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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小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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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9 04:11:4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wqawqa 于 2012-6-11 15:51 编辑

小别胜新婚
                 ——民谚

1

球赛在下午举办是最坏的主意,日头猛烈,烧得人心离散。暑气自额上到脚心,侵扰如温火慢烤,懦懦把人烧融。身体是一边浸泡在湿哒哒的汗渍及潮汐般的热浪里,一边沉没于投降了的麻木懒散。这样熬到中场,对一切皆失兴致,眼观皮球在黑红横条与黄红横条的传递中在草皮上翻动,恰如北方平原上劳苦耕作的两队耕牛和驽马,在追踪着一只鼹鼠或是种田人的脚印。球场的草皮在阳光照射下呈青色,比本色显浅。外围的一圈跑道和对面白闪闪的空下的观众席也失去很多色彩。一切的颜色都像是被蒸发掉了一半。

赛场属地是领事馆管辖的外文学校的操场,于对面正中观礼台上可见几排穿蓝白两色短褂短裤的学生,再有四五个穿戴常服的洋兵,围绕一个圆弧依序而坐,皆正襟危坐汗流浃背,中间环绕的,正是领事携其夫人,随同另有外文馆的校长与两个娇俏的白俄美人。应该是在这里教英文的教员。他们大概最耐不住寂寞,又因观礼台额外的欢迎日光,临时展开的凉棚无甚作用。中场休息时,裹足着一群人蜂拥而上,到场中与两队人马纷纷握手合影,继而如鬼魅般在哒哒哒的鼓点声下悄然离去。最后全部消失在赛场的边缘。

耳畔响起熟悉的叫卖声。卖冰镇水的游商在前排一时成了最紧俏的人物。他被两个女士叫住,掀开棉盖,从胸前挂着的木箱里取出两瓶橘汁,一旁的男人抢着把帐付了,另要了两支吸管插进瓶口,对她们的照顾无微不至。女士们也欣然接受男人的柔情,一手托住瓶底,另支手扶住瓶身,小嘴轻启咬住吸管,放开后朝男士回偿一笑,看着也顿觉清凉起来。数过来,两位女士是坐在我前面四排靠近球员席位的主宾席,因为总有打扮得体的男士上前与她们搭话,不免惹人瞩目。我身边落座的两个大学生就说着些肮脏无谓的调戏,但眼神总归朝她们热辣辣的向往着。两个美人每回头和临近的人调笑,他们就屏息一阵,兀自又悉悉索索的说开了去,我瞧着有趣,而且在与她们相识的人里,我意外看到了几个同事,同事们似乎也看到了我,有装作不经意间迅速逃开的,也有好事者朝我大声招呼。两个女士便从众地一道打量过来,回首向我这边张望时,用手背挡住上面的阳光,我这时看清了她们的相貌。当然是好看的脸,不过算不上特别的美艳,让这许多人沉陷的,定是有些不同的媚人的惑力在。我研究她们的可爱,而她们显然对上排落座的人却是没有太多兴趣,我对那个同事挥手时,她们已转头去看球赛了。身边的大学生已开始无端猜测她们的来历,他们当然不会往好了想,我不喜欢他们的言辞,但对他们那种市侩的,仅从人的衣装和精神气度上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感到气闷,也不得不认同他们的说法。女士当中面相圆润一些的,戴有羽毛装饰的女帽,裹在一件绿色的袍子里,另一个穿着白色缀着流苏的洋装,手里撑着把同色的阳伞。这浮夸的衣装,如果不是富家小姐,就是球员头天晚上从舞厅带出来的舞女。

我从位子上站起来,跨过前面空着的排椅,再往前就是一等席位,我这天的穿着是上班用的西式洋服,这已是我出门在外最为体面的装扮,但比较坐在前排的人就要逊色寒酸多了,看也知道是办公室的一般文员。我的工作多少是在要应对那些虚有其表煞有其事的人,长此以往跟着就学会些与各色人等交际的把戏,多少相信自己的谈吐还算规矩礼貌。我低头瞧瞧自己前天擦过的皮鞋,用脚尖碾开了另一支鞋底的树叶。这双鞋走过椅背后的过道,让开一排膝盖。从看台的阶梯下来,两个人回头看我,我点头示意一下,他们便也点头回礼,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还冲我莞尔一笑,露出了上排的牙齿,十分友好。但身边的大人却是一脸警惕,还倨傲地抬起下巴,散发出雄性动物在自己领地内受到挑战的气焰。这个人正是刚才给两位女士买橘汁的男人。我打他身边经过,请少年留出一个席位,并指给他看坐在这排我的那位同事,少年和善地帮我让开一个位置,坐在他一边的男人也只好不情愿地跟着移动。我谢过少年,他仅是腼腆的回了两句不谢,语调也是细声细气。我这时才认出面容清秀的他是一家戏院非常有名的青衣。

我现在觉察到,围绕在两个女士周边的男人们似有一种共同的默契,他们虽然乐于和两个女士谈笑,但也碍于某种防范,都保持着距离。两个女士这排的座椅是特意空下来的。我接着往球场又看了一眼。

“我可以下来坐吗?”我探身朝坐在前面的两个女子问道,这突然的举动不只是身前的女子(不好再女士女士的称呼,她们甚是年轻,说女孩子也不为过),连旁边的少年也觉惊异,那个像她们献殷勤的男人更是心怀不满地啧出了声,全被他料到了,他撇开视线,为表达不屑看也不想看我。

“当然,请坐,这排只有我们。”她说道我们,向着白衣女子那边迅速的转了下头,算是为我引荐过了,我对她一笑,直接跨过下排的椅背,隔着绿衣女子坐了下来。目视球场,球票还攥在手里,压住在腿上。身体经这几下折腾,又觉得周身燥热起来,从口袋里寻出一块手帕,擦拭脸上的油汗。

“这天气真是无常,早上还是阴天,过午就没命的热起来。”女子取下了自己绿呢绒的外套,随口说起来,她朝我这边看时,脸上有着很规整的脂粉。白衣的女孩子一直在认真地看球。

“小姐是麓阳人吧?”

“听口音听出来的?我这官话怕是让先生见笑了。”

“我正好有那里的朋友,麓阳音偏江南的古调,男子说起来显得矜弱,女子用麓阳音说话,却是多情而持重,既古雅,又不失女子的柔媚,很与众不同。”

“瞧,先生真会说话,听先生说话,既不矜弱,也不沉闷,又是哪里人呢?”

“家在樵屿,小地方,朔江而上,离省城也不算太远。”

“巧了巧了!”她的眼睛一下子放亮,抓住身边女伴的手臂,拉扯几下,笑着说,“林玲,这位先生可是你的乡党。”

我冲那被唤作林玲的女子勉励地笑笑,她偏过头,移开了顶上撑起的阳伞,轻声问道:“先生贵姓?”

“姓李。”

“李先生是樵屿人,可还记得南北城门上各有一竿旌旗。”

“是旧时望族的家旗,三四年前就摘去李家祠堂供奉,我不住在县城,近两年也没再回去省亲,不过樵屿这样的小地方,人情世故,多半是不变的。”

她转头又凝望前方,淡淡道:“樵屿是一个小地方,李先生想必是见过大世面喽。”我先是愣住,纵是她的那位女伴,也被这话里突然的讽意刺得有些不知所以。

“我是在陶瓷厂做事……”我本想引她的意思打趣一下自己,不给人留下狭隘慌张的印象,但又直觉林玲这样的女人无比冥顽,不是耍耍嘴皮子,随便应付得了的,你非得强过她,才能让她对你有所注意。可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又于事无补,我懊恼其自己没有拿的出手的身价来吓住她们,只为自己之前说话的得意有些面惭,觉得天上的日头仿若降到跟前了。

正尴尬时,还托绿衣女子抬爱,帮我解围道:“莫不是华泰瓷厂,我们认得一些你的同事。”

我回头去找刚才的同事,他却走了。

“李先生,怪我嘴拙,有时语出无意,听者有心,今个儿心浮气躁,是这天气惹恼了我,望你勿怪了。”说这话时,林玲换做了一副温柔的笑脸。全没有刚才的怒容——那的确是有气在,回想起那疏远的一声长吁,心里竟有些不平静。

“我叫王月,这个嘴恶心善的叫林玲。”

“就你做好人,我做坏人便是。”林玲颔首,用指尖点了点王月的面颊。

“是我说的起劲,失了分寸,林小姐是好意让我收敛。”我陪笑说,还不知该如何继续,那边厢穿黑红横条的射失了一次机会,王月咦的一声,说:“这球怕是要踢到你们樵屿去了。”

林玲扑哧一笑,也拿起手边的短筒望远镜向场上巡视。我见她心情转好,忙问道:“林小姐过年可会回去?”

林玲转头望我,望远镜也未拿下,她用一种淡泊的口吻说:“我少小离家,此后没再回去过。”

“不会偶有乡愁?”

“家,自然会想,但我辈女流,离乡背井,漂泊无定,辜负了家人的慈爱,况且离家多年,李先生说人情世故不变,我却不信这个道理,只是唯恐近乡情怯,坏了鲜明的记忆。”

“瞧我又在说些令小姐不快的事情,乡愁自是五味杂陈,我多余问了些傻话,其实是想到樵屿的过年最是热闹,每逢与家乡人客套,都不免俗要说起这些。”

“有什么不一般,林玲,也没听你说起过。”

“只是县里的望族,每年从省城请来戏台班子搭台唱戏,排场大一些罢了。”林玲拿开望远镜,勉为其难的回了一句,不再多谈樵屿,转而问起我瓷器的事情,王月还说她家里有些私藏,之前还找来我的同事帮忙参详,不知道容不容易出手。

坐在我后首的那个和蔼的少年,此时离开席位,拱手向我们告辞,两个女子也都恭敬的回礼。他走时,之前旁边的那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唱的《桃花扇》最好了。”王月还在望着少年的背影。

我回过头,发现林玲在认真的看着我摊开的手掌心,想必是看到我手心上的那道旧疤了,我下意识的攥起了手心,没去看她的眼睛。

这使我想起在樵屿发生的一件小事。

2

约莫七八年前,我还在省城读书,知道在低年级有一位同乡的宗亲。学校的活动中,我与她有过几次接触,她为人随和有活力,一双眼睛最是明亮。同校的女生毕业后,多不过选择去师专,指望今后当名教员,更多的还是依从父母的意愿,找个好人家嫁了,以不废自己的知书达理。而她竟好似男儿一般,常怀着一种耿直又纯洁的正义感,在学校里,碰上社会上的种种运动,不时听到有关于她的一些勇毅的传闻。我那时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便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当然,这情愫碍于少年人的虚荣心,从没有向她当面吐露,于我而言,就这么默默完成学业,就此中断这无望的单相思,也不是件坏事。但不知是幸或不幸,碰上了这年过年的省亲,我与她同搭一艘汽船回樵屿。宗家来信托付我在旅途上对这个表妹要多有照应。

我从没叫过她表妹,而是随她的意愿直接叫她李紫官(名字也是有些男儿气),早前还称呼过李紫官同学,后来被她笑话装模作样,遂把同学二字去掉了,我把这看成感情的进步——我时常沉溺在她给我的小喜悦当中。好像每一句话,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有温存的鼓励,为我、为这生活凭添了喜乐和力量。与她的相处,我自然是到了格外小心的地步,常为她无心的一句埋怨或是失望,感到万分的沮丧。也怨恨自己不能和她平等的生活,自己处在下风,就故作冷淡的姿态给她看。归乡前给家里的回信也是照旧装作一番少年对女子牵绊的不情愿又必须承担的责任,其实是根本把这视作对自己的犒赏。自登船后,一直在跃跃欲试,想要和她多些亲近的机会,唯一烦闷的是自己预想的潇洒成熟反让自己多落马脚,说话行事,皆不如意,平日的愚笨和无趣也都被放大到竟令自己吃惊的地步。只不便发作,和搬运行李的船夫还吵了几句嘴,幸而被她拉开,又觉得这样的丑态被她看作眼里,更觉得懊恼不已,于是独自一人在甲板上游荡。她似乎也存有其它的心事,凭栏远眺着江岸的景物,我过去陪在一旁,她也是沉默,后来问起我今后的打算,我知道她好论时事,便说,做官好了。她不置可否。

过了东江段,岸上鳞次栉比的屋舍换作了青山绿岱。船上的客人也从客舱出来,到船边看日落,此时红日当头,江面上倒映着如剪影般的婆娑树影,远处可见依稀的人烟,在染红的天色下穿行在寂寥的山水间。船家走到船头来,冲着船客们嚷道,就要到樵屿了。

樵屿三面临江,又近省城,自古船运亨通,熙熙往来。背靠的起伏唤作嬴山,依山势分有一县三镇,县城外是此地最良的杉树林,所以在樵屿,做不得读书人,就理当做一个樵夫,绝不至饿上肚子。人如云泥,也满足于这与世无争、淡泊平静的日子。所以临县时有传闻的地下活动于此却很稀有。直到27年两党决裂,有一伙革命党流窜到此地,引发过一些颇不平静的争端。最难忘的一次,是八年前山上木料厂的几房货物被抗税的山民焚毁,恰好发生在我和李紫官一道回乡的不久前。据说直到现在,从江对岸,还能依稀听到那日山风助长火势,山岚间徐徐火影崩裂的声音。

回来了樵屿,李紫官家里的佣工早早迎候在码头。她和佣工一起把行李搬上马车,也要我一起去她家做客。道理上我也应该先去宗家拜访,当面交付所托。而李紫官也绝非虚情假意,反而是她这样赤诚的热情,让我望而却步。我以要先回家见过父母为由拒绝了。我怎么也不愿这样风尘仆仆的上门,想到那时我竟有上门女婿的自觉,未免还是太过执着的傻气了。最后李紫官还是坚持用马车把我送到了村口。因为我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对我倍加珍视,马车刚近村口,我就在牌楼下面看到父母矗立的身影,不等马车停稳,我先已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父母跟前问安。母亲照例是要湿掉眼眶,父亲见了我,觉得我算半个大人了,只捶了捶我的胸口。马车靠近过来,佣工帮忙把我的行李卸下来,父亲见到宗家的大小姐,上前向李紫官打听她令堂的近况。李紫官对我父亲非常恭敬。因我父亲在清末中过举人,后来随新军入主旧王朝的腹心,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军阀手下做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幕僚,在樵屿算是小有名气。兵败返乡虽然消磨了锐气,但还是受到宗族的器重,特别是李紫官的父亲与我父亲是手足相待。

在我父亲说来,我是他的“犬子”,而李紫官在父亲面前说到我,终将我列入了她“表哥”的行列。他们说话时,我竟然感到一种生趣、一味的幸福,似乎李紫官也的确适合在我的生活里出入。她不是什么贪慕虚荣、浅薄势力的女人。实话说起来,李紫官没有什么会叫我说个不字,我不知道我对她的痴迷,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佣工甩起马鞭,李紫官坐在马车后面,挥手向我们作别,她明朗的笑容,越远越映射在我的眼前。

我恍惚的多了些可笑的非分之想。

除夕那一日,我在李紫官家帮忙张罗宗族聚会的筵席。唱戏的台子也在县城外的庙口搭建起来。只等到筵席一开,锣鼓喧天,曲辞唱罢,这个年也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我始料未及的是,李紫宫将她在学校和省城里笃信的那一套,要原原本本的在樵屿上演一次。她这一天早些时候找来了其余几个共同在省城读书的学生,但这件事情直到戏班子开唱才让我得知。

戏码正演到侯方域秦淮初识李香君——李紫官就把我从看戏的人群里叫到了戏台东边的老槐树下,我见到同级的苏姓和杨姓的同学站在那里,他们都比李紫官大两个年级,和我是同辈,但我们的交际并不多,见到李紫官把我叫来也很惊讶。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我感到非常不对头,急切地向李紫官发问。

“元孝,这事情我想了很久了,我这次回来也全为了这事。”李紫官一派天真的看着我,眼睛里迸射出兴奋的光亮,真诚的眼神像是能摒除掉世间的所有脏污。好几次我都慑服于李紫官这种纯洁、忠贞的眼神。有一次我还在同学间的辩论中,直接将“革命”说成是“爱情”的同义词。说完我还不无羞怯地,勇敢地看着李紫官的反应,但大家显然都无从知道我未能直抒的心意。这段说辞,只引来不少男同学的奚落,也有女同学将其顺理成章的理解成革命的浪漫主义,就是那种把肉麻当有趣的革命家。但这次的计划不同以往,和过去发传单,混迹在游行队伍里呼喊口号不同。我们所在不是那个熟悉这种抗争形式的省城,樵屿人怎么来理解李紫官说的“革命的种子已经播下”?从他们扎根这里起始,他们的自由就是耕耘这片土地,现在你来解放他们,势必就要为他们找到对立的敌人,谁又是他们的敌人?

“我没有强迫你加入进来,李紫官扶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边说话,“我们是朋友,瞒着你这件事会让我后悔的,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话,但我现在不觉得这会起到什么作用,你只管为我们保守秘密,好不好?”

不多时,又有几个人影靠过来,我们停下说话声,静静地目视那几个人影在远处晦暗的灯光下显出人形。

“是谢源他们。”为首的男人小跑着过来,看到我这个生人在这里,又放缓步子,警觉地停在稍远的地方。他手里拿着一卷揉揉皱皱的不知什么东西,看着像一块破布。

“到手了,天亮前也没人会察觉,小野他们还没回来?”

“他们要绕去南门,可能多耽搁了时间。”

“我们不能等太久,戏唱完前都要回去原来的地方,最后敬酒的时候,要让紫官的爸爸看到我们每个人的脸。”

谢源把那块“破布”展开,靠近给李紫官看,李紫官抓住一角在指肚上摸了摸,面露难色。

“万一他们根本不在乎呢?这只是些该死的旗子。”李紫官突然不自信的把那块“破布”撇开。

谢源有些恼怒的朝李紫官看了一眼,“我在城头上刷上了标语,天一亮,全县的人都会知道樵屿有我们的队伍在。”

“好,好,”李紫官这时求助似的看了看我,扶住额头,把那面绣有“李”字的蓝底红字旗接了过来,“等小野他们一到,我们就找地方把它烧了。”

谢源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似的,他心怀不满地找到我的位置上下看过来,却是在对李紫官说话:“李元孝是谁带来的?为什么事先不通知一声,这是让所有人都冒险吗。”我面上一红,被谢源咄咄逼人的架势先压住三分,火气竟没上来。

“元孝不是外人,同学里面他最有见地,在省城的时候,我们谁没被巡捕房的人追过?”

“得!”谢源敲了敲脑袋,一脸愁闷的看着昏黑的夜,过不久转向我说,“那也要看他的态度吧。”

话头抛给了我,几个少年都同时向我投掷来不信任的目光。只有李紫官隐隐有所期待。

我知道再难打消李紫官的主意。又难以忍受让这几个小子捷足先登。心头即刻涌起一阵热血,觉得事已至此,他妈的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对手不过是破烂烂的死物,难道革命的甜头还轮不上樵屿人?

“这样只怕还不够,”我鬼迷心窍,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出了这个主意,“旗子拿到木料厂去烧,顺势再一把火把先前没烧干净的,一次收拾干净。”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想到了前不久山民们引起的那半山的火光,被我莽撞地宣言搞得目瞪口呆,有些人觉得荒唐,直接发出反对的声音。但我像来了兴致,仿佛有生以来头一遭遇到适合我的事业,大言不惭的对他们讲起了这些话。

“上次的大火,还有两个货仓没点着,因为离着木工的屋舍最近,很快火就会扑灭,而且货仓现在也没有货物,遭了不测,也造不成什么损失,充其量是帮忙推倒两座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破屋子罢了。”

这是一个释放信号的绝好机会。几个人沉默了一阵,彼此的沉默又相互鼓励,最后就为共谋达成了一致。只是谢源还在冷眼旁观,但他也没有反对,我看出自己有威胁到他在这个团体里的威信,心中暗暗窃喜。

这时候戏台的方向引起一阵骚动。是让人无法忽略的骚动,我们这边也随之浮起些许的不安定,大家或多或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戏台那里做眼线的人跑过来证实,果然,小野他们被抓住了。

我们看着戏台的方向,宗族里的人喧哗起来,李紫官的父亲把他们安抚住,叫戏班子别停演,他和几个长辈,避开了尚不知情的人群,安排几个手下分头去联系人手了。

李紫官回首冲大家说:“我们只能快点行动了。”


这年春雨来得早,一下就是断断续续的五六天。夜空澄明透亮,新月在枝头荧荧烁烁,林子里的树木还找得到被火烧过的痕迹,那些焦黑的枝干,像是鬼魅附体的巨大阴影,挺立着身躯守卫着山灵的宁静。只有新出的嫩芽,被雨水打湿、洗净,指出条道路,宽容地为我们这些侵入者提供了暂时的平安。排头的谢源高举着火把带路,空气中漂浮着树脂和雨露香甜的气息。木料厂在嬴山相对平坦的后腰上,我们走了大概有一个钟点。终于看到树影遮挡着的,几座宽大的木屋。

“木头是湿的。”谢源举着火把,把货仓照亮。

我们只能试着找了些干草堆到货仓边上,待到干草烧尽,全是用原木构造的货仓依旧不为所动,只匆匆烧黑了一些皮毛。大家都好似被什么无情的嘲笑着,陷入了被戏弄的焦躁的沉默中。山下此时可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还有那些手举的火把在慢慢地移动。

“他们上来了。”

“他们怎么能知道……”

“可能只是没头苍蝇的在找,是这里的目标太大了。”

想到有可能被抓住,众人事先激起的热情,瞬间就被恐慌替代了。不知道是谁想到了后路,开口说:

“房子烧不起来,我看干脆旗子也不要烧了,我们给藏起来,事后留作他用。”

李紫官反唇相讥,她把旗子抱在怀里,坚持要把事情做完再走。大家各执一词,任谁也说服不了谁,山下的人声开始鼓噪起来,惹得众人心烦意乱。谢源将火把戳在泥地上熄灭了火焰,李紫官以为他是在逼自己就范,绝了火烧的念想。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一盒火柴,冲他嚷道:“你这个白痴!我自己来!”

“你说什么呢!我是怕下面的人看到这里有火光,”谢源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上,眼睛涨得鼓鼓的,和自己在学校高谈阔论时一样,他喜欢那种振振有词的演讲家风范,他转而对大家说话,“现在是争执的时候吗!我们若是在这里被他们人赃俱获的逮住,还革什么命!暂时的困难不能左右大局,我们这次行动实际上已经得到效果,为什么不保存实力为今后作打算?”

“过了年还要开学……”

学生们都为这句实在话附和起来。李紫官看其余人去意已决,咬着牙关嫌恶地笑。

“我们分头走,”谢源对大伙说。他看了看半响没发话的我,又去看李紫官,改换成柔声向她说:“紫官,你走不走?”

“你们走罢,我留下。”

谢源的面孔变得一阵铁青,不再留恋地转头带领着众人往山上走,走了没两步,他回头看我还站在原地。吃惊又嫉妒地说:“你也要留下?”

我没有答话。实际上此刻我的心头也是五味杂陈,恨不能赶紧脱身,远离这场滑稽的噩梦,但身边的李紫官又像是某种巨大的能量在诱惑着我,我悄悄看着她决绝的摸样,用力攥了攥拳。

“李元孝,别说不给你机会。”谢源扔下这句刺耳的话,走了,其实他这醋劲倒是鼓励了我。至少,这次的革命,主动在我,结果是什么呢?只留下我和李紫官了,我和李紫官站在一道,胜利在我。

谢源和其余人等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山林里。空留下我和李紫官两个人,偌大的木料场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幽深和庞杂,这时候我才确实感到初春的寒意,树丛间吹来的风,酥麻蚀骨,我定了定神。再看李紫官也在瑟瑟发抖。

已经有几个搜山的人率先找到这里,我和李紫官悄悄躲在外面堆放的木料后面。他们几个人四下找了找,又去了别的地方,但不久,后面巡山的人也陆续跟了上来。我们等着几波人过去。李紫官靠着我,我拨开她跳到我鼻子前面的几缕头发。

“然后我们怎么办?”

李紫官用气音说:“进去里面,货仓里面总不见得这般潮湿,我们到里面点火,快。”

我们刚一起身,就听到十步远的地方有人声传过来,“那边是谁!”

接着一个人声说:“谁呀?”

我们赶紧把头压低,听到另一个声音说“抓住把他们钉在城楼上。”一时之间,我以为四面八方都是人的说话声。

“你也就嘴巴厉害……”他们说话的声音渐远,但嘻嘻嘻的讪笑声却在我脑际引起了难言的恐惧。我不敢抬头,旁边的李紫官却似乎在这场面里出奇的镇定,依然毫无退意。

等他们走远,我们终于找到机会,埋头跑到最靠里的那间货仓,这里暂时还没人查看。

门用链条拴的大锁给锁上了,钥匙倒是大方的挂在墙上,淋了雨,我拿过来,赶紧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时候东边的林子里也有人上来,四处的出路就要断绝,此时就算货仓里真的有条件生火,进去里面也是自绝退路。

我已然想不到本来的使命,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面朽木的门前,像是一个被自己惊吓过无数次的狼狈的猎物被人追逐?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把李紫官送进这间货仓,这是我此时此地唯一的欲求。别无其他。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但锈蚀的锁孔如何用力都无法扳动,换手也使不上力。此刻我脑中一片混沌,一边是李紫官在催促我开门,一边耳畔又不绝响起乡民们靠近的吆喝声。而越是心急,钥匙在手里就越是听不得使唤。

“罢了罢了!元孝你也走吧!”

“打得开!李紫官,我成的!”我的脸不知变成了什么可怖的摸样,李紫官看着我的脸,竟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用手捂住嘴,头发打蔫似的贴在脸上。

我顾不得别的,回头继续和钥匙咬住劲。

终于,乡民们兴师问罪的声音压过了李紫官。亦或是我胆小产生的错觉。我失了心智,钥匙卡在锁孔里进退不得,再一用力,锁孔发出咔的一声,我喜形于色,不料这时候气运已尽,拧动的瞬间,锈蚀的钥匙不堪重负,掰断在锁孔里,只余下一小节露在锁孔外。我喘着粗气,两眼紧盯着断在锁孔里的钥匙,难以置信这难堪的境遇,突然发狂般的用双手推门,也不过是换来门扇不住的晃动,使得粗重的链条摔在门板上,砸出心跳那样节奏的阵阵闷响。我放弃了挣扎,双手撑在门板上,长呼出一口气,最后两手猛地拍去门板,不巧撞在锁具上的棱角,右手掌心顿时鲜血淋漓,李紫官也吓得怔住。我却感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无限的羞愤和屈辱。不一会儿,手上的鲜血又洒在地上,钥匙把也浸湿了。我直挺挺地甩过身子,近乎是闭着眼,头也不回的跑开了,一直跑,跑进了夜晚的树林里。

我没有听到李紫官发出什么声音。或者是,她一直在叫我,我却假装听不见?

总之,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紫官,我们之后还常常见面,她也未必见得为这桩事记恨我,甚至,我感到她开始在同情我,对比从前,她待我还要更加友好了,只是她的“革命行动”,再也没有找我参与过。这最叫我无法忍受。她每次出现,或是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都无法逾越除夕那晚的事情。

我把李紫官一个人丢给了乡民,她是宗家的大小姐,人们总不至于对她过火。想到此,我为自己准备这样的借口感到羞愤。

那件事实际也没有波及到我,因为率先被逮到的小野等人,并不知道我中途被李紫官拉入了计划,后来“归案”的谢源等人,也意外的没有将我供出来。我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安全而可鄙的被他们英雄般的排斥在外。县里一时为学生的堕落感到惊惧,好笑的是,一开始在北城门抓住小野等人,还不知道他们在偷盗什么,事后知道是城头上的旗子,不免虚惊一场,忙于搜山的樵夫们以为真的有革命党在闹事,后来知晓他们对付的是本县的几个年轻“秀才”,更觉得大失所望。事情终归没有闹大,各家关起门来象征性的对学生们进行了责罚。这样的恶作剧,很快就被新事掩过了。

而我,只有我停留在那个晚上,默默地活在痛苦的愁闷里。直到李紫官被她父亲逼迫退了学,一个人离开了樵屿。

                                                         3

    黑红横条球衣的前锋起脚射门,球偏出滚落到离球门十几步远的草地上,守门员不慌不忙的走过去,等皮球自己在胶皮的跑道上悬停住。那个射门的前锋跑回到离近看台的位置,看台上为他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林玲,我恐怕他今天要扫兴了,过会儿我们不随他们喝酒去了,你看呢?”

林玲说道:“也好,今天累了,这比赛我也不想看下去,何况你还有火车要赶,我们……

“再陪陪我,我们一道回去,火车肯定是要晚点的,不然我也只能去站台打发时间。”

“王小姐这是要赶去哪里,几点的火车?不急的话,就让我冒昧做东,虽不是什么登堂入室的大饭店,但去小原春吃个便饭,也好过火车上的饭食。”

“小原春可是好地方,不过吃饭则免了,不是我薄先生的情意,我近来对自己的身材很不满意,这晚上的饭怕是要停一停了,”王月细看起来,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笑起来的风姿尤为迷人,她把双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似是要借此站立起来,“倒是……找个地方坐一下,我看好的很。”

我和王月一唱一和,林玲看在眼里,只叹弄一声,对王月缴械说:

“全依你们了。”


吃过午茶,王月到柜台打电话吩咐出租车行到她家里启运行李,过后再到这家咖啡馆来接她。我到门口吸烟,林玲从化妆间出来,一盏桔色的吊灯将她射的格外光彩照人,犹如披覆一层漫溢的晚霞,明眸皓齿间,轻点朱唇,抬眼的时候,睫毛飞动,好似抖落的繁星。这样的美人胚子,梳妆整理后,与谁擦肩都不得不回头多看两眼。我不避讳为她的美色所动,倚着门框向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她见王月还在打电话,走到门前的卡座坐下,抽出一根长烟,我俯身过去帮她点上,她含进嘴里,没有抬眼看我。

“先生什么时候到省城来的?”

“我是居无定所,这两年华泰的业务做到这里,况且离家不远,方便尽孝,我就请缨回来了。”

“樵屿的人……都好吗?”

我把她边上的椅子拉过来,坐在前面。好像有必要拉开架势与她长谈一番似的。

“家那边都很好。”

她“知道了”的点点头,把那根烟吸完,在王月放下电话前,没和我在说过话。

我们等来出租车,王月临走前和我客套:“今天顶好的事情,就是和李先生结下友谊,偏巧我这就要到外地去,不能尽欢,只能口头表达歉意,最后还要用李先生的时间,把我家林玲送到同林路前面的公车站去,不知可否?”

“当然,但为何不直接送到家里去?”

“还有人在那里等她。”王月冲我眨了下眼睛。然后精灵一般的摸了摸林玲的脸蛋,钻进了出租车宽大的后排车厢里,她拉上车门,又探头出来对我们说:“两位可人!再见吧!周末愉快!”

我雇了两辆黄包车,将我们送到王月说的地址。我不知道谁在那里等林玲,我也懒得想他。我看着前面的黄包车的扶手上扎着的一根彩带,被风吹得鼓鼓的,林玲露在椅背上的半截厚实的云鬓,整洁利落之余,却没有一根发丝飘出来。她丰腴的体型此时都消隐在车被的另一面,只有一双洁白的手搭在车上,车在拐弯时,会有瞬间瞥见她的侧脸,这真像个游戏,你会看到她不同的瞬间,她的神情在你丰富的想象里是那么千变万幻,你只盼着下一个弯道快点到来。也被这条路上,她从没有和我说过话,也不去看我,我却像一直直视着她的脸,她的脸在过往的灯火中忽明忽暗,明亮时,就好像,又神秘莫测,我不无赞叹地为她的美丽倾倒。实际上,这还是一种由衷的自豪之感,是这偶然的美丽的造物与她的赏识者之间的秘密。好比一个窑烧的瓷盘,有人懂得赏玩,才是个赏心悦目的玩物,不然也只能落得在烟火熏染的灶房里的命运。这些都还不过是平常男人的反应,我对她,心里还有着一种异常的积愤、难耐、不舍,我总觉得自己有半颗心是麻痹的,是早就死过的,但今天它又被迫跳动起来,跳动得好似要将一切的俗物都生吞活剥一般。我焦急地等待着,等待到达的那一刻,分别的那一刻,不得不放手让她离开的那一刻,这一刻近在眼前,我简直要为此发疯的大笑起来。尽管现在去如痴如醉的瞧她吧。她的白皙的肌肤不是你的,乌黑的云发不是你,绰约的风姿不是你的。难道你也要用几个钱来买下她对你爱抚的甜腻和精心的奉承?她用婀娜的体态从你身边经过,你滚烫的喉结感受到她指尖的按压,犹如一阵风暴的剧烈,你只想就此窒息,只想佝偻在她的怀里默默成为泥土和水。

这车一下子停下来,车夫放下了车把,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抹着脸,看我还木楞在那里,要惊醒我似的喊了声这里就是——我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从怀里取出钱给车夫们结账。

我们寻到那间车站,一前一后的走着。天已擦黑,两辆黄包车一走,车站即刻冷清起来,我怕她就此走远,才叫住她。

“李紫官。”

李紫官停了下来。

“他们还要你做起舞女来了。”

“他们?”

“我说的就是他们。”我赌气的说着,好像遭受这样的不公,我为她领受了更多的委屈。

我不想跟你解释这些事。”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是吧?”

“这不是你想过的日子我知道。”

“我知道你觉得我胆怯了,你还记得那件让我丢脸的事情,你一开始跟我说起那两杆破旗子不就是这个意思……我,真没想到,”我朝她走近了两步,又怕她以为我情绪太激动而把我说的话全当是发泄的疯言疯语,所以退了回去,“我不想吓到你……

李紫官又用那种我熟悉的、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不是的,你想错了。”

这下打击让我醒悟过来,我被她激起了仇恨的反抗意志,我朝她讥讽的笑着。

“没想错,我知道,我当时胆怯了,简直脚发软,我怎么能够再配上你。”

“你这么说是要我来求你吗,你待我也太好了!”李紫官天生的傲气使然,她盛气凌人的说话时,只让你觉得有种不可逼视的纯洁。

“可我现在不一样了,管你相不相信李紫官,只要你肯再认识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会让你再失望。”

恻隐之心又占据到她对我感情的上风。

“我……在球场看到你,我紧张的要死,你又是不做声响的靠过来,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简直是想要欺负死我,我从家里逃出来,我甚至没有指望再见到你……我想我很难说明白我的感觉,元孝,只是见到你,我开心也不开心。”

“你开心也不开心……你不知道自己,我却是知道自己过的仍然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想要的是你,我现在确定知道这一点。”

李紫官沉默地看着我。一种希望从我心底升腾起来,我带着某种绝望中扒出的死灰,希望和成一把尖利的刺,狠狠地扎在李紫官的心坎上,让她服从我强烈的意愿,让我走进他的心里,不然就给她最痛苦的毁灭——我为自己的恶毒惊呆了,我哑口无言的左右打晃,沿着原地一个看不见的圆走了一圈。

我不无玩笑地说起来:

“说说你的革命吧,你们什么时候成功。”

“我现在不知道,我原先以为知道,但看来这很傻,我们还需要时间,你知道,很多人中途就想把这当成游戏一样放弃,但不是所有人,我们不缺乏勇敢的人。”

“牺牲还不够多,头颅总不嫌少。”

“革命就是要高昂的代价,屈辱的活着本身就是折磨,你不该试着用这个问题来找我的难堪。”

我试着为自己调息,仰视路边一个灯柱的顶端,上面盘绕着数不清的蚊蝇在舞动,这样看了一会儿,我继续说:“对不起,不过,嘿,我甚至想要加入你们,能不能让我也成为一个革命党?”

“我没有耐心了,元孝,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

“不不不,别急,别急……你看你等的人还没出现呢,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战斗?”

“我参加过很多战斗,我见过不怕死的人,我见过很好的人在我眼前死去。”她对我强调着。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也可以死去,”我说着话,举起手,两手在胸前攥成空心,在胸前立起来,好像里面有一把无形的枪,接着,那把“枪”不见了,我把我的胸口让出来,那里随时可以进入一颗子弹,“我可以去战斗,是为了你战斗,我会比所有革命者都更愿意在你身边流血,只是这里没能跟着向好的方向变化,我们都是在折磨人,这不是。”我停下来,感到极度的失望,我觉得有东西压在我的眼皮上,我闭上眼睛,她也没能消失。

“我也没变过,元孝,你还没发现吗?你喜欢的也不过是,是个幻觉罢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这不是我在控制的事情。

“我不知道,也许吧,也许,但这又如何呢?我们都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难免不会搞错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灯光太昏暗了,看不清他的样貌,他更早的注意到了我俩,所以只是站在远处,没有走过来。而我现在真的不介意这个男人的出现,只是也没空闲到要走过去确认李紫官到底喜欢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李紫官随着我的目光,回过头看到他,她就对着他的方向对我说:“我该走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悔恨,想要和她补救,但也无济于事,我看明白了这点。只能告慰自己似的和她说: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说什么?”

“说什么革命,我不懂革命,我真不该说这些,我只想谈谈你。”

她笑了笑。“你已经把想说告诉我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会的,我还留在这里,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

“你再也不会让我见到你了,我说的对吗?”

“元孝,我真的该走了。”她已经转过了身子,远处的男人自始至终直直地站立着,就像是风景远处不动的一小段木桩。

天哪,我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这样示弱的话,我已经不肯再说出来了。我收敛起郁闷凋敝的愁容,终于能够平静的、达观的和李紫官道别。这样说出再见,见她于茫茫夜色中归于别处,我心中长久的郁结,便也作罢了。

4
和李紫官不同,那次见面后,我和王月始终还保持着联络,这是照她的请求,我帮她把急于出手的名贵瓷器变换成了现钱。也因为这般经常的交往,我们很快就变得无话不谈,我知道在她的生活里存在着这么一位奇男子,唤作“黎先生”。怪的是,黎先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王月从没有与我引荐的意思,我为王月帮忙出售那批瓷器,往来数次,到她家去,男主人也从没现身,家中也丝毫没有张扬他的念物(比如照片一类)。里里外外,皆是由王月一人招待。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男主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独自应对陌生的男人呢?难道他全不嫉妒?对我来说,从王月口中提到的黎先生大概也只是个情场高手,作甚名谁,这些全不该是我管的事情。

这次我出差在外,我和王月在去S市的火车上碰到,也是个缘分,在餐车上我们多贪了几杯酒,借着醉意,我开口对王月又说了不少肉麻的恭维话,她也把我当成是一个被肉欲架空的男人,只是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极好,所以被我的情意打动,竟有些当真。

我们在换来的包间里做了那样的事情。事后,她之所以荒唐的觉得这非同一般,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即将要逃去一种全新的生活了,而我正好合适来做她旧世界的关门人。

“我又不年轻了,还能这样几年?吃了这些年的苦,后来认识了黎先生,全值了。”她躺在我怀里,为那还没发生的一切感到心满意足。

她告诉我,她就要和一个充满秘密的男人共同离开各自过去的生活,因为这里大概是留不住他们了,她现在所搭乘的这班火车,就在幸福的中途上,就算不会很幸福……一个女人,知道那里有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在等着她,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我没想到的。王月翻了个身,光着背趴在床铺上,随手翻着一本火车上的杂志。突然对我说起了李紫官,当然她还管她叫做林玲,有些话纯粹是女孩间友谊难测的负面印象,有些话却说出了些意思。

“我不知道她追求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真的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你只见过她一次,但你该知道,她并不是一个简单轻易就能征服的女人,而我恰恰相反,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妓女,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也知道我在那些男人中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过她可能还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但我们只是在陪不同或相同的男人睡觉,她有她的理想,我有我的需要,但我们就是在陪男人睡觉这样。”

我简直要为她对信仰的这般亵渎拍案击节。但也就到此为止吧。火车驶入了省城的近郊,火车靠站后,要在省城停留半个小时,我边穿起衣服,边对王月说自己要下去车站拍个电报。王月也开始整理自己,这里离S市没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一切顺遂她心意的话,她和“黎先生”,到晚上就能搭船过道香港。

火车降慢了速度。王月帮我把后边衬衫的下摆又掖回到裤子里,随后拉开了窗帘,看着车窗外,那些一直抛在车身后的零散的茅舍、田间耕作的农民和牲畜,她喟叹一声:“这似乎就是和此地的永诀了。”之后,她还是很留恋的坐在车窗前向外呆呆地凝望着,并没有将我送下车。也许她以为我会很快回来。

火车开走的时候,我已经在去瓷厂的路上,这一夜我在办公的地方睡了一宿。这样给同事留下的印象就是,我外务回来,接连就上了一个通宵的班。所以该是一个努力工作的普通人。

然后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去到戏楼听戏,在报童手里买了份新印刷的报纸,直接翻到社会新闻上去找,结果那则消息比我想象的还要小。我才知道计划肯定出了差错,其结果就是将原本振奋民心惩奸除害的爱国之举,变成了单纯的对一个舞女的谋杀。这样于舆论而言。大概是特别的不引人瞩目。

在此,我不妨提前向大家坦白王月的事情。和李紫官又叫林玲一样,王月还有一个她家人知道的名字,就是王馨兰。

如我猜的没有太大的出入,那天的情况该是如此:王馨兰到了S市,根本没见到黎先生,黎先生似乎感到了某种风吹草动,没有现身,王馨兰孤身一人在约定的闹市旁的空巷里走了两个来回,她悟道了,也太晚了。待她箭步向巷口跑去,枪手开枪击中了她的面颊,其后,枪手不动声色的消失在忽然沸腾起来的人群里。王馨兰没有当即死去,她第二天才在医院断气。

在戏楼门口,我正巧见到了那日球赛有劳的少年,当然这不再是我安排好的偶遇的巧合。他是此间戏楼的头牌,今日又有上演他做李香君的《桃花扇》,自然来此家多数的戏友,就是为给这个少年捧场的。少年才从黄包车上下来,步态轻盈,想是舟车劳顿,面色没有过去那样红润,但秀丽的容貌,还未上妆,就有了七分病娇美人的怜惜之情。看到我,居然还能相认,即刻过来拱手道:

“先生还记得在下?”

“省城谁人不识君,不知道过了这几个月,我一介凡夫俗子还能让你留心,折寿了。”他拉过我的手,让开戏楼的大门,请我先进,我有些羞惭,这下子连门票也未及付了,心里嘀咕,这少年风貌极好,但也未免太过周到了。

“先生还爱看戏?”

“不懂戏,纯粹是外行看热闹。”

“我们遇见那次,却是我第一次看球赛,我觉得十分有趣。”他笑得纯真,我不好在褒贬那场平庸的球赛,一道和他来到了看台门前。我要上楼上的包间,他要去后台,就约在戏楼的台上台下见了。

我进了订好的包间,旁侧人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台上的锣鼓声在响。包间里有一方罗汉卓,但摆的椅子却只有两把,其余都靠墙放着,靠我这边的椅子空着,另一把则坐下一位看不出年龄的男子,这个人我称呼为徐老师,他此时还合眼听着唱词,我进了房,他仅是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后来指到旁边的那把空着的座椅,示意我坐下。

“知道出了什么事?”

“黎泉声没死。”

“看报纸了吧,这次准备了半年,行动又泡汤了,不过你跟着王馨兰这条线,没有错,收获很大。”

“还要再对黎泉声动手吗?”

“暂时不要了,事情刚过,他现在警觉的不行,不要反而把我们的人暴露了,而且他自身难保,有人能替我们收拾他。”

徐老师无论什么场合,穿的都是一套蓝边综底的长袍马褂,若不是常见,你以为他终身就只有这么一套衣服拿来见人,上次他给李紫官和王馨兰买橘汁,也是这套衣服。

“王馨兰入党比我都久,做了十年‘小门儿’的人,结果忘了本,真把自己当婊子了,但是也没想到会跟南京那边的汉奸混在一起,两年前让她去跟黎泉声,她就做了她两年的线人,也不知道那黎泉声有什么魔力,最后怎么怀疑的?我们派去接近黎泉声的人,除了王馨兰都要死绝啦。”

“这个黎泉声,在南京和重庆做了双料间谍,这事儿也被南京知道了,他想跑是真的,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嗅觉灵敏,从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闻到血腥味儿,他不一定知道我们这次盯上他和王馨兰的会面,但就是感到不舒服,临时起意,晚到了半小时,王馨兰却被他这个动作置于险地,最后她本能的逃离也就没得选择,我们的枪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至少消灭一个汉奸才是,王馨兰被送去医院,我们后来知道那时候黎泉声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看着。”

楼下忽然兴起一阵叫好,原来是《桃花扇》开场了。少年扮作的李香君乍一登台,收起云袖,神色哀戚,伴以文场的乐声,将李香君的离愁别绪演绎的好不婉转忧伤。少年清澈的眼神仰视着宫廷里波谲云诡的权利争斗。残酷的人世只淹没和消灭她,从没有给她做人的主动,引导这世界的终究是恶的力量。少年代替李香君旁观这世道的衰亡,让行将毁灭的彻底倾覆,让女人走过的脏污留下一条清白的足迹,就让她们的身体、尊严不断地被践踏,在男人消失的保护下,流离、逃亡,让孤傲的灵魂去死,让苟活的交易,卑微屈辱的活着。没有耻感,到处是腐蚀的心,龌龊的谎言。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活着,才配被爱,才可以最后去无情的嘲笑那些看成是高尚的情操,无能企及的情感。只有厚颜无耻的赞美谎言和背叛,快活地与这世道同流合污,忘了那些诅咒和麻烦的信念。才能去做一个人上人,才能叫人爱人。

少年那无比纯洁的眼神,那妩媚扭转的身段,似是秦淮河上浮泛的春水,他发出的声声惊叹,举手投足,似是摸索着无边的长夜,勾引起相思者的阵阵欲念。难道他已经知道爱人的魔力,所以才肆意的张扬着自己的美丽?我心里暗笑这无谓的美丽,因春水下暗流的腥臭更有诱惑,因她的敢爱敢恨,她们许以爱情的诺言,都势必在这更大的丑恶和黑暗里化为腐朽。毁掉美好的东西,似乎是这里最原始的欲望。我们象征前进的历史,所作所为都是对着美丽的事物发出无耻的窃笑。比起家国兴废,辜负一个女人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终生悔悟在卑贱的自责里,也值得,也全值得!人岂是那么简单的动物,亡国的迫近不过是将人本身的脏污开诚布公的展示出来,我信这世上总有偶然的美丽,但它一定脆弱,一定会被周围的人欺侮并至死灭。

再见侯方域也是相对无语,少年流转的视线,似乎述说着欲语还休、不堪忍受的悲欢。不如说,她是在责怪着人的命运,兴也罢废也罢,真是一个叫人沦落和失望的人间,不作他想,离了这俗世的烦扰,趋势避害也离幸福太远了。我看着台上的李香君,心里接着一沉。

“徐老师,我想问李紫官,已经在路上了吗,我听到了些消息,说那个人去了边区,她也跟着去了。”

“是啊,傻瓜透顶。”

“出问题了?王馨兰的事情会调查李紫官?”

“明知故问吧,小李,事先你都是明明白白,你可没动摇,而且,关于李紫官,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那个男人调去党校做教员,就为了让他自投罗网?”这可真是明知故问。

“借口,他自己都知道,他和李紫官从这边搭上火车,就已经被上边的人盯上了,实际就是押解到边区,路上就要过几道审查,现在他这条线上的,王馨兰死了,李紫官偏爱做他的苦命鸳鸯,这次算是被一网打尽了。”徐老师搓掉手上沾上的瓜子皮,对着地面,用茶水倒在手上洗了洗,接着说:

“比起王馨兰,李紫官还大大的不如意,给她一枪是痛快啦,现在到这田地,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我心里默默地为李紫官感到可怜,但知道了结果,也没我预想的有触动,只是喉头一阵阵发麻,也不知道是不是兴奋多于感伤。

“真正的丧门星是她男人,站错了队,还咬死在这里,无可救药了。”

“他去了党校,如今的校长不是他的老前辈吗。”

“老前辈有什么用,故吏门生杀起来最顺手。”徐老师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好像他也被谁给手起刀落的扑杀了一刀。

“我的身份恐怕也叫重庆那边知道了,以后不便再做这里的工作,可能近期就要调动到白区的工作委员会做翻译,这也是明升暗降吧,我恐怕自己……我是有了这方面的觉悟。”

“这以后,省城的谍报工作就由你负责,以后你就不是小李了,你该是——老李了。”徐老师僵硬地笑了两声,“也不能留下你一个光杆司令,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的清白,不要随便脏自己的手。”他见我心事重重,感同身受地笑了笑,为我俩同样堪忧的前途而有足够的洞见显现出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拿起茶壶,给我这个难友的茶杯倒满,我坐立不动,看着茶水上浮起的茶叶,楼下的戏台上发出阵阵懊悔和猖獗的骚动。我知道是国破家亡了。

“事情暂且这么安排,现在他这条线被切掉,我们人手吃紧,不过考虑到这里的斗争形势,还是给你调剂来了一个新人,对哦,这次王馨兰也是他干的,还算干净,其实你见过他的,那次球赛,我一起带他来的。”

我瞪大了眼睛,此刻台上的李香君正为与侯方域的分离之苦,表现出坚贞守节,抗拒着威逼利诱的倨傲神态。少年反抗的意志犹如一束圣洁的光亮,将众人的丑恶照射出来,他们以为她是醉生梦死的幻想,是他们摆脱现世烦恼的幻境中活色生香的玩物,岂知她会做这反戈一击,这一惊非但是台上群臣胆惧。我意识到李香君这不同以往的面目,回忆起来也不禁背脊发凉。

“喏,就是这个李香君。”徐老师信手一指,李香君正唱到:

想起那拆鸳鸯,离魂惨。隔云山,相思苦,会期难。倩人寄扇,擦损桃花。到今日情丝割断,芳草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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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20:46:4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段林 于 2012-4-30 20:47 编辑

前三节都很好的,有种通透、妥帖的气质,“临摹”那个时代的气韵很到位,让人不禁有“也这样来上一发”的技痒之感。但结尾,揭露看似庸碌生活下暗藏的刀光剑影,却把小说拉到“讲述故事”的层面。如果不把结尾落脚到“故事”上,而落到其他地方(像生铁《篙里》的最后落脚到“情感”),也许也是值得尝试的。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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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21:14:13 |只看该作者
段林 发表于 2012-4-30 20:46
前三节都很好的,有种通透、妥帖的气质,“临摹”那个时代的气韵很到位,让人不禁有“也这样来上一发”的技 ...

谢谢段林看了。发来黑蓝两天,一直没人回复,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
这篇快有2W字,从打腹稿到写成用了四天,对我而言是太快了,写的时候酣畅淋漓,完笔(发的时候是夜里)就发到黑蓝来了,有点像小学生交作业,总之感到如释重负,同时对成品,其实也不自信,但总归发也发了,而且发到黑蓝来,是我觉得必要做的事情。
回到小说上说,段林说的都对,写这个小说的起因,就是讲故事,因为是先有的“故事”,所以其他的节奏、气调,都是为把这个故事一步步推出来服务的。写到后面,我又不自制的很想要把事情和盘托出(简直像给看小说的人投降似的),气息上也有点乱。

语言上也不是特别让我满意,虽然我本身也是想常识一种比较传统的、经典的作文方法,但有些地方急躁的有点过,我可能过两天上班后还会整理一下。

情感的话,第一段和第四段我都描绘了青衣这个人,让他做一个引人痴迷的李香君,在戏台上和生活上,由于他出色的表演,是这里我最喜欢的人物。加之桃花扇家国背景的爱情戏吗和小说互为镜像(也是个老套传神的写法),我还怕“我”在第四段的心理独白太澎湃了。说这些,还是想说,我的用意还是在写情感的,可能是别的用力太过,这里着力尚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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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22:48:31 |只看该作者
昨天存在word里,过两天交流。
联系邮箱:chenshuyong@live.cn(站内短信、邮箱、豆邮都能很快找到我) http://site.douban.com/12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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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08:36:28 |只看该作者
我昨天读完的,很老到的笔触,肯定写过不少东西(不过没贴到黑蓝)。有点张爱玲的味道。我没水平说什么,支持wqawqa,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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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09:29:51 |只看该作者
asui1003 发表于 2012-5-2 08:36
我昨天读完的,很老到的笔触,肯定写过不少东西(不过没贴到黑蓝)。有点张爱玲的味道。我没水平说什么,支 ...

谢谢阿随。我关注黑蓝很久了,早期也贴过东西,后来是没脸贴东西。。。这次发到黑蓝来接受批评,是怕懒惰、缺乏自信导致自己少写、或者干脆不写、缺乏写作的锻炼,长此以往就慢慢怀疑自己对写作的热情。。。这不是我想要的。

多说一些我个人对你小说的关注吧。我很关注你的小说,从你刚到黑蓝,及之后的成长,我都历历在目,非常羡慕你在黑蓝得到了极好的锻炼,有一阵子你的写作非常活跃,而且质量也是渐入佳境,同样是写作者,在黑蓝,看到大家在创作上的用心,对文学的热忱和理解,我常常是感到惭愧,明白自己的状态相差太远。我有很多次也和X表达过对你小说的喜爱。我大概是非常偏爱你小说中那种生活气息,让人看了非常的信任
这可能像是在和你套近乎了,在自己的小说贴里和一个来评论的人这么说本来非常不合适,但我的意思是,正因为我非常相信阿随的趣味(我也看过你对别的小说的评论,都是很透彻的),所以,对你的批评我是更加期待的,这个小说肯定没好到阿随说的地步(不老道,只是混了些旧小说的皮毛),所以鼓励之余,阿随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客气”也客套起来。谢谢你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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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0:20: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asui1003 于 2012-5-2 10:22 编辑
wqawqa 发表于 2012-5-2 09:29
谢谢阿随。我关注黑蓝很久了,早期也贴过东西,后来是没脸贴东西。。。这次发到黑蓝来接受批评,是怕懒惰 ...

我和你一样啊,你第一段里说的心态我也有 T_T

我前面的回帖不是客气,而是对这类小说我缺少鉴识力,比如读生铁的《蒿里》时也一样,我自己读时没什么感受,但别人回帖一说,我才发现:哇,原来是这样,真的不错呢!

谢谢你的善意,正是你这种真诚的善意使得对世界厌倦了的人仍维持着与世界的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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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20:33:14 |只看该作者
跟段林的感受有点相反 我觉得这个小说越到后面越到位——它是按照作者的套路来的 每个人都有潜藏的面孔 大动荡下的人物的烟云感出来了 忠于哪种信仰都是戏 看球和看戏也无所谓哪个才是“道出真相”的所在 wqa说的尝试传统写法——更多是遣词造句上的 这个要功力 现在这篇很多蹩脚的疏漏 错字也多 这些打折扣 还有 小说中“我”这个人物在多重身份的层叠下感觉作者还没吃透 因而出现了诸如澎湃独白之类的问题 最后 青衣是特工 无比窠臼

点评

wqawqa  错字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感谢陈鱼  发表于 2012-5-2 21:22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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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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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3 17:16:39 |只看该作者
并不通透耶阿段,句子的焦点时模糊不清,像“我的工作多少是在要应对那些虚有其表煞有其事的人,长此以往跟着就学会些与各色人等交际的把戏,多少相信自己的谈吐还算规矩礼貌。”这句,红色的属于磕磕碰碰,橙色的找不到前后句的呼吁。“又及包围草皮的一圈跑道和对面白闪闪的空下的观众席(零散的观众如落在瓷盘子上的一枚苍蝇)”红色是错别字?绿色这个句子比喻不准确。“卖冰镇水的游商在前排一时成了最紧俏的人物。”这个是形容词使用不恰当。

由于是细致地描写,节奏慢,不准确或不简洁的地方会显得很明显,需要更耐心打磨。可能wqa想通过慢条斯理地烘托出语境,但不太简洁,显得有点罗嗦,对单个事物之间的描述,需要更好的前后呼应,包括场景的转换也需要注意,读者这时跟着你的观察目光在移动,焦点只能是落在具体的某个事物上或某整个场景中,不如叙述者身临其境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所以这里还需要叙述的顺序和焦点的侧重还需留意一下,焦距焦点摆动得不好可能会给读者感觉混乱了些。

再者就是有点缺乏新意,用词造句,和视角,可能需要花点心思,做得既扎实不让人感到怪异而又不至于太“俗”(比如回首、回尝、回头,这些词既熟也俗,同一篇里使用频率也较高),容易给人感觉浮皮潦草想交代掉而没有更留心。会不会是太久没写而一下子写得比较快所以不太上手,再写写,综合考虑一下焦点和转换、用词和比喻等等常规的需要注意的问题。
错别字确实不少,不比魏虻少
联系邮箱:chenshuyong@live.cn(站内短信、邮箱、豆邮都能很快找到我) http://site.douban.com/12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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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3 18:51:04 |只看该作者
陈树泳 发表于 2012-5-3 17:16
并不通透耶阿段,句子的焦点时模糊不清,像“我的工作多少是在要应对那些虚有其表煞有其事的人,长此以往跟 ...

哎,自己这两天重读也觉得语言太粗糙了,就算写作的能力实在有限,如果描写不准确、词不达意、结构失衡尚且是能力问题,错字什么的就是态度问题了,这太不应该。大概是写的时候容易被自己的乐观蒙蔽。另外X提到一些人物动态捕捉上我的形容——嗯,我“回头”看还真是一个回头又一个回头,可想而知这是有多偷懒。这两天上班偷空看这个小说,都不知道从何改起,要改的话还不如重写,但这个故事也仅仅是让我当时有写出来的欲望,现在这种欲望全没了(一开始我也知道是俗套的,之所以要写,是觉得这个套路也有好玩的地方,可现在发现我并没有把它写出格外的价值来)。
说什么也没用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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