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heilanlunΦ 于 2012-5-23 02:32 编辑
桥 “夜晚了。” “夜晚了,还是可以看见那座桥啊。” “桥?不是人么?” “人?我还以为是一段时光来着呢。” “其实也没差别,只是有点担心梦何时结束?” “嗯,是啊,也许这一次永远都睡不醒了。” “怎会?是梦总会醒的,就像黑夜总有消失的一天。” “树,我说的不是梦啦。” “那是什么呢,初?” “嗯,和梦差不多,但就算是梦,也不存在能完完全全从中醒来的梦。” “也许吧,反正本就没有什么真真切切的现实。” “.....,树,你有秘密吗?” “没有,你呢?” “从前没有,但现在有了。而且是个被公开的秘密哦。” “被公开的,还能叫秘密吗?” “嗯?被公开的,就一定是被知晓的吗?” “........” 当时我正好十九岁,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刚上大学,在外面的出租公寓里租了一间房,权当安身之处。房间虽然不大,于我倒是绰绰有余的,无非是一书架的书,一个桌子,一张床,除此之外,也就墙上贴的那幅Piet Cornelies Mondrian的抽象画。 几乎所有来我房间的朋友都问过,为何不挂些Sophie Marceau之类的女人,这样寂寞的时候,多少也能排遣些身体的情绪。我总是笑着回答:“Mondrian是我精神的情侣啦,光望着他的画,烦恼啊,寂寞啊,就一扫而空了呢。”他们听完也都跟着笑。这回答与其说是恶意的谎言,倒不如说是某个回避孤独的借口。 但在场的我们其实都明白,既然不存在可以回避的青春,也便不存在什么可以回避的孤独。 大学的第一年,虽然在异地,但于我而言,除却生活方面的一些小麻烦,大问题倒是没有的。离开了父母和那个熟悉的故乡,新的环境和生活反倒刺激了我久已麻痹的好奇。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把一大桶蓝色的颜料用力泼向河面,蓝色随着河面缓缓向前移动,等到过些时候,一些继续向前扩散,一些则沉淀到了河底,但却都没有回头。我那时的心情大概就和这不回头的颜料差不多吧。 总之,不忙碌,能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己的事。闲暇之余喜欢读点康拉德的小说,兴致特别好的时候,也会约上几个朋友去小点的酒吧喝酒,喝的什么酒倒没那么在意,无非是喝个心情,彼此聊聊学校的趣闻或者斯诺克台球的杆法。 生活于我而言,就好似我时常穿的那件衬衫。 只是一种蓝色与蓝色的关联。 或许当时的生活尚不算是一种生命,虽然每一天的确在过着,但长此以往,总感觉整个人会飘走,然后被天空一点一点地稀释掉,只能说是尚未死去,却不能说是真正活着。 而从一种生活变成一种生命,则往往是因为某个人,以及那之后引起的某个感悟。我们的人生也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某个人,而忽然变得有意义起来。 初就是这样的人吧,起码,对我来说是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初,是在哲学课上,她说因为没有位子了,问可否坐在我的旁边。其实当时教室里人并不多,没有位子完全是个借口。但我也没好意思回绝,便应承着答应了。她那时戴着一顶很小的绒帽,白色,沿边略有些黑色的装饰,但并不显得做作。她的脸虽不很漂亮,但却很成熟,同我的青涩完全不同。她的眉毛,细细的,就像是从鼻梁末端伸出的两绺黑枝,显得很柔和。她的个子略比我高些,但坐在身边,并没有觉得尴尬。 “嗯,你叫什么名字呢?” 语气直接而温柔。 “名字?啊,是的,大概是叫‘李树’吧。”我回答道。 “大概?呵呵,头一次听人说自己的名字时会用‘大概’这个词。呐,难不成你会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不成?” “其实吧,也没谁会一天到晚去记住自己的名字。有些人自然而然就记得,有些人偏偏没这个能力。” “嗯?好吧,不过我确确实实叫做‘初’哦,就只有一个字呢。为了公平起见,我叫你‘树’,没问题吧?” “我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如何叫我,随你便好了。” “咦......”她摘下了帽子,头发自然地散落下来,遮住了后面的脖子,但里面的白色却像夜晚的萤一般,变得更加醒目。 “对了,这么多位子,你为什么选择坐在我旁边啊?”我问她,但眼睛从她的后背转移到了手中的笔上。 “我也说不清楚,感觉吧。” “怎么听着像恋人的借口呢?”我还是没有看她。 “呵呵,恋人本来就是朋友的一种么,只不过是带点自私的那种啦。”说完,她又笑了,这一次,我的确是看着她笑的。 接着又闲聊了几句,“哥特建筑”便开始上课了。 “哥特建筑”是这节哲学课的教授,人长得很高,皮肤有点黑,但好像他生长的能量是从地面来的,越往高处长的时候,养料就不足了,头顶不仅秃了,还微微呈尖端状。也说不定和大树一样,是所谓的尖端生长优势,没了这头上的尖端,也长不得这么高了。他很严肃,话也不多。光站在你面前,就有那么一种威严感,想来想去,“哥特建筑”这个名字再适合不过了。 今天讲的是Parmenides of Elea,希腊语大致是Παρμενδη 或λετη 。因为高中的时候迷过,了解了很多,便也没多大兴趣听课了。巴门尼德么,说的也就是通向真理的理性存在之路。 初倒是听得蛮有兴趣,身子呈向前倾斜的样子,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时写点什么。 我的目光游离出窗外,像是阳光下空气中的微小粒子,朝远处扩散。景物从清晰变得不很明确,但一种暧昧感却随着距离在增加。 因为学校处于市郊,不多远处便是些山,而连着这座城市和这些山的是一座桥,但好像不太有人走,不久就荒废了。 桥? 我此刻仿佛依稀看到了它的影子。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对初有了些更深入的了解,她比我大一岁,今年二十,修读艺术史,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镇上。曾经有个很爱的少年恋人,但多年前就死了,至于这方面的具体细节,她并没有多说,平时也总是很少提及,似乎在刻意地掩饰什么。 而那座桥,以及桥后面的山,我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一个带些慵懒味道的午后,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The ShadowLine》, 耳边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脑子里的某个先生从梦中醒来,化作了手先生,而迎接手先生的,是“吱”的开门声。 我开了门,是初。 “树,没打扰你吧?” “没,怎会。” “嗯,这样就最好了。”她进了屋,目光很快被桌上摊着的《TheShadow Line》吸引了。 “既然喜欢康拉德,为何不挑些离自己更近的读?像他的那本《青春》。”此时,她的眼睛并没有望向我,反倒是她的声音扭过头来看见了我。 “也许吧,拿起来觉得合适,就读了起来。” “嗯,也是,阅读这东西,自己觉得舒服就行。对了,树,你今天有空吗?” “有的,如何?” “因为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所以想和你一起过。” “重要的日子?” “嗯,愿意吗?就这个晚上,我们一起过。”她的眼神很澄澈,似乎容不下我的拒绝。 “好的,没问题。” 我和她出去买了些做晚饭的材料,因为中途列车的延误,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了。 初和我到公用的厨房一起做了晚饭,主食是意大利通心粉,配菜有蔬菜色拉、七分熟的小牛肉以及淡黄色的咖喱鱼,饭后的甜食是初带来的杏仁黑森林蛋糕。很美味,嗅觉和味觉汇到一起,以至于让我不能思考。 吃饭期间,初并没有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晚饭后,初提议去楼顶看夜景,我便拎着几瓶淡啤和她走了上去。 夜景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左边的城市是一片耀眼的五色灯,人造的光明几乎将天空照得更苍白,而右边的山林则依旧一片黑暗,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彼此不会有半点越界和联系。如果非得说有,便是那座桥,它就在那里,仿佛等待着什么。而与桥大致处于一条直线上的我们,却有点迷茫地坐着,完全不知自己属于何处。本想许愿来着,无奈,今晚的夜空,只有月亮,没有星星。 “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啊?” “今天是我21岁的生日,我就是从很多年前的今天来到这个世上的。” “的确让人开心啊。” “嗯。还记得那天......” “什么?” “没什么,一时走了神了。”她笑着说,可眼泪分明有在她的脸上出现过。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打算继续问。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坐着,喝着淡啤。她大概不是很会喝酒,没一会儿就好像有些醉了。 “对了,初,你知道那座通向山林的桥吗?” “嗯,知道,不过有些破旧,很少有人走的。” “真想去走走。” “咦?不过,你还是别去那儿了。那片山林里有一块是墓地,平常只有守墓人才走那座桥。” “是么,不过还是觉得有趣,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每一次的通过,不就具有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意义了么?” “......,其实......” “什么。” “没,我有些醉了,想下去了。” “也好。”我扶着她走了下去,不过她似乎醉得有些厉害,如果光是酒,是不会醉成这样的,而其他的什么,我也想不到。她一躺下,就在我的床上熟睡了。 我也有些累,便挨着她躺下了。起初还有些睡意,闭着眼睛想好好休息,后来无端想起初在楼顶未说完的话,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睁开了眼,看着躺在身边的初。 她不知何时睡成了一个C形, 并微微朝向我, 因为个子比我高些, 所以我倾向于她那面的头,刚好位于下颚和胸部之间。 从窗户的缝隙中吹来的风, 从她身上拂过, 吹得她那件白色的衬衣, 如微小的波浪般, 一起一伏。 又或许是我看错了, 是她的身体随着她平静的呼吸在一起一伏, 总之, 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从她那边传来。 那种她身体的味道, 像是一些细小的触脚, 首先从我的鼻孔中伸入, 虽然缓慢, 却掩饰不住内在的一种躁动不安。 这不由让人想起了Ragtime的节奏, 规则的重复音符中,若隐若现的引子,浮动的三连音。灯光下的右手弹奏着缓慢的低弦, 那只看不见的左手, 则暗自将一种灵活的奇幻音符弹奏入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些纷繁的触脚从血管中继续往下延伸, 但没有阻碍血液的流动, 相反, 它使血液流得更加充满温度。 细细密密的触角拨弄着我年轻的心脏, 它因此跳动得更加剧烈。 那是她身体的味道吗? 那种带着百合清香,又夹杂着一些魅惑香气的味道? 或许不是吧,起码不完全是,那种魅惑的, 犹如黑色大丽花般带点邪恶的味道, 绝不是她的味道。 如果不是她的,又是谁的呢? 是你, 你心中欲望的味道。 有个声音在暗处这样说。 今晚的夜空, 只有月亮, 没有星星。 我看着月光铺满她的半个身体,白色的衬衣被银色的光映照, 几乎就是透明的。 蓝色的胸罩害羞地遮住那对略显丰满的乳房, 乳沟隐入一片黑暗里。 胸罩的两条吊带从胸部两侧向上发散, 慢慢地越过柔润的双肩,消失在了目光涉及不到的地方..... 月光在她身上行走。 视线在她身上行走。 欲望在她身上行走。 这一切就仿佛是事先约定好的遭逢,在某个时间点得到渲染和阐发,以至于把某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抛到了我的面前。比如,我是谁?她是谁?我和这样的她相遇,对我的生活,或者说生命,到底有怎样的意义? 啊,生活,生命。 今晚的夜空, 只有月亮, 没有星星。 不管我怎样想,身体却开始不受我的控制,有一种热量从下部聚集,一种很原始的冲动在那里汇集, 它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 这就是我的年轻, 十九岁的一种年轻....... 我用手尽力压抑着某种似欲膨胀的东西,可是,它却像是得到了鼓励般进一步扩张。 正当我因此苦恼的时候, 初却被我的动作惊醒了,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走动, 我只能直直地看着她, 手没离开原来的地方。 我什么也没说, 但身体的某个部分将我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初。 我脸红着, 感到尴尬, 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初却微笑着, 潮红的脸庞使得嘴唇显得更加诱人。 “可以的, 树, 没有关系的, 但是只能用手。” 初这样说道, 像是给一个孩子犯错的许可。 她温柔地把我的手移开,某种本就明显的东西显得更加大胆。 她用她纤细的手指,拉开牛仔裤金属的拉链, 然后把手慢慢地伸进去, 慢慢探索某种期待释放的东西。 我喘了一口气, 金属的拉链将她的整个手都包了进去, 咬合在她手的关节处, 仿佛是要把她的手整个吞灭。 她的手, 从顶部一直抚摸到根部, 手指微微摩挲着, 挑弄着黑色丛林中的野兽。 手来回地摩擦, 用力刚刚好, 始终保持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窗中吹进的凉风, 从手与拉链之间的缝隙中钻入, 多少平息了那份灼热。 一切就像这样进行着, 有种说不出的自然, 就像是母亲给年幼的孩子喂乳, 安详亲切。 我随着她的动作喘息着, 不知多少次后, 终于越过了一个顶点, 将一切都释放了出来。 初始终微笑着, 拿来纸巾, 帮我擦去那燥热的白色液体,我心中感到满足, 还带着些许轻松感。 “初, 没有关系么?” “没有关系的, 树。” “为什么你......” “因为初的心也是孤独的。” “孤独?” “嗯,其实我在楼顶就想说的,现在说也无妨......” 陆续从初的口中,我得知今天之所以对她如此重要,并不仅仅是生日这么简单,今天,同样也是他们恋爱的忌日。她十七岁曾交往过的那个男友,名字叫做竹,那年二十岁。他们和所有年轻情侣一样生活,直到初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们第一次做了爱,但彼此并没有感到慰藉,反倒愈发害怕起孤独来。本以为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爱,最后做完才发现,我们只是因为一样胆小,一样害怕孤独,所以才拥抱在一起。初和他当时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当然,其中的失落,是文字描述不来的。 “他告诉我,他要去寻找解决孤独的办法。 然后他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初此时正看着我,但却又分明不是我。 “大约一个月后,他的尸体在那片树林里被发现。没有他杀的痕迹,基本判定是自杀。至于他为何这样做,外人不明白,我明白一些,但也不全明白。只知道他肯定走过那座桥,至于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想象不出。” 桥的那边就像是死亡的代名词,那里只存在命运,不存在生命。这多多少少有些残忍,但意识到这种残忍,却也离成年人更近了一步。
我曾经想,如果有这样一座桥,你明知它通向不可回来的路,你还会走过去吗?” 她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或者是在问那个存在过,又消失了的人。 然而没有回答,就算是把沉默也算作一种答案。 的确,谁又会知道呢? 就好比青春这个东西,我们都知道它,但我们依旧因它迷茫。 “曾经有人说,从一岁到二十岁,是一种从生活到生命的转变,虽然矛盾复杂,但我们终究有着希望,但从二十岁以后,却是从生命变成了一种命运,而这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失落。从生活到生命,再从生命到命运,这便就是人类的存在么。然而,又有谁是例外的呢?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走过了的、将要走的或正在走的,我又是属于其中的哪一类呢?我这样想着。 “树,你知道吗?严格的说,世上所有的人本质都是孤独的,但孤独与孤独,只有我们两个是相通的,两个相通的孤独就是一种友谊。” 然而,世上没有不孤独的心........ 那晚之后,初好久没来上课,再过了一个月的样子,她忽然出现在了失踪人员的名单里。我望着那个名字,回想起那个夜晚她说的话, 我忽然又觉得自己一无所知了,就像对那座桥的一无所知一样。 还记得以前写过一个故事,说处于青春中的年轻人,本质上是从现实世界里短暂集体失踪的,而等到二十岁那天,将通过一座桥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来,但终归有些人不愿意走,留了下来,而他们便组成了桥中新的部分。 当时写的时候,觉得很惬意,看过几遍之后,却莫名沉重了起来。 如今再回想那时描写的情景,想必一定可以在桥里看到初的恋人吧。 也不知道初此时在何处呢? 她现在是走过了,还是尚未走呢,或已经变成了桥的一部分? 仿佛依然还有很多人在游荡,人来人往。 桥又依稀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并且被我们这些还没到二十岁或刚好二十岁的人分享着。 桥的那边真的是死吗? 既然是死,又为何还要走过去呢? 或许只有明白了这种必然,人才会真正成长吧。 但是桥并没有回答,它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想要告诉我,它其实无处不在。 记得有个古老的传说,大概是北欧神话的分支吧,里面有一个人,想要渡过河去,但无奈没有渡船,便去拜访先知。先知告诉他,只要寻找渡船,渡船就会有的。那个人花了很多的时间寻找渡船,最后自己变成了一艘渡人过河的渡船。 寻找彼岸者,最终成了到达彼岸的工具,从而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桥,对于我们而言,或许也就是这渡船吧。 一年之后,我正好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座桥。但我没有看见初,也没有看见她从前的恋人。 桥,依旧是那么一个抽象朦胧的存在。 我有时都觉得,我刚刚结束的青春早已在我的生命中幻化作了桥的形状,铺向了那不可归来的远方。 是么,的确。 初可能早就发现了吧。 我脱去身上的所有衣物,那些二十岁以前的,最受我喜爱,也最能代表我的东西。 我赤着身子,向桥走了过去。 而在这之前,我对它是一无所知的..... |