得入内”。我所从事的一切,我不得不全都放弃,我必须在这两者之间进行选择,要么试着去干荒诞不经并遭世人谴责的事,要么或早或迟转而对人群有利。我那些并非故意不为他们准备的种种想法,我已无法将它们从我身上清除掉。它们在我身上已经成为生理机制的一种微妙活动。我也不可能把这些想法表述得很清楚,因为我所使用的工具也是属于人类的。就以语言文字来说,我希望有我自己的语言文字,但是,我现在所使用的语言文字,就曾经在不知多少人的意识中被使用过,它们按照在别人脑子里的习惯,自动地在我的脑子里排列组合,因此,我现在使用它们来给您写信,并不是不感到厌恶的,但此乃最后一次了。我要向您明言,非得去爱人类不可,否则他们就只容许你庸庸碌碌,干点小差事。至于敝人,我可不甘于庸庸碌碌干小差事。我即将操起我的手枪,走到街上去,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干出一件与人类为敌的事。永别矣,先生,也许我在街上将碰见的正是您,那么,您就永远也不会晓得敝人是怀着多么大的愉快一枪崩掉了您的脑袋。如果我碰见的不是您——这是最可能的情况——那么,请您去看明天的报纸吧,您将会看到一个名叫保尔·伊贝尔的家伙,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在埃德加—基内大街枪杀了五个行人。您对那些日报的措辞文笔最熟知不过,您会明白我并非“神经失常”,恰好相反,敝人头脑十分清醒,最后,请阁下接受敝人的敬意。</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保尔·伊贝尔</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把这一百零二份信装进一百零二个信封,在信封上写下一百零二个法国作家的地址。而后,把这些信连同六小叠邮票放在我桌子的抽屉里。</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在此后半个月里,我很少外出。我让自己的犯罪计划逐渐把我整个地控制起来。有时我照照镜子,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面容有了变化,两眼变大了,几乎吞噬了整个脸部,它们在夹鼻眼镜后面显得又黑又温柔,像两颗行星一样转动。这双美丽的眼睛,既有艺术气质,又深藏了杀机。我预期在完成了杀人计划之后,我还会有更深刻的变化。我曾经见过两个漂亮姑娘的照片,这是两个女仆,她们杀了自己的女主人,洗劫了她的钱财,她们在作案前与作案后的照片,我都见过。犯案前,她们的面孔就像两朵纯洁的花儿在连衣裙凸纹布的衣领上摆动。她们发散出一种清洁卫生与诚实可靠的气息。一个看不见的发夹把她们的秀发弄成平行的波浪状。比她们的卷发、比她们的衣领、比她们到照相馆去拍照的那种神情更令人放心的是,她们的面貌像两姐妹一样相似,这是一种循规蹈矩的面貌的相似,一下就可以看出有血缘关系,来自同一个家族的自然根苗。作案以后,她们的面孔就像火灾那样光焰四射。她们光着将要被砍的脖子。脸上遍布皱纹,因恐惧与仇恨而产生的可怕的皱纹,面部的肌肉还有一些褶痕与坑坑洼洼,像是有一只利爪野兽在她们脸上踩了一圈。还有她们的眼睛,总那么漆黑而又深不可测的大眼睛,就像我的那一双。但是,她们不再相像了,每人按各自的方式打着共同犯罪的不同烙印。我这样想道:“如果一桩主要是由于偶然因素而犯下来的凶案,就足以使两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傻瓜有如此厉害的变化,那么,一桩全部由我一人策划与执行的杀人凶案,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变化不能引起呢?”这桩罪行将把我整个吞没,将彻底改变我那过分人性化的丑相……一桩罪行,可以将犯罪者的生命切割为二。有些时候,犯罪者也可能想要往后退缩,但是,罪行就站在你的背后,这块闪闪发光的矿石挡住了你的退路。我只要求有一个钟头来享受一下我的犯罪,来感受一下它的重压。在这个钟头里,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使我能够充分地体验:我决定在奥德萨街头执行枪杀计划。然后,我利用街头的一片恐慌逃之夭夭,让行人们去收拾那些死者。我要使劲奔跑,穿过埃德加—基内大道,飞快拐进德朗布尔街。我只需三十秒钟就可以跑到我寓所的门口。那时,追赶我的人可能还在埃德加—基内大道呢,他们失掉了我的踪迹,至少要花上个把钟头才能搞清楚我的去向。我在家里等着他们,当我听见他们来敲我家的门时,我就给手枪再装上子弹,对准自己的嘴巴开一枪。</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比以前过得更阔绰,我与瓦文街一个饭店老板约定,每天早晚由他们把几小盘精美的饭菜送到我家。送饭的伙计来按门铃时,我并不去开门,我故意拖几分钟,然后我把门微微打开,我看见地板上放着一个长形的篮子,里面的盘子盛得满满的,正在冒热气。</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t1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7" month="10" year="2007">十月二十七日傍晚</st1chsdate>六点钟,我只剩下十七个法郎五十生丁。我拿起我的手枪与那一大叠信走下楼。我留心不把门关上,以便我开枪作案之后能尽快回到家里。这时,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双手冰冷,脑袋发晕,两眼发痒。我看了看街上那些商店,那个百家旅馆与我购买铅笔的那个文具店,但我却认不出它们了。我问自己:</span>
<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这是条什么街?”蒙巴纳斯大道上人群熙攘,行人们把我挤来挤去,他们的臂肘、肩膀不断撞在我的身上。我在人流中颠簸,我没有力气在他们之间穿行。我突然发现在人群之中我孤单渺小得可怕,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够加害于我</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我因为口袋里插着手枪而害怕。我觉得他们似乎很快就会发现我身上有枪。他们会用严厉的眼光瞧着我,他们会说:“喂,喂,这个玩意……这个玩意……”语调像在开玩笑,其实是非常愤怒,他们还会用他们人类的爪子逮住我,“用私刑把他处死</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span>
                <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他们会把我抛到空中,我会像木偶一样又落在他们的胳臂上。这么一设想,我觉得还是把我的计划推迟到明天再执行较为明智。于是,我到浅斟酒店去吃了一顿十六法郎八十生丁的晚饭,剩下的七十个生丁,我把它们扔进了阴沟。</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一连三天躲在我房间里,不吃饭,不睡觉,我把百叶窗关上,既不敢走近窗户,也不敢开灯。星期一那天,有人来按我的门铃。我屏住呼吸等着。过了一分钟,门铃又在响,我踮起脚走近门边,把眼睛贴在锁孔上往外偷看,我只看见黑色衣服的一角与上边的一颗纽扣,那人又按了一下门铃,然后下楼去了,我没有搞清此人究竟是谁。夜里,我在幻觉中清晰地看见了棕榈树、潺潺流水与圆屋顶上紫罗兰色的天空。我不渴,因为我时不时就到厨房的水龙头下饮水。但我饥肠辘辘。我在幻觉中又看见了那个棕色头发的妓女。那是在我的古堡之中,古堡修建在黑石灰岩高原之上,距离周围所有的乡村均有<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0" unitname="公里">二十公里</st1chmetcnv>之遥。那妓女赤身裸体,单独与我在一起。我用手枪逼她跪在地上,用四肢爬行;然后,把她绑在一根柱子上,在我长篇大论向她解释了我将要干什么之后,就开枪把她打得全身是孔。这些幻觉使我如此激动,我深感心满意足。后来,我一动也不动地待在黑暗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觉得房间里的家具似乎开始在发出暴烈声。这是早晨五点钟,只要我能离开这个房间,我宁愿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我不能下楼去,因为街上已有行人走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天亮了。我再也不感觉到饥饿,但我开始在流汗,衬衣也被汗湿了。屋外,阳光灿烂。这时,我想:“在一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蜷缩着身子躲着,他即将下楼到街上去,他将开枪杀人。”这么想着,我使自己感到害怕了。又到了晚上六点钟,我饿得难受,愤怒到了极点。我有时撞碰在家具上,于是我打开所有房间的电灯,厨房里的,厕所盥洗室里的。我开始声嘶力竭地放开喉咙唱歌,我洗了洗手,就出了家门。我足足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把那些信投入邮筒,我将它们十封一扎投进去,难免揉皱了其中的一些信封。然后,我沿着蒙巴纳斯大道一直走到奥德萨街,我停在一家衬衣店门口的镜子面前,当我在镜子里照见我的面容时,我这样想:“今晚该动手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站在奥德萨街的街头,离一盏路灯不远,我等着下手。有两个妇女走过,她们手挽着手,那个金黄色头发的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人们在所有的窗口都挂上台毯,当地的贵族后代都来充当群众角色。”</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他们都已经变成穷光蛋了吗?”另一个问道。</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为了一天能挣五个金路易,一个人不非得是穷光蛋才会接受这样的差事。”</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五个金路易</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棕色头发的那个妇女不胜羡慕地说。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又加上一句:“我想,那些人穿着他们祖先的服装一定觉得很有趣。”</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两个妇女走远了。我感到冷,但却又在大量出汗。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有三个男人走过来;我把他们放过去了,因为我要干掉的是六个。靠左边走的那个看了我一眼,把舌头啧地一响。我挪眼不去瞧他们。</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到了七点钟,有两小簇人相隔很近地从埃德加—基内大道走过来,其中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小孩,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我往前走了一步。那个女人正在生气,摇晃着那个小男孩的胳臂。那个男人有气无力地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孩子,他也叫人心烦。”</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甚至使得我感到两条胳臂也不舒服。我走上前去,站在他们面前,一动也不动。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手指头捏着枪的扳机,却已软成一团,使不上劲。</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对不起</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那男子说着把我推开。</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这时突然回想起,我出来的时候,把房门关上了。想到此事,我心里不由得突生烦恼,因为待一会我要逃回家里,时间极为紧迫,而我却非得为打开房门去费工夫。这一簇人也走过去了。我转过身来,机械地跟在他们后面。但我却不再想向他们开枪了。他们消失在大道的人群里。而我,我倚靠在墙上,我听见响八点、响九点的钟声。我反复地对自己说:“这些人都已经是死人了,何必非得开枪杀他们?”此时,我真想大笑一阵。一条狗走了过来,嗅了嗅我的脚。</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一个肥胖的男人从后面超过我,我吓了一跳,我紧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圆顶礼帽与外套衣领之间红色颈背上的皱褶。他有点摇摇晃晃,出气很粗,身体结实粗壮。我掏出手枪,它闪闪发亮而又冰凉冰凉的,使我生厌,这时我记不大清楚该如何开枪了,我一下看看手枪,一下看看那家伙的颈背。颈背上的那道皱褶在向我微笑,就像一张带着微笑而又有苦涩意味的嘴巴。我问自己要不要把手枪扔到阴沟里去。</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突然,那汉子转过身来,恼火地望着我,我后退了一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是想……请教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他像是在听而不闻,死盯着我的两只手。我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讲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能指点我欢乐街在哪里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他的脸很胖,他的嘴唇在发抖,他一言未发,把手伸出来指了一指。我又后退了一步,对他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是想……”</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时,我感到自己紧张难受得快要大声号叫。我可不愿意那样。我放了三枪,击中了他的肚子。他像一个白痴那样倒下,双膝着地,脑袋倒在左肩上。</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下流坯,”我朝他骂道,“该死的下流坯。”</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赶紧逃开。我听见他咳嗽了一声。我还听见后边有叫喊声与奔跑声。有人在问:“出了什么事?是打架吗?”紧接着就有人喊道:“抓凶手,抓凶手</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我并不以为这些叫喊是冲着我来的,但我觉得这叫喊声阴森可怕,就像我儿时听到的消防队的警笛声那样刺耳,既阴森可怕,又有点可笑。我使尽两腿的气力往前奔逃。</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不过,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没有沿奥德萨街而上,奔向埃德加—基内大道,而是朝下往蒙巴纳斯大道跑去。当我发觉这个错误时,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已经陷于人群之中,周围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朝着我看,我还记得其中有一个浓抹艳妆的女人,头戴绿色的帽子,上面还插着一根羽毛。我听见从奥德萨街跑过来的那些笨蛋,还在我后边高喊抓凶手。有人把一只手往我肩上一搭,我吓得昏了头,我可不愿意被这一大群人憋死。我又放了两枪,周围的人乱叫乱嚷起来,纷纷往两旁让开。我跑进了一家咖啡馆。顾客见我走过都站起身来,但他们并不试图逮住我。我穿过咖啡馆整个堂厅,走进厕所,把自己关在里面。我手枪里还剩下一颗子弹。</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过了一会儿,我呼吸急促,不断喘气。周围是一片异乎寻常的寂静,似乎那些人是故意在不做声。我把手枪举起,对准我的眼睛,我看着它那黑色的小圆孔,子弹就要从那里面射出来;弹药将烧焦我的面孔。我又垂下手臂,把枪放下,坐以待毙。稍候片刻,那些人在蹑手蹑脚朝我逼近;他们该有一大帮人,从他们在地板上轻轻走动的</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声就可断定。他们悄悄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沉寂无声了。而我,我却一直在喘气,我想,他们在墙壁那边一定听得见我的喘气声。有一个家伙轻轻地走过来,拧了拧门上的把手。他一定是紧贴着旁边的墙,以防我朝他开枪。我倒真想开枪,但我只有最后一颗子弹了,我得留给我自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他们还在等什么?”我这样想,“如果他们破门而入,我很可能来不及自杀,他们就会把我活活地逮住。”但他们并没有急于采取行动,他们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死。这些下流坯,他们心虚了。</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喊话声:</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喂,把门打开吧,没有人会为难你。”</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沉寂了一阵,同一个声音又在喊:</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你放明白点,你逃不出去</span><span lang="EN-US">!</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没有搭理。我一直在喘气。为了横下心开枪自杀,我这样想:“如果他们逮住了我,他们会狠狠揍我,会打掉我的牙齿,也许还会挖掉我的一只眼睛。”我很想知道,那个胖家伙死没有死。也许我只是打伤了他,而另外那两颗子弹,也许压根儿就没有伤任何人……外面的那些家伙在准备着什么,他们是在地板上拖一件很沉重的东西?我赶紧把手枪的枪管伸进嘴里,使劲把它咬住。但我不能开枪,甚至连把手指头放在扳机上也不可能。周围一切复归沉寂。</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就这样,我扔掉手枪,给他们把门打开了。</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本篇选自《存在小说经典小说选》</span><span lang="EN-US"><span>  </span></span></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北岳文艺出版社</span><span lang="EN-US"> 1995</span></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年</span><span lang="EN-US">5</span></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月第</span><span lang="EN-US">1</span></b><b><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版</span></b><span lang="EN-US"><br/>
<br/>
</span><b><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随机杀人者</span></b><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它肯定不是“最,最,最”的那一篇,有好多最,每个阶段都有最,很难比较哪个阶段的最,最强烈。萨特的这篇近期看到的短篇里印象最深刻。引三段话。三段都摘自张容的导论的本文或引文。</span><span lang="EN-US"><br/>
<br/>
1.</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我在作品中陈述了个人的哲学见解,同时我想用美好的语言表达这些见解,这样可能会打动人。</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萨特</span><span lang="EN-US"><br/>
2.</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小说从来都是形象的哲学。</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加缪</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我一点也不同意他们对小说的看法,但幸好,他们的哲学恰好是我喜欢的哲学。</span><span lang="EN-US"><br/>
3.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艾罗斯特拉特》是一篇带有寓意性的作品,艾罗斯特拉特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想使自己名言四海,想尽了办法,结果认为唯有把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埃菲斯城中的狄安娜神庙纵火焚毁,才是最好的良策。主人公保尔·希尔拔从这个神话故事中得到启发,他本来不正常的神经变得更加疯狂,视所有的人为敌人,最后在大街上向行人开枪。萨特在这篇小说中指出了人在荒谬的世界上视如何没有意义。</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张容</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萨特大概没想过要去写这个人的“神经”,“不正常”或者“疯狂”,他在说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人在荒谬的世界上是如何没有意义。</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他还成功地描绘了一个他想象中的马加爵,那个韩国学生,还有所有人。</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这个小说说得未必多好,但说的东西很好,虽然是很久以前说的,但说的东西好像没有老,不会老。</span></p>
[此贴子已经被兔兔于2007-7-7 14:50:54编辑过]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http://blog.sina.com.cn/sunzhizheng

246

主题

63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骠骑大将军

Rank: 7Rank: 7Rank: 7

黑蓝富豪

2#
发表于 2007-8-4 13:59:32 |只看该作者
<p>有个迷信的想法:喜欢萨特的人会是土相或水相星座偏多……</p><p>柳鸣九的译笔没话说……可他的随笔没法看……</p>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57

主题

8

好友

2184

积分

论坛游民

Rank: 3Rank: 3

黑蓝富豪

3#
发表于 2007-8-4 13:59:31 |只看该作者
<p>柳鸣九还写随笔?!我真不知道。</p><p>这个我初读时也很震惊。这个小说“说的东西”确实好,比《墙》说的东西好多了。但《墙》里面描写人怕死的心态很精彩。《墙》的结尾,就像听说很远的地方某个人中了500万彩票那样,无关、又不可信,或者说无所谓信不信。</p>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159

积分

新手上路

龙套演员

Rank: 1

4#
发表于 2007-8-4 13:59:55 |只看该作者
<p>我想杀人。</p>
别来无恙还是无疾而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8-4 01:51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